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卌四章
沖天的火光伴着枝葉被灼燒的聲音,在這個寂靜的夜裏尤為突兀。而這一行三人距此越來越遠,最後只能看見夜幕的另一邊通明光亮。待他們回到悅來客棧,已是子正時,藍沐風與莊紅梅二人即刻準備給任嘉允拔出琵琶骨中的箭頭。
這一忙活,來來回回的走路聲直将兩邊廂房裏的樓輕月與陌振南都驚醒,二人在屋外見他房中燈火通明,人影匆忙,也更衣前去一探究竟。方走到門口便見莊紅梅端着一盆通紅通紅的水疾步去往膳房。
二人疑惑,待到了房中才知,任嘉允受了傷。
這任嘉允有多大的本事他二人是不知道,但他向來行思缜密,從不做沒把握的事情,如今怎會受傷,且是這半夜裏受的傷。
樓輕月快步的走過去,藍沐風正在給他止血上藥,她滿眼擔憂,“嘉允,發生了什麽事?你怎麽好好地受了傷?”
任嘉允笑了笑,還未作答,但聽陌振南悶着聲音,目光深沉,“是在段府受的傷?”
他淡淡應了聲,聽聞外面有人進來便沒再說話。莊紅梅端着一碗湯藥,坐在床沿,仔細地舀了一調羹吹冷,遞到他的嘴邊,“有點苦。”他笑着喝下,順手端過瓷碗,仰面喝下,道:“這都第二天了,你們都早些歇息吧。”
“我在這照顧你。”
樓輕月與陌振南對視一眼,道了聲好好歇息便先行回房了。任嘉允眯着眼睛,露出幾分倦怠之态,輕聲與藍沐風道:“今日回來的匆忙,也趕不及給你收拾房間了。你暫且将就一宿,明日我叫人給你收拾出來。”
“有勞任公子費心了。”藍沐風颔首相謝,任嘉允卻是擺擺手,道:“既是在這裏住下了,你我二人也不該如此生疏。我知道你還有一事比較好奇,倘若你想不出個結果來,随時可來問我。”
他阖起眼睑,薄唇微翕,“将紅梅送回房裏,讓她好好歇息。”
莊紅梅聽着心裏有些難過,眉目黯淡。藍沐風不忍心,但他又覺得奇怪。這任嘉允雖說盡可能的将紅梅護得很好,卻又不願她親近,好似在鬧脾氣。這倒是奇聞了,任嘉允這人也會與人鬧性情?
“走吧,紅梅。嘉允傷的不重,無需時時刻刻守着。”藍沐風走到紅梅的身邊,哄着她,“倒是你,今日折騰了許久,定是累着了。好好歇息,養好精神,這樣嘉允也會放心些。”
任嘉允閉着眼睛,裝作假寐,聽得藍沐風這樣哄她,心中直道他真會說話。莊紅梅掙紮了半晌,終是熄了房中的燭火,随藍沐風一道走了出去,再給他帶上房門。待二人的腳步聲漸遠,他驀地睜開雙眼,墨色的瞳孔在月華的映襯下顯得尤為明亮。
我在做什麽?他問自己。因為一封被紅梅看過的信而責備她?因為過去的傷疤而覺得難堪?恐怕,這是在怕紅梅如今對自己的情誼皆是因為那封信,而非單純的喜愛吧。
雖是七月裏,可夜幕上的月華卻如此清冷。任嘉允裹緊了薄被,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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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輾轉難眠的豈止任嘉允,隔壁的莊紅梅連衣衫都未褪下,直接和衣躺在軟榻之上。睜着雙眼睛,呆呆的看着屋頂。這一次與嘉允相遇後,他似乎對她有了疏離,好像不願她靠近他一般。
那日雨地裏,她也不是故意說出那些話來的。她都向他道歉,承認錯誤了,難不成不能吃完面就原諒嗎?莊紅梅越想越覺得自己既委屈又是活該,鼻頭一酸,眼眶漸紅,眼底氤氲着薄薄的霧氣。
到最後索性嘤咛起來。啜泣了一陣子,擦幹淚痕,猛地從床榻上坐起,趿拉着錦鞋,往旁邊的房裏走去。
本就未入眠的任嘉允聽到屋外的腳步聲,睜眼看着移動的人影,忽的有些發笑。來人輕手輕腳的推開房門,踱着小步子到他的床邊,也不說話,只攤在床邊,趴着床沿就準備入睡了。這般可憐的模樣好似受了極大的委屈。
任嘉允發出淺淺的笑聲,心中不忍,道:“上來睡吧。”
莊紅梅懵懵地擡起頭來,那雙好看的眼睛竟又積聚了不少淚漬。見他盯着自己看,又是一頓委屈,“師父,你會不會不要我了?你救了我,可你不要我的話,那也同沒有救我一樣。你若是當真不要我了,我明日就找個瞎子瘸子嫁了。”
