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恍恍惚惚中,已近黃昏。一整日的烏雲密布,醞釀到了最後終是下起了雨。起先不過是稀疏的幾滴,不多時又細密了些,到後來竟是淅淅瀝瀝,好似老天也為着什麽事在傷心落淚,一發不可收拾。

段青衣收拾好複雜的心緒,一路由家丁撐傘,前去段寧的房間。待到了她的閨房,卻不見她的身影,立即遣人叫來她的随侍丫鬟。

那丫鬟戰戰兢兢地跪在段青衣的跟前,回道:“莊主前頭離開,小姐後頭就離開了。女婢見小姐并無異樣,以為小姐已恢複了神明,又有小姐囑咐不許跟着,便一直呆在房間裏候命。然後……就沒有見着小姐了。”

她越說,聲音越小。段青衣仔細聽着,又深深地皺着眉頭。

天色已經愈來愈晚,外頭又淅淅瀝瀝的下着雨,段寧不在房中,又去了哪裏。思索再三,他與下屬下達命令,道:盡早找回小姐,別再讓她有個什麽意外。

這一日,段青衣的心裏極為繁冗。既是身份被輕月識破,又是無法得到她的支持,現下又是段寧不見了蹤跡,着實心煩不已。

倘若藍沐風在府中的話,段寧也可交予他來照顧。可他一去便是數日,連個音信都不曾捎回來,也不知去了哪裏。若是與任嘉允在一處的話,至少也可保證段寧再前去尋麻煩時能護她一條性命。

如此又一日過去,直至第二日天明也未找到段寧。

這一日,前往昆侖的任嘉允與莊紅梅也回到了臨江。二人方進入客棧的後院便覺出氛圍不太對勁,目光所及之處也未見陌振南與樓輕月的身影,他二人的廂門也是緊緊地鎖着。任嘉允靜靜地看着,嗅出一絲不尋常的氣味。

“這兩個人會去哪裏?”

“定是輕月曉得了此事,許是去找段青衣對峙去了。”任嘉允随意猜測道,淡淡的笑着,推開了雕花門,一股子灰塵之氣撲鼻而來。他不由得念起姜海。

從前這些瑣碎之事總有姜海替他收拾,便是住在此處的別人,他也會聰明的留個心眼,悄悄地注意每個人的一舉一動。如今姜海不在,這些事情都要他一件一件的吩咐下去才會有人替他去做,卻沒有一個人能像姜海那般再讓他如此信任。

日暮西沉之時,陌振南與樓輕月一身狼狽的回到客棧,見着他二人,一個眼神深邃一個目光複雜。他與二人笑了笑,道:“回來的時候未見着你二人,還以為你們回去紫硯山了。”

“嘉允……”輕月低喃,有些猶疑,似是有話要說。

陌振南看着身邊的人,心中也是明白她的猶豫和她想要與任嘉允說的話。沏茶而來的莊紅梅正好瞧見此景,亦是嫣然,淡淡道:“樓姑娘許是有話要與嘉允說罷,不如坐下喝杯茶,慢慢道來。”

樓輕月踟蹰了片刻,在任嘉允的對面坐下。她懼怕他慧黠的目光,偏向一側的青草,道:“若是我爹向紅梅認錯,你可會原諒他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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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允忍不住笑出聲,漫不經心的摩挲着杯壁,“既是向紅梅認錯,怎麽是要我的原諒?輕月,你問錯了人。”

樓輕月被他的反問問住,一時間竟不曉得如何接話。過了半晌,她擡眼看着莊紅梅,目光有些閃爍,底氣亦有些不足,“紅梅,若是我爹誠心與你認錯,你可能原諒他曾經犯下的過錯?”

如今再提及九年的事情,莊紅梅已學會按下心中的悲痛與憤怒,眉眼之間全是泰然,她緩緩回之:“倘若我殺了你所有的親人,你可能原諒我?”

“紅梅姑娘,我爹他一定是有苦衷的,他雖然殺了那麽多人,可是他一定是有苦衷的。”樓輕月急急地與她解釋,又好似解釋給自己聽,眼底閃爍着淚光,“我爹他……他一定不是故意的。紅梅,你原諒他一次可好?就一次,就這一次。”

陌振南看着心疼,忍不住走到她的身邊,穩住她的身子,生怕她一個扛不住倒了下去。他沉着眸光,也跟着道:“紅梅姑娘,你就念在輕月如此求你的份子上,寬恕我師父一回吧。”

莊紅梅未作答,走了幾步,在任嘉允一旁的位置坐下。良久,她輕淺的聲音竄入樓輕月的耳朵裏,她道:“我依稀記得那時隔壁家的一對夫妻為了請求他們放過無辜的孩子時,那凄慘的哀求聲在寂靜的夜裏突兀響亮的幾乎傳到九天之外,可那時有誰因着他夫妻二人的苦苦哀求而放過那個無辜的孩子?”

