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色鬼是真的傻
烙阗這副模樣看多了實在是費眼睛,倒不是不好看。堯白平心而論,他那張臉擔得住素衣清雅,也配得上大紅大綠。只是屋裏燈太亮,烙阗又紮眼得很,看得他眼睛怪累。
說了一陣話堯白發現烙阗不僅穿得像只妖蛾子,性情也變得像妖蛾子。時不時理理束發,整整衣襟,端着頭顱一副“本王最美”的嬌貴樣。
他不如桑宿習慣得快,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又一層。
勉強又忍了片刻,他裝作望了眼窗外天色,“時候不早了,我有些瞌睡。姐姐你也讓烙阗好生歇息吧。”
再聊下去桑宿就該教他指甲塗成什麽顏色襯他的衣服了。桑宿打蛇擅拿七寸,三言兩語就捏住烙阗,竟然聊得甚歡。烙阗一聽他們要走竟還有些不舍。
桑宿站在門外回頭道:“我明天再來找你。”
烙阗點頭忙應:“好。”
他們順着來路往回走,半路突然看到路邊拱着幾團白球。堯白托着蓮花燈往旁邊照了照,扒開草束一看原來是三只兔子,正擠成一團睡覺。
兔子也不怕人,見着堯白還湊上來嗅了嗅。他抱起其中一只,毛茸茸的手感摸着很是舒服。他把臉往兔子溫熱的脊背埋去,不知為何竟覺得兔子的味道有些熟悉。這兔子養的白白胖胖,身上也幹淨,估摸着不是野兔。
“可真胖,你們是誰養的呀。”堯白半跪在地上把三只兔子挨個摸了一遍才走。
桑宿見他走了幾步又回頭去看,以為他想吃烤兔肉了。
“明天捉一只來烤。”
堯白吓了一跳,“你吃着人家的住着人家的,還要殺人家兔子。”
“你不想吃兔肉嗎?”
堯白吞了吞口水,“有一點點。可是...”
“那就捉來烤。”
兩人的身影在光影中慢慢淡去,竹林路旁不知何時站了一個高大男人,男人抱着兔子默不作聲看向路盡頭。
他蹲**把另外兩只兔子全攏進懷裏,安撫似的挨個摸了摸,“明日不能再亂跑了。”
——
第二日天剛大亮便有佛者送來早膳,并告知今日巳時準時到黃金臺。
堯白邊吃餅邊翻看佛者一并送來的小冊子,上面記着今日佛會要講的經書和佛法門類。光是看着密密麻麻的目錄都覺得頭疼,看了幾眼就唉聲嘆氣地放下。
桑宿掰着餅往嘴裏送,“沒辦法,佛家經典都是這麽生澀難懂。你挑一本簡單的讀讀,到時候點你答的時候能謅兩句就成。”
堯白一驚:“怎麽不光聽還要說的嗎?”
黃黎道:“頭幾天慣例是幾個佛尊輪流講法,只需聽着就成。有的講在興頭會讓人講些感悟,說不出來就算了。後面幾天才會論法,大致也沒你什麽事。”最後他囑咐道:“只是一條,千萬別睡覺。”
堯白見他說得嚴肅,問:“睡了會怎樣。”
桑宿看着他笑眼一眨:“倒是不會怎樣,你要實在忍不住也可以睡。”
黃黎掀起眼皮掃了他倆一眼,沒有說話。
三人收拾妥帖出門,竹林小路上已經三三兩兩擠着好些人。正巧斜對小院那幾個魔族走在他們前面。他們今天要低調許多,好歹将身上魔氣收了收。
那個養蛇的男人走在最後,像是覺察到身後有人在看,回頭瞧了堯白他們一眼。
跟着人群走出竹林,再過一座石橋便到了無妄梯腳底下。白玉一樣的階梯直聳入雲,不少人正往上爬。
堯白仰頭看了一眼,桑宿拉着他踏上階梯,“快走吧,這無妄梯共有九千七百步,爬上去得好一會呢。”
堯白看着挂在面前的梯子頓時覺得腿軟,他連正經路都沒走過遑論九千多階的梯子。他默默丈量長度,想着幻出原身來也就展翅的距離。
既然大家都在用走的,自己太招搖也不太好。便跟着桑宿往上爬。
爬了一陣,旁邊有人已經累得熱汗騰騰。那人揩了把汗,竟也沒說歇一歇,悶不做聲地繼續往上爬。
