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再入·虎穴

夜已入深,汀香園的正廳裏還是燈火通明,雲川聽到院子裏些許微弱的動靜,擡頭一看,一串閃着綠光的竄天炮一路沖向夜空,“咚”的一聲,炸響在夜幕中。

雲川心中松下一口氣。綠色的信號,是羽衛軍已尋到了白泥,并确定她安然無事的信號。

宋袁骥也看見了院中的火光,漸漸将目光移向雲川。“你學會替自己謀劃了。”

雲川不語,對着他淡淡一笑。不是不會,只是不曾。

“雲川。”宋袁骥喚出一聲,接着将手中的劍向着雲川的身前一抛,雲川擡手握住了下落的劍柄,持在手中。

三寸寒光,金嵌玉,劍身一震,嗡嗡做鳴。那是雲川的劍,那是崇華師祖親手傳給他的鳳鳴劍,是武林之巅的劍中之王亦意味着人中龍鳳。數月前,雲川從京城赴荊南的路上遇伏,鳳鳴亦失蹤。

“天下第一劍,不過如此。便是在我手裏,我也取不了你的性命。我把他還給你,因為我知道,就算你拿着它,依舊打不贏我。”從小到大,他們二人多少次過招,雲川只防不攻,從沒贏過他。

“雲川啊,經歷了這麽多事,你還是不肯贏我一次嗎?”宋袁骥苦笑,臉上泛着難掩的苦澀。

雲川收起鳳鳴,劍身上的寒光俱掩,鋒芒入鞘。他擡頭再看院外,石門後探出一顆小小的腦袋,白泥一張灰臉,撲閃着一雙大眼直直的看着雲川。

“師祖說過,我所經歷的一切都是命數,是天定,記恨與怨憤,不過自擾,往事終不可追。”雲川說罷,轉身欲走。宋袁骥上前兩步,急聲又道:“雲川。”

雲川住腳,宋袁骥直道:“今天離開荊北的大門,回到荊南,半年之內,別再離開荊南。下回再見,我未必狠得下心放你走了,你也未必,能走的了了。”

雲川未再回頭,只輕輕道出一句:“皇兄,多保重。”語盡,起步而去。

汀香園的正廳裏,梨花木的大桌翻到在地,一地的狼藉。他費盡心思的一桌佳肴,終是沒能叫他吃上一口……

雲川走過院子,兩旁的牆沿上縱下七八個黑衣的侍衛,他們護着雲川一路走到了院子門口。白泥終于撲了出來,抓着雲川的兩只胳膊,仔細的打量着:“哥,他可有傷你?”

雲川笑着搖搖頭。“沒有,你無事便好。”

出了汀香園,金頂的豪華大車還停在那裏,車下站着一個人,那是個老者,弓着身子一臉的長須,身上還背着一個大藥箱。白泥一愣,一眼就認出他來,這不是胡太醫?前幾天還幫木頭接骨療傷。

Advertisement

“太子!”那老頭看到雲川,踉跄了兩步跑上來,一臉激動的看着雲川,老眼裏全是淚。“你還活着,你果真還活着啊!嗚嗚,老、老臣真是……可以,瞑目了。”

雲川淡淡的笑着,搖了搖頭:“如今我已不是太子了,胡太醫,路途遙遠,您怎來了荊北?”

“微、微臣……”胡太醫正要開口,白泥一個跳腳,抓着他的領子就叫了起來。“哥,你別聽他的,我前幾天見過他,他早就叛變了,跟了宋袁骥那小子,這定是那小子使的什麽計,叫這老頭來害你的,看我一掌拍死他!”說着,白泥揚起右手朝着胡太醫的腦袋就要拍下去。雲川手快,一把便截在了當空。“白泥,住手。”

胡太醫是宮裏年齡最大資歷最高的禦醫,整個皇宮裏的人都知道,胡太醫的手裏掌握着整個太醫院最多的秘方,他一人就能勝過一個院。

“哎喲我的小郡主,您就別拿我這老頭耍了。二殿下啊,是大殿、哦,不對,是皇上叫我來的,叫我今後跟着二殿下你。還有,聽說你之前受了重傷,肋骨也斷了,如今……”胡太醫說着,幾乎下意識的就伸手把住了雲川的脈,片刻間,籲出口長氣。“二殿下果真吉人天相,除了些許的內傷未痊愈,無大礙,無大礙的。”

“貓哭耗子!”白泥脫口說道。“我們崇華派武功醫術天下第一,還要你一個庸醫來指手畫腳?哥!這玩意兒絕對靠不住,趕他走!”

