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阮梅之又低頭打量起了那一行刻得歪歪扭扭的字,這一行字雖然刻得不大好看,但看得出來當初刻字的人刻得非常用力,以至于這麽多年過去了,看上去依然十分清晰,絲毫沒有被歲月抹去痕跡。
他走了一會兒神,然後擡起頭來掃了應寒枝一眼,似笑非笑道:“這是你刻的?沒想到你居然還會寫詩。”
應寒枝抿了抿唇,還是沒說話。
“踏雪尋梅,開盡寒枝……”阮梅之念了一遍,然後笑了笑問應寒枝,“這行詩裏居然有我們兩個人的名字,你不解釋一下嗎?”
應寒枝垂下眼簾,長睫微顫,他嘴角微動,似乎想說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阮梅之伸出手指摩挲着那行字,感覺到手指下的凹凸感,他微微笑了笑,又繼續說:“這不可能是你剛剛刻上去的吧?你現在身邊也沒有小刀,所以這是你很久以前刻上去的吧?難道你從高中就已經開始暗戀我了?”
應寒枝沉默了一會兒,終于淡淡地應了一聲:“嗯,不過,不止。”
“哦?”阮梅之挑了挑眉。
應寒枝別過頭去,輕輕道:“……從初中開始。”
“原來你暗戀我這麽多年了啊?”阮梅之嘆了一口氣,“那我是不是該意思意思感動一下?”
應寒枝轉過臉來看着阮梅之,一臉認真地說:“不用,暗戀你是我自己的事。”
阮梅之只是随口調侃了這麽一句,沒想到應寒枝居然一本正經地回複了,不由嘴角一抽……即使知道應寒枝追他只是因為賭約,但他有的時候還是會被應寒枝眼睛裏的認真迷惑,甚至開始搖擺不定。
就像剛才那樣,當他對上了應寒枝漆黑的眼眸,他甚至有一瞬以為應寒枝真的還喜歡着他。
察覺到自己內心的動搖,阮梅之連忙低下頭來,避開了應寒枝的視線,他掏出手機來假裝看了看時間,然後笑了笑對應寒枝說:“不好意思,我一會兒還有點事,先走了。”
應寒枝問:“一起?”
“不用了,我是要去參加高中同學會,”阮梅之低頭看着手機,“一會兒要去和其他人彙合,就在學校裏面,我先走了。”
Advertisement
應寒枝沒再強求,只是默默看着阮梅之離開。
阮梅之稍稍走遠了一點,走到小樹林盡頭的時候,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應寒枝依然站在小亭子裏,因為距離太過遙遠,他無法看清應寒枝臉上的表情,卻莫名覺得應寒枝的背影有些孤獨。
因為還沒到約定的時間,阮梅之又在學校裏閑逛了片刻,才慢悠悠地走向約定的地點。
這會兒已經來了不少人,有男有女,阮梅之大致掃了一遍,認出了幾個人來,這倒不是因為他記憶好,而是因為他前幾天才看過他的高中畢業照,還把他以前高中同學的臉一個個認了一遍。
一個戴着黑框眼鏡的青年主動朝阮梅之打了個招呼,笑眯眯地說:“我記得你,你是阮梅之吧?好久不見了。”
阮梅之微微一笑:“嗯,好久不見了。”
眼前這個眼鏡青年讓他覺得有點眼熟,但他卻死活想不起來對方到底是誰。
那個眼鏡青年似乎知道阮梅之的迷惑,主動自我介紹了起來:“我叫魏題,以前是我們班的體育委員,哈哈,你認不出我來也很正常。”
阮梅之頓時驚訝起來了,他記得以前他們班上的體育委員明明是個大塊頭,身材特別壯的那種,渾身腱子肉,但眼前這個青年,戴着一副黑框眼鏡,氣質溫和,長相斯斯文文的,哪裏看得出來當年的樣子呢?
“哈哈,”魏題苦笑了一聲,“我從小身體就不好,所以經常鍛煉,鍛煉着鍛煉着肌肉就出來了,結果我高考的時候考砸了,大病了一場,連着病了半年多,然後我就一朝回到解放前了。上了大學之後你也懂得,整個人都堕落了,也沒什麽心情鍛煉身體,所以我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阮梅之頓時明白了,他嘴角一抽,安慰道:“其實現在的妹子都比較喜歡你這一款的,也算是因禍得福吧。”
“哈哈,”魏題又苦笑了一聲,“但問題是我瘦下來之後就不喜歡妹子了啊。”
阮梅之的嘴角又是一抽,這麽若無其事地在一個陌生人面前出櫃真的好嗎?!
