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柒
“白澤!?他真的是白澤?”
金芊君被白澤施了定身咒,躺在床榻上動彈不得,聽到關門聲扯着脖子問屋子裏唯一剩下的人。
子午蓮将手中的青花瓷放回原位,走到金芊君床邊。
“白澤上神的地位在三界內舉足輕重,你在這裏很安全。”
金芊君愣愣地看着她,真的是那個最有可能幫自己解毒的白澤……
這幾個月她一邊躲避追殺一邊到處尋找解毒之法,可人間的醫師根本無法解妖怪的毒,問了這麽多人,偶爾有那麽一兩個沒被吓昏的顫顫巍巍地告訴她去找醫神。金芊君哪裏認得什麽醫神,她連神這個字怎麽寫都忘了,只好到處敲土地廟,欺負人家小小土地神。
凡人認知中的醫神是那位早已魂歸地府的華佗,而聞名于神仙鬼怪之中的神醫乃是這位白澤上神。
只要活着就有受傷的時候,就算不同道,各路人依舊會不約而同地給白澤留幾分面子,萬一得罪了他,以後上門求醫可就難了。
金芊君本來就打算找白澤求他治治自己這一身毒,順便要是也能把這失憶症治好就更好了。
不過子午蓮這話又是什麽意思?
“你在擔心我的安危?”
子午蓮俯視着她,沒有接話。金芊君睜着大眼睛等她回答,可子午蓮就只是看了她片刻便離開,無論她問什麽都不再理會,完全把她晾在一邊。金芊君不甘寂寞對着空氣語言輸出了半刻鐘,見子午蓮是真的不打算理她這才閉上嘴。
話說多了就有點口渴,動彈不得的她只能在心裏罵白澤,這時一杯水遞到她眼前。
金芊君詫異地看向子午蓮,随即露出笑容。
“我躺着沒法喝啊,難道你要喂……”
她話剛說到一半就被陰沉着臉的子午蓮瞪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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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嘴。”
金芊君眨巴眨巴眼睛,乖乖張嘴,難不成她真的要用嘴喂啊?
子午蓮面無表情地拿着杯子對準金芊君的嘴緩緩傾倒,她的動作很小心,涓涓細流流入口中,并沒有嗆到金芊君。
“就不能幫我把定身術解了嗎?”金芊君把水咽下去,頗為無奈地說道。
子午蓮将杯子放回桌子上,沒有回答她的意思。
金芊君一臉生無可戀,知道跟她繼續廢話也是白費力氣,幹脆放棄掙紮。
“你……”子午蓮開口,似有些猶豫。“真的一點都不記得我了嗎?”
金芊君想轉頭看她,奈何這定身咒連脖子都沒法轉,她根本看不到坐在房間另一邊的子午蓮。她說這話的感覺跟之前不太一樣,聽起來似乎沒有那麽冷冰冰的感覺。
像是有根羽毛輕輕撩撥了心弦般,金芊君湧起一種莫名的情緒,那感覺是她自蘇醒以來從未有過的,熟悉又陌生,粘稠又酸澀,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為何,金芊君不想欺騙她。
“是。”金芊君坦白道。“如果你真的沒有認錯人,那你認識的可能是過去的我吧。”
子午蓮攥緊手心。
每個“人”都是由身體和靈魂所組成,身體的構成用肉眼就能确認,這顯而易見,然而靈魂的構成卻非常複雜,估計去問白澤這種老神仙他都很難說清楚。
沒有了所有記憶的她還是曾經的她了嗎?萬一失去記憶之前的金芊君真的幹盡壞事,如今的她該怎麽辦?
“粹靈珠是你偷的嗎?”子午蓮蹙着眉頭,像是努力将什麽壓下去,語氣中沒有任何波瀾。
果然又回到這個上了。不過子午蓮這個問題問得有點奇怪,她認定自己就是她要找的人,現在卻又用疑問句問粹靈珠是不是自己偷的,這難道不是一回事嗎?
金芊君真的被這個問題煩死了,那什麽粹靈珠鬼靈珠的,她要是見到這東西一定要用錘子被它砸個稀巴爛。
“實話告訴你吧,我什麽都不記得了,別說粹靈珠,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既然你們說我偷了,那我就偷了吧。”
金芊君有些賭氣,語氣并不是很好。
這個回答讓子午蓮有些意外,臉上閃過錯愕。她一開始以為金芊君是故意裝作不認識自己,畢竟距離她們上次見面也不過才過去四個月而已,怎麽可能這麽快就忘掉。
更何況四個月之前,金芊君盜取粹靈珠時出手打傷了小山精,她轉身離開的時候正跟剛來的子午蓮撞上視線。看到子午蓮,她沒有任何愧疚之色,還扯出一個得意的笑,恣意張狂,非常挑釁。
子午蓮怔在原地,一瞬間覺得那個人好陌生,心中某個東西轟然倒塌。
難道這才是她的本性?難道她接近自己就是為了盜取粹靈珠?難道那段日子的一切一切都是她演出來的嗎?
