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于渃涵在辦公室裏轉了兩圈,高司玮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也沒有看于渃涵,兩個人之間保持着微妙的沉默。
于渃涵覺得有點壓抑,她轉身把百葉窗全折了上去,大把的陽光才灑進來。
“不為自己辯駁幾句?”于渃涵開口問。她直視高司玮,高司玮沒有任何委屈或者不服的神情,同樣似乎也不打算給自己找找理由。
“你讓我說什麽是好?”于渃涵嘆氣。她覺得不論一個人是好是壞,做事情是對是錯,只要對方肯說話,那麽就還有溝通交流的可能性。高司玮這種性格是她生平最抗拒的,永遠都是她說什麽是什麽,也幾乎不會問“為什麽”。
她會過多猜測,高司玮是真的很尊重自己,還是已經不在乎她的态度與看法了呢?高司玮那種漠然的性格叫她有時也拿不準主意。
就在此時,于渃涵的郵箱收到了劉啓發來的郵件,她打開附件裏的表單看了看,然後說:“劉啓的賬做得很好看,我不知道你和宋新月哪裏來的自信,覺得可以在這件事上将他一軍?”
“……這個跟宋新月沒什麽關系。”高司玮終于說話了。
“怎麽沒關系?”于渃涵說,“你替她出頭,她陪你加班到深夜,在辦公室裏公然和劉啓嗆聲的也是她。你以為我不知道公司裏傳得那些八卦麽?怎麽,現在想一人做事一人當?小高,英雄救美也不是這麽幹的啊。”
“我沒有!”高司玮的音量忽然擡高了一點,眉頭皺了起來,似乎這才是他唯一想要反駁的事情,“我和她只是普通的同事關系。”
于渃涵說:“可是是她把你坑成了這樣。”
“……”
“小高,我其實一直以來都很欣賞你,覺得你各個方面的能力都很突出。”于渃涵心平氣和地跟高司玮講,“也許你以前做過很多令我和王寅很滿意的工作,但是眼前這件事,并不是你一個人想要承擔就能承擔得下來的。你身為一個團隊leader,這個時候個人能力在團隊中發揮的效果可能只有百分之十,甚至更少,你懂我什麽意思麽?”
高司玮悶着頭。
于渃涵覺得被劉啓薅走百八十萬真的不算什麽大事兒了,現在高司玮跟她裝死,她才是氣得肺都要炸了。
“你非得讓我罵你才行麽?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麽算盤?你他媽就是不想讓我知道,覺得給我排憂解難替我着想特高尚是不是?啊?”于渃涵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她想罵人的時候哪怕是王寅都得乖乖聽着。
高司玮是見慣了這樣的場面的,他見于渃涵火氣竄了上來,才說:“我本來只想默默地把這件事處理完,也設想到劉啓會有一些反應,只是沒估算到一切來得這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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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不是廢話麽?擋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他沒跳起來把你砍了就不錯了!”于渃涵說,“你不是不知道這種事是行業內默認的吧?馬不吃夜草不肥,你一個空降兵都壓人頭上去了,人家不在經濟上給自己找補回來?劉啓他媽的操作這種事情油得都快成精了,你這邊還有個拖後腿的愣頭青,你還想着把錢給弄回來?你這麽大能耐啊?”
“如果是十幾萬我也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高司玮說,“但是一百多萬……”
“一包多萬也就我買兩三個愛馬仕,算個屁!”于渃涵氣得拍桌子,“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傻.逼?連這麽明白的事兒都看不懂?高司玮我告訴你,人家能薅出來羊毛還把賬目做得漂漂亮亮的就是人家的本事,就算你有充足的證據來站出來說他中飽私囊,最後尴尬的還是你自己。這就是行業內默認的事情,哪個做項目的沒拿過回扣?劉啓呆公司裏這麽久,三十多歲的男的成天到晚陰陽怪氣的,難道我不讨厭他嗎?但是如果單純以拿回扣為理由把他給辦了,其他負責人會不會覺得下一個就是自己?弄得人心惶惶那誰還給你幹活兒?”
