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1)

天剛蒙蒙亮,莊紅梅已由宮流語陪着回到了客棧。後院一片狼藉,還有一片幹涸的血跡未做處理,她不由得心中一緊,颦額蹙眉,急匆匆地打開任嘉允的房門。

宮流語如影随形的跟在她的身側,抻着腦袋看了看,任嘉允正在裏屋休息。見此,她悄悄的退了出去。

“嘉允。”她試探着,輕聲喚着。

安眠的任嘉允在她二人進入院子時就醒了過來,只是昨夜睡得太遲,不太願意睜眼。再則,也想戲弄紅梅一番。果然,他聽見她的腳步聲愈來愈近,直到床塌邊上。

莊紅梅細細的察看他露在外面的手臂,衣衫完好。可他素來愛好幹淨,許是換了衣服。她不放心,又挽起他的袖子,卻一個不小心被他用力一拽,跌倒在床上,趴在薄被之上。她略略擡首,眼下是他近在咫尺的容顏,她甚至可以清晰的看見他隽逸的眉毛下細長的眼睫。溫熱的氣息吹在她的面頰,她紅着臉,“你……有沒有受傷?”

“看我這樣子,像是受傷的?”

輕輕淺淺的笑聲和着慢悠悠的語調,從他的嘴裏吐出來,竟充滿了媚惑。莊紅梅有一瞬的暈眩,柔荑竟情不自禁的覆上他的唇瓣,很軟。

她的指腹格外柔軟,在他的唇瓣輕輕地撫摸,酥酥麻麻的,惹得任嘉允心裏癢癢的。他一把逮住她的素手,笑岑岑的看着她,面頰一片溫熱,“紅梅,你可知自己在做什麽?”

她茫然的看着眼下的人,只覺雙頰滾燙,心裏卻道:我做了什麽?我好像什麽都沒做。可是嘉允怎麽是這副神色!

任嘉允無可奈何的嘆息,壓下心中的翻騰與體內的熾熱,“還不起來?”

莊紅梅這才懵懂的回神,掙紮着坐到床沿,一張臉如同一只熟透了的紅蘋果,靜靜地垂首低眉。任嘉允翻身而起,她又直起身,取來他的錦帛遞給他。半晌,她道:“我去給你打水。”

看着她離開的身影,他不禁發出一陣細碎的笑聲。也許,他真的不該讓她學成他的樣子,而是保持她原本的性情。有小脾氣,頗有幾分鬧騰,且這嬌羞的樣子看着極其可人。

“沐風?”經過院子的莊紅梅正遇見準備出門的藍沐風,瞬間換了臉色,眉眼清冷,道:“你去哪裏?”

“我出去會兒,很快回來,寧寧還勞煩你照看片刻。”

她淡然颔首,囑咐了聲小心。藍沐風倏地撚開一抹溫和的笑焉,心中忽然有了安慰和底氣,似乎紅梅的這一句小心給了他莫大的勇氣。凝視了半晌她的背影,耳畔仍舊留有回音,他傻傻的笑了笑,闊步離開了此處。

數十裏之外的段家莊忽然來了位不速之客。葉狄帶着他的手下,也就是他的右臂柳岩,一起到訪了段家莊。段青衣看着來者不善的二人,他若無其事的招呼二人就坐,嘆氣道:“葉當家的親自到訪,定是為了任嘉允之事吧。奈何段某武藝不精,只能與他打個平手,還受了傷,實在羞愧。還請葉當家的體諒,放我小女一條生路。”

葉狄本想先發制人,倒被對方搶了先。他默然将情緒壓在心底,想着昨日柳岩與他說的救走段寧的人不像是段青衣的人,鷹隼般的眸子漸漸泛出寒光,“好說。段莊主竟連一個毛頭小子都拿不下,看來是這些年武藝疏忽了,我自然也不會難為段莊主。”

明裏暗裏的一番嘲諷刺在段青衣的身上,恨不得眼下就将他磋骨揚灰,卻是裝作糊塗的憨笑,“有葉當家的保證,那段某就放心了。”複又道:“葉當家的,不知小女何時能回來?”

