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青石板的長街燈火通明,熱鬧非凡。不遠處有年少的小孩子們唱着乞巧歌謠,歌聲軟侬,“巧芽芽,生的怪。盆盆生,手中蓋。七月七日摘下來,姐姐妹妹照影來。又像花,又像菜,看誰心靈手兒快。”
莊紅梅行在任嘉允的左右,眉眼含笑,淡淡道:“這首謠歌我小時候也聽過,卻怎麽都學不會,還被三朵笑話過,說我沒有這個天賦。”
宮流語與藍沐風走在二人的身後,雖只能看她的背影,卻能想象得出她現下面容上的神色,定是與任嘉允一般無二的雲淡風輕。思來想去,在她所見過的女子當中,也只有莊紅梅這樣的女子才适合和任嘉允并肩而站了。
“南安鎮那麽多人,你記這個三朵倒是極為清楚。”
任嘉允說得輕描淡寫,隐隐的透着一股子酸味,同從前她提到三朵時一樣。那時并未放在心上,如今聽在耳朵裏,倒是叫她歡喜的很。她回道:“這是自然,那時我總以為三朵會是我未來的夫君,當然記得清楚許多。”
身邊的人一把折扇敲在她的腦門,輕輕淺淺的笑道:“竟學會捉弄我了,也不怕我罰你嗎?”
二人嬉鬧的動靜不大,卻看得身後二人心裏酸酸的。
宮流語的感情比之藍沐風的情誼要淺上許多,當日在以武會友的武臺上看到任嘉允為其不顧一切時她便曉得,這個男人不會屬于她,是以她雖心中歡喜,但并未與他做太多的接觸,免得自己無法抽身。
二人都是笑着臉,可與雙眸明亮的宮流語相比,藍沐風的眉眼顯然要黯淡許多。隐隐綽綽的燈火印在他漆黑的眸子裏,燈火的底端是隐匿着的奢望。這一份被壓抑多時的奢望摻雜了更深的絕望,他希望站在她身邊的那個惹她歡笑的人是他,可他清楚的知道,能夠站在她身邊的人永遠都不可能是任嘉允以外的別人。
幾十米開外鑼鼓聲震天,街上不少路人都喜滋滋的往同一個方向奔跑,喧鬧間聽得有人說有戶人家的千金正打算抛繡球招親。
宮流語心生好奇,抻着腦袋張望,“我還從未聽過抛繡球招親,不如我們也去湊個熱鬧看看。”
于是,這俊俏的四人一同瞧熱鬧去了。
這抛繡球的乃是街南邊一戶孫姓的小康之家,女兒小曉已是二十有二,再不尋個體面的人家,怕人老珠黃了嫁不出去,這才想了這麽個法子,為女兒尋一門親事。
今日可說是孫小曉的喜日,紅绫喜結的閣樓裏她一身玫紅色錦帛,領口的蘭花襯得她的模樣極為水靈,面子上卻沒什麽喜色。閣樓的底下裏裏外外圍了百十號接繡球的男子,各個都跳起來一睹紅顏,口中皆是催促着孫小姐趕緊抛出繡球。
孫老爺子時不時看着夜幕,大約到了他心中的吉時,不疾不徐的站出來,說了一段子客套的場面話,這才叫自家女兒抛出繡球。
孫小曉難為的看着自家爹爹,環視四下,忽地一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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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嘉允笑了笑,輕輕搖晃着扇面,“你說,我們要不要出手幫一幫這位小姐。”
這話音剛落,孫小曉大紅繡球已抛了出去,落在西北方。那一處的男子頓時一陣哄搶,卻在衆人的手中彈起數次,惹得孫老爺和孫小姐緊張兮兮。任嘉允拾起腳下的石子,指尖輕彈,那繡球似長了翅膀飛了出去。
人群中有人面色黯淡的退了出去,藍沐風見此,連忙點足上前,将繡球攔手拍下。孫老爺見他相貌堂堂、衣着華麗,心中暗喜。再一轉眼,他手中的繡球卻是去了另一個方向,直接沖向某個人。
那人原本聽得周圍一陣唏噓,便回身想看個究竟。豈料,方一回頭就是一個大紅繡球沖過來,他本能的接住繡球,穩穩當當的摟在懷中,面色忽白忽紅,怔怔的失了話音。
藍沐風方回到他們的落腳之處,宮流語便笑逐顏開的誇贊他,“漂亮!”
閣樓上的孫小曉大喜過望,指着那人的方向,眉開眼笑道:“爹,您瞧,他接住了我的繡球,今後便是我的夫君了。爹,這足以證明我與他之間的緣分,這一回您不可以再找借口拆散我們了。”
孫老爺子愠怒的看着他四人,一肚子苦水說不出口,只能默默吞下。
這紅線牽成了,熱鬧也看完了,一行四人又往別處走去。莊紅梅自方才起就緋紅着雙頰,跟在任嘉允的身邊,沉默間忽然呢喃着:“嘉允,嘉嘉,允允……”
“恩。”他極其自然的應着,倏地挑眉,“嗯?”
