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蝴蝶成精

事情還得從半月前講起。

那日水月走後,徑直去了鬼域。憑借人畜無害的一臉萌樣和貓一樣嬌小的身形順利潛入烙阗的鬼殿。無比順利地偷走了烙阗放在床邊的一把匕首。

時隔多日黑寶提起那日依然憤憤,尾巴炸成了花,“那把匕首是我主人最心愛的寶貝。那虎斑貓逃得飛快,我跟主人從鬼域追出來,又追到九天神域外。最後追到天清門它竟然憑空沒影了!”

堯白暗自咋舌,想來黑寶和烙阗的記性都不太好,竟然沒認出水月來。

“都怪那只虎斑貓!”黑寶氣得面頰的胡須直抖,兩邊獠牙隐隐露出個角。

堯白正色糾正道:“...其實它是一只蟒紋豹。”

黑寶略一愣怔,神色由怪異轉為明晃晃的嫌棄,發出靈魂一問:“這天底下還有這樣嬌小的豹。”嫌棄歸嫌棄,怒氣倒是平息了一些,舔着爪子道:“難怪我追不上它,原來不是貓。”

黑寶心裏那點陰暗的好勝攀比心在得知對方是豹之後便消散了,火氣也跟着消失殆盡。它接着回憶說:“後來就遇上那條白龍,手裏正拿着我家主人的匕首。”

“呃——” 這得是什麽運氣才能讓正主逮個正着,堯白想想都替他姐尴尬,“然後就打起來了?”

黑寶正色道:“我主人是那種一言不合就動手的人嗎。”

堯白腹诽道:他可太是了。

據黑寶所說,當時尋刀心切的烙阗看到自己的刀之後很是沉得住氣,甚至連言辭都算不上激烈,甚至十分有禮。

堯白眨巴着眼睛,表示不太信。

據黑寶所說,烙阗只是上前攔住了桑宿的去路,盯着對方手裏的東西道:“姑娘手裏這刀似乎是我的。”

桑宿微笑道:“鬼王這話怎麽說呢?”

烙阗道:“前日有一靈獸潛入我的住處偷了此刀。”

桑宿繼續微笑回道:“這刀确實是我的,鬼王恐怕看錯了。”

烙阗道:“刀刃上有在下名字,一看便知。”

桑宿拇指輕輕頂開刀鞘,雪亮的刀身慢慢滑出來,一側的刃上蜿蜒着幾根頗為潦草的流線,略一辨認依稀可以看到“烙阗”二字來。

烙阗指着字:“這是我親手刻上去的。”

鐵證在前,賴無可賴。

不料桑宿眉頭一皺,極其疑惑地“咦”了一聲,訝然道:“你為什麽要在我的匕首上刻你的名字?”

烙阗:“......”

——

堯白默然,對烙阗的同情又重了幾分。

桑宿這般做派不是一日兩日了,自己便是深受其害。這會竟然對烙阗生出了幾分同病相憐的情誼來。

可憐堂堂鬼王,活了這幾百歲上至九天,下至幽冥地府恐怕都沒有遇見過這樣能颠倒是非的人。忍無可忍只能動手。

結果讓人抽了一魄,自己變成了一只蝴蝶精。

慘,實慘。

黑寶淚眼婆娑地控訴完桑宿,擡頭望天哀嘆道:“不僅刀沒拿回來,還搭進去一魄,不知道是不是咱們鬼殿風水不好,要麽就是流年不利,改日在鬼域也修個佛廟,學着凡人跟着拜拜看會不會好點。”

堯白嘴角直抽抽,梵境的佛要是知道自己的廟修到了鬼域,怕是得原地圓寂。你家鬼祖恐怕也得氣活過來。

堯白暗自盤算一通,如若烙阗的魂真是和姐姐打鬥時丢的,十有**這一魄在姐姐手裏。

他再三思量,決定還是親自回去問問。由着這黑貓在外面晃蕩也不是辦法,眼看這孩子都被逼得要去拜佛了。

“黑寶。”堯白趁機撸了把貓頭,“我估摸着烙阗那一魄在我姐姐手裏。你看這樣好不好,我先回去問問,不行我再幫你找。”

“真的嗎?”黑寶瞪着水光光的綠眼睛,感激道:“謝謝九殿下。倘若您幫我找到,我願意把我最珍貴的皮毛送您當作謝禮。”

“我要你皮毛做什麽。”堯白最後搓了一把黑寶腦袋,站起身指着一個方向道:“往東二裏的榕樹底下有一個白衣男人,我回來之前你幫我看着他。遠遠看着就好,千萬別露蹤跡。”

“好的。”

打定主意,堯白擡手招來風,眨眼間便禦風走了。

————

桑宿的淵雲潭緊挨着他的梧桐林。堯白幻出原身,展翅就到。

他赤足落在濕漉漉的岩石小路上,清涼的觸感從下往上蔓延,澄澈的靈氣從足底源源不斷浸入身體。

沿着開滿花的小路走到頭,是個懸在斷崖上的深潭,水面無風而動,靈氣盎然。

他們神族中的神獸一支對巢穴的依戀是與生俱來的,各自的巢穴會有最适宜自己吸納的靈氣。這裏和梧桐林同氣連枝,所生靈氣也相差無幾。

堯白狠狠吸了幾口,蹲在深潭邊上朝潭底喚了一聲:“姐姐!”

