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和尚是個好和尚
此時此刻,堯白很後悔選了邊緣的位置。
五位佛尊走到最前面在講壇兩邊陸續落了坐,他眼前就只剩一片黑壓壓的腦袋。
他脖子仰得極累,追着聞不凡的腦袋頂看他坐下。半晌後一個身材豐碩的女佛尊走上講壇。接着就聽桑宿介紹說:“這是華映佛尊,今日是她講法。前面坐着的佛尊每人都要講一場,相比之下華映佛尊講的《樓炭經》頗有趣味,不至于聽着打瞌睡。”
堯白聞言眼睛一亮,卻對她講的是什麽經沒有興趣。暗想道:“不知道和尚哪天講法,到時一定坐到前面去。”
他看不見聞不凡,便只能捱着時間專心聽法。案上茶還溫熱,腦中卻忍不住三心二意起來。
要不要告訴和尚自己就是那只鳥呢。
堯白暗自想着,第一次見和尚時自己的模樣實在是不好看,第一印象多麽重要,還是不說了。來來去去還有一堆事情要從頭解釋,有些麻煩。
不如找個時機重新去認識他,頭次正經見面一定要深刻些才好,但不能太過刻意突兀。堯白在腦子裏推演了好幾個版本,從假裝偶遇到慕名拜訪,總是在細枝末節處反複糾結。
暖陽從花葉間隙處溜下來,緩緩爬上堯白側臉。他單手托着腦袋,游離的思緒和着面頰絲絲暖意,跌入與和尚重逢的美夢裏。
潇潇竹林中,聞不凡與他相對而立,他喜不自勝,險些忘了要先介紹自己,“我叫堯白。”
他看到聞不凡站在原地,正一動不動地瞧着他。
他又接着道:“昨日聽了尊者講法,受益頗多,故特意前來拜訪。”
和尚眉目溫和,小風吹動竹葉輕喃。他看到和尚緩緩露出一個極深的微笑,撓得他心頭砰砰直跳。比第一次在聞遠山見他時還要歡欣愉悅。
“哈哈哈哈——”下一刻,刺耳的尖笑裹着一陣怪風撲面而來,在耳邊炸開。堯白駭然擡眼望去,只見原本站在修竹底下的聞不凡四肢着地,擺出一個詭異的姿勢,像是被人折斷腿腳的大蜘蛛。他腦袋緩慢朝左右扭着,原本細長的脖子纏成一截麻花。臉上五官颠倒,嘴巴張得比腦袋還大,鼻子眼睛全然看不見了,那刺耳的大笑正從血盆大口裏吐出。
笑聲愈來愈刺耳,“大蜘蛛”怪叫一聲,抖動四肢快速朝自己爬來。
“啊——!!”堯白吓得大叫,驚惶失措地轉身就跑。那蜘蛛的嘴巴比想象中更大,腥臭的涎水滴下來,一口就把他吞下肚。
他摔得眼冒金星,想叫卻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嘴。再睜眼時眼前一片大亮,月白色的美人蘭在頭頂搖曳,身側全是拽落的花葉,手心還捏着跟禿枝。
桑宿正一臉窘色地捂着自己的嘴。他三哥站在面前沉着臉,低聲道:“趕緊起來。”
堯白這才發現自己跌坐在地,面前的長案翻倒在地,應該是自己在慌亂中踹開的。近遭坐着的人都在看他,有的還掩嘴低低地笑。
屁股底下的蒲葦團也不在原處。他雙眼發懵地坐起來,牽動摔得不輕的椎骨頓時疼得龇牙咧嘴。還未坐直就聽周圍爆出一陣哄笑。
很明顯這白撿的笑料就是自己。
堯白暗自哀聲長嘆,他不過是在太陽底下打了個盹,不僅在夢裏儀态盡失,現實也現了好大的眼。
他臉上發燙,在周圍一陣高過一陣的竊笑裏爬起來。華映佛尊也笑吟吟看着這邊,順便自嘲打趣了兩句,迅速鎮住了場面。
幸好佛會并未結束,短暫的混亂過後人群重歸平靜。
堯白的蒲團飛到幾丈外的樹底下,他只能頂着發昏的腦袋走過去撿。
垂着頭一步步往樹下蹭,夢裏的畫面在腦中揮之不去,他拍了拍明顯跳動過快的胸口,仍然心有餘悸。
堯白蹲下|身抱起蒲團,正要起身突覺一片陰影罩在頭頂,他擡頭看去——若不是方才那夢,他此時必定是欣喜若狂的。可是噩夢陰影太深,一時半會還好不了。
那人的臉罩在逆光的側影中,就像夢裏那樣溫和有禮。堯白吓得往後一坐,連人帶蒲葦團跌出三步遠,硬生生把驚叫憋在了嗓子裏。
聞不凡臉上閃過一絲錯愕,他愣了愣,上前撿起蒲葦團,然後朝地上的堯白伸出右手。
堯白腦子一嗡,忙慌慌張張抓住他的手爬起來,“對不起,我...這、這實在是...”