想說的那幾個字就壓在喉嚨裏,卻怎麽也吐不出來。她紅着臉,随他一起走着,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兒來。
宮流語見此,與身側之人朗朗道:“你瞧那裏好像有人在做什麽游戲,我們去看看吧。”藍沐風笑着應允,随宮流語一道離開,給二人留出說話的空間。
任嘉允不知何時解下了竹骨扇的扇墜,将其垂在紅梅的眼前,清了清嗓子,道:“我無爹無娘,你亦如是,阿海叔也已去世。你我再無長輩,這成親的儀式便不能給你了。這同心結是我取你我二人的發絲所編成,你我各一個,世間不會再有第三個同樣的同心結。”
莊紅梅愣了好幾愣才有所回過神,嘉允這是在同她正式的求親嗎?
“紅梅。”他喚着,聲音飄揚得好似白日裏天空中的雲朵,含着小小的探尋,“我給不了你一個完美的成親儀式,你可會在心裏怨我?”
她仔細地聽着,認真的看着比自己高出大半個頭來的任嘉允,半晌都未答出一個字來。身旁不斷地有人路過,明明是喧嚣至極,在他二人眼中卻好似這只是他們的天地。紅梅靜靜的将同心結系在腰間,直待系好了才擡眼凝睇着他,輕描淡寫的抛出一句:“我是你一手帶出來的,也會計較這個?”
這一回換成任嘉允愣住了。他那雙墨黑的眸子先是一怔,遂又閃過泰然,複又是一抹慧黠攀上琥珀色的雙目,“你這丫頭……”
他悄無聲息的将竹骨扇別在身後,兩只手都騰了出來。莊紅梅站在他的右側,二人不疾不徐的走着。他試了試,手下落了個空。又試了試,冰涼的指腹觸碰到她嫩滑的纖指,心中一陣悸動,泛起圈圈漣漪。
無盡的燈火照在二人的臉上,竟是畫出胭脂般的旖旎之色。明明是兩張不一樣的面龐,可遠遠地看着,竟是如出一轍。眉眼之間是一樣的風輕雲淡,唇邊是同一個角度的弧線,一言一行之間格外相像。
燈火的盡頭是漫無邊際的黑暗,莊紅梅忽然放慢了腳步,緩緩而行。魆地裏,她道:“如果這條街沒有盡頭的話,那該多好。”
“街是沒有盡頭的。當你以為它快要走完的時候會有岔口出現,兩條路銜接在一起就是一條路,你就要這樣一直走下去。”任嘉允駁了她的話,卻是說的極輕,“到時候可能你累了,不想走了,可回頭的時候,路卻斷了。”
“嘉允?”
他笑了笑,看着她,道:“我只是想告訴你,所有的路都沒有盡頭,我們會這樣一直走下去的。”
二人的身影,和着輕淺的聲音,漸漸地消失在漆黑的夜幕裏。宮流語與藍沐風二人在逛了一遭,将整條街道都走了一遍後,也都打道回府。從這裏回去客棧有三四條路可走,任嘉允與莊紅梅選了個安靜的長街,他二人卻是穿過這人群,徑直往回走。
語笑嫣然間,距離客棧也是愈來愈近。忽有一名女子閃身而過,落在二人的面前,手中持有一把長劍,順着銀亮的劍刃流淌而下的是猩紅的鮮血,她愧疚的看着藍沐風,道:“藍公子,對不起,段姑娘被人劫走了。”
藍沐風蹙眉,有些不确定,“你說寧寧?”
女子颔首,也是蹙着眉頭,“我不知道段姑娘是被什麽人劫走,但可确定的是,帶走段姑娘的人不是段莊主。那些人,我并不認得,只注意到有個人的手背上紋有一個柳字。”
“你可知他們去了哪裏?”
女子搖首,“對不起,我不知道。”
藍沐風凝視着她,倏地想起她劍刃上的血跡,忙關心道:“蘇姑娘,你怎麽會在悅來客棧,可有受傷?”
蘇楚楚搖了搖頭,未答他的話,只叫他趕緊去尋段寧。
“沐風,你趕緊四處找找,小心一些。我去通知嘉允和紅梅。你放心,段姑娘不會有事的,千萬別因為心急而出了岔子。”
藍沐風急急點頭,轉身便往另一頭尋去。蘇楚楚也跟在他的身後沒入擁擠的人群裏,同他一道去尋段寧的下落。宮流語則是去別的地方找另兩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