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卌六章
這之後的兩日任嘉允一直在客棧的後院裏歇着,衣食住行全都被莊紅梅包了過去,他只負責休養生息,傷口恢複的也很迅速。
想來那日提到九年前的慘案時紅梅的反應甚小,幾乎是沒了反應。莫不是這些日子讓她倦怠了才會如此?正好,紅梅端着托盤過來,身姿娉婷,他笑眼看着她,道:“這兩日倒是辛苦你了。”
紅梅恍若未聞,于石桌子上擺好飯菜。任嘉允看她的情緒似乎不大對,又問了句,“可是那日提起九年前的事讓你難受了?”
“嘉允,我不想報仇了。”她低垂着眉眼,語氣微涼,半晌才說出這麽句話來,卻叫任嘉允蹙起隽眉,又聽她道:“我現在只想和你回去任府,安穩的過完下半生。”
任嘉允不言不語,複微微嘆息,“執着了這麽些年,就這樣放棄了。”
“如果……如果那一箭不是在你的琵琶骨,而是……在要害之處,我……”莊紅梅低着嗓音,斷斷續續,似乎是不敢想象亦不敢說下去。見她如此,任嘉允只好耐下心思,笑岑岑攥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的身邊,“我做事向來都有分寸,若是沒有幾分把握,我怎會只身前往。而且我如今不是恢複很好,你也無需擔心。”
“前次你面對的是段青衣,可今後你面對的還有葉狄。倘若這兩個人聯手的話,你又豈是他們的對手。如今我半點忙都不能幫上,還需你來照應,又讓他們有了更多的把握。”莊紅梅靜靜的注視着他,看着他的眉眼,看着他的鼻尖,看着他的薄唇,想将他深深地刻在心裏,“比起報仇,我更想和你在一起,安穩度餘生。”
他被她看得心中其癢難耐,更被她這一番赤誠的話所感動,喉頭微緊,他悄悄地壓下不适,言語間微露疼惜,“你的心意我曉得,但報仇是你一直以來的心願,堅持了這麽些年,也不差剩下了的幾日。再等一等,等藍沐風回來,等你我找來鐘向霖,等段青衣被樓輕月識破身份,等葉狄的詭計被看穿,必有一場轟動武林的浩劫掀起,到時你所有的仇恨都可以了結。當年殺你爹娘的那些人,一個一個,都不會被放過。”
“如果那時候我能珍惜與他們一起的時間,或許現在的我可以多些回憶。可是嘉允,你不一樣,我更怕你會像他們一樣離而我去,留我一個人。我只是擔心,擔心你一個人疲于應付,擔心你……擔心你會不要我。”
莊紅梅眼眶微紅,眼底氤氲着水汽,卻不願讓眼淚流下。或許流下眼淚,就表示她會輸,她倔強的不想承認,可事實是嘉允為她受了傷。
“這麽些年過來了,我何時說過會不要你。”
莊紅梅嗫嚅,口中喃喃着“我只是怕,怕一不小心你就不要我,怕一不小心又只剩我一人”,任嘉允看着心疼,直起身子,直望進她霧氣蒙蒙的琉璃眸子裏,猶疑了許久才慢慢道出這些時日一直擔憂的問題,“倘若沒有看到那封信,你可會回心轉意?在這些時日中,你對我的情誼,可有一絲一毫因為憐憫?”
