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鬼王是只妖蛾子

藍紫色的花開滿小路,一朵朵綴在爬地的藤蔓間。天際遼遠,澄澈得像一汪碧潭,束束天光自雲間灑下。三個人影緩慢穿過花路。

堯白捧着花束在鼻尖狠狠一嗅,愉悅地眯起了眼:“很好聞也很好看,可以帶一些回梧桐林。”

黃黎頭也不回地道:“這是蕙堇梅,佛家吉祥花,只開在佛門聖地。”

桑宿走在最前面,鬓邊插了朵嬌滴滴的半開花苞。她朝花海另一端遠望,“開得這樣好,想必已經到蓮花結界了。”

順着小路一直走,腳邊的花越來越盛,顏色愈發濃郁,甚至都看不清藏在底下的小路。轉過山口,面前是條小河,一座木拱橋橫在水面上。

三人踏上木橋,景致卻瞬間變了。腳下古樸的木橋變成了朵朵流光四溢的蓮花。小溪變成了一望無際的海,青煙缭繞。那些蓮花開在天上,也開在水裏,飄飄蕩蕩到處都是。

堯白驚奇地望向四周,這裏像是精心布置的幻境,美得太不真實。他伸手去接蓮花飄下的花瓣,淡粉的虛影穿過他的手心,落在水裏漾出一圈細波。

堯白矮身下去撿,那花瓣卻化在水裏,“怎麽碰不到?”

黃黎看了看前方,“別瞎碰,快走。”

蓮花像在為他們引路,飄在半空閃着淡粉的光,猶如一條璀璨的燈帶。朝着蓮花指引的方向走,穿過一層青煙,再出來時又換了天地。

日光大盛,人聲鼎沸。乍一看頗像人間集市。

堯白四下望了一圈,只看到各色的人。有衣着露骨妝容豔麗的,有滿身黑霧缭繞的,還有面色僵直飄着走路的。間或有兩三個衣着端雅雙手合在胸前的俊俏少年混在人群中,似乎在為客人引路。

“竟然這麽熱鬧。”堯白率先走上前去。

桑宿緊随其後,邊走邊往人群中掃,“鬼族來了不少呢。”烙阗這樣的一界之主自然不會混在這裏,想來早已被安排好了。

人群歪歪扭扭排了三列長隊,邀完邀帖由佛者領着進去。

站在堯白身邊的是個長相頗佳的男子,堯白側頭看了幾眼,頓生好感。

男人覺察到他窺視的目光,側頭涼涼地看了他一眼。他長得本就屬于清冷挂,眼神再一冷便更有神韻了。

堯白彎眼朝他笑:“這位....仙僚,”堯白看不出他是來自哪界,便只能試探着搭話。他眼睛細細掃過男人的側臉,注意到男人耳垂下有一朵鮮紅的莓果。常人都喜歡将漂亮的花草或者長相獨特的獸鳥印在身上,這人卻将吃的莓果紋在臉上,別出心裁得緊。

鮮紅的莓果在黑發間若隐若現,讓男人周身氣質介于清冷與妖冶之間,竟說不出來是哪一種味道。

堯白湊近一些正要開口誇,那鮮紅的莓果忽地一閃,亮眼紅光猛地從男人鬓邊竄出來。堯白吓了一跳,驚叫着大退幾步。那莓果竟然變成一只拇指粗的鮮紅長蛇,邊竄邊吐着長信在堯白鼻尖一卷。它直着身子盯着堯白片刻,頭頂圓溜溜的眼睛轉了幾圈,眨眼又縮回去變成男人耳際一只莓果。

堯白驚魂未定地看着男人,鼻尖濕噠噠的觸感還在,他看到男人微微側過頭,嘴角向上扯出一個戲谑的笑。

男人驗了邀帖,看也不看他便往前走了。

堯白有些郁悶,并不是因為男人不夠友好,而是在這個時候他竟然想起聞不凡來。

還是和尚好,不僅長得好看,脾氣還好得不得了。他想怎麽看就怎麽看,一點也不會生氣。

三人陸續驗過邀帖,便有佛者引他們到住處。三人一塊來的,住處也分在一起。引路佛者帶着他們沿竹林的小路走,片刻便看到林中零散的竹屋小院。

在他們前面有一行人正在挑選屋子。幾人身上黑霧漫天,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團黑霧在飄。他們似乎對住的地方有些不滿意,挑挑揀揀了半天也沒決定住哪個院子。

