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看他砍不砍你

三人五日前從聞遠山離開,一路向西走,路經過不少繁華城市和精致小鎮。他們斂去仙跡混跡在人群中走走看看吃吃玩玩,聞遠山那場大水帶來的陰霾漸漸過去。

這日他們從城鎮出來,踏上寬闊的黃土大道。時值盛夏,又恰逢正午,路上行人不多。道路兩旁偶有賣瓜果酒水的小攤。桑宿看了看當空泛白的太陽,覺得烤得實在灼熱。正巧旁邊的瓜販子“啪”地一聲錘破一只碧油油的瓜,“刺啦”一掰露出裏面黃橙橙的果肉來。

桑宿道:“我想嘗嘗那瓜。 ”

這攤主是個心思別致的。別人的涼棚都是木條支架,上面鋪層茅草,再簡略一點的直接扯塊大布遮陽。

而他的涼棚卻是一個瓜棚,翠綠的藤蔓爬滿木架,大大小小的瓜或挂在頭上,或躺在腳邊。還有淡粉色的花苞墜在綠葉間,人一踏進來便能感覺一陣清爽涼氣。

三人圍着一張矮桌坐下。看瓜販操起一把扁平長刀刷刷在頭頂兩晃,瓜藤應聲而斷,兩只綠皮大瓜便落進瓜販懷中。再手起刀落麻利地砍成小塊,裝在一只盛滿冰的圓木小桶裏端上來。

堯白撐頭看着,覺得瓜販的身法利落漂亮,甚是有趣。再嘗一口瓜,甜香脆口,冰涼舒心。蹲在一旁鑿冰碎的婦女應該是瓜販妻室,瓜販揮刀的時候便笑妍妍地擡頭看一看,浮在雙頰的梨渦能釀出蜜來。

堯白碰碰桑宿手肘,引她往那邊瞧,邊道:“小娘子可真好看,這瓜販雖說也标志,這小娘子卻更好看些。”

黃黎咔得一聲嚼碎冰,面無表情道:“你再大點聲,看他相公砍不砍你。”

堯白擡頭茫然道:“不過誇她長得好看,怎麽就要砍我?”

桑宿低低咳了聲,湊近低聲說:“似乎只有凡人登徒子才會叫‘小娘子’。”

“什麽是登徒子?”

桑宿道:“就是色|胚、淫|胚、下流胚,凡界人人喊打的壞東西。”

“哦。”堯白似懂非懂,“我确是欣賞她的色,那我便是登徒子,稱她為小娘子并無錯處吧。”

黃黎:“......”

“呃,這個...”桑宿也不常在人界,很多東西也只道聽途說,一時間竟被繞進去了,“似乎沒有錯。不過還是不要這樣叫吧。”

不大一會,瓜棚裏又進來幾個人,風塵仆仆像是趕了遠路的模樣。幾人皆是一樣的服飾,拿着一樣的佩劍,手裏還拿着些堯白不認識的鐵盤和道具。甫一坐下便開始吵吵嚷嚷說話。

堯白忍不住探頭去瞧。他此次來人界就是想長些見識,看到那些人手裏的新鮮玩意兒便有些好奇。

黃黎也看着那桌,道:“凡人修士。手裏的拿着的是他們自制的秘寶,羅盤、尋蹤針、符紙,畫符用的朱砂、捉妖鼎。”

堯白目光熠熠,道:“竟還有捉妖的秘寶。神域都還沒有這樣的法器。”

桑宿插話道:“凡人修士的秘寶似乎還分品級。”

“哦?”堯白轉向黃黎:“這只捉妖鼎是幾品秘寶?”

黃黎面無表情道:“破爛。”

堯白皺眉,這品級分得也忒怪了,“這是什麽品?”

“什麽品都不是。”黃黎啃了口瓜,“人界靈力本來就少,做出的東西都是破爛。區別只在于它是一坨破爛鐵還是一坨破爛銅。”

桑宿可能對凡人修士略有精通,接着道:“凡人修士以斬妖除魔為己任,認為殺妖殺魔是在積累功德,殺得夠多便可以成仙。”

堯白驚愕道:“這不是同抽取他人魂魄修煉的惡仙一樣嗎?”

桑宿搖頭,“他們不抽魂魄,只是殺。”

這和堯白認知裏的凡人不太一樣。街上叫賣的熱情小販,滿地亂跑的凡人孩童,還有紅樓花窗邊嬌媚淺笑的女子,都是些再溫和不過的生靈了。

這些修士同他在城裏見過的凡人并無不同。他忍不住又側過頭去,試圖從他們的身上找出一絲兇惡來。

接着便聽黃黎道:“人界的靈力實在是太稀少,就算有秘寶卦符最多也只能殺一些道行淺的精怪。真正遇上妖魔也是束手無策的。”

堯白默默轉回頭,若有所感道:“便是只殺精怪也是殺業,難怪凡人鮮見有飛升的。”

這些人的修仙路從一開始便走錯了。六界生靈共存,天道使然。便是閻王要勾哪個凡人的魂都要遵循天道。

黃黎道:“凡人遵循天道,死入輪回生生不息,本是六界中最長久的生靈。但他們瞬息出生,又在瞬息死去,奈何橋上抹去前塵,只覺得人生苦短。無怪乎生出執念。執念生魔障,誤入歧途也不怪。”

