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哪像造劫之人
“我第一次見他是在鬼域往生河,他正按着那只靈貓的頭逼它洗澡。我那會剛滌完一只大妖的魂,累得躲水底下休息。”桑宿坐在竹林秋千上,輕風吹得人面微寒,“沒過多會他就把自己衣服也脫了,光溜溜地就下來了。”
花問柳:“......”
桑宿歪頭看着他。花問柳只得咽下嘴裏的酒,問:“然後呢?”
“我覺得有趣,便化成一只螃蟹看他洗澡。”
花問柳眼皮一跳,“好看麽?”
桑宿點頭,“他确是我見過最好看的鬼。”
“烙阗他娘是聞名妖都的大美人,嚴格來講他并不能算是鬼。”花問柳搖了搖手裏的白花瓷瓶,意猶未盡地說:“再來一瓶?”
桑宿攤手,“我也沒有了,這東西太難釀,我攏共就帶了三瓶出來。”
花問柳站直身子,邊抻腰邊道:“拿這麽好的東西招待我,不會只是找我出來純聊天吧。”
桑宿笑着打起哈哈,“哎呀瞧你說的,自然是找你聊天來的啊。”她頓了頓,心道這魔頭不知活了千年萬年,道行肯定不淺,沒必要同他耍心思,于是斂了斂裙角,正經道:“然後再請教些事。”
花問柳一臉不出所料的表情,抻完腿腳重新倚回去,擺手道,“這倒稀罕,說吧。”
“你可曾聽過游魄?”
她話音方落就見花問柳面色驀然一滞,眼神變得悠遠凝重,像是陷入某段沉重的回憶裏。
他拿起瓷瓶想要再灌一口酒,裏頭卻空空如也。只得舔舔唇角,點頭說:“知道。”随後又想起什麽似的,漫不經心的眸光裏夾雜幾分銳利,“你感知到了游魄?”
桑宿忙擺手否認:“沒有沒有。只是偶在典籍裏翻到,一時不解罷了。”
她矢口否認後随口編的瞎話也不知對方信了還是沒信,桑宿面色端得平和,心上卻萬分惴惴。看着花問柳情緒緩和下來才舒了口氣。
花問柳道:“這東西不詳,有什麽好問的。況且你這個司掌魂魄的神都不解,那我就更不解了。”
“你不要謙虛嘛,我見你修為不俗,想必是一方大魔。”桑宿谄媚地說:“我降世不過短短四千年,自然不如你懂得多。”
花問柳皮笑肉不笑地道:“行吧,就讓我這個活了萬萬年的老東西為你答疑解惑。”他索性盤腿歪坐到地上,背倚着修竹,狹長鋒利的眼尾往上撩了撩,“要問什麽?”
桑宿抱着秋千藤蔓思索片刻,在滿腹疑問中揀了緊要的問他:“游魄離體之後會使原本溫養它的人行為舉止不同以往,這種症狀是永久的還是暫時的?”
“暫時的。”花問柳回到:“幾時恢複因人而異。”
“游魄認主後可以強行剝離嗎?”
花問柳搖頭,“不行。宿主殒身它會自行離體。”
“最後一個問題。”桑宿說完卻沒立刻接着講,思忖了片刻才問:“游魄的宿主真的會釀成劫難嗎。我的意思是,會不會只是巧合,游魄只是貪戀強大的仙靈體罷了。恰好它選擇的仙靈體都誤入了歧途,所以才會有‘游魄宿主生來造劫’的誤傳。”
這回花問柳沒有立刻給出答案,他沉默的時間越久桑宿越覺得不安。他執掌生靈魂魄四千年,無論是神域裏的神君還是六界其他人,從來沒有人跟她提過游魄。想來這個東西之所以讓人這般避諱,是因為它總不遺餘力地為世間生靈造劫。每回平息浩劫都是一場血與淚的戰役。
如今這東西在她眼皮底下重現,桑宿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将聞不凡抓來直接碎魂送他歸西?且不說打不打得過,弑佛可是大殺業,搞不好天道連她也一塊劈了。
不知過了多久,啾啾鶴鳴在頭頂掠風而過,沉默多時的花問柳終于開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游魄宿主和六界劫難共生。”
——
彎月爬上星空,桑宿慢騰騰從竹林密處走出來。說不上心裏是不安多些還是無措多些,一會糾結要不要将這事告知神域好早做應對,可若是如此聞不凡必死無疑。
萬一聞不凡真的是造劫之人,自己此時猶疑心軟不是助纣為虐麽。
罷了,我不過是條名不見經傳的小小神龍,管那麽多做甚,萬物萬事自有天道安排。
這劑迷魂湯灌得自己心上一松,桑宿欣然撣撣裙角,眉梢揚笑推開了院門。
院裏清光滿地,桑宿還未完全舒展的笑眼像是被霜凍住一般,面色癱壞地盯着院中立着的人。
那人原本背對着她。聽見動靜轉過頭來,白衫落拓,眉眼溫和。
唉,桑宿不由長長嘆氣,這樣的人哪像是造劫來的。桑宿朝他點點頭:“佛尊晚上好。”
堯白懷裏抱着烙阗的衣服,看着她問:“你跑哪裏去了,方才黑寶來找你。”他指了指樓上,“這會還在你屋裏等着。”
黑寶找她只有一件事,桑宿頓時頭大。待回到屋裏發現烙阗也在,正擺弄着一盞蓮花燈。
黑寶從烙阗膝上躍下來,不高興地在她腳邊竄來竄去,一邊還囔囔:“你什麽時候取靈魄,和尚就在院子裏!”
桑宿倒了杯茶喝完,睨着腳邊蹲着的炭團子,“人家是佛尊,不許和尚和尚地叫。”
黑寶爪子一揮,“我們鬼域都這麽叫。”
烙阗見桑宿面色不大對,将手裏的燈盞放了,問道:“你怎麽了?”
桑宿歉然地道:“你的靈魄我暫時取不出來。”在黑寶龇牙炸毛前緊接着又道:“不過沒有關系,你很快就會恢複原樣,沒有那縷靈魄無礙的。”
烙阗卷翹的眼睫一開一合,聞言像是松了口氣,重新歪回椅子裏擡手招來蓮花擺弄。一邊還語重心長道:“我早就說過沒什麽影響,你們偏要找回來。”
黑寶大叫:“哪裏沒影響!游芳長老都要被你氣死了!”
烙阗道:“他精神好得很呢,每天吼得我耳朵疼,離氣死還差得遠。”
黑寶氣得在屋裏來回打轉。烙阗不看它也不哄它,津津有味地玩着花。
最後還是桑宿把它撈到膝頭,邊給它順毛邊哄道:“我給水月做了些炸泥鳅,我去樓下給你拿來吃,你不要再炸毛了。”
“我跟你一起去。”黑寶跟着跳下來,“不想跟他待一個屋,氣死我了!”
聞不凡已經不在院中。堯白房門半開着,暖黃的光從裏洩到院子裏。桑宿駐足往小路望了一眼,看到竹影婆娑,男人背影迷蒙,蓮花燈兀自飄在肩頭為他照路,像是星點流螢在他周身歡快起舞。傳說梵境的蓮花花靈最是機靈,連它們都喜歡同聞不凡親近。
她不由地又想嘆氣,懷裏的黑寶揚起綠幽幽的大眼睛看她,桑宿只得把氣咽下,抱着黑寶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