“開個玩笑而已,”魏題推了推眼鏡,“不用當真。”
阮梅之幹笑了一聲:“嗯,看得出來。”
他默默地在心裏擦了一把冷汗,又聽到魏題忽然開口道:“看那邊。”
阮梅之下意識順着魏題指的方向看了過去,便看到了一個低頭玩着手機的胖子。
那個胖子長得非常胖,比阮梅之剛剛見過的那個胖子還要胖,五官幾乎被肥肉擠得變形了,眼睛也小成了一道縫,他還穿着一件花花綠綠的t恤,看着非常有夏威夷風情。
“……怎麽了?”
阮梅之完全認不出來那個胖子是誰,如果以前他們班上有這麽一個人,他一定會印象深刻,但實際上他完全不記得以前他們班上有這麽一個胖子。
“你也認不出他了吧?”眼鏡青年聳了聳肩,“我剛剛第一眼也沒認出他,他是曹頒,以前我們班上的班草。”
“曹頒?”阮梅之頓時吓了一跳,曹頒可是當年他們班上最帥的男孩子,喜歡他的妹子數不勝數,甚至還有別的學校的妹子特意跑到他們學校來找曹頒告白,他還記得當年的曹頒長得濃眉大眼,又高又帥,但前面那個胖子除了眉毛還很黑很濃之外,眼睛已經完全眯成一道縫了。
“哈哈,很幻滅對吧?”眼鏡青年攤了攤手,“虧我當年還暗戀過他呢。”
阮梅之:“……”
這麽若無其事地在一個陌生人面前出櫃真的好嗎?!
“開個玩笑而已,”眼鏡青年扶了扶黑框眼鏡,一臉淡定地說,“不要當真。”
阮梅之嘴角又是一抽,不過他還是幹笑了一聲:“嗯,我明白。”
“這麽說來,以前我們班上也有很多妹子暗戀你呢,”眼鏡青年忽然看向了阮梅之,笑了笑說,“如果不是喜歡曹頒的妹子比較多,說不定我們班上的班草就變成你了。”
阮梅之笑了笑,沒說話。
兩人漫不經心地随意聊了幾句,直到所有人都來得差不多了,一個戴着金絲眼鏡,西裝革履,一看就很像成功人士的精英男組織大家一起朝着下一個地點出發——這附近的一個大酒店,至于這次同學會的主要負責人,他們班的班長,現在已經到了酒店了。
“啧啧,你還記得那個家夥嗎?他是肖軍軍。”眼鏡青年指了指那個精英男。
阮梅之想了想,然後他想起了當時他們班上有個經常逃課打架每次考試都考倒數的家夥就叫肖軍軍,他還記得那個家夥最輝煌的成就是某一次大考考了一百分——所有的科目加起來考了一百分,後來那個家夥似乎在高考之前忽然辍學了。
“聽說他高中沒畢業就跟着他老子做生意去了,聽說他雖然學習不好,但是很有生意頭腦,現在已經開了自己的公司了,”眼鏡青年似乎打聽了不少東西,啧啧道,“白手起家,也算是出人頭地了,簡直就是人生贏家啊。”
看着眼鏡青年一臉感慨的樣子,阮梅之也忍不住感慨了起來,以前他也算是班裏的風雲人物了,結果其他人一個個混得風生水起的,就他一個人混得如此不咋地。
一群人到達了酒店之後,便被接風的班長帶到了包廂內,因為人比較多,所以他們包了一個比較大的包廂,包廂內整整放了四桌,一桌可以坐十來個人。
阮梅之剛剛找了個位置坐下,一個妹子便走了過來:“那個……你是阮梅之嗎?”
他擡頭一看,眼前的妹子長相清秀,穿着一件特別小清新的碎花短裙,氣質頗為清純,但他完全想不起來眼前這個妹子是誰,不由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請問你是?”