不大一會,崖壁上傳來悠悠回聲,潭水如煮沸一般嘩啦啦直響。緊接着一條雪白的龍騰空而起,龍鳴的回音在石壁上來回沖撞。桑宿在半空伸了個懶腰,又盤旋着墜入潭中,水花濺得老高。

堯白頗有先見地伸出雙手護住臉,從指縫中看到桑宿游過來,碩大的龍頭擱在面前,風鈴般脆生的聲音傳來:“你回來了,凡界好玩嗎。”

“還成。”堯白跪坐着,雙手抓上桑宿的濕淋淋的觸角。小時候桑宿喜歡帶着他到處玩,每次都坐在龍背,雙手抓着龍角。後來這姿勢變成了習慣,只要桑宿把頭湊過來他便會不由自主地去抓。

“難怪這麽久不回來。”桑宿藏在水裏的龍尾一擺,白光閃過,幻作人形的桑宿垂着腿坐在潭邊,她攏了攏鬓邊濕發“找我做什麽?水月說你被烙阗打傷,可還有礙?”

“我正是為這事來的。”堯白是屬火的神禽,本質上有些畏水,他朝裏靠了靠,“水月受我指使去偷了烙阗的東西。”

“那把匕首”桑宿愉悅地點了點頭,“不錯,我很喜歡。”

堯白只能将在凡間遇到黑寶的經過一一講給她聽。

桑宿聽完,卻好似全然不知一般,茫然道:“我當時确實動了他的魂魄。因他步步緊逼,我吓唬他罷了。抽取最後一絲時我便停手了,應該安穩回到他元神內才是,怎會丢了。”

這和黑寶所說有些出入,堯白想了想,詢問道:“有無可能你當時手抖,其實是全部抽出來的,只是你沒注意。”

“絕無可能。”桑宿斷然道:“我抽魄手穩得很。”

堯白靠在青石上,憂慮道:“那可麻煩了。”

桑宿不解道:“丢失一縷靈魄罷了,用精魂好好養着,百年不到也就養回來了。”桑宿攤開手,白色流光自手心騰起,她于流光中歪着頭道:“實在不行我塑一魄還他便是。”

“難就難在此處。”堯白道:“烙阗不知修習的什麽法術傳承,似乎沒有以魂養魄的說法,不然那黑貓還漫山遍野找什麽。”

“我塑魄還他也不行?”

堯白搖頭:“不行。”

桑宿沉吟半晌,低聲道:“那是挺麻煩的。”她蜷起雙腿抱在胸前,思索中愈發擔憂,“那烙阗如今怎麽樣了。”

“說是神志受損。”

“啊...”桑宿一臉驚駭。

“他覺得自己是蝴蝶成精,每日都要變成蝴蝶去采花傳粉。”

“....”桑宿花顏一愣,緩慢轉成驚恐的慘白。

實在很難想象,那個常年一身高貴紫金錦衣,說話都揚着一絲的矜傲孤高的鬼王,每日兢兢業業,花枝招展地從一朵花飛到另一朵花是何畫面。

桑宿略微一想,被腦中詭異的畫面驚得冒冷汗。

“我雖未真抽他魂魄,此禍确是因我而起。”桑宿站起身,素白長裙垂在光潔腳背,隐約有粼粼星光在裙擺跳躍,“我去幫他尋魄吧。他那只靈貓如今在哪?”

“就在聞遠山。”

堯白心中一喜,面上卻不顯露。他雖然答應黑寶要幫忙,可若是有人願意替他,他就又能回到和尚身邊安生做他的靈寵了。桑宿的脾性他太了解了,又懶又散,半分麻煩事都不願意做。堯白故作憂愁道:“可一絲蹤跡也無,無異于大海撈針。”

“這有什麽難的,生靈魂魄來去,不都在我一念之間。”她沉吟片刻,“烙阗雖麻煩了點,也不是毫無辦法。”

聽她這樣說, 堯白終于眉開眼笑地走了。

——

水月正在梧桐林中打盹,惺忪中看到霞光赤紅,梧桐葉簌簌。接着巨大的火羽翻騰而過,鳳凰清啼悠揚婉轉。水月引頸而望,片刻後終于确定堯白沒打算回家。

司晨神君幻出的圓月從流雲深處升起,眨眼間神域的日落和月升就已經完成。看慣了人界夕陽緩緩,廣寒徐徐,堯白飛過煙灰般的天穹時還有一瞬愣怔。

神域的夜從本質來講就是一個龐大的幻境,美則美矣,卻無生機。不像人界的夜晚,夜莺啼啼,蟲鳥和鳴,連水裏都是一片聒噪的蛙聲。最美的夜當然最少不了和尚鉛白身影和燭光稀微中書卷翻頁的聲響。

堯白穿過流光四溢的神殿群,穿過偌大的天清門,正要往人界去,突然被頭頂一聲憤怒龍吟震地險些栽倒。他在半空打了個旋兒,擡頭望去,流雲中若隐若現兩條龍影正相互交纏不可開交。

光線有些晦暗,堯白朝上掠羽而去。終于看清一青一黃兩條龍,相互制住對方龍角纏鬥,時不時還開嗓對吼。

神龍吐氣都能翻雲覆海,周遭流雲不堪重壓紛紛湧向一邊,連向來木讷的假月亮都風中簌簌,想逃又不敢逃。

堯白撲閃着雙翅慢慢靠近,迎着狂風大叫:“三哥四哥,你們怎麽又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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