一番話說得嘟嘟囔囔,一股小孩子氣。任嘉允頗覺無奈,拭去她臉上的淚水,“平日裏不是挺神氣的,這會兒怎麽這般小孩子了。”
“我本就是這性子,那都是跟你學的。”莊紅梅立時駁了回去,一如當初任嘉允說她的名字非常俗氣之時。任嘉允騰了些位置出來,慢悠悠道:“倒是我将你的性子磨平了。若非如此,總是這個樣子,倒也極好。”
“夜深了,趕緊歇息吧。”
聽聞此話,莊紅梅麻溜的褪去了绫羅,也不害臊,直接往被子裏鑽去。許是念着任嘉允受了傷,不大敢往他的身子靠,卻總是忍不住稍微近一些,再近一些。
外頭的更夫已敲響三更的鑼。任嘉允凝神看着懷裏漸漸熟睡的小丫頭,亦漸漸入了夢境。
藍沐風敲響房門的時候已是辰時之初,他敲了好幾回都沒人來開門。他不死心,又敲了幾下,喊了兩聲任嘉允的名字。屋裏的任嘉允其實早已醒來,只是不願打擾紅梅的睡眠才一直不曾動彈,怕驚醒了她。現下藍沐風敲門敲得厲害,莊紅梅的睡眠被擾,朦朦胧胧的還未睜開眼睛,随手拿了一件绫羅套在身上,去給人開門。
任嘉允想叫住她,她卻已給藍沐風開了門。二人一時間都未曾反應過來,藍沐風見她衣衫不整的在任嘉允的房中,雙頰騰地一下通紅,連忙說了幾聲打擾,尴尬地往自己屋子走。
莊紅梅怔愣半晌,回了神思,看着自己的衣衫,又看了看屋子,也一下子紅了臉。
“記起來了?”任嘉允笑岑岑的看着她,有意逗弄。紅梅回想了下早半夜的情景,自己可憐兮兮的窩在他的床邊,又是嘟嘟囔囔嬌嗔的模樣,不敢再擡眼看他,清了嗓音問道:“我可有碰着你的傷口?”
任嘉允未答她的話,只道:“叫藍沐風在院子裏稍等片刻,我收拾妥當了與他一起下盤棋。順便再叫人将他的房間好好地收拾一下,別讓他在這裏受了委屈。”
莊紅梅颔首,整饬好衣衫,又将自己收拾妥帖,才去做事。
不多時,院子裏的石桌上擺好了一盤棋,藍沐風已在一邊坐下,自斟自飲。任嘉允蹐步過去,在他的對面坐下,一手端起茶杯微抿一口溫茶,“久等了,先請。”
藍沐風也不推托,落下第一子。
第三炷香燃起,散出淡淡的檀香之氣,棋面波橘雲詭,下棋的兩個人卻都是面色輕松。任嘉允一手玩着棋子,率先開了口,道:“這幾年來隐藏的這麽深,可想過什麽時候與你爹和段寧坦白你的身份?”
“想過,卻不敢。”他自嘲般的笑了笑,道:“你說得對,他既然能對我娘下手,對我也一定能下得了手。加上我知道不少事情,倘若貿貿然讓他曉得我是誰,怕是連紅梅都遇不着的。”
“那你可想過日後段寧知道你的身份,又想到這些年你一直瞞着她,她當如何?”頓了頓,他又接了句:“而我傷了她兩回,你都未能護着她,她可會恨你?”
藍沐風舉着棋子,懸在半空,未言。
“你我本是立場不同之人,不過你比我心善,心知段寧做錯加上被她施狠的對象是紅梅,你便不想與我正面為敵,只是三番四次為她求情。你這樣做,段寧若是不恨你,也有些說不過去了。”他說的雲淡風輕,正如痛苦的那個人并非是他,“日後我們還有許多對峙的時候,希望到時候你不要顧及太多。”
藍沐風心中紊亂,下棋也跟着有些混亂,口中道:“多謝。”
任嘉允不以為意的笑着,又漫不經心道:“你一早上就來找我,不是有事情要問?怎麽現在卻不開口了?在怕什麽?”
“你說話總是一針見血,不給人留半分餘地。”
“該來的總是要來,逃避并非解決的好辦法,就像這枚你一直舉棋不定的棋子。”任嘉允慢悠悠的收了他幾枚棋子,棋面的輸贏頓時明朗,“你想問的無非是那日我提到的與你相識的故人是誰。”
見藍沐風不言不語,他又繼續道:“我見到她的時候是在紫硯城的某個鎮子上,她已是奄奄一息,無力回天。臨終時,她托我若是哪日見了你,照拂你一二,再盡可能的阻止你爹利用绮玥做傷天害理的事情。”
任嘉允說的每個字都清晰的竄入他的耳朵裏,可他又覺得耳邊嗡嗡作響,不太聽得清他說了什麽。
紫硯城嗎?
紫硯……他心中重複着這二字,一遍再一遍,手中的棋子不期然的落下,擾亂了棋局。然則這一盤棋也沒了再繼續的必要。他隐忍的攥緊袖子裏的拳頭,用了好一會兒才平複了心情,看着對面的任嘉允,道:“你可知我背着的最大一個秘密是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不是寫崩了,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