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知道一個秘密

幾人站着沒動,端量着面前冰宮。

四周盡是黑暗,冰宮頂上不知是哪裏透來的光星輝似的灑下來,在晶瑩的冰面上折出七彩流光。敞開的門扇潔淨如鏡,人影清晰可見。再細看,門扇上的人影卻不是面前站着的任何一位。是個身姿卓然,面容清雅的男子,腳踩流雲,手持折扇,飄飄欲仙。

堯白看得眼直:“真漂亮。”

再一眨眼,男人的表情卻變了。原本半垂的眉目擡起來,輕飄飄地落在前方。

游魚在身側翻出水浪,堯白不由往後退了一步,邊退邊攀聞不凡衣袖,“你看到了嗎,他在笑!”

聞不凡點點頭,擡腳走上前去。

那門扇上的人卻變了神色,盯着聞不凡面露戒備。堯白大着膽子跟上去,從聞不凡肩頭探出一雙眼睛,只見門裏男人面色大駭,顯是受了極大的驚吓。他被禁锢在門扇裏逃脫不得,只得邊搖頭邊大張着嘴巴。

聞不凡腳步不徐不疾,停在門扇三步之外。堯白歪頭一瞧,只見那個男人撒手丢開折扇,雙手捂住了眼睛。

堯白:“······”

花問柳從背後冒出來,示意聞不凡往旁邊站站。

那男人兀自哆嗦了片刻,慢慢騰騰地松開指縫,看到站在面前的花問柳,面色一緩,換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赫然一派清雅君子的模樣。

花問柳伸手一拽,将聞不凡拉過來,那男人張嘴無聲驚叫,迅雷不及掩耳又捂上眼睛,整個人像是風中亂草簌簌抖抖。

烙阗桑宿挨個也試了一次,男人對他倆也是笑臉相對。

花問柳捏着下巴很是詫異地看着聞不凡,“他怎麽就單單怕你?”

聞不凡搖頭,表示不知道。

他看了眼不遠處的大鵬,又看了眼面前雙手捂眼,兩股戰戰的男人,眯起眼看向聞不凡,“梵境藏着這麽一座大冰宮你竟然都不知道麽?”

聞不凡的目光穿過門扇,落在裏頭的長廊上,“這裏不是梵境。”

原以為那股怪浪只是怪異,不料力量也不容小觑。趁着梵境蓮花結界大開,竟然把他們卷出了梵境。

原本開開心心喝着酒賞着花,哪知天降無妄之災,落到這麽一個人鬼不知的地方。花問柳瞪了一眼門扇上的笑顏愈盛的男人,“鬼裏鬼氣的。”

他話音剛落,聞不凡已經越步出去,一只腳已經踏進冰宮大門。花問柳吓了一跳,粗暴得将人拽住,“幹什麽去!”

聞不凡看着他,無辜道:“進去看看。”

花問柳眉毛炸開,惱怒道:“我說你一清修和尚哪來這麽強好奇心。出來!”

堯白适時擠進兩人中間,“這冰宮這麽漂亮,不進去看看可惜了。”

花問柳冷笑:“你就不怕有命進去,沒命出來?”

堯白幹笑兩聲,他也知道這地方處處透着不尋常,搞不好是個危境。近來聽得許多佛法,覺得“緣法”二字絕妙。浪頭偏偏掀翻了他的船,茫海之大,偏偏就落在這裏。不單單聞不凡好奇,他也好奇得很。

“一座空置冰宮罷了,不打緊的。”

桑宿道:“這裏或許是門裏那位的洞府,瞧着不是個兇神惡煞的。”

這仨态度明了,都想進去瞅。花問柳看向烙阗,後者雙肩一聳雙手一攤,“來都來了···”

“行。”花問柳咬牙切齒地點頭,目光逐一掃過幾個不知世事險惡的小朋友,“回頭別哭。”說完便擡腳進去,和聞不凡并排走在最前,堯白在聞不凡身後兩步距離。

進門便是一條長廊,空蕩蕩地沒什麽看頭。轉過牆角,還是一條長廊,較之前略短一些。幾人剛進來尚且還提着心,謹慎地注意四周。

小心轉過第二個拐角,又是條一模一樣的長廊,比之前兩條加起來都要長。

堯白:“······”

烙阗方向感很差,拐進第二條長廊時已經不認路了,狐疑地問:“我們是遇到什麽攔路的陣法了嗎?”

耐着性子走到頭,終于看到不一樣的布置。面前是一個圓形拱門,挨着開了兩個門洞。打頭的聞不凡和花問柳一人走一邊,進來是一個又空又闊的廟宇布景。冰砌的神像立在正中,左中右各擺了一個案幾,上頭空空。其餘什麽也沒有,空曠地說話都帶回響。

神像雕得精致,怪就怪在無論怎麽看都像是蒙着一層濃霧,看不真切。知道這是人像,卻看不清是男是女,知道手裏拿着法器,卻看不清拿的是刀是劍還是槍戟。并非是什麽高妙法術,而是雕刻此像的人耍了心機。

衣擺上的褶皺,鬓角散下的發絲雕得栩栩如生,面容五官卻大刀闊斧,手法極其粗犷。冰雕身姿優雅迷人,舉手投足都是一派出塵風光,肩頭散落的幾絲秀發更添神韻。堯白啧啧稱奇,不料剛與人像的臉打了照面,便覺一口燒血堵在喉口,吐不出咽不下,活活憋悶死人。

先前期望太高,此時失望愈深,堯白不高興地大叫:“怎麽能把臉雕得這樣醜。”

“你才醜。”

堯白:“····?”

