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他到底什麽來頭

聞不凡拿着疊好的衣袍消失在竹林小道,堯白這才慢悠悠推開栅欄,慢悠悠地進屋。然後看到一個颀長身影慢悠悠地轉過頭,見着他就乍然跳起:“我衣服呢!”

烙阗變回了自己模樣,身上披着堯白的雪青外衫。他身量比堯白略高,肩也略寬,那衣服只堪堪挂在肩膀,遮住了一邊另一邊就要露在外頭。

堯白方才衣服脫得幹脆,這會僅着一件素青裏衫,領口微敞,露出線條緊致的蝴蝶骨。

桑宿眼皮一跳,連忙插|進兩人中間,朝左道:“你先找件衣服穿上,像什麽樣子。”又朝右說:“不急不急,我這就去找三哥借件外袍來,你回去後就說路上淋了雨衣服濕了。”

烙阗對桑宿拿來的素淨外袍不大喜歡,迫于長老淫威只能皺着臉穿上。堯白看着他倒是順眼許多,掌着下巴心情頗好,“你放心,過兩日我就幫你把衣服拿回來。”

他打的正是這個主意,去取衣服又能見着聞不凡,他再挑個時日正經去道謝,又能見上一面。順理成章一點也不冒昧。

烙阗哼了一聲,把低頭束腰正了正,沒搭理他。

正這時,竹門“吱呀”一聲輕響,一抹赤紅從縫隙冒出來。那貓爪老實不客氣,一掌把門拍開,黑寶大搖大擺地走進來。

正在仙靈中睡得打鼾的水月驀地醒了,抖着毛跳出來。黑寶視若無睹,步态優雅地從水月面前走過,跳上桑宿膝頭,這才蹲坐着看向自家主人。

猛然見着不再穿紅戴綠的主人,黑寶險些腳底打滑,不确定地轉頭問桑宿:“他怎麽了?”

堯白笑盈盈地拍拍自己大腿,“黑寶,來抱抱。”

黑寶是個脾氣溫和的靈獸,大多數時候都有求必應的。好在它眼尖,看到地上蹲着的水月獠牙一晃,猩紅的舌頭一卷,踏出去的一只爪子又慢騰騰收回來,道:“今天不是要找靈魄嗎?”

“是的。”桑宿點頭說:“不過眼下最要緊的是先填飽肚子。”

折騰了半天午膳還沒來得及用呢。烙阗拎起黑寶的後頸毛将它放在肩頭,說:“我先回去了,晚些時候再來。”

堯白順手遞給黑寶一只炸魚,這是水月日常吃的零食。黑寶張嘴咬住,朝他們乖巧地揮了揮爪子。

水月伸了個懶腰,跳上案幾把剩下的炸魚全吃了。堯白見它低頭磨爪,光潔的皮毛随風微動,不知是不是快成年的緣故,水月身上蟒紋愈發精致,恍眼間似乎還有流光溢出。堯白心裏癢癢,回憶起烙阗的動作,伸手緩慢地靠近水月的後勁毛。

正要抓住時,水月警覺地擡頭,不高興地跳到椅子上。

堯白讪讪收回手,氣悶又失望:“你讓我抱一抱怎麽了!六界哪只靈寵像你,只給看不給摸。”

水月哼了一聲,“我是只豹子,是猛獸懂麽。”

開什麽玩笑,天上地下哪個猛獸會被主人抱在懷裏的。水月形體上雖是只貓,卻以嬌小的身軀矢志不渝地護着自己猛獸的尊嚴。

想抱在懷裏撸,沒門。

——

金烏西沉,烙阗姍姍來遲。他又換上花蛾子專屬打扮,頭上戴着一串黃刺玫編成的花環。熟門熟路地從竹梯上去,敲開桑宿的房門。

開門的是堯白,瞥見他頭上黃白花藤,“梵境下回的佛會決計不會再邀你來了。”

“為什麽?”

“養得好好的花這幾日被你摘了多少,你好歹收斂點。”

烙阗想了想,說:“我替它們傳粉,來年會開得更多。”

行吧,忘了他還有這個隐藏技能。

桑宿正在窗邊坐着聚靈,屬于白龍特有的銀色靈光萦繞在她周身。見烙阗來了便指了身旁的蒲團,“坐。”

烙阗依言坐好。他見識過桑宿抽魄碎魂的本事,此刻回憶起來還有些惴惴。桑宿的靈氣緩慢地包裹他,他在銀光裏吸氣閉眼,黑長的睫毛還是忍不住顫了顫。

桑宿安撫道:“別怕,不會疼。只是借你精魂引個路。”

她越說得輕描淡寫,烙阗就越覺得是在刻意安慰,呼吸陡然沉了。桑宿擡袖一揮,暫時封住他的六感。

銀色水滴從桑宿指尖凝出,順着指引進了烙阗體內,片刻後從眉心飛出來。帶着烙阗精魂的水滴在桑宿掌心凝成一只精小紙鶴,從窗口飛了出去。

桑宿拉起烙阗,“行了。跟着它走。”

三人跟着紙鶴走出竹林,沿着青石小路一直走到茫海邊。連天的優昙婆羅似乎比前日開得更盛,花浪在碧波蕩漾的水面起伏。紙鶴沿着海岸蹁跹飛過。

堯白覺着這條路有些熟悉,又走了半刻才認出來自己在這裏化出原身給和尚看過。碩大的夕陽懸在茫海盡頭,将岸邊細沙染得赤金。正走着,像是一陣清風至耳,聆聆佛音跨海而來。

堯白不禁放慢了腳步,這聲音絲絲縷縷入耳,竟讓他覺得熟悉。

紙鶴在前方拐了個彎,飄進一條綠意盎然的小路。路兩旁都豎着籬笆,上面爬滿蒼綠的藤蔓,間或綴着一兩朵小花。腳下不是常見的青石板,而是一粒粒瑩白透亮的卵石鑲成。

堯白跟着走進去,心上有幾分怪異。

籬笆小路走到盡頭,一個面積廣闊的花圃豁然橫在面前,裏頭隐約有白團子蹦來蹦去。堯白疾走了兩步,隔着開得争奇鬥豔的繁花看到了熟悉的草屋。

他正要往前走,身旁的桑宿卻突然拉住他,“紙鶴停下了,先看看再去。”

三人繞着花圃邊緣靠近,在一株黃月季底下蹲着。紙鶴在草葉上停了許久,又晃蕩着原地轉圈盤旋,像是前面有什麽東西令它不敢靠近。

烙阗疑惑道:“它是不是迷路了?”

