第43章 卌二章
在莊紅梅被擒的一個半時辰之前,莫約日哺時分,任嘉允勒住缰繩,匆忙從馬鞍躍下,幾乎是沖入悅來客棧,一眼掃過,卻不見姜海的身影,甚覺奇怪。又走了些路,到了後院,只見院子裏空無一人,也沒甚聲音。而他與紅梅的房門都是緊緊關着,沒有別的痕跡。
他打開房門,見到房中纖塵不染,心中一陣冰涼,又擡腳往莊紅梅的屋子裏尋找。素淨整潔的床榻,沒有入睡過的痕跡。他心中忽的有些慌,長袖下的拳頭緊了緊,指甲陷入手心,有些疼痛。
門口倏然投下一道斜影,她道:“嘉允?”
任嘉允回過神,淡淡的看着他,瞧不出一絲情緒,等着她的下文。樓輕月莞爾,靠近他一兩尺,“怎麽出去都不愛說一聲。紅梅也是,中午還在,等我吃過午膳,便不見了蹤影,不知又去了哪裏。”
“她回來過?”
樓輕月颔首,“前日晚上回來的,昨日在院子裏呆了一天,今兒個中午不見了的,就連阿海叔也一同不見了。我問了前頭的小二,說是紅梅将阿海叔喊了出去,說要去還個玉佩給什麽人。”她越說越覺得好奇,竟呢喃起來,“也不知那是枚什麽玉佩,又要還給誰。”
還玉佩必然是藍沐風了。任嘉允提起步子,也不顧樓輕月在他身後叫喊,又躍上馬鞍,趕去段家莊。
一路上,他莫名的心慌意亂,眼皮也不住的亂跳,總覺得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這一想,手中的馬鞭又抽得更厲害了些。晚風習習,捎帶着腥甜的氣味。任嘉允的鼻子嗅了嗅,聞出一絲詭異。他放慢了馬速,小心翼翼的四處張望。
上一次他将紅梅救下就是在這片林子裏,這一次又是什麽人在這片林子裏遇了事。
腥甜之氣愈發的濃烈,他越走越慢,不敢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側首尋望,四五丈開外有一具屍體,身着灰褐色布衣。任嘉允稍稍放下心,驅馬過去。待看清了是誰,眸光大變。他伸出雙指一探鼻息,已然斷氣。從屍體的軟硬程度看,應是才斷氣不久的。
任嘉允緘默須臾,低着嗓門,道:“阿海叔,對不起。”
對不起,讓您置身荒野,無法讓您立時入土為安。待我将紅梅帶出來,再來與您謝罪。他如是想着,人已行出數丈之遠。
當段寧扣着莊紅梅自段府中穿行而過,遇見段青衣不過是淡淡的喚了聲爹時,段青衣微微蹙眉,幾不可見。他擡腳走到段寧的跟前,瞥了眼莊紅梅,道:“留着她做什麽?”
“當然是慢慢折磨她。”段寧笑,明明清脆如莺歌,偏又陰涼,“我要她在地牢裏受蛇蟲鼠蟻之苦,待我哪日記起她還在地牢時将她放出來。到時,任嘉允應該也忘了此人吧。就是沒忘了她,也不會再尋她了。”
末了,她揚着聲兒,甘甜的問了句:“爹,你說是不是?”
Advertisement
段青衣漠然颔首,“動作麻利些,任嘉允并非好對付的主兒。”
段寧道了聲知道,遣這些人将莊紅梅關進地牢,自己則是若無其事的回房。途中,她遇見面露憂色的藍沐風,不由的想探探他,笑道:“沐風,你要去哪兒?”
藍沐風愣怔,似乎有許久不曾見到她對他展開笑顏了,“方才我隐隐約約聽到了一些奇怪的聲音,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哪裏有什麽事。不過是看到兩只飛禽,被我殺了烹之。”段寧笑道,又問:“你信嗎?”
他又是一怔,以前那個無憂無慮心思單純的段寧終是不見了。他深覺挫敗,又不知該如何是好,看盡她眼裏的嗤笑,又是心疼又是自責。俄頃,他低聲問道:“寧寧,這些年來,你不會偶爾思念一個人?”
段寧不知他為何為問出這樣的話來,蹙眉,“什麽意思?”
“倘若段夫人……段夫人她還在世的話,見到你如今的樣子,她會不會覺得難過?或者,你的哥哥他,見你做出這些事情,會不會難過于你失去了從前的純真?”
聽聞此言,段寧幹笑幾許,滿是不屑,“藍沐風,你以為你是誰?竟敢提及我娘和我哥哥。倘若他們在世,必定不會讓我淪落至此。”她擡起雙臂,一雙垂吊着的玉手刺痛彼此的瞳孔,“我娘和哥哥,他們必會幫着我。而你,什麽都不是。”
“他們一定會保護你,卻不會幫你。”藍沐風直直的看着她,似乎有一種堅決的情愫在眼中升騰。“若是你哥哥還在世,他應該不會放任你傷害別人。只可惜,我卻做不到。”
他說話的聲音難得如此平緩,平緩到讓段寧錯覺他變了一個人。她怔怔的望着他,一襲湖藍色錦緞裹身,衣擺繡着蟠螭紋路,微風拂過,衣袂飄飄。恍惚間,她覺得藍沐風的身上有一種極淺極淺的熟悉感。
段寧凝神的望着他,猶疑的開口,“藍沐風,你是誰?”