這實在是史上最爛的初見。
聞不凡把蒲團遞給他,又從袖中拿了個素布荷包,“你方才受了驚吓,将這個佩帶身側,夜晚可安眠。”
和尚的聲音永遠清雅柔軟,就像暖日下的溪水,将他燥亂的心安撫下來。堯白伸手接過,“謝謝。”
聞不凡又道:“若實在覺得無聊乏困,可從側面小路走出去,後面有個小亭,在那裏睡舒服些。”
堯白垂目點點頭,又道了聲謝。
他覺得這一覺睡得實在不值。不僅在大庭廣衆丢了臉,和尚八成也會覺得自己不學無術亵渎佛法。他忍不住想挽回點顏面,欲蓋彌彰地解釋了一通,“我只是昨晚沒休息好,我平日很喜歡聽佛法的,方才華映佛尊講的我就很感興趣——”
聞不凡含笑看他越說越心虛,便笑着道:“佛法枯燥。若非你噩夢驚醒我只怕也睡過去了。”
堯白懵懵地走回自己坐位,剛坐下背後就被人捅了一下。花問柳抱臂搖頭看着他,“佛法會上你也敢睡,出門前你家大人沒交待你嗎。”
堯白朦胧間記得三哥是說過類似的話,只是自己沒有放在心上。
花問柳指了指天上流雲,說:“那群和尚在這片施了法,只要睡過去就會掉入噩夢,再活活把人吓醒。”他打了個哈欠,困得眼角飙出幾滴淚來,“缺德吧?”
堯白暗道是夠缺德的。
他手裏捏着聞不凡給他的香包,心裏美滋滋地。暗念道和尚擔心他夢裏受了驚吓夜裏會睡不着,特意送來給他。和尚真是個好和尚。
雖然這跟預想中的初見完全不一樣,但也算是有驚喜了。
堯白身上揣着香包,恨不得走路都飄着。
直到第二天佛會上又有人打瞌睡被吓醒,他看到聞不凡從座位上走過去,也給了那人一個同樣的香包。
堯白雀躍了一天的心突然就頹了。
幾天後花問柳也擁有了同款香包。堯白看見他時他正坐在院外的樹杈上,故意拿着香包抛着玩。
只因自己曾經拿着香包歡喜地跟他分享:“看,聞不凡送我的,你聞聞看是不是很香。他擔心我晚上睡不好,特意送給我的。”
這厮趁着他從樹底下過,神色誇張地把香包湊到鼻子跟前聞了一大口,大聲道:“嗯,真香!”說完自己先憋不住笑得樹葉直抖。
堯白氣得上前踹樹,“不許笑!”
花問柳跳下來,正色安慰道:“你別氣呀,雖然小和尚并沒有待你與衆不同。但是以我豐富的經驗來看,他還是很喜歡你的,畢竟博愛也是愛嘛哈哈哈哈——”
堯白:“......”
花問柳見他喪氣垂臉,終于正經了幾分,“小鳳凰,你不會真的看上那和尚了吧,你們才見了幾面你就喜歡他了?”
堯白心道:我們見了很多很多面了,以前幾乎天天見面。他還養過我,給我摘果子給我挖蟲子。
花問柳只是習慣打趣他,堯白的反應卻出乎他意料,仿佛就是默認了一般。他神色變得一言難盡,“且不說你倆胯下都帶兩坨肉,聞不凡可是個和尚。”
“和尚怎麽了?”
花問柳咬牙道:“修佛的都斷情絕欲。”
堯白茫然擡頭,“那又怎麽?”
花問柳有些崩潰地看着他,“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