被問的人一時怔忪,竟答不出半個字句來。任嘉允也不追究,見她如此也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測,緩緩地松了她嬌嫩的柔荑,轉身背對着她,盡量平複自己的心緒,道:“好好休息,明日随我去一趟西州城。”
“嘉允!”她叫住他,聲音清脆。
任嘉允停下步伐,靜靜的等她說話。她卻是悶不做聲的挪着蓮花步走到他的身後,兩只瘦弱纖長的手臂圈住他的腰身,溫熱的臉頰貼在他溫涼的後背,“那封信固然給我許許多多的震撼,我也确實因那封信回來了臨江。”
耳畔能清晰的聽出他的心跳,有力而迅速。她頓了頓,聲音輕淺卻無比清晰,道:“可是嘉允,我愛你,不是因為憐憫,只是因為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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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環抱之人身子幾不可見的顫了顫,一雙溫柔的大掌撫上圈住自己的柔荑,輕輕地摩挲,卻久久不願說話。莊紅梅忽然間猜不出他是如何的心思,思索間又道:“倘若沒有你,我此生便是白活。倘若沒有你,也許我寧願随爹娘而去。嘉允,我這些話沒有一字一句是騙你的,全都是我的真心話,倘若你仍是不信,那我……”
“真是個傻丫頭。”任嘉允頗為咨嗟,輕輕淺淺的笑起來,道:“我與你一起九年了,你話裏的真與假我還能辯不出來?只是難得聽你說出這些話來,我有些不适應,聽着又心中歡喜罷了。”
言語間,他回過身,一手摟住她的纖腰,微微低首。她的眸子清澈見底,清清楚楚的映出他的模樣,深情而旖旎,如一江春水。莫名而來的氣氛叫莊紅梅直覺閉上雙眼,任嘉允緩緩低首,鎖住這一抹芳香。
此次不用于從前的細長的吮吸,一道薄涼一道冷香,缱绻的纏在一起,就連周遭的景色都變得纏綿悱恻。許是過了一瞬,亦或者過了一世,任嘉允慢慢退出這道芬芳,頓時一陣沁涼竄入二人的口中,格外撩撥人心。
正是你侬我侬之際,忽有一道天外來音打擾了二人的凝望與接下去的話語。來人也未特意說了什麽,只道了句:“嘉允,我有事想同你商量。”
莊紅梅雙頰緋紅,如兩道霞雲斜飛而入,眉眼之間也盡是嬌羞之意。任嘉允面不改色的坐回原位,掀開茶壺的蓋子,裏頭的茶水已冷。紅梅見此,立時拿了茶壺再去沏一壺熱茶來。
陌振南垂着眼,坐在他的對面,一雙劍眉未曾舒展開來。許是不知道怎麽開口,他遲疑了許久才緩緩的沉聲道來,曰:“不知你是否有所懷疑段青衣的身份,他許是……我的師父,樓安果。”
任嘉允泰然颔首,“前幾日知曉的事情。”
“我想将此事告訴輕月,卻不知如何開口,你可否能幫個忙?晚知道不如早知道,與其日後她從別人那裏得知此事,倒不如現在就讓她知曉此事。可我思來想去,不忍心向她開這個口,所以想請你與她說一說。”
對面的人慢悠悠的摩挲着杯壁,似在思索。半晌,他道:“此事的話,我覺得還是你來說較為合适。到底親人開口,比我這友人開口得要好些。”
莊紅梅端着茶壺過來,滾燙的茶水透過壺壁傳達到她的手掌,燙得她有些輕微的疼痛。任嘉允看出她的心思,便起身走了幾步,從她的手裏接過茶壺,為陌振南斟了一杯熱茶,“輕月早已将你當做親人,這樣的大事,你不說,誰又敢跟她開這個口?”
“倘若你實在覺得難以啓齒,那便将這個秘密藏着掖着,一輩子也別讓她曉得。”
見他不願幫忙,陌振南也不知還能說些什麽。此事他思索了好些日子,但左思右想,不論如何他都想不出個兩全的辦法。段青衣是三千條人命的屠殺者,是個不争的事實。然他是樓安果的另一個身份,也是不争的事實。這兩件事摻合在一起說與輕月聽,她勢必會受不了這番重大的打擊。
任嘉允瞧他仍舊徘徊不定,又道:“輕月并非你想象中的那般脆弱,你大可将實情講予她聽,好好地安慰幾句,仔細看着她一些,想必不會有什麽大礙。”
說到這裏他停了小會兒,淺辄一口溫茶,濕了濕幹薄的嘴唇,漫不經心的笑着道:“這個時候有你在她的身邊,你定是她最有力的支柱與依靠。也許,她會因此對你改變情感也說不定。”
陌振南恍若未聞,只想着此事該如何是好。沉穩如他,也是不忍心叫樓輕月曉得這樣一個殘忍的事實。
“陌公子因何事如此為難?”
莊紅梅見他眉眼不善,便随口問了句。任嘉允笑了笑,眯着眼睛瞧着她,“這件事你遲早要知道的,待明日你我二人出去時,我再将前緣後果一并告知于你。”
再擡眼,陌振南已經起身準備回屋了。任嘉允悠然的蓋上茶杯,道:“不如你想個法子,讓段青衣親口說出此事。但依我看,此事權衡來權衡去,還是你來說比較合适。畢竟輕月真正能依靠的人,只有你一個了。”
陌振南腳下踟蹰,知道他此話不假。彷徨半晌,他提了步子往樓輕月的房間走去,此刻的她正在房間裏悶得發呆,一心想着回紫硯山。
“輕月。”
“振南?”她驚喜,回眸望着他,以為他想通了,會與她一同回去紫硯山。再定眼一瞧,後者卻是暗着一張臉,眼神有些熾熱,又摻雜了幾許疼惜,他悶着聲音道:“輕月,我有件事情想告訴你。”
“什麽事?”她猶疑的盯着他看,半晌都未等到一個答案,便又問了一次什麽事。陌振南心一橫,道:“段青衣段莊主有兩個身份,一個段家莊的莊主,二是……紫硯山的樓安果,即我的師父,你的爹爹。”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