堯白心裏犯起嘀咕:累成這樣也不用仙法?再往前後一看,看到大家都老老實實在走。
他正待要問就聽桑宿說:“這是梵境規定,要想朝佛必須邁過無妄梯。倘若你飛上去是見不着金殿諸佛的。他們管這叫什麽.....唔,對,叫修行。”
堯白暗自咋舌,傳言人界有苦行僧,相必成佛之後心有忿忿,才想出這法子折騰後來者。
又咬牙走了一陣,實在覺得腿酸乏力。他一禽族在天上來去慣了,萬沒想到有一天要受這罪。正當腳步虛浮,他三哥一把拽住胳膊不讓他坐下休息,“你知道為什麽沒人歇嗎。”
堯白心道:“管他的為什麽,反正我要歇。”
可黃黎拽得緊,他只能被拉扯着繼續走,邊走邊聽他三哥說:“妙心佛會期間是梵境靈氣大漲之時,只要一口氣爬上無妄梯就可得到五百年修為。”
這倒稀奇,五百年修為說多也實在不算多。只是這些修為在半時就可得到确實吸引人。堯白暗想,難怪佛法那般诘屈聱牙也有人不遠萬裏來聽。原來是有好處拿。
待咬着牙終于爬上頂端,堯白擡頭一看,頓時心花怒放。
黃金臺其實不是一個臺,而是飄在半空的精致花園。想來梵境的人十分愛花,路上開着花,天上飄着花,連河裏流水都浮着花瓣。
一路走來已經見過不少品種罕見花。這裏的花更多,紅的白的藍的,一簇簇一樹樹,開得極其熱鬧。
堯白跟着人群往前走,穿過似錦繁花,到了中央的空地上。這片地很大,被外圍的流水和花圃拱衛在中央。流雲飄在邊緣,偶爾雲朵上還站着開屏的孔雀。四下望去目之所及全是美景。
蒲葦團齊整地放在地上。面前擺着長案,上頭放着茶水經冊,還燃着熏香。
堯白挑了外側的位置坐下,伸手就可以摸到流雲。雲端站着的一只白金孔雀看見他竟然簌簌抖抖開起了屏,長長尾羽漸次散開來,每片羽毛粼粼生光,耀眼得很。
旁邊引路的小佛者見狀,笑道:“它來了這麽久還是第一次開屏。想來仙友與我佛有緣。”
桑宿側頭看着雲端的孔雀,贊嘆道:“這個品種是孔雀中性子最矜高的,等閑不會開屏。今日難得一見,果然漂亮又華貴。”
白金孔雀開屏引來不少人圍觀,它仰着修長秀氣的長頸在雲上走過來走過去,每次轉身都引得衆人驚呼。
桑宿道:“可惜白金孔雀也只生在梵境,不然養幾只在你的梧桐林多好。”
堯白也覺得可惜,心想梵境的風水也太好了,盡長些外面沒有的東西。正默默嘆氣,忽聽後頭人群一陣浪般的驚呼,紛紛往後看去,不知是誰風頭竟蓋過了白金孔雀。
堯白也忙跟着回頭看,哦,正是花蝴蝶烙阗。
他今日穿了一件更花的外袍。绛紫的底色鋪着花花綠綠的繁複花樣,領子處繡滿了小金菊。頭上頂着彩玉發冠,長發倒是規矩綁在腦後,只是在系帶處極其騷包地插了深藍色鮮花。看樣式是在方才朵在小花園順手折來的。
烙阗被鬼族的人護在中央,昂首走着,絲毫不在意衆人看他,反而還有幾分享受。可憐跟在他左右的那幾個人,看樣子年歲不小個個蓄着胡須,面對旁人看新鮮的眼神硬是板正着臉假裝沒看見。
烙阗走到哪裏哪裏就有人竊竊私語,原本正在選座位的人群紛紛朝兩旁避讓。桑宿站起身朝他招手,“烙阗!這裏來坐。”
接着就聽看熱鬧的人交頭接耳,“他竟是烙阗,鬼域新王。”
“那娃娃我曾見過啊,幾時品味變得這般....獨特了。”
有久不出世的仙者發出疑問,“鬼王不是禦燚嗎,幾時變成烙阗了。”
“嗨,一年前就換了。”有人接話解釋道:“禦燚那厮出了名的性情放恣,烙阗剛一成年就迫不及待撂挑子,連夜傳位給面前這位,自己帶着鬼後滿世風流去了。”那人看着烙阗啧啧了兩聲,痛惜道:“身邊沒個長輩瞧着,難怪如今這般——”他正待說,路過的一位鬼族面無表情地龇出血乎乎的獠牙在他面頰一劃,那人“娘耶——!”一聲慘叫,駭得跌坐在地。
堯白捂嘴直樂。