引路的佛者朝他們抱歉道:“請三位稍作等候。”

三人便站在一旁等着他們挑好。不大一會,林間又來了個人,身穿黑底紅紋的長袍,連衣的兜帽扣在頭上。男人走得不疾不徐,仿佛十分惬意地在看風景。走近時看到蹲在路邊的堯白便垂眼看了他一眼。他看人的時候頭顱一動不動,只把雙眸往下瞥,傲氣得不得了。

正是方才放蛇吓他的男人。

堯白仰頭朝他咧嘴一笑,“這位大哥,我們可真有緣。”

男人默聲從他面前走過,看了一眼站在他左右的桑宿和黃黎,徑直朝那幾團黑霧去了。

他們似乎是認識的,男人走過去說了幾句話方才還磨磨唧唧的幾人便迅速挑了一處小院進去了。

黃黎看着那黑衣男人道:“他是魔族的人。”

各界的人行走在外都會心照不宣地收斂身上特有的印記,比如神域的人會掩住仙靈,妖都的人會捂住妖心。唯獨魔族的人走哪都是一身沖天魔氣,我行我素地令人發指。譬如之前那幾個周身黑霧的人,一看就曉得是魔界出來的。

堯白卻沒想到養蛇男人也是魔族。他清清冷冷的模樣倒更像九天神域的神君。

三人随便進了個略微寬敞的小院,正好兩層三間屋子。堯白和黃黎住在樓下,桑宿住樓上。他們需要在此處休息一晚,明日一大早便要去黃金臺聽佛法。

安頓好後堯白便躺在藤床上睡着了。竹林中有隐隐的檀香味,引人好眠。

堯白再醒時,屋外已經黑了,房中不知什麽時候飄進來一朵巴掌大的蓮花,充作明燈挂在屋中央。燈光橘黃,似乎還散着淡淡蓮香。

梵境居然是有晝夜的。堯白赤腳走到窗邊,屋外竹林婆娑,來時的小路上也飄着蓮花燈。院裏傳來動靜,堯白拉開門,看到黃黎和桑宿背對着他席地而坐。

桑宿回頭看見他便招手:“你可醒了,快來。”

他走過去看到地上放了個竹編的的架子,上面放了只白瓷盤,裏面有幾個精致的晶皮糕點,另還有一只酒壺。 黃黎朝一旁挪了挪,讓他坐下。又從架子的底層摸出只酒杯,給他倒上酒。

堯白先吃了口糕點,咬破酥皮裏芯是清冽帶些甜的蓮香。

桑宿拿了一塊吃,“這是梵境的蓮花餅,外面可吃不着。”餅是蓮花做的,酒也是蓮子釀的,味道遠不足令人驚豔,好在回味悠長。

不遠處的小院傳來陣陣喧鬧,間或伴有大笑,想來喝得不少。

黃黎皺皺眉:“真是吵死了。”

堯白聞聲望過去,發現那院子正是那幾個魔族人住的,側耳細聽還能聽到白天那個男人的聲音。

黃黎覺得吵鬧,待了沒多會便進屋了。

桑宿喝幹淨杯裏的酒,湊到堯白耳邊呵出淡淡蓮香,“你陪我出去走走。”

“去哪裏?”堯白突然注意到她鬓邊的花苞竟然綻開了些,淡黃花蕊藏在紫藍色的花朵裏,月夜下別有風情。

桑宿撐着腦袋,微醺的模樣更加嬌俏,“我方才悄悄打聽到烙阗就住在那邊。”她指向朝小路的另一邊,“我想去看看。”

找烙阗的靈魄是他們此番來這的大事,早晚都要見的。夜色正好,人至小醉,堯白點了點頭,“走。”