“難道段莊主不知道?”葉狄反問了一句,泰然處之,“令千金于昨兒夜裏被另一夥人給劫走了,我已派人出去尋了,還沒個消息回來。不過這些人倒有幾分真功夫,不僅劫走了令千金,還殺了我一名屬下,真是不容小觑。”

段青衣憤懑而起,“葉當家的可不是說笑?小女被別的人劫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站在葉狄身後的柳岩握緊了拳頭,青筋突起,臉上看不出半點情緒。葉狄不露聲色的撫平心神,笑道:“我豈敢拿令千金的安全開玩笑。”

段青衣在門口揚聲喊了句來人,轉眼便見到又二人走了過來。他忍不住皺眉,複又舒展開來,戾聲道,“你二人是什麽人,竟敢若無旁人的在我府中行走自如。來人,将他二人攆出去。”

二人皆是腳下一頓,陌振南首先反應過來,心知此時他二人不該出現在段府,與身旁的人低語,道:“輕月,我們先回去,明日再來。”

輕月雖不如陌振南反應敏捷,也曉得段青衣是給她二人做掩護,随即調轉了方向。

本在堂中坐着的葉狄不知何時也走了出來,冷冷的看着二人。尾随其後的柳岩忽然穿過二人,飛躍而去,擋住了陌振南的去路,三寸長的匕首豎在他的胸前,“交出段姑娘,否則段莊主不會饒了你!”

陌振南皺了皺眉頭,與他僵持着。樓輕月不禁倒抽一口氣,強迫自己面不改色。段青衣冷眼看着,嬉笑的圓場,道:“葉當家的,你的屬下是否認錯了人?”

“此事攸關令千金的性命,柳岩即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會拿此事說笑,更不會認錯了人。”葉狄嚴肅以形,命令道:“柳岩,拿下此人。他身旁的人也別放過,一并拿下!”

樓輕月臉色大變,驚慌失措的被陌振南推至一旁。然而陌振南的傷勢未愈,面對柳岩這樣的對手,漸漸的失去了優勢。段青衣先是默不作聲的看着,見陌振南逐漸落于下風,終是推塌了心中那道圍牆,與他一起對付柳岩。

葉狄早料得他有心維護此人,未想到他竟出手相助,此人必定與他有莫大的關系。

不多時,柳岩被齊心協力的二人擊得無路可退。葉狄悄悄凝力于手掌之間,瞄準時機,向段青衣沖過去。樓輕月在一旁看得清楚,膽戰心驚的跑過去,脫口而出道:“爹,小心!”

段青衣回身,本能的往後退,眼前忽的閃過一只人影,替他接了葉狄這一掌。管家急忙領着幾十號精士将葉狄和柳岩團團圍住,陌振南見此,尋了個機會抽身而出,回到樓輕月的身邊,微微喘息。

“藍沐風?”段青衣忽略一顆龐大的石塊壓在心底,壓得他無法喘息。他疑惑的看着因他而受傷的藍沐風,緘默了好半晌,才道:“你究竟……究竟想做什麽?”

藍沐風調整氣息,平複心緒,低聲道:“我本該喊你一聲,爹。”

“住口!休得胡言!”