藍沐風正欲說話,聞得有人于他身旁落腳,那人微恙眉眼,一雙薄唇挑出好看的弧度,輕淺道:“你說了,她會信嗎?”
“任嘉允!”
“眦睚欲裂,這般恨我?”任嘉允轉眼瞄着段寧,白皙的臉龐襯着一雙深邃的眼睛,十分好看。又漫不經心的與藍沐風說,“她不僅不會信你,還會告訴段青衣。到時,你的下場同你娘的下場一般無二。藍沐風,你可想好了?”
同娘的下場一樣?他一滞,指尖顫了顫。忽聽任嘉允問:“紅梅在哪裏?”
“莊紅梅?”段寧如聽了一則笑話,咯咯直笑,“我哪裏知道她在哪裏?我也想找她,可惜啊,我已經好幾日未找到她了。”
“你不說也無妨,我有的是耐心。”任嘉允笑了笑,與藍沐風道,“你可知段府何處可以藏人?”
藍沐風思索片刻,無奈搖首,行至段寧的跟前,蹙眉,“你将紅梅藏了起來?”
“沒有。”
此話之毫不猶豫若是放在從前,藍沐風必當無條件的相信她。如今,只她一開口,他便知道她說了謊。他斂着眸子,認真地想了半晌,道:“我記得府裏有個地方十分怪異,我去過幾次,但未曾進去過。我們去那裏找一找吧。”
段寧倏地攔住二人的去路,陰沉沉的看着藍沐風,“你竟偷偷的查探我段府的布局。真沒想到,你竟然是這種人,道貌岸然的僞君子。”
他不甚在意,也不辯駁,挪開步子,與段寧錯身而過。他想,任嘉允說得對,倘若他說出自己的身份,遲早落得同他娘一樣的下場。但早說與晚說,其結果都是相同的。所以,待他将紅梅救出水火時與段寧坦白,他便是她多年未見的親哥哥。
段寧在二人的身後追着,又嘶聲叫喊着。藍沐風便停下步伐,帶你段寧跑到他的身側,雙指輕點,将她定在原地。
“藍沐風,我恨你。”
清脆而哽咽的聲音劃破長空,竄入藍沐風的耳朵裏,化作一根根銀針刺入心胸,疼痛欲裂。任嘉允走在他的身旁,輕聲問道:“你這樣對她,心裏可還好?”
“倘若是你,你如何做?”
“做她想做的事,即便是她想殺人,我也會奉陪到底。”
“我沒有你的勇氣。”藍沐風扯出一抹蒼白的笑容,一雙眼睛猶如彎月,閃爍着動人的光澤,“也許紅梅喜歡的,就是你能為她不顧一切罷。”
任嘉允未言,如今看來條案上的信是紅梅看了的,卻不知她看了之後對他會不會多出一層憐憫的情愫。若當真如此的話,不要也罷。
圈圈繞繞,二人走了好些時候才尋到藍沐風說的那個地方。那是一座假山,在外人眼裏并沒有不妥之處。藍沐風與任嘉允二人對着它研究許久都未摸出個門路來,不禁有些着急。就算從容如嘉允也微變了臉色,“你确信是這裏?”
“是這裏,不會錯。”
“真沒想到,你連這裏都能找得到,我還真是小看了你,藍沐風。”段青衣驟然出現與二人的身後,聲音如同藤蔓圈擾着二人。他的身後是一臉輕蔑的段寧。
“不過今日我段府,并沒有人過來拜訪,紅梅姑娘也确實不在我的府裏。倘若任公子不信,大可在我段家莊好好地搜一搜。”
任嘉允掩唇拭笑,“這種東西,何必一定要找到機關?段莊主,你未必也太愚蠢了些。”言語間,他暗暗凝氣于手心,揮袖間,面前的假石已損壞,滾滾而出,假石的後頭則露出一條暗黑的洞。
他放眼往裏探了探,道:“你進去将紅梅帶出來,我在這裏守着。”
藍沐風颔首,彎腰潛入洞中。走了好一會才依稀見到幾絲燭火,藍沐風循着光走過去,耳邊時而擦過可怖的聲音,似蛇如鼠。他以袖掩鼻,卻擋不住撲面而來的惡心氣味,心中随之膽顫。
待他找到牢中的莊紅梅,她已臉色慘白的縮成一團,躲在牢裏的角落。可那些蛇蟲鼠蟻仍是不放過她,在她的腳邊竄來竄去,片刻也不閑着。藍沐風不敢耽擱,立時劈開牢門,橫抱着莊紅梅,小心翼翼的将她帶出地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