“你六界第一。”

“沒人醜得過你。”

“······” 堯白又驚又怒,回頭看向同樣一臉驚愕的大家,指着冰雕說:“它是活的!”

話音剛落,只見模糊不清的人像臉上突然生出清晰的五官,目大若銅鈴,憤怒地像要噴出火來。堯白撒腿就跑,倒不是怕,而是那臉實在不堪直視。

他跑回聞不凡身邊站定,驚魂未定地往前一看,空蕩蕩地人像底下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件衣服。

花問柳往後退了一步,“當心。”

堯白眨眨眼睛,怪臉晃眼已經不見了。那件衣服卻動了動,它孤零零地挂在那,突兀極了。

烙阗後知後覺發現問題,“方才那塊似乎沒有衣架子一類的東西吧?”

自古有飛禽走獸蛇蟲鼠蟻成精成怪的,沒聽過一件衣服也能成怪。正當此時,“衣服”突然轉身,鐵砂細磨一樣的聲音從衣服裏傳出來:“哪個闖、闖我洞、府?”

怎麽還是個結巴?

堯白費了些勁才看清衣服底下的東西,雖然很不想承認,但确确實實是個人。那人身軀幹癟仿若枯木,衣袖空蕩蕩得甩來甩去,遠看上去就像兩根幹柴杆子支撐着衣服。

花問柳不愧年歲最長,見多識廣,不慌不忙地扯謊:“叨擾仙友靜修,我等在海中遇浪,不慎船沉,這才流落到此。”他往前迎上去,擋住怪人去路,“還請仙友告知此為何地,我等好快些離去。”

怪人焦枯的臉上露出幾分審視,死水一樣的眼睛逐漸泛上神光。仿佛有一把刀在他喉嚨口割,“我七萬年不、不曾見過活、活人啦。真好,真好啊。”

堯白暗道:那真是上蒼替你積德了,活人來了也只有被你吓死的份兒。剛腹诽完,卻見那怪人正看向自己。堯白避無可避地對上那張臉,瞬間氣血褪盡,小臉煞白,使勁往聞不凡身上貼,“他瞅我。”

怪人伸出皮包骨一樣的手指,“是你,說我醜。”

堯白:“·····您還挺記仇。”

怪人頹然地低下頭,盯着地面說:“我年輕的時候很、很好看。”似乎覺得這句話幹巴巴不足以讓人印象深刻,他挨個指過面前站着的幾人,邊指邊道說:“比你、比你、比你們加起來都、都好看。”

堯白在人界學過一句渾話:放你祖爺爺的屁。他一直覺得太粗俗,脾氣又不似他三哥火爆,所以一直沒有場合用以實踐。此時卻覺得此刻場景萬分适合。

如果不是在別人地盤上,他一定真情實感地說上一句:“放你祖爺爺的屁。”

你連聞不凡的指甲蓋都比不上!

也許是一個人在這深水底下住得太久,怪人寂寞多時,見着有人同他說話竟然變得話唠起來。偏偏他說話又不利落,一句話要說上半天。他說得累不累尚不得知,反正聽的人有些累。

怪人自顧自回憶往昔,說得都是些空泛話,花問柳試圖從他言語中尋摸着人的身份,聽了半天還是雲裏霧裏。

堯白聽得頭腦發脹,突然衣袖被人扯了一下。聞不凡低聲道:“你看他的腳。”

怪人太瘦太小,身上衣袍顯得異常寬大。雙腿藏在下面幾乎看不到。這會他言語激動,身子一抖一抖地,衣擺底下那雙腳時不時露出個尖。堯白凝目看過去,那腳細得吓人,堪堪只有常人兩指并起的粗細。難怪他走路像是在飄。

再一細看,怪人沒有穿鞋,腳指頭許是從不曾修剪,指甲長得又長又彎。

不對,厚布底下分明不是雙人足,那模樣形态分明是禽鳥的腳!

“他是...!”

聞不凡按住他的手,緩緩搖頭。

——

怪人不知在說什麽,花問柳笑着應和了幾句,接着問道:“恕我眼拙,不知仙友尊號是?”

“尊號?”怪人疑惑。

花問柳:“名字總有吧。”

怪人神色逐漸變得委頓,盯着冰雕人像咕哝:“我叫蒼、蒼什麽,”怪人錘着腦袋,“想起了,叫蒼茗,我叫蒼茗。”

“您在胡說什麽。” 出聲的是桑宿,“您莫不是憋在水裏憋出毛病來了。蒼茗是我神族大神,七萬年前已身歸混沌。閣下随意冒名替之,不妥吧。”

怪人看着桑宿,愣怔許久。忽然雙頰滑下兩行淚來,他搖搖晃晃跌身在地,掩面嗚嗚抽泣起來。

“七萬年了,七萬年了·····”

“困在這裏、七萬年了。”他掩面哭泣不止,像是真的悲痛到了極點。

聞不凡走上去,蹲在他身前,“何人将你困在此處?”

怪人擡手指天,“他們。”

“為何困你?”

他擡起滿臉挂淚的臉,幹癟的雙唇緩緩咧開,露出猩紅的舌頭,“因為、我知道一個、一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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