段青衣狠狠地怒斥,一對銳利的眸子裏滿是不可置信。難以相信的人豈止段青衣,饒是旁觀的樓輕月與陌振南也是瞪大了眼睛,充滿了疑慮。

“我本想守着這個秘密終老,可是娘一定希望我能與你坦白。待琦玥的事情了結,我會将寧寧帶走,遠離紛争。”藍沐風自懷中掏出玉佩,遞予怔愣的段青衣,雙目清澈,盡是了然,“這是你争奪了數年的琦玥,上面刻了什麽你應該十分清楚的。今日我将它送到你手裏,也算是償還了娘臨終的心願。”

他側目瞧着溫婉的樓輕月,“擁月顏、與玉頸,聲如綢絲,形似蒲柳。娘說的真好,樓姑娘的容姿尚且如此,想來樓姑娘的娘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也難怪爹你會舍棄我娘,與這樣美麗的女子在一起。”

段青衣握着玉佩,冰涼的質感透過手掌心傳遞到他的手臂,蔓延到他身體的每一寸。

琦玥上所刻的文字他是曉得的,他一開始就曉得。可當時對盟主之位的觊觎和對計劃之完美的自信蒙蔽了他的理智,他不顧段夫人的哀求和規勸,就那樣毫無感情的一劍刺穿她的身體,沒有半點不舍和難過,心中所想的是不能讓真正的琦玥流傳出去,否則他的計劃将會慘敗。

如今再看這枚玉佩,他忽然心生愧疚。面前的藍沐風有着與他相似的面容,性情卻與他大相徑庭。

藍沐風驀地雙膝跪地,赤誠叩首,“爹,孩兒不肖,從今以後我與寧寧将不能侍奉在您左右。但有樓姑娘在,想必您也不會孤獨寂寞。”

生死不明的兒子忽然回到身邊,又忽然離開,段青衣的心裏着實不好受。種因即得果,這許是他該承受的惡果。他忽然生出無力之感,這種油然而生的感覺瞪時讓他整個人衰老了許多,他顫着手将藍沐風扶起身,“你要帶她走?”

“是。”

“沐風……”樓輕月上前幾步,站在段青衣與他的中間,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許是難過,許是愧疚,也許是委屈,“寧兒如今的情況,也許并不合适離開這裏,不如帶她回來段家莊休養休養。況且,她知曉你的身份嗎?”

“她不知道,我也不會讓她知道。”他倏地朝她微笑,“樓姑娘的好意我心領了,寧寧有我照顧就好。”說罷,他轉身離去。

修長的身影在這偌大的院子裏漸行漸遠,無比孤寂,深深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熱淚毫無預兆的翻滾而下,他的手指卻沉重的擡不起來。他深愛的,愛不得;他所求的,求不得;他欲恨的,恨不得。在這世間除了段寧,他別無所有,所以他只能隐瞞。只有這樣,他僅有的段寧才不會離他而去。

段青衣亦回身而行。在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一個道理。

作者有話要說:

☆、結局(一)

這幾日任嘉允等人頗為清閑,卻是暗裏思忖着應對的策略,畢竟武林大會在即,也該到了葉狄的死期。蘇銘作為現任的武林盟主,又地處臨江,自當擔任了地主,安排各種事宜,卻也與楊建輝等人暗自籌劃計策。

蛁蟟攀附在樹梢處,一聲又一聲的鳴叫尤為洪亮且悅耳,在當下炎熱的天氣裏竟也別有一番風味。午休後的任嘉允與莊紅梅在樹蔭下乘涼,一邊吃着冰楊梅,一邊下棋。倏地,他道:“今兒個想吃些什麽?”

她擡眼看他,有些驚訝,“你下廚?”

“嗯。”他垂眼,漫不經心的應着,“慶祝你冠上任姓。”

莊紅梅漾開了嫣然嬌笑,落下一子,心裏盡是甜膩的滿足感,“我要每道菜由兩種食材做成,起相輔相成之作用。”

任嘉允失笑,屈指本欲彈她的腦殼兒,卻在觸碰到發絲那一瞬平展,輕輕地愛撫着她順滑的發縷,極快的又撤了手,縮回袖子裏,不由得緩緩摩挲着。似乎指尖沾染了她的發香,這樣摩挲一番可将香氣撚開了來。

他垂眉斂目,若無其事的落下棋子。不多時,棋面有了分曉,是平局。

他很是愉悅,道:“棋藝進步不少。”直起身子,又道:“我去準備晚膳,可不許亂跑。”莊紅梅颔首,唇邊勾起了一個淺淺的弧度。他目光閃了閃,毫無預兆的在她的唇邊落下一只吻,蜻蜓點水一般。

他前腳離開,藍沐風便從屋裏出了來。莊紅梅眼尖,看見他走了過來,揚聲道:“沐風,陪我下一盤棋吧。”

她沉默的将黑白兩子揀出分開來,習慣性的挑了白子。

“嘉允做什麽去了?”

