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茫海要吃人嗎

幾番思量,桑宿還是決定再等等看。保不齊是“游魄”一時眼瘸找錯了宿主呢。只是這事在落在心裏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結,導致近幾日在黃金臺上遇見聞不凡時總會忍不住多看他幾眼,時不時夾雜幾聲嘆息,神情間還透着若有若無的憐憫惋惜。

烙阗幾番見着,以為她還惦記着聞不凡身上的靈魄。他忍不住把堯白拉至一邊,悄聲道:“小心點你姐姐,我總覺得他對聞不凡心懷不軌。”

堯白會錯了意,驚恐地擡頭。“什麽!可她前兩天心懷不軌的對象還是你!”

烙阗:“....啥?”

——

妙心佛會的重頭戲當屬辯法,已經如火如荼進行了好幾天。往日清心寡欲的仙靈們性情大變,非要嚼文嚼字争個你死我活。神域神君和梵境佛尊們自诩穩重端莊,吵到興頭往往也忍不住挽袖擦掌,拍桌憤聲:“仙友陳腐!仙友低俗!仙友狗屁不通!”

民風放浪一些的妖魔鬼三族行為言辭更是激烈。某天一個女妖當場作了幅場面香豔的春|宮圖怼到對方面前,媚眼笑道:“尊者瞧着這畫可還說得出清寡無欲四字?”

與她辯法的佛者登時大怒,氣得圓潤的臉上飙紅:“穢物!穢物!”

堯白頭一次見這場面,新奇又激動,興奮地手指甲都要咬禿了。若是遇見哪個辯法仙友容貌再長得好些,更是舍不得移目半分。

辯法同之前的講法一樣,也是只舉行半天。日當正空時鯨鐘鳴響,表示今日論法結束。前一刻面紅耳赤唾沫橫飛的衆人聽見頭頂鐘聲,皆不約而同斂衣束袖,轉眼又是仙風飄飄滿臉和煦模樣。變臉之快看得堯白啧啧稱奇。

堯白跟着人群往無妄梯走,一名青衣佛者站在梯口向路過的人發放蓮花,一邊道:“今日我境蓮花花靈将化形朝佛,優昙婆羅進入繁盛花期,各位仙友可自行前往茫海觀看。僅此一天,過期不在喲。”

堯白接過蓮花,花是新摘的,清香尚在。他放在鼻尖嗅了一口,“花靈化形?是化成人形麽?”

“是的。”青衫佛者點頭笑道:“一千二百只花靈都化成人形。”

堯白腦中立刻浮現粉裙飄飄的嬌俏美少女,激動道:“蓮花嬌美可人,花靈一定也美。”

青衫佛者眨了眨眼,笑着道,“他們确實非常可愛。”

——

斜陽餘晖浸透竹林,杳杳鐘聲踏海而來。

堯白腰間別着朵蓮花,坐在無妄梯旁的樹上。蓮花花靈要上無妄梯朝佛,這裏是必經之路。那青衫佛者沒說花靈什麽時候來,堯白只能等着。鐘聲敲過一輪,沒等來花靈,卻把聞不凡等來了。

聞不凡去往金殿路過樹下,不料看到綠葉掩映中一抹雪青色。

他駐足仰頭看,看到堯白扒開面前的樹葉正朝他笑。他往樹下走了幾步,“你在這裏做什麽?”

“等花靈啊。”堯白拂開頭頂綠葉,“你知不知道她們什麽時候來?”

聞不凡往茫海的方向看了一眼,朝他道:“快了。”

“一會我去茫海看花,你要不要一起?”

聞不凡想了想,點頭應下:“好,我要晚一點,現在要去金殿。”

堯白揮手說:“好的,你先去。”

大概過了半刻鐘,堯白終于聽見響動。路的盡頭似乎有腳步聲傳來,腳步又多又雜,像是人形的花靈們在跳舞。堯白精神一震,聚精會神地看着樹下。

不大一會,一個渾身光溜溜的孩童從樹底下跑過,頭上兩只發辮一甩一甩地跳出視線。

堯白滿眼期待僵在臉上,沒等他反應過來,更多光溜溜的小童從樹下跑過去,嬉嬉鬧鬧地。

他不信邪,分出五感散出去。往前後一瞧,只見那些孩童正撅着白屁|股邁着小短腿,吭哧吭哧往無妄梯上爬。望上去像是無數個肉團子。

他正愣愣無語,背後突然傳來幸災樂禍的嗤笑,花問柳蹲在樹杈上正笑得東倒西歪,“你姐姐說你來看花靈,怎麽樣,美嗎?”