子午蓮當時本該直接追上去的,但那小山精受傷嚴重,她只好留下救治,可惜最後那孩子還是沒能活下來。
天山人煙稀少,正兒八經的神只有子午蓮師傅一人,但她深居簡出,常常閉關冥思,有時很多年都看不到一面,在山上來回走動的只有子午蓮自己。那些不會說話的山精地靈是她的夥伴,陪她一起修行練武,一起守着保存粹靈珠的樓閣。
粹靈珠被盜一事之所以在三界這麽出名,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天山上因此受傷而死的精怪和小仙數量驚人,鮮血險些染紅白皚皚的山頭。
此事傳到天帝耳中惹得他老人家勃然大怒,一個小小的妖精竟如此嚣張跋扈,實在不把他們放在眼裏,立刻下令通緝金芊君。
天界下令抓人,豈有抓不到的可能,很快金芊君就被找到了,但她死不認罪拼命逃跑,最後被天上派下來的天兵天将重傷。奄奄一息之際有高人暗中相助幫她脫逃,之後蹤跡全無,粹靈珠的下落也随她一起消失。
說到底,粹靈珠和小小蘑菇妖對天界來說只是微不足道的存在,這之後天帝便不再過問此事,也沒有再正式追派人手去查金芊君的下落,一切就交還給天山自己處理。
但天界興師動衆抓一個妖怪的事已經傳出去,至此,金芊君便成了三界聞名的妖女。
當初天界讨伐金芊君的時候,子午蓮也偷偷跟着,雖然她親眼目睹金芊君盜寶傷人,但她心裏一直有個聲音在叫嚣,反複質問她的心。
你真的相信那是她做的嗎?你相信自己看到的就是真相嗎?
子午蓮也很矛盾,看管粹靈珠是她的責任,她又怎麽能為犯人找理由呢?她找了金芊君四個月,不僅僅是為了追回粹靈珠,其實她更想問清楚真相,然而現在……
子午蓮松開攥緊的手掌,蹭地站起來準備往外走。
“喂喂!別忘了兩丈的距離啊!!”
這家夥半天不說一句話,金芊君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聽到她腳步漸遠,想起白澤的法術,慌忙大叫。
子午蓮沒有理會她,直接拉開房門,門口站着正要敲門的小藥童,他仰起頭朝子午蓮微微一笑。
“上神讓我來叫二位去吃飯。”
金芊君生怕子午蓮離自己超過兩丈遠,使勁渾身解數想要破了白澤的定身咒,累得滿頭是汗,又聽到小藥童的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動都動不了怎麽吃?來個人喂我吧。”
小藥童微笑不語,子午蓮微微側頭,擡起左手飛快捏了個訣朝金芊君的方向彈去。
閉着眼睛的金芊君忽然感覺全身輕松,那種緊繃僵硬感驟然消失,她可以動了。
這家夥明明能解剛剛卻故意不幫自己解開。
金芊君和子午蓮跟着小藥童一路穿過露天小院來到廳堂,在門口就看到另一個小童正在往桌上擺放碗筷,沒有白澤的人影。
“白澤大人呢?”
長輩未入座,子午蓮并不打算先坐下。金芊君可不管那麽多直接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下,她根本不把白澤當長輩,只不過是剛認識的人而已。
“上神随後就來,讓你們先坐。”
子午蓮點頭,但依舊沒有坐下。倆小童擺完碗筷後倒也不在意禮節直接在周邊坐下等白澤。
“坐啊,傻站着等什麽呢。”
白澤端着一碗豬肝湯走進來,見子午蓮還站着,啞然失笑。
子午蓮朝白澤微微颔首,這才坐下。
金芊君一直表情糾結看着子午蓮,她實在難以理解這種行為,渾身別扭得不行。
他們神仙都這樣?本來壽命就比人和妖怪要長,還給自己制定這麽多規矩,不累嗎?
“嘗嘗我的手藝,多吃點補補血。”
白澤把湯放在桌子中央後坐下,拿起筷子先給那兩個小童夾了塊肉,然後招呼另外倆大孩子自己動筷。
子午蓮常年吃素,看着眼前一桌子葷素混搭的的菜有些犯難,拿着筷子半天沒動。金芊君雖然是朵蘑菇,但醒來就是人形,沒覺得吃葷食有什麽不适,但她卻也沒有下筷。
她什麽都不記得,又沒有固定居所,幾個月以來天天過着有上頓沒下頓露宿野外的生活,這貌似是她第一次安定地坐在飯桌前吃飯,心裏忽然燃起一股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