花蛾子今日這身浮誇是浮誇了些,卻比昨日更顯俊俏。只見他臉色不虞地走近道:“他們要我坐前面去。”
他是一界之主,梵境的座上賓,自然有專門的席位。堯白往前掃了一眼,看到神族幾位地位尊貴的帝君都坐在那一排。
桑宿只得說:“不打緊,你快去吧。”
——
地上的蒲團慢慢坐滿,日頭也升得老高了。袅袅鯨鐘聲掠過人群,接着便有星星點點的佛光自雲端灑下來。
背後有人念了句阿彌陀佛,堯白跟着大家向後看去,只見繁花叢中走出兩列雪白僧袍的佛者,皆雙手合十于胸,身上的佛光一個塞一個耀眼。中間有一人卻不同,他衣衫鉛白,有些陳舊,如墨的長發簡單纏束,緩步從容地走過。
堯白定定瞧着那身影,恍覺一陣清冽山風吹過,他在聞遠山的山溝子裏打着盹,一睜眼便看到了那個眉目如畫的和尚。
恍惚聽見桑宿說:“這是梵境五位佛尊。”她一個個介紹他們的尊號,堯白全然未聽,仿佛有一根線牽着他的目光,聞不凡往前走一步,他的雙眼便往前移一寸。
“中間那位倒是面生,想是新近飛升的。”桑宿啧了一聲:“這樣好的容貌怎偏生成個和尚,可惜可惜。”
黃黎側頭看了眼堯白,果然見他已經看直了。
和尚竟是梵境佛尊,堯白簡直驚喜過了頭。原以為自己與和尚只是露水一般的緣分,不料會跨過萬裏在此處再遇。
和尚不是凡人和尚,他不會老去,他會活千年萬年。
失而複得的快樂盈滿胸腔,堯白嘴都要咧壞了。
他正高興着,忽聽身後傳來一聲嗤笑,堯白聞聲回頭,竟是那養蛇男人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就坐在自己側後方,手裏正拿着一只果子把玩,嘴上道:“你這小鬼膽子倒不小。”
堯白正要說:“我才不是鬼,我是神域的神禽。”
他還未開口便又聽男人道:“你可知那人是誰就敢這般看他,若是他瞧見必定要把你扔到海裏喂魚。”
堯白心道:他才不會,他脾氣好得很。
“你認得他?”堯白問。
男人搖頭,掰了瓣橘子喂嘴裏,“不認得,他跟你一樣也是個小鬼,我這麽大把年紀怎會認得他。不過我倒是聽說過,他是出生茫海的佛尊,是下任梵境之主。”
堯白不由“哇”了聲,“他原來這樣厲害。”心裏騰起一絲與有榮焉的自豪來。
男人笑道:“知道厲害就好,快把你涎水擦擦。”
堯白下意識去摸嘴角。
男人瞧着他的呆傻樣樂得悶聲直笑,“你這小鬼還挺好玩。”
堯白被男人捉弄也不惱。他覺得男人長得好看,笑起來時淡漠的疏離感蕩然無存。他趁機湊上去說:“我叫堯白,住在九天神域,不是鬼。你長得真好看,我想和你做朋友。”
男人湊在嘴邊的茶盞一抖,讓茶水嗆得直咳。他審視着對方撲閃期待的眼神,心想小色鬼這樣會搭話撩人,要麽是經驗老道的好手,要麽是心思恪純全然不懂。
他有心再逗,便眯着眼道:“那你說說,是那小和尚好看,還是我好看?”
這答案根本不用想,堯白心道:“當然是和尚更好看。”可眼下是在套近乎,不可以說得太直白。他假意思索了一陣,做出為難的模樣糾結道:“你好看,他也好看。”
男人戳穿他,“我好看,可那小和尚更好看,你心裏其實是這般想的吧。”
堯白只得老實點頭,“是的。”男人又看着他笑。
這人原來這麽愛笑,遠不像第一次見時那樣冷傲。堯白估摸着男人不會再放蛇吓他,便大着膽子又湊近了些,問:“你叫什麽名字?”
“花問柳。”男人單手撐住下巴,頗有興味地睨着他,狹長的眼尾往上微揚,刻意露出一絲浪|蕩|淫|氣來,“尋花問柳的花問柳。”
堯白将他的名字在唇齒間過了一遍,贊道:“真好聽。”
花問柳:“.....”
這小色鬼不是心思純明,是真的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