她漾開微笑,清冷的眉目攀上了幾分柔和,卻是未答他的話。良久,二人已于棋盤過了幾招,她倏然開口,道:“沐風,倘若有一日嘉允與段莊主相搏,我不奢望你能助他一臂之力,只盼你不要傷了他。我知道這個要求過分了些,可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他送命。”

藍沐風舉着棋子的右手晃了晃,沒有說話。

這些日子她與嘉允朝夕相伴,卻打心底裏覺得嘉允背着她盤算着一些事情。她知道,他所做的一切皆是為了她好,可她心裏仍舊止不住的心慌。

“你就當……就當是我求你。”她棄了棋子,灼的看着他。哪怕是她心裏清楚的明白藍沐風一定不會傷害嘉允,她也固執的要自他的口中得到這個允諾。

“假若他有個萬一,你是不是會恨我?”

會恨嗎?或許吧。

“也許我會恨……”藍沐風驀地變了臉色,她卻笑了笑,明明很是漂亮,可到底摻了絲絲蒼白。她繼而道:“我會恨自己執着于尋仇。”

是了,她執着的要為南安鎮的所有人讨個公道,即便是此時此刻她依舊執着着報仇。而嘉允太過了解自己,不想自己心中留有遺憾,所以他情願身陷囹囵也要幫她達成這個心願。可與之相比,她如今更在意的是身邊的人。如果爹娘在天有靈,應該也是希望她放棄尋仇,與嘉允安穩的渡過餘生。

藍沐風亦是丢下了棋子,直直的看進她的眼底,多少有幾分試探的問道,“若是他有個萬一,你會如何?”

“我不知道。”

他終是甩開了最後一份希冀,“你且寬心,他的武功遠在我之上,豈有我傷了他的道理。”

“多謝。”

散着熱氣的地面上投射樹木的影子,隐隐綽綽,若是再有個涼風襲來則更好了些。二人心照不宣的安靜的走完整個棋局,一晃眼,天色竟漸漸沉了下來。藍沐風估摸着又到了段寧鬧騰的時候了,便客氣了幾句回到了房間。

莊紅梅垂眉理了理衣襟,暖黃的錦帛迎着金燦燦的晚霞倒別有一番風味。不過既是冠上任姓,就算是成親了。既是成親,也該穿的喜慶些。她回去自己的閨房,換上一件大紅色的绫羅,腰間系着任嘉允送她的同心結。青絲半攏,梅花簪斜插雲鬓,對着銅鏡一陣仔細的描紅。

任嘉允與人端着飯菜進來時,她端正的側坐在妝匣前,目不轉睛的凝視着忙碌的他,眉眼被清雅的笑意暈染。

今日任嘉允穿的也是一襲紅衣裙擺處嗅着清淡的山茶花紋,擺動間栩栩如生。不多時,他一手拎着酒壺,一手舉着兩只青瓷杯進了來,與她笑了笑,“過來坐。”

莊紅梅乖巧的走過去,一眼掃過桌子上的九道菜肴,忍不住發笑。任嘉允果真照着她的話,每道菜都只用兩種食材,倒也難為他了。

任嘉允斟了滿杯清酒遞過去,被她接在手心裏。瞧着她那副女兒家獨有的嬌俏又隐隐含了幾分期待的模樣,他心下歡喜,又給自己的斟了滿杯,與她道:“紅梅,喝了這杯合卺酒,你就是我的人了。以後不論你走到哪裏,都不能與旁的任何人有半點關系。”