那個妹子有些羞澀的笑了起來,臉頰都有些微微泛紅了:“我是蕭琴馨。”
阮梅之想了一會兒,他對這個妹子的長相沒什麽印象,但對妹子的名字卻有一點印象。
“你不記得我也很正常,”蕭琴馨微微笑了起來,“以前的我很普通很平凡,不敢和別人說話,也沒什麽朋友,在班裏沒什麽存在感。”
阮梅之不由恍惚了一下,因為他忽然想起了應寒枝。
“……但是因為我喜歡的人,我漸漸開始嘗試改變自己,後來我開朗多了,也交了很多朋友,”蕭琴馨笑得一臉開朗,“所以我一直很感謝你,也很想對你說出我以前一直沒敢對你說出來的話,也算是彌補當年一直不敢表白的遺憾了。那個,阮梅之,我以前曾經喜歡過你哦。”
阮梅之沒想到他心血來潮參加個同學會還能收貨到一發表白……雖然只是過去式的。
這不是他第一次收到女孩子的表白了,但這還是他第一次收到“愛過”這樣的表白,讓他怎麽回答都好像有點怪怪的。
“你不用在意,”蕭琴馨的笑容十分開朗,“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我只是想着如果一直沒能告白,似乎很遺憾,畢竟你是我第一個喜歡過的人,不過你也不用覺得困擾,我現在已經有男朋友了,我們感情很好,不久之後就要結婚了。”
阮梅之頓時釋然了,他頓了一下,微微一笑:“謝謝你喜歡過我,還有恭喜你。”
得到曾經喜歡過的人的祝福讓蕭琴馨笑得有點羞澀,不過很快她就轉身離開了。
蕭琴馨離開之後,叼着一根棒棒糖的魏題立刻湊了過來,他剛剛在一旁悄悄偷聽了一耳朵,知道那個妹子是來告白的,頓時露出了一臉八卦的笑容:“啧啧,帥哥就是帥哥,真是有豔福啊,來參加個同學會也能被妹子表白。那個妹子還挺漂亮的啊,可惜已經有男朋友了,你失望不?”
“不失望,”阮梅之淡定地說,“我又不喜歡女孩子。”
魏題頓時一愣,嘴裏的棒棒糖都掉了。
“……開個玩笑,”阮梅之微微一笑,“不要當真。”
魏題:“……”
阮梅之本來還以為魏題真的是同道之人,此時看到魏題微妙的表情,他頓時明白了。
原來之前魏題真的是在開玩笑。
他不由在心裏嘆了一口氣,感覺有點失望,但是看着魏題微妙的表情,他又忍不住想去調戲兩把,便故意朝魏題微微一笑:“老實說,其實我最喜歡你這一款了。”
魏題連忙默默往後退了一步。
“開個玩笑,”阮梅之無辜地笑了笑,“千萬不要當真。”
魏題默默淚流滿面。
魏題走開之後,又有好幾個人跑來找阮梅之寒暄。
阮梅之以前好歹也是班裏的一號風雲人物,他以前的朋友不少,但大多在畢業之後斷了聯系,如今有了重逢的見面,自然有不少阮梅之以前的朋友來找他,埋怨他畢業之後就不聯系他們了,真是不厚道。
阮梅之只能一一賠笑,他倒不是自己不想聯系,而是他高考之後出了一件大事——他出櫃了,阮媽媽沖冠一怒,不允許阮梅之主動和他以前的高中同學聯系,原因就是她以為阮梅之喜歡的野男人一定在那群高中同學裏面。
阮梅之剛畢業那會兒不少同學和朋友找他出來見面聚會,但礙于阮媽媽的淫威,他只能一一拒絕,後來被拒絕的次數多了,那群同學以及他的朋友便再也沒來找過他。
雖然幾年之後,阮媽媽已經漸漸接受了他的性向,但他和以前的朋友斷了幾年的聯系,還是他主動斷的,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去主動聯系別人。他知道有的東西一旦放下了,就再也拿不起來了,朋友之間的關系又何嘗不是?
如今看到這麽多多年未見的朋友,阮梅之心裏多多少少也有一些感慨,也有一些遺憾,大家相互寒暄了一番之後,便紛紛落座了。
此時已經到了晚上的飯點,服務員開始上菜了。
似乎已經恢複心情了的魏題端着酒杯湊過來找阮梅之喝酒,阮梅之随意推脫了兩下,便幹脆地喝下了一杯。
過了一會兒,又一個人來找阮梅之喝酒,阮梅之不太好意思推脫,便又喝下了。
“哈哈,我記得你,你是阮梅之吧?你以前在我們班上可受女孩子歡迎了,來來來,喝喝喝,不喝不是中國人。”
“以前我暗戀的妹子喜歡你,你不把這杯喝下去你好意思嗎?”
“他們的酒你都喝了,這杯你也喝了吧?”
……
大概是阮梅之以前太受女孩子的歡迎,在那群男同學面前拉了不少仇恨,很多人都在集火阮梅之,他一開始還有點郁悶怎麽只集火他一個人,但當他擡頭看到對面桌的曹頒之後,頓時了然,他們班曾經的班草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這群男同學也不好意思再去灌他酒吐槽他當初有那麽多女孩子喜歡,這不是埋汰人家嗎?