兩人走出院子,便有一朵蓮花飛到手邊。堯白伸出手,它便乖乖落在掌心。手裏的蓮燈照着路,兩人向竹林深處走去。最後停在一處淺池旁的小院前,有幾只丹鶴歇在池邊。

桑宿推開竹栅欄,小樓第二層有燈亮着。從側邊的竹梯上去,便到了二樓的走廊。她放慢腳步,一步步靠近竹門,堯白跟在她身後。

屋裏的燈亮得有些晃目,透過朦胧的窗戶照去院中,将桑宿的身影印得老長。

桑宿叩響竹門,細細聽着裏頭的動靜,卻不見有腳步聲。

堯白也側耳聽着,暗想莫非烙阗這個時候正變着一只大蛾子趴在哪個地方。

正想着,門被拉開了。

一束強光從大開的門裏射|出來,門外兩人紛紛擡手捂眼。

“何人?”帶着朝氣的少年音響在耳邊。

堯白和桑宿緩過來,看見面前站着的人,雙雙傻了。

面前的人确實是烙阗的臉。身上穿着一件說不上什麽顏色的長袍,五顏六色的大色塊鋪在衣擺上,胸前是絲線繡成的繁複花朵。兩只寬大的衣袖上也繡着巨大無比的花,看不出是什麽品種。

這衣服無論是顏色還是花紋都浮誇得令人咋舌,乍眼一看就像身上趴着一朵花裏胡哨的大蝴蝶。

烙阗頭上頂着墨蘭色的發冠,也是一朵花的模樣。額間也有一朵花,同樣的墨蘭色。

堯白吞吞口水,實在很難将眼前的人同那個一身紫金錦衣,發冠高束,利落挺拔的鬼族少年同眼前這只妖蛾子聯系到一起。

可是看臉便知道這确确實實是同一個人。

兩人尚且愣着,卻見烙阗緊緊盯着桑宿,神色竟然有些欣喜。

咦,堯白原以為兩人打了一架,烙阗必然心中懷怨的。這烙阗當了鬼王之後性情竟也變得沉穩有度。

待再細一看,堯白發現他根本沒在看桑宿,兩道炙熱的目光直直落在她鬓間的蕙堇梅上。直勾勾的眼神裏流露的渴求有些駭人。

堯白上前擋住他的視線,笑着打招呼:“鬼王晚上好,許久不見你還是這麽,嗯...好看。”又怕他神志受損不記得自己,便自報家門,“我是堯白。之前與你在鬼域見過。”

烙阗愣了愣,認出了他,“那只欠打的小鳳凰。”

堯白幹笑:“呵呵...”

桑宿在旁笑道:“從前頗有誤會。我代弟弟向你賠禮,大家也算不打不相識。”

“賠禮倒也不必。”烙阗面無表情道:“把我的刀還來就行。”

桑宿呵呵笑了一聲,假裝沒聽見似的走進屋子,嘴裏贊道:“你這屋子不錯,寬大敞亮。”她看了眼飄在屋頂的蓮花燈,足足有幾十盞,“你弄這麽亮做什麽?”

烙阗道:“我喜歡。”

堯白悄悄道:“人界的飛蛾喜歡圍着燈撲,估計他也喜歡。”

烙阗見識過桑宿不講理,也不指望三言兩語就将匕首讨回來。他關上門看着兩個不速之客,“你們找我到底什麽事。”

桑宿:“黑寶回去沒同你說嗎?”

烙阗坐在一朵大燈下,亮光照着他頂生佛光,“說了。”他視線還是時不時往桑宿鬓邊飄。桑宿大方地迎着他的眼神,心情甚好,“你放心,我定能幫你找回靈魄。”

不料烙阗卻道:“不必勉強,”他理了理寬袖,将花上的褶皺撫平,頭也不擡地看着那花,“丢了靈魄于我也沒什麽影響。”

堯白啞然,看着花裏胡哨的鬼王實在有些驚悚。低聲嘀咕道:“看來他還挺享受做妖蛾子。”

他想起郁卒的黑寶,開口道:“黑寶托我們幫你找到靈魄,想來它不太适應你的樣子。”

這回烙阗沉默了,這确實是個問題。不僅黑寶,鬼殿那群人有時候都會念得他頭疼。他穿漂亮衣服要念,把鬼殿布置的更亮堂也要念,連閑來無事上山種種花也要念。

他十分勉強地擺手:“你們要找便找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