明亮的月光透過軒窗灑進來,鋪在地面。房間裏又是幾根紅火火的燭光映着,氣氛忽然變得暧昧,有些微妙。她與他莞爾,道:“我知道,你不會給別人這個機會。”

兩只臂膀纏繞在一起,身影重疊,遠看如一團盛大的火焰,又似一簇簇妖冶盛放的曼珠沙華。

清涼的瓊漿穿喉而入,下咽的同時辛辣被隐隐的清甜替代。待瓊漿入腹,唇齒間沁出寡淡的花香和醇厚的酒香。這壺酒是莊紅梅初經月事那年釀的第一壇酒,前幾日他叫人給他取了過來,權當紀念。

“嘉允,你不會離開我的,是不是?”

“嗯。”

四目相對間波光嶙峋,房間騰起旖旎之氣,暖帳散着輕飄飄沉木香,竄入鼻喉,如飲酒一般薰得二人醉醺醺。他将她攬腰橫抱,她雙臂圈住他的脖頸,無聲無息的勝過所有言語。任嘉允将她橫放在榻上,極為迅速的放下簾帳,深邃的眸子鎖住沉默的佳人。

一度春風。

任嘉允擁着她,看着累極了的她,暗着聲音輕輕地誘哄道,“紅梅,喝杯水吧。”懷裏的人沒有半點抵抗力,也沒有說話的力氣,只淡淡的颔首。他立時側身将床頭的杯子取過,喂她喝下去。

疲倦了的莊紅梅很快與周公下棋去了,任嘉允卻是沒什麽睡意。溫熱的面頰埋在她的玉頸之間,輕輕地再輕輕地吐吶,似乎是怕吵醒了她。

“對不起。”

不過就是三個字,他卻似用了所有的氣力。

也不知過了多久,許是他覺得這樣已經足夠,靜悄悄的自榻上翻轉而起,在她的衣櫃裏找出一套幹淨的衣裳給她換上身。待給她打點好了一切已是子夜時分,他悄無聲息的将她送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結局(二)

來日正是八月初一,選舉新一任武林盟主的大日子。藍沐風拾掇好一切,與任嘉允在院子裏碰到一起,見他身邊沒有紅梅跟着,心下疑惑便問了出來,“怎麽不見紅梅?”

“她還歇着,有人護在這裏,不礙事。”

藍沐風喉頭動了動,一聲“哦”字吞在喉嚨裏,沒能發出來。不多時,二人一道前往臨江城外的一處空地。

由于武林中大大小小的人物極多,臨江城內沒有這樣空的場地,蘇銘便将此次武林大會設在了城外。八月初的天氣格外炎熱,看着且小的太陽高高的挂在天空,散出的溫度卻是驚人的高。可前來參與今年這場武林大會的人尤其的多,看熱鬧的、随侍的,前前後後加起來估摸着要有二三百個人,然當中能說得上話的也就那麽十幾二十個。

蘇銘密切關注着各路人馬,見首要的幾十個人物都到齊了,頂着日頭站到了高處,待沒了喧嘩聲時揚聲道:“諸位久候。”

一段冗長客套的開場白直用了半盞茶的時間,任嘉允無所事事的在底下等着蘇銘将話題帶入正軌,漫不經心的小酌茶水。今日是讓段青衣和葉狄身敗名裂的最後一次機會,若是這二人登上了盟主的位置,到時候號令天下,黑的也能說成白的,便再沒有這麽好的機會了。

他傾耳相聽時,正巧蘇銘問予衆人,“不知諸位可有适合的人選?”