所以被集火了幾波後,阮梅之終于有點受不住了,假裝要去廁所躲開了他們的下一波集火。
阮梅之的酒量不算好也不算壞,但他剛剛被灌了那麽多杯,大腦不免有點暈乎乎的。
他暈乎乎地扶着牆走出了包廂,站在走廊上的窗戶前吹了一會兒冷風。
晚上的風有點涼,吹得原本暈乎乎的阮梅之清醒了幾分,不過他的大腦還是有點沉甸甸的,于是他便打算去廁所用冷水洗把臉。
當他慢吞吞地走過一間包廂門口時,那間包廂的門忽然被人從裏面打開了——
阮梅之下意識扭頭一看,發現是一個有點眼熟的青年。
他迷茫地看了對方一眼,眸中帶着幾分水色,他想了一會兒,但醉酒後遲鈍的大腦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他曾經在哪裏見過這個青年。
反倒是那個青年上下打量了阮梅之一下,笑了起來:“這麽巧。”
阮梅之默默看了那個青年一眼,還是想不起來這個青年是誰,便幹脆不理會,轉身朝着廁所走了過去。
那個青年居然也跟在阮梅之身後朝着廁所走了過去,阮梅之下意識認為那個人也是去上廁所的,便也沒理會,他暈乎乎地走進了廁所,然後朝着洗手臺走了過去。
“……等一下。”
那個青年忽然喊了一聲,但阮梅之反應遲鈍,直到他按下了水龍頭的開關,然後被迸濺出來的水流呲了一臉,才反應過來——這個水龍頭似乎壞了。
那個青年嘴角一抽,指着牆壁上的紙問阮梅之:“‘水龍頭壞了,請勿使用’這麽大幾個字你沒看到?”
阮梅之撅了撅嘴,有點委屈,他被呲了一臉水花,頭發、臉還有身上的襯衫都濕了,如果他之前看到了告示,他還能犯這個蠢嗎?
那個青年打量着落湯雞一般的阮梅之,從他濕漉漉的頭發到他沾着細碎小水珠的睫毛,再到他因為醉酒而顯得微微紅潤的臉頰和嘴唇,尤其是水色潤澤的嘴唇,此時正委屈的微微嘟起,再往下則是濕透了的襯衫,露出了些許淡粉的肉色肌膚……
這樣的阮梅之看着居然有點秀色可餐,就連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青年看着眼前的此情此景,也忍不住心下一蕩不過這麽一弄,阮梅之暈乎乎的大腦倒也清醒了不少,他低頭看着自己濕掉了的襯衫,不由皺了皺眉,幸好洗手臺旁邊就有烘手機。
就在他打算繞過那個青年去把頭發和衣服烘幹的時候,那個青年忽然伸手攔住了他的去路,并低下頭來,一臉饒有興趣的模樣。
阮梅之皺了皺眉:“你有什麽事嗎?”此時他也想起來了,這個青年就是上次他和蕭羅禮去那間gay吧時遇到的那個富家公子哥。
“沒什麽,就是想問你一個問題,”那個青年似乎忽然對阮梅之産生了興趣,他盯着阮梅之笑眯眯地問道,“你和應寒枝在一起了嗎?”
阮梅之一頓,随後面無表情地說:“沒有。”
“哦?”那個青年一頓,“但是他說他已經拿下你了。”
阮梅之神色冷淡道:“沒有。”
“哦,既然如此,說明我也可以追求你吧?”那個青年笑了起來,表情就像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這樣也比較有意思”
阮梅之立刻明白了那個青年在說什麽,單純的賭約很無趣,加入競争才刺激。
他反應過來,冷冷笑了一聲:“我拒絕。”
“哦,為什麽?”那個青年饒有興趣地問。
阮梅之面無表情地說:“因為我覺得你們的賭約很無聊,我并不想參與,更不想成為賭注。”
那個青年似乎有點驚訝,不過很快他就反應過來了:“你都知道了?”
阮梅之哼了一聲:“麻煩你讓一讓。”
“……如果不是賭約呢?”那個青年有點不死心。
阮梅之笑了起來:“就算你是認真的,我的答案也是拒絕,不好意思,我對你們這種自己沒什麽本事只能靠父母的錢耀武揚威花天酒地的富二代不感興趣,所以現在麻煩你讓一讓。”
青年有些自讨沒趣的聳了聳肩,然後轉身朝着廁所外面走了過去,但是當他走到門口時,腳步卻忽然頓住了。
阮梅之已經走到了烘手機前,他正準備吹一吹濕漉漉的頭發,卻懊惱地發現烘手機旁邊居然也貼了個“烘手機已壞,請勿使用”的告示,他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也壞那也壞,這個酒店遲早要完!
阮梅之懊惱完,他擡頭一看,卻發現青年怔怔地站在門口沒走,而在門外面,則站着面無表情的應寒枝。
應寒枝不知道已經在門外站了多久了,他定定地站在廁所門口,就像一座沉默的雕像,臉上沒什麽表情,漆黑的眼眸裏毫無情緒,宛如一灘寒澗,無波無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