堯白踹了腳他身下樹枝,怒道:“你早知道花靈是什麽樣都不告訴我!”

“讓你吃一塹長一智,別整日心裏就想着漂亮女仙,”說完又補充了一句:“和男仙。”

堯白懶得理會他,跳下樹就走。

花問柳跟着跳下來,跟在他身後邀請道:“茫海泛舟去不去?”

“去。”堯白道:“但是不想跟你去!”

有花靈停下來歪頭看他們。雖然他們不是粉裙飄飄的模樣,卻也長得粉雕玉琢,嫩嫩白白地很可愛。堯白低頭看着花靈,面色不覺變得柔和。

那只花靈眨巴着烏黑的大眼睛,仰頭看着他半晌。堯白反應過來,取下腰間蓮花,“你要這個?”

花靈伸出小胳膊握住花徑,卻沒拿過來,握緊一瞬又松開,然後轉頭混入花靈間跑遠了。

堯白不明所以,面色疑惑地看了眼跑遠的花靈,又低頭看花。手裏的蓮花卻變了模樣——這花折下半日原本已經有些萎了,此時不但嬌若重生,花瓣隐隐還有淡粉流光。

花問柳湊上來一看,喲了一聲,“運氣不錯啊,花靈留了靈氣在上面,可永世不枯。”

他看着堯白手裏異常漂亮的花,道:“百年前我也想搞一朵來着,可惜運氣不佳,沒一個小孩理我。”

堯白借機道:“可見連花靈都知道你不是什麽好人。”

“你們神禽習慣歇在樹上,拿着也沒什麽用。”花問柳追在堯白身後,說:“不如送給我,我的洞窟恰好有一空了好久的水潭。”

“不送。”堯白斷然拒絕:“你去找些尋常的蓮花種子種也是一樣。”

“不一樣。”花問柳喪氣道:“我魔氣太煞,尋常蓮花活不了。不然我非讨你這朵做什麽。”

“這樣啊。”堯白惋惜地說:“倒是可以送你——”

花問柳聞言開心伸手,堯白悠悠地補足後半句:“送你一句活該。”

花問柳:“......”

————

進入花期的優昙婆羅和平日的優昙婆羅完全不是一種花。它們無根無葉,顏色由原來的牙白淺黃變成極淡極淡的紫色。優昙婆羅沒有花瓣,由花徑上一根根淡紫花芽組成,花芽頂端會抽出細細的花蕊,細如蠶絲,絲絲縷縷地墜下來。遠遠望去像是紫色的流雲飄在海面上。

堯白到的時候已經有不少人駕着小船蕩出老遠了。他跳上桑宿備好的竹筏,“三哥怎麽沒來?”

“天璇神君找他有事,估計來不了。”竹筏離岸駛向海心。

竹筏小心地在優昙婆羅隔出的水道中穿梭,越往海心花開得越好,裸露的水面越來越狹窄。桑宿驅使着海水,小船走得平穩又快速。不像別的船那樣左右颠簸。

桑宿仗着自己能驅水,像操縱着竹筏像條游魚在花海間隙裏飛速穿梭,将別的小筏遠遠抛在身後。

很快駛入一個開闊地帶,水面能容三只船并列,視野也極好,擡眼是夕陽如火,低頭是優昙婆羅簌簌花浪。桑宿任船自己飄着,走到船頭拿了壺酒出來。

堯白站在船頭望了一圈,“烙阗沒來嗎?”這樣的盛景他不該錯過才對,一路過來卻沒看到他。

桑宿指了指遠處一只很是惹眼的小畫舫,“喏,那就是。”