嬌弱的樓輕月心知不論她如何乞求,莊紅梅都不可能放過段青衣這一回了。可莊紅梅偏偏又接了一句,道:“比起段青衣,這一家人是否更無辜?比起你二人的請求,這對夫妻的哀求是否更令人心生憐憫?而面對這樣子的一家人,當年的段莊主,又是如何處置的?”

樓輕月靠着陌振南寬大溫暖的胸膛,悄悄地流淚,半晌才清聲道:“是我太異想天開了。這段日子多有打擾,待明日天亮,我與振南便離開這裏。多謝二位在這段日子裏對我二人的照拂,日後若有機會,輕月定會前來拜謝。”

她微微颔首,倚着陌振南,随他一同入了房間,并帶上了房門。

對此,任嘉允與莊紅梅二人都未出口阻止。到底段青衣是她的親爹,卻是他二人必須殺之的人,加上樓輕月心中有愧,她與陌振南又怎會再在此地住下去。

“看來此事對輕月的影響極大,想必段青衣可能也沒有知錯的念頭,倒是可憐了輕月。”任嘉允輕淺的笑出聲,微微嘆息。

莊紅梅靜默須臾,瞧着對面的人,問之:“我是不是話說的重了些?”

他嫣然搖首,眼角眉梢洩露了幾分薄薄的欣賞,“恩怨本就該分明,此事與輕月說開了反而對她有好處,她自能理解。”

“樓姑娘心地善良,一點也不像是段青衣的女兒。”

任嘉允思忖片刻,道:“教會她善良的是樓安果,不是段青衣。”莊紅梅微怔,呆愣了片刻才參透他此話的意思。然而,如今的樓輕月只是曉得段青衣是她的親生父親,段寧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還不曉得藍沐風是她的哥哥。若是知曉此事,不知樓輕月又當如何。

不過這藍沐風前去天羽宮已有八.九日,也該回來了才是。

“任公子。”客棧裏有人前來,面色猶疑,竟依稀露出幾分畏懼,“前頭有個衣衫褴褛的姑娘,口中喃喃的說着什麽,神智看着似乎不太清楚。偏偏不論我怎麽攆,她都不肯走,還要進來後院。”

這人是既姜海之後被任嘉允拎出來做客棧掌櫃的吳躍林,任嘉允漫不經心的掃了他一眼,“此人是誰,你可認得?”

“這姑娘看着有點像段莊主的千金,段寧。”

段寧?她會無緣無故的來這裏,還是一副狼狽的模樣?任嘉允與莊紅梅四目相對,心中所想不謀而合。俄頃,他道:“讓她進來。”

不多時,吳躍林與之前的店小二一齊帶着一名發髻淩亂、衣衫不整的女子進來。任嘉允與莊紅梅眯着眼睛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雙眸黯淡無光,根本就是失明的跡象。再看這相貌,是段寧無疑了。

她用力地嗅着空氣裏的味道許久,皺眉秀眉,口中喃喃着,“不是他,這不是他。他不在這裏,他不在這裏又會去哪裏?”

“你想找誰?”

這個聲音好耳熟。她猶疑的、嗫嚅的挪着小步子靠近他一些,似是膽怯,“你說話的聲音好熟悉,可是你不是沐風啊,你是誰呀?”

“你不認得我?”

段寧搖了搖頭,想想又覺得自己應該是認識他的。漿糊般的腦袋裏閃過一些畫面,清晰的呈現出一位衣袂飄飛的男子,他于危急時刻在一匹疾馳的駿馬下救出一名小孩兒。這個男子叫什麽名字來着,沐風告訴過她的。

啊,對了,這個男子好像是叫任嘉允。

這個任嘉允長得真好看,讨她喜歡。念及此,段寧喜上眉梢,壯着膽子又進了他一些,“嘉允,你怎麽長得比沐風還好看?”

莊紅梅怔了怔,細長的黛眉微恙,卻是與吳躍林道:“将她帶到藍沐風的房間,好生安置下來。倘若實在鬧得厲害,那就讓她早早的睡下吧。”

這個聲音也是極為耳熟。段寧皺着好看的眉毛,仔細地想了又想,一雙無神的眼睛瞪得極大,好似要睜開了看清腦袋裏的東西一般。複驚恐地對着莊紅梅的方向,“你是莊紅梅,你是莊紅梅!你怎麽會在這裏,你是來跟我搶嘉允的是不是?你還要跟我搶沐風。”

她嬌斥,“哼,我不會讓你搶走他們的,他們都是我的,他們不會被你搶走的。”

任嘉允與莊紅梅被她過激的反應駭住,一時間竟是愣在腳下。段寧卻準确無誤的沖上來,本能的擡起雙臂卻被人攔下,她面目猙獰道,“我殺了你,只要殺了你,他們就不會被你搶走了,你也不會跟我搶沐風和嘉允了。你死了就什麽都好了……”

果然是神志不清。任嘉允指腹點在她身上的某處穴位,她便無知無覺的昏睡了過去。莊紅梅輕咳了幾聲,吸了幾口新鮮的空氣,“她怎會變成這副模樣!”

“許是受了什麽刺激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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