他的話音剛落,底下便有人符合道:“盟主真是過謙了,您在任時整個武林皆是一片安寧,您也是盡心盡力,可謂是鞠躬盡瘁。我看吶,這盟主之位還是讓您繼續坐着,也好繼續為我們武林造福。”

未等蘇銘說什麽,又有人道:“這位兄臺說得好,盟主在位這麽些年為我武林盡心盡力,可前段日子連連發生幾起殺人事件卻對我們沒半點交代……”他不屑嗤之,“敢問如此下去,我等武藝不精的人是不是應該先将身後事料理好?”

“這位大俠說的是,對于此事,我亦有愧。”他坦然而笑,并不窘迫,“我在盟主之位有十年之久,并無建樹,是該找個賢能之人退位讓賢的。不知這位大俠可有适合的人選舉薦,也好給諸位參謀參謀。”

那人也不含糊,立時道:“依我看,崆峒派的二當家處事利落,是個不二人選。”

“這位兄臺說的不錯,可我覺得,段家莊的段莊主也是個不錯的人選。段莊主既有本事,對人也寬厚,處事也是極好的,與二當家的比起來不相伯仲,定也能勝任盟主之位。”

段青衣倒是謙虛得很,聽此人如此奉承自己,随即粲然,“承蒙擡愛,我也不過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罷了。”

言語間倒也進退得宜,籠絡了一些人心。樓輕月與藍沐風不約而同的注視着他,泰然自若,眉眼之間全是明朗的笑意。樓輕月心中哀嘆,靜悄悄地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你一言我一語,各為其主的争奪着。剎那間,這偌大的場地竟與菜市場沒有兩樣。

蘇銘側耳傾聽,也聽了個明白,與坐在前排的楊建輝等元老級的人物道:“諸位覺得誰能夠勝任盟主之位?是崆峒派的葉當家,還是段家莊的段莊主,亦或者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選,都可說出來一起商讨一番,到底也是件大事。”

楊建輝飲下一杯滿茶,首先道:“老夫年紀大了,門派的事務已悉數交予青木打理,對于此事,老夫也就不想發表什麽言論與看法了。段莊主,你的看法如何?”

段青衣不疾不徐,似以退為進道:“倘若盟主當真不參與今次的選舉的話,段某亦認為葉當家的是個合适的人選。葉當家的有膽有謀,聰明睿智,不僅功夫過人,又是德高望重,是個極好的候選對象。”

“葉當家的如何以為?”

葉狄斂目,笑着回之:“自然是遵從諸位英豪的話。”

蘇銘四處張望一番,疑惑道:“二當家的,怎麽不見貴派掌門人的身影?”

“實在是抱歉,是我疏忽,竟忘了将此事通知蘇盟主。我們掌門人身體抱恙已有好一段日子,是以特遣我做本派代表前來參與這十年難得一回的武林大會。”

“他說謊!”

忽有一人從天而降一般道出此言,聞言的人無不側目而視。此人唇色略顯蒼白,氣喘籲籲,顯然有些中氣不足。他指着衣冠楚楚的葉狄,憤然道:“此人滿口謊言,掌門人并非身體抱恙,而是被他關了起來,日日夜夜的折磨掌門人,從而越俎代庖的管理門派事務。他就是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

當下一片嘩然。

“你這人說話怎麽沒個遮攔?葉當家的要是真想對徐掌門人不懷好意,欲越俎代庖,怎可能隐忍到今日,還不早就痛下殺手了。”

場中有人反駁了他的話,他不甚在意,只看着諸位武林泰鬥,道:“諸位前輩,小的所說句句屬實,沒一句謊話。前一段日子掌門人查出來有關闕天閣的一些些蛛絲馬跡,懷疑是……”

“重影,怎麽你來臨江也不與我說一聲?我也好叫人去接你,也不至于叫你這麽狼狽,是不是?”葉狄招手叫來随侍的人,“帶重影回去歇息。”

蘇銘走到重影的身邊,微微側身擋着,笑道:“葉當家的莫急,待重影話說完了再回去歇着也不遲。重影,你接着說。”