方便看花大家都是竹筏子木筏子出來,烙阗怎麽反倒選了小畫舫,船頭沒看見他人影,想來人在船艙裏。

桑宿摸出兩只白瓷杯,倒了酒遞給他,無奈道:“我方才看到他被游芳長老按進艙裏了,可能鬼族的人怕他做出什麽事來。”

堯白聽了覺得有理,烙阗看見這麽多花說不定會下海打滾。還有他喜歡随手摘花滿身插的毛病,優昙婆羅是佛門聖花,可不能讓他亂來。

除了同情一把也沒別的辦法,堯白坐回船頭,邊小酌邊賞景。有小魚在船舷探出頭來,又甩着尾巴遁水而去。

清風徐來,水波漾漾,心悅神怡。日落月升,橘紅霞光漸漸沉入海底,素白霁月灑下星點銀光。

堯白喝得微醺,身下小船抖了幾抖,劃開一片清輝,向前駛去。

他低頭看着胸前濺上的酒漬,皺眉去看桑宿,“你做什麽?”

桑宿靠在船舷支棱着下巴,眨着迷離醉眼,懵懵道:“我什麽也沒做啊。”

堯白左右看了看,确定是船在動,不是自己喝多了生了幻覺。他拍了拍船身,“你沒動它怎麽自己在走?”

桑宿愣了愣,舉起雙手無辜道:“可我确實什麽都沒做啊。”

她話音剛落,竹筏猛地騰空而起,一堵高高的浪牆立在面前。無風起浪,堯白心生異樣,立時反應過來操縱小船往回走。

不想還是沒有浪頭快,竹筏像片翻滾的浮葉,嘩啦的水聲夾雜桑宿的驚叫:“怎麽回事?我控制不了這片水。”

水底下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嗡嗡作響,像是千萬條游魚結隊而來鱗片互相摩擦的聲音。堯白原本就懼水,此刻已經心已經狂跳不止。他們被無風而來的浪困在一角,周圍的船離他們都有些遠,似乎沒人注意到這邊。

竹筏要翻不翻時,桑宿才從慌亂中掙出絲鎮靜,忙搖身幻回原身。白龍騰浪而起,浪牆像是有人|操縱一般,愈漲愈高。她往上躍一寸,浪頭便往上冒一丈。她低頭一看,海底緩慢升起一個巨大的漩渦,就在竹筏正下方。

竹筏上的堯白渾然未知。

桑宿尖嘯一聲,從水浪裏俯沖而下伸爪把堯白勾到背上,下一刻就被一股強勁吸力拉到海裏。桑宿被水攪得暈頭轉向,漩渦太大,她試着游走卻每次都被扯回來。

堯白緊緊抓着桑宿觸角,艱難地睜開眼睛,看到漫天撲來的海水,渾身忍不住一|顫。

“小鳳凰!”堯白聽到有人在叫,他擡手蹭幹臉上的水。擡頭恍惚看到有人破浪而來,一道紅光在在白浪中乍然迸出——是花問柳的魔蛇。

“去!”花問柳大喝一聲,魔蛇瞬間漲大數倍,躬起脊背擋着氣勢兇煞的巨浪。

接着又一個人影從浪牆沖出來,堯白看清了他的衣裳,正是烙阗。

烙阗被裏頭的情景吓了一跳,看着深淵巨口一樣的漩渦驚愕不已,“茫海要吃人嗎?!”

兩人進來一點忙也沒幫上,反而被滾滾浪頭打得東逃西竄。

烙阗和花問柳跳上桑宿脊背,面面相觑。那陣從海底來的聲音愈來愈近,響得人頭皮發麻。

花問柳揮袖掃開撲過來的浪頭,望着密不透風的水牆,神色凝重,“這浪古怪,它能隔絕靈力。”

正僵持着,北面的浪牆突然破開一個大洞,一個影子從水花裏飛速閃出來。那影子幾乎和水融為一體,若不是一頭黑發引人注目,幾乎看不清是個人。

堯白覺得他們在往海底沉,周圍愈來愈黑,水愈來愈涼,他俯身貼在白龍頭頂,遙遙望向頭頂一絲天光。

這一眼就看到沐光而來的聞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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