桑宿捏了個訣,給紙鶴注了自己的靈力,才終于見它晃晃悠悠地飛高,一頭紮進了院子裏。

三人目不轉睛地盯着院子,爬滿花藤的院牆遮擋了大半視線。只能看到裏面有個人在院中坐着,其他什麽也看不見。

耐心等了一會,聽見有潑水的聲音。接着就見那人站起身,将手裏的東西抖了抖,看模樣是在晾什麽東西。

烙阗眉角一擰:“.....我的衣服。”

高挂在繩索上的那塊花綠大布,正是堯白之前交給聞不凡的那件衣服。

果然,下一刻栅欄被人從裏推開,鉛白長袍的佛尊走出來,擡頭看了看停在樹枝上的紙鶴。

“不好。”桑宿慌忙将自己靈氣抽出來。她看到聞不凡掌心托着紙鶴,垂眉看了片刻。那紙鶴明明帶着烙阗一絲精魂,是個有靈識的玩意兒,如今卻像個死物般一動不動。顯然是附着的那縷精魂已經聞風遁逃了。方才紙鶴遲遲不敢上前,想來也是他的緣故。

“啧,”桑宿凝眉道:“他到底是什麽來頭。”

她話舌還未吐盡,聞不凡像是聽見她說話似的,遠遠朝這邊望過來,吓得三人齊齊縮頭。

桑宿無奈,“先回去再說。”

——

桑宿在房裏來回踱步,面帶愁容自語:“怎麽會在他身上。”

烙阗抱着貓兒,眼神追着桑宿晃來晃去,“我的靈魄離體後會自己尋找靈力強大的生靈體附着,想必離體時他正在附近,所以跑他身上去了。”

桑宿搖頭道:“你的靈魄根本就沒離體。”按說她是司掌生靈魂魄來去的神,魂魄幾時離體,以何種方式離體她都應該知道。為何烙阗的靈魄會跑到聞不凡身上,自己竟然一點痕跡都尋摸不到。

烙阗回憶了一番當時的情景。那會他被拿捏着魂魄,睜眼看着自己的精魄被桑宿從眉心一點點抽出來,耳際燒灼一樣的疼痛。慌亂中哪裏還顧得上什麽細節,所以自己的魂魄到底離沒離體他真的不知道。

桑宿琢磨了一陣,突然想到一個令人脊背生涼的可能。

她坐到烙阗身旁,問:“你記得你曾經說過,丢失了靈魄對你的仙靈并沒有影響。”

烙阗點頭:“是的。”

一般而言,魂魄溫養在仙靈中,久而久之與仙靈相輔相成。若是丢失魂魄或者魂魄受損,輕則法力受損,重則仙靈受創。各界生靈因自身靈氣不同症狀也各異。不管什麽症狀,仙靈都是有相應反應的。但烙阗的靈魄丢失仙靈卻安然無恙,只有一個可能——他的靈魄并不在仙靈中。這種游離于外的靈魄稱為“游魄”。

她之前并未往游魄方面去上想,是因為六界之中擁有游魄的生靈少之又少。

“游魄”嚴格來講并不能稱為魄,因為它不獨屬于任何一個仙靈體。它通常伴着某個生靈而生,卻并不屬于這個生靈。它會在一個合适的時候遇見一個合适的仙靈體然後離原體而去。被附着的仙靈體才是游魄真正的主人。

游魄不生不滅,且自帶靈智,是超然六界之外的東西。通常都是獨自游蕩在天地間,或者與普通靈魄一樣寄宿在原宿主體內,看上哪個仙靈體便随時離去附着其身。

想來烙阗是生來便有這縷游魄,并且在他身上安靜沉睡了幾百年突然離體而去,跑到了聞不凡身上。

桑宿臉色變得難看起來,游魄罕見,能讓游魄主動附着的仙靈體更加罕見。它挑選的仙靈體自古少有善終,殒身時都極其慘烈。

而令她心驚的遠不止這個,而是萬萬年來伴随着游魄而生的累累白骨。每每有這樣的仙靈體出現,六界之中必生浩劫。

仙歷有載,上一個擁有游魄的是個凡人修士,因是修仙者,心中還頗有善念。他無意中救了一只攜帶游魄的山兔,不料被游魄認主。

正是這個心有善念的凡人修士釀成人界大難。累得神族不得不遠離人界,阖族迫不得已才在清寒的九天之上辟出一隅作為新居。

桑宿想起聞不凡那張臉,看誰都帶三分笑意,實在難以想象他會做出什麽禍事來。

她撐着發昏的腦袋,有氣無力地喃道:“怎麽偏偏就跑他身上去了。梵境的蓮花結界連我的靈力都進不來,它怎麽跑進來的?”

堯白默默舉起手,低聲道:“我應該知道它怎麽進來的。”

桑宿看向他,示意他快講。

堯白道:“我之前跟你說過的那個凡人和尚,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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