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隔日中午,藍沐風攜同宮流語一道入了客棧的後院。在過來的路上,他已将知曉的事情與其說了個大概,說到底不過就是一句,謝婉是葉狄所殺,金越也是死在這人的手上。

比之段青衣,葉狄才是真正的道貌岸然。宮流語不禁婉嘆,誓要為家師讨回個公道。

二人方出現在後院,便聽有人道:“你終于回來了。”

此話說得從容,摻了小小的解脫之意。藍沐風不解的看着他,但見他的眼底藏了些憐惜。他心中忽然生出幾分涼意,皺着眉頭,“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話音方落,一名女子沖出他歇腳的房間,朝着他的方向跌跌撞撞跑過來,口中道:“沐風來了,沐風來了。你們都不可以欺負我,莊紅梅也不可以欺負我,我的沐風哥哥會保護我的。”

莊紅梅攔不住,見藍沐風已迎了上去,便未再跟着她。

“寧寧?你怎麽了?”藍沐風一把托住呆傻的段寧,一雙明眸本是水靈透亮,如今卻是沒了神采。他心知是任嘉允所為,卻不肯怪罪于他,只是心疼段寧,亦是難過于她不能再見自己的模樣。

段寧一頭沒入他的胸膛,嘟着嘴,聲音脆脆甜甜,一如小時候受了委屈時的樣子,“沐風,我沒有親人了,他們都騙我。他們都騙我!”

藍沐風鎖着眉宇,一時間沒弄明白她的意思,“師父呢?”

“他不是我爹!”段寧倏地清醒過來,驀地高揚聲音,似斥責又似怒吼,“他不是我爹,我沒有這樣的爹。他騙我,他們都騙我,所有人都騙我!沐風哥哥,你是不會騙我的,對不對?你不會騙我的,我知道。”

任嘉允與莊紅梅皆是憐憫的看着他,不知他會如何回話。宮流語卻是一臉茫然,藍沐風只告訴她有關葉狄的事情,并未将自己的身世,是以不太明白這一幕。不過她一來這裏就遇着此事,實在是令人傷心。

藍沐風心中猜疑,向任嘉允二人看過去。後者猜到他的心思,道:“前日晚上到這裏時,她就已是這副模樣了。我二人并未與她提及一言半句,許是她在別人那裏聽來的。”

“我就知道沐風哥哥不會騙我的,他們不說真話,說話不作數,都是壞人。”

“他們?”

段寧重重的應聲,“娘也騙我,娘說話不作數。她說帶哥哥出去玩一段日子就回來的,可是她将哥哥帶走了再也沒回來,她不要我了。哥哥也不回來找我,他也不要我了。她們不要我,她們都是壞人。”

她說的聲聲清脆,卻如鐵錘敲在他的心上,疼到窒息。他将她摟入懷中,輕聲道歉,“對不起,寧寧。等過幾日,過幾日事情完成了,我就帶你離開這裏,離開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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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騙我?騙我的都是壞人,你真的不騙我?”

“嗯。”他低低地應着,在段寧的耳邊,應允着,鄭重的承諾着,“不騙你,我永遠都不會騙你的。”

任嘉允心下喟嘆,聽藍沐風的口音是不打算将他的身份告知于段寧了。不過依照段寧如今的狀況,若是知曉藍沐風是她失散多年的親生哥哥,可能更加承受不住。一轉眼,他看着直愣的宮流語,道:“流語姑娘只身前來?”

宮流語笑着走過來,也不與二人客氣,在其對面坐下,豪爽道:“我是先行一步,過幾日天羽宮的人就會到達臨江。”

“如今有何打算?”

“八月初一是新一屆武林大會,即擇選新盟主的日子。這幾日一定有武林中人陸陸續續前來,到時在天下英豪面前揭開葉狄的僞善面具,将其致死。這個法子,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倒也可行。”他垂着眼簾,拇指與食指的指腹輕輕地摩挲在一起,“可惜你空口無憑,葉狄幾句話便能駁回去。唯一一個能作證的段青衣也是個野心勃勃的人,自然也不可能站在我們這邊,想要用這個法子懲戒葉狄,怕是行不通。要想置他于死地,還需另尋他法。”

已将段寧哄歇下的藍沐風也在此坐下,道:“想必盟主等人也多少知道些事情,不如我們再等幾日,看情況再說。”

任嘉允見他已平下心緒,靜默了半晌,垂首慢悠悠道:“樓輕月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只是還不知曉你的身份。”

藍沐風微怔,莊紅梅亦是微怔。

照他的話音,是打算與藍沐風也挑開了說話。可她覺得藍沐風遭受的壓抑已十分沉重,若是再在他心裏丢下這樣一塊大石頭,不知他又将如何承擔得起。

“不過她已于今晨搬了出去,因為昨日晚上我說,段青衣必将被我親手送上黃泉路。”