凡人以為跨進九天神域成為神君,便可以淩駕萬千生靈之上,左右人界興衰。大到江山更疊國家覆滅,小到生老病死富貴貧賤都在神君們的一念之間。

這實在是自古以來最為嚴重的謬傳。

殊不知六界之上還有天法大道。妖魔鬼神佛與凡人一樣,都不過是蒼茫天道裏普通蜉蝣罷了。

相比人界跨山越海,其餘五界的疆界用指甲蓋形容都不為過。就拿九天神域來說,掰指頭數盡總共也不過數百神官,真要看顧人界萬萬生靈便是掰成十瓣兒也不夠用。所以有司職的神官們随身都會有一本天歷薄,上面或隐晦或清晰地記載萬物衍生發展。神官們的職責便是解讀領會,按照天道辦事。

凡人都道天神逍遙,實則十分枯燥。尤其當這樣的光陰無限延長日日反複時,就更枯燥了。

見堯白眉頭微蹙若有所思的模樣,黃黎又道:“其實也無需挂懷,世上事只要存在便是天道要它存在。多想無益。”

“倘若天道錯了呢?”堯白看着他問:“天道就不會錯嗎?”

天道讓凡人憎惡妖魔,讓神官主宰人界興衰,令凡人永生卻又令他們執念永生。若要追根溯源,這豈不全是天道犯下的殺業。

黃黎不料他有這樣一問,他只覺得堯白年紀太小,更多時候還是一派天真的孩子心思。就像此刻,他只是欣喜于一個新的發現,并不會想答案是對還是不對,更不會想答案背後的意義。

黃黎目光淡淡,飄向棚外的遠山,道:“天道不會錯。”

臨走時是那小婦人來結賬,堯白掏出一錠最大的銀兩笑眯眯塞到她手中,“小...”

黃黎黑着臉推了他一把。

堯白看着她真摯嘆道:“小夫人家的瓜甜,人也甜。”

他眼神清澈言語真誠,那小婦人聽得雙頰飛上紅暈。

歇好後他們重新上路。為避免在人界洩露蹤跡,他們不能過多使用法術,白天趕路只能靠雙腿走。好在沿途山水好看,堯白也不覺得辛苦。

——

九天神域。

南鬥神君的神殿落在天亘河右岸。滿天星河像是鋪在河中,每一縷水浪都閃着星光。南鬥神君靜立在庭中,望着如華的星帶出神。

院裏天星樹花開得擠擠攘攘,墜滿花枝。夜風一過,樹下多了一人。

南鬥神君頭也不回道:“不日将去梵境,怎還有空到我這來坐坐。”

天璇神君緩步從樹下走出來,“給你看樣東西。”他素袖一拂,面前豁然一束仙光散開,一幅畫卷漂浮在兩位神君面前。

畫卷上畫的是一座城池,城中販夫走卒,老者垂髫生動異常。轉眼間天降大雨,一瞬間滔天的洪水便沖破了城牆,整座城池被卷入水底。

畫面變得飛快,變成層巒疊嶂的山嶺,須臾便有山火從林間竄出來,大火蔓延整片山林,畫卷也變得焦黑。

再看時,曠野上有無數凡人,他們正拿着刀槍厮殺。

大水林火,山崩地裂,海浪翻騰,戰争殺伐。

天璇神君嘆道:“人界已然如此。”

南鬥神君掌着人界生靈命盤,命卷上早有所示。只是知道和親眼見到還是略有不同。他獨自沉默了一會,往前踱幾步,回首問道:“九殿下此次也去梵境?”

天璇點頭:“怎麽?”

“九殿下已五百歲,不日就要脫羽換形。只是他的命盤...唉。”南鬥長長嘆了口氣,不願再說。

兩人沉默須臾,天璇卻說起另一件事:“禮嘉佛尊去往輪回,你猜将梵境交到了誰手裏?”

南鬥略一思忖,道:“莫非是那個沒有佛心的佛尊?”

天璇點頭:“他取了一個俗世名叫聞不凡,倒也貼切。”

南鬥最初看到聞不凡的命盤時恰好天璇在,兩人很是驚訝了一番。畢竟沒有佛心的佛者都難尋,何況沒有佛心的佛尊。

“梵境出了個沒有佛心的佛尊,神域出了個沒有命盤的鳳凰。”南鬥忍不住長嘆一聲:“這天道究竟意欲何為。”

他嘆完,卻見天璇愣住了,接着便聽他自語:“竟有這樣巧的事。”

南鬥不明就裏,“何事巧?”

“你可記得。”天璇道:“九殿下将世當日,聞不凡恰巧也誕于茫海。怎就那麽巧一個沒有佛心一個沒有命盤。你再想想,他們莫非有什麽淵源?”

“你把他倆的命卷再拿出來瞧瞧。”

兩位神君盤腿坐在草地上,借着星光将兩份命卷翻來覆去瞧。天璇神君讀不懂密語,便只能問南鬥,“瞧出什麽來沒有?”

南鬥道:“聞不凡的命運與梵境緊緊相連,界域衍化關乎天道運行,輕易不可窺見。九殿下七百歲之後的命卷更是白紙一張,看不出什麽來。”南鬥将命卷收起,接着道:“你說得不無道理,事出反常必有理循,或許破法就在聞不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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