重影便繼續道:“前一段日子掌門人查出來有關闕天閣的一些些蛛絲馬跡,懷疑是二當家的所為。再查下去的時候便發現有人從中阻擾,後來掌門人便被葉狄囚禁了起來,對我等宣稱掌門人重病在身,不便見人。直到他因武林大會之事離開崆峒,我才無意中見到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的掌門人,掌門人與小的說了此事的大概,特叫小的來阻止葉狄的陰謀詭計。”

“原來葉當家的,是這種人吶!”任嘉允不知何時出現在這些人當中,不禁笑起來,“那金長老和謝婉前輩的死,應該也是葉當家的所為了。”

葉狄笑着一張臉,鷹隼般的眸子卻是寒光乍現,“這位公子,你我素不相識,你何故這般污蔑我?”

“宮主……”任嘉允與不遠處站着的宮流語示意,“您可聽清了我方才說的話?尊師死于葉狄的手裏,此事是否屬實?”

宮流語走了去過,到葉狄的面前,利刃般的目光死看着他,又移開了去,“嘉允所說沒有半點虛假。而葉當家的為了将此事沒入塵土,将我的兩名門徒一并殺害,只因我的那兩名門徒也親眼看見了葉當家殺害金長老。是以,嘉允并沒有污蔑葉當家的。”

藍沐風亦跟了上來,眼底晦澀不明,“此事段莊主應該也是知道的,不知段莊主可否說幾句,做個證明。”

好好地一場武林大會,竟變成了對葉狄的讨伐。段青衣眸光閃爍,并沒有接過藍沐風的話尾。葉狄從容不迫的輕笑,“段莊主,這些事情你的心裏确實是應該十分清楚的,是該與這些人等好好地說一說,可不能亂說。”

“自然是不能亂說的。想當年葉當家的謀劃以绮玥傳說籌事時也是這麽囑咐我等的,如今悉數被你滅口,段某我虎口托生也着實不易。現下若是再不說出此事,也不知葉當家的登上盟主的寶座後會不會發出武林通殺令,從而殺了我段某,以絕後患。”

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一席話透了幾分慵懶,完全沒有懼意。樓輕月聽得真真切切,一陣歡喜,連忙與陌振南走到他的不遠處。

“段莊主這可不是亂說,我何時做過這等事情。”

“寶座近在眼前,卻無緣于它,葉當家的發怒也在情理之中。”任嘉允指腹無意識的摩挲着佩玉,“然則欠下的債,還是該還的。”

宮流語與一衆門徒倏地将其圍起來,各個都手握劍柄,将劍鞘扔到一旁去,“葉當家的,得罪了!”

葉狄絲毫不在意,随手應付着她。這宮流語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小丫頭,哪能入了他的眼,要解決她還不是小菜一碟。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好似六月的天,連個預兆都沒有。許多看熱鬧與武藝不精的人吓得驚慌失措,連忙磕磕絆絆的離開了這裏,剩下的人則是寥寥無幾。

任嘉允忍不住皺眉,今次宮流語沒耐住性子,話還沒能說個明白,就先動起了手。

“事到如今,葉當家的不如與我等坦白開來,绮玥之事,是不是你做的?”蘇銘在另一邊仔細的盯着,若是宮流語一個不小心受了傷,他也好在第一時間內穩住葉狄。

“前輩真是仁義心腸,即便到了此刻也要葉狄親口承認了才算是。”任嘉允笑了笑,緩緩放下佩玉。如果這些人都是個冷眼旁觀的主,那今日可能就不能全身而退了,好在心裏挂念的那個人,此刻已離開了臨江,應該已經走出好遠的路程了。

他足尖輕點,順手取了身旁一根本不認識的人的佩劍,與宮流語一道對付葉狄去了。藍沐風見此,猶疑一二,也跟了上去。

樓輕月與陌振南趁機站到段青衣的身邊,她頗為欣喜,“爹!”