“……我考慮過這方面。”
“是,你考慮了,我當然知道你考慮了,要不然你會悶聲跟他杠?”于渃涵說,“你是把你自己管得挺好,你手下的人呢?帶團隊是個平衡的藝術,不是取最高值的!你倆到好,一個想悶頭幹大事,一個弄得滿城皆知。現在戲想怎麽演下去?讓我出來給你們升堂做主?我要是秉持公正把劉啓給弄下去,第一,這筆錢虧掉的誰來補?第二,鬧出動靜來合作方那邊怎麽搪塞?第三,項目進度怎麽辦?如果鬧出來更大的公關危機要怎麽處理?到時候我要花的錢可能是更多,錢都不是重點,重點是誰有精力來處理這些本不該存在的麻煩事兒?劉啓就是把這筆帳算得明明白白他才敢這麽做。我扣你工資也好,罵你也罷,一部分原因是出于這件事只能這麽收場。另一部分是你得從現在開始明白,你原來什麽都能做好是因為你的工作只對我和對你自己負責,但現在不一樣了。我再強調一遍,帶團隊是個平衡的藝術,有些人你知道他是好人,但是你就是要抛棄他,有些人你知道他壞透了,但是因為種種原因也不得不留着他。”
“你平衡不了一個老油條和一個愣頭青在你團隊裏的折騰出來的破事兒,那就是你的問題。伸張正義是法院做的,不是公司要做的。工作也不可能讓每個人都開心,讓每個人都滿意的。”
于渃涵靠着桌子半坐在桌沿上,她這樣比高司玮矮一些,需要稍稍仰頭看着高司玮。高司玮則是微微低頭,垂着眼睛。于渃涵雙手抱臂,覺得自己好像高中班主任訓斥學生一樣,先是發一頓脾氣,再苦口婆心地進行心靈雞湯教育。
在此之前,她本以為高司玮能做好的,從來沒想過他能在這麽細枝末節的事情上被人擺了一手。
主要是這事兒實在太沒勁了,好像小學生打架一樣,她都覺得浪費自己的時間,說出去還丢人。
“……對不起。”高司玮低聲說,“是我的錯,讓你失望了。”
于渃涵問:“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很失望了?”
高司玮不解地看向于渃涵。
“我覺得你現在特別像一個跟家長鬧別扭的叛逆期少年。”于渃涵忽然笑了一下,說,“原來你不是這樣的,至少遇到了問題,還能跟我溝通個一兩句。難道是現在覺得跟家長死梗着脖子的樣子特別酷麽?你怎麽了?你不會真的是青春期到了,覺得小女孩喜歡叛逆酷哥,就也在家長面前耍威風吧?我又不是宋新月。”
“我說過了,我跟她沒關系!”高司玮無奈地說。
“行行行,沒關系沒關系。”于渃涵就喜歡看平時波瀾不驚的高司玮抓狂,剛才的火氣瞬間煙消雲散,“這件事就先這樣吧,吃一塹長一智,以後路還長着呢。回頭我找機會給你找找場子。”
高司玮說:“不用。”
“不用什麽不用?”于渃涵厲聲道,“敢給你找不痛快,我看他是吃飽了撐的!”
高司玮覺得于渃涵有時也挺矛盾的,一邊說要讓自己擔責任帶團隊,一邊又要袒護自己,護短得不行。
于渃涵說自己是高司玮的家長,高司玮心中覺得有些怪異,不想承認這件事。他不是剛畢業的小孩兒了,他甚至認為自己表現的比同齡人都要成熟許多,為什麽于渃涵還要這麽看他?
她哪怕有過那麽一瞬間,把自己擺在一個相對平等的位置上去看待過麽?
難道是自己做的還不夠好麽?
于渃涵說:“今天就這樣吧,我晚上還有事。”
“嗯。”
高司玮正要拉開門時,于渃涵忽然叫他:“小高。”
“怎麽了?”高司玮回頭。
“有的時候吧,別把自己勒得太死。”于渃涵說,“我知道你要強,但是至少……你可以跟我示弱的。”
“……”
“嗨,我又在說什麽胡話。”于渃涵用手指捋了下頭發,掩飾自己的尴尬雞湯,“沒事兒,有我呢。”
高司玮沉默半晌,點了點頭。他有些失落,原因并不是于渃涵在工作上責罰他,而是他突然開始意識到,于渃涵在自己身上投射的仿佛是一種類似于家長視角的養成快感。
而不是把他當作一個普通的、正常的、有欲望有感情的男人。
想到這裏,他的身體無故顫了一下,回望于渃涵辦公室緊閉的大門。他何以生出來這樣的想法?他為什麽要在于渃涵面前努力辯解自己和宋新月之間的關系?他為什麽能夠任勞任怨地在留在于渃涵身邊,哪怕當個影子,當一團空氣也無所謂?
他是有感情的嗎?
高司玮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一團奇異的氛圍在他心中慢慢蕩開。随即,他又搖了搖頭,暗示自己不要想太多。
除非他真的想失去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