豁達如宮流語聽到如此直白的話也是愣忪了半晌沒回過神兒來,她的目光在二人之間游移,一個鎮定自若一個眉頭緊鎖,氣氛一下子緊繃起來。她尴尬的笑了笑,方要說話,卻聽莊紅梅低言一句,深懷愧疚,“對不起,沐風。”

聲音輕淺的猶如浮萍,藍沐風心疼的看着她,自也明白她的苦處。是以,他笑道:“嘉允說得對,你我本就是兩個立場之人,沒有對不起可言。若是有刀劍相向的那天,我也不會手軟。”

頓了頓,他道:“只希望你們能留寧寧一條性命。她如今已是半癡傻的狀态,已不可能再對紅梅下毒手。倘若一定要算清楚,那往日的種種便由我來替她承受吧。”

“好生照顧她,她的以後真就只有你一個人了。”

此話雖與他的請求不搭,他卻聽明白任嘉允話中的意思。他也曉得,如果不是段寧三番四次對紅梅下毒手,他也不會讨了她的雙手與雙眼。他心中也是恨的,恨自己的無能與軟弱,偏偏他無法責怪任嘉允。因為他護着的那人,是莊紅梅,是他心中深藏的柔軟。

可是,他也不能再讓段寧被人傷害,她已是遍體鱗傷,經不得傷害了。倘若任嘉允仍是不願松手,他自當為段寧償還欠莊紅梅的一切。

莊紅梅倏地站起身,道:“你二人行路匆忙,一定還未用膳吧,我去竈房叫人給你們做些飯菜果腹。”

宮流語輕撫着肚皮,漾開一個豁達的笑容,“這一說,倒真的有些餓了。”

七月的風再怎麽吹總也是暖暖的,打在人的身上多了幾分熱度。莊紅梅與任嘉允閑坐在陰涼之下,偶爾撿個冰鎮的楊梅丢在嘴裏。這冰鎮的楊梅還是幾日之前任嘉允囑人特意去青城的府宅捎來的,可花費他不少心力。

“明日後日是七月初七,你難得出來一趟,又碰到這樣的日子,可要出去逛一逛?”

“乞巧節?”

莊紅梅想了想,小時候似乎聽娘親說過這個特殊的日子。道是是織女與牛郎一年中唯一一次重逢的日子。鎮裏的習俗,她依稀記得是鎮裏的每個少女與婦女皆采得柏葉桃枝,煎湯沐發。還有投針驗巧一說,每到這一日還有巧果子可以吃。

她還記得有一首歌謠是這樣子唱的:乞手巧,乞貌巧;乞心通,乞顏容;乞我爹娘千百歲;乞我姊妹千萬年。

可于她來說爹娘皆已不在,三朵也已離世,她還需乞什麽?

任嘉允擡眼凝睇着她,那副平波無瀾的模樣倒真是同自己如出一轍。他眉梢輕挑,唇線微微上揚,“沒什麽興趣?”

莊紅梅倏地注視着身邊的人,一雙好看的琉璃眸閃過一瞬慧黠。故世的人總歸是去了,南安鎮的一切皆以是過往,即便大仇未報,她卻不能總是執着于過去。她朝他笑了笑,有些調皮,“誰說沒有興趣,到時我們一起到街上逛一遭吧。”

“倘若二位不介意的話,我與沐風也一同與你們一起去逛一逛。”宮流語笑着走出來,身側是一襲湖藍錦帛的藍沐風。莊紅梅仍舊有些不習慣,他換了面容的樣子,比之從前多了份英氣,倒是極其俊俏。

她想了想,卻道:“段姑娘一人留在這裏,不礙事嗎?”

藍沐風一時未往深處想,還以為是紅梅怕他影響她與任嘉允的二人世界。方想說清楚此事,卻聽任嘉允道:“我明日叫個可信的人來守着她兩日,你再叫個你信得過的人一起守着她。統共才三兩個時辰,應該沒什麽問題的。”

任嘉允此話一出口,他便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垂首思索一番,他笑道:“還是我自己來照顧着她,別的人總歸不太放心。”

“倘若你堅持的話,我們也不能強求。不過難得玩鬧一次,你若是不去,倒是挺可惜的。”

這番話,莊紅梅說的尤為鄭重。雖說因着段青衣,他二人是對立的立場。可撇開段青衣等人,單純就藍沐風而言,他其實是個值得結交的好朋友。

宮流語見此,一手搭在他的肩上,道:“紅梅說的是,不過還需你自己考慮。”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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