段青衣未言,雙目注視着專心對付葉狄與柳岩的那三人。楊建輝在他的不遠處,也與他看着同一個方向,忽道:“段莊主見此,不知有何感想。”

葉狄本身就是個武功極強的人,三人對付他一個雖是綽綽有餘,可再加上一個柳岩則顯得吃力了些。陌振南時而看着他們,心中思忖着要不要也去幫個忙,忽見任嘉允自當中抽身而出,劍身峰轉,直向這裏刺過來。他顧不得細想,急急地抽劍而出。

旁觀的人又都吃了一驚,連連退出數丈之遠。段青衣一把将樓輕月拎起,帶到一處安全的地方,畢竟刀劍無眼。

如此一來就變成了藍沐風與宮流語對付葉狄與柳岩二人,任嘉允對付段青衣與陌振南二人。

藍沐風與宮流語的功夫都不如任嘉允,沒了他的協助,二人對付起來煞是吃力。葉狄與柳岩又都是極其厲害的角色,根本沒有半點放過二人的意思,很快二人便處到了下風。

葉狄甩袖負手,輕蔑的掃過宮流語,道:“你的師父我都不放在眼裏,你個黃毛丫頭又能奈我何。”

“哼,葉狄,你終于露出你的狐貍尾巴了。”宮流語拿劍指着他,氣喘籲籲。

“那又如何?這天下人,我何曾将誰放在眼裏過。像蘇銘這等武林泰鬥都不敢奈我何,就憑你二人,又能拿我怎麽樣?”淩冽的目光掃過衆人,嗤之以鼻,“待我解決了你,再解決了他們,到時候誰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事,這武林不還是我的!”

一陣穩當有序的腳步聲襲來,衆人循聲看過去,但見一群精良的嗜殺之人直直的站在那裏,反将宮流語等人包圍在其中。不止如此,就連蘇銘等人也都被團團圍住,不留半點逃亡的空隙。

葉狄自信笑之,若是沒有個萬全的準備,他又怎會躊躇滿志的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結局(三)

小厮裝扮的男子默不作聲的驅着一輛棕色的馬車自打半夜時就已穿過臨江,往青城的方向去。一路行來,眼都沒阖,很快便到了天亮。車轱辘駛過不夠平整的地面,輕輕地搖晃着,連帶着車廂裏的人都晃晃悠悠。

她不太舒服的蹙眉,掙紮着醒過來。朦胧的眼睛與未散去的睡意,在接觸到逼仄的空間後瞪時清醒過來。她四處張望,掀起車窗簾,車外的風景有些熟悉,一時又記不起來。

“停車!”

驅車的人揮動着鞭子,很快将車子減速,卻未停下來,低聲與她道:“姑娘,我們只是依言行事,要将你送走。”

送走?她疑惑,忽覺手中握着一樣東西。

她低首看過去,是一封信。心中忽然騰起一抹異樣,她顫着手打開信封,素白的紙上不過一行字,可這短短的幾個字卻惹得她眼淚撲簌。

別回頭,我若活着,自會找你。

莊紅梅收起信,掀開車門簾,梨花帶雨的一雙眼寒氣騰騰,哆嗦着卻不容置疑的命令道:“回去,立刻回去!”

那人停了馬車,聽話的回頭,莊紅梅想了想,甚覺馬車行路太慢,又叫這人停下。她便在此人猶疑的目光中拆了馬車,躍上馬背,一鞭子打下去,揚長而去。這人是得了命令要保護她的安危的,也即刻跟了上去。

她就知道他将後路都已鋪平,卻不想這條後路竟是将她一人安全送走。怪不得昨夜裏他會叮囑她不論走到哪裏都不許與旁的任何人有任何關系,原來是要她一個人過活。她心中怨怒,又擔心不已。

如果她的生命裏不再有任嘉允會如何?那必是生不如死!

不過走出一裏多地,空蕩蕩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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