“不不不,郡主此言差矣,我太醫院不外傳的貞印秘術,那也是天下絕無僅有的。再者說,我與崇華師祖也算忘年之交,切磋過許多次了,不沖突,不沖突的。”胡老太醫笑眯眯的,倒是不急不怒。

“不行!別給我……”白泥還要再說,馬車上的簾子突然掀起一角,白蕭蕭一張怒面對着白泥,說道:“在虎穴口上,你争個什麽,留與不留,那都是你哥的事,你惹的麻煩還少嗎?”“給我上來。”

白泥立刻收了聲,瞬間乖巧的像只溫順的貓,趴着車框就爬了上去。

“師叔你怎麽來了?”雲川問道,他又向着馬車內看了看,卻未見沐夜的身影。“沐姑娘呢?”

白泥抖了下身子,心虛的低下頭。白蕭蕭回道:“白泥還有個朋友在裏面,她非要連那小子一起救出來,沐夜還在裏面尋人。”

雲川不禁一怔,轉身向着汀香園的大門內看了看,面色一沉。“你們怎不與我商量一下?如此實在太冒險。”

白泥垂頭,揪了揪袖子,低聲道:“剛剛,我、我太着急了,沐姑娘她走的更急,都、都沒給我猶豫和後悔的機會。你瞧,我們都好好的出來了,沐姑娘應該也會沒事的。”

白蕭蕭說道:“剛剛院子裏那些人的實力遠不及沐夜,不是太難的事。”

雲川擔心的根本不是沐夜能不能以一敵衆,他最擔憂的,是萬一被宋袁骥發現了沐夜的身份,看出她的身世……

到了那時候,宋袁骥還會放過沐夜嗎?哪怕是雲川出手。

雲川實在不敢确定,更不敢賭。

“白泥,你帶着師叔先去客棧。”雲川對白泥說道。白泥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哥,那……這老頭呢?”白泥指了指一直站在車下的胡太醫。

“胡太醫,事出突然,還望您見諒。雲川如今落魄了,自不敢強留,胡太醫可以自己意願為先,皇城畢竟更需要您這樣的才華,只怕留在荊南城內,辱沒了您的盛名。”

胡老太醫突然收起了一副笑臉,伸手一擺:“二殿下莫說了。要是依老臣自己的意思,這世上再沒有比二殿下的身邊更适合老臣呆的地方了。”老頭一臉的豪氣,一手扒着車框,“咣”一下跳上了車:“二殿下,放手去做吧,不用有半點後顧之憂,要去救的要去幫的您盡管去,甭管誰,只要還剩一口氣兒,老臣一定給您救回來!”

“呸!你個老烏鴉嘴。”白泥從車簾後伸出一只手,拍在胡太醫的頭頂。

雲川點點頭,面上溫潤而笑。“到客棧後等我消息,如果有變故,我會讓羽衛軍來傳話,定要照顧好師叔和胡太醫。”

“放心吧,哥。”白泥擺了擺手,雲川示意駕車的黑衣侍衛出發,鞭子高揚,高頭的大馬撒開蹄子跑了起來。

…… ……

沐夜尋了大半個院子,都未找到白泥形容的那個少年。在後院一處僻靜的地方,沐夜發現一個石頭砌成的牆,門外守着不少侍衛,遠處看去,像是個地牢。沐夜不敢耽擱,擊暈了門口的五個守衛,抱着一絲希望,進了地牢。

石階一路向下蜿蜒,牆上有微弱的火光。剛進地牢的時候沐夜還在發愁,地牢裏應該關着不少犯人她要如何辨認,可進來了才發現,裏面都是一個個空房,只有最盡頭的地方,傳出些許的動靜,沐夜漸漸靠近,聲音漸漸清晰……

“咚!”似是一個重物墜落地面的聲音。

“你下手不要太急,一點一點來,主人說了,要将這些傷都加全了,還要他留着一口氣。”

“我知道,所以我先敲斷他兩根肋骨,剩下的兩根,過會兒再敲。接下來,該什麽了?”

“我想想。箭,還要倒鈎的劍,就是這種,我在上面塗了寒毒。然後再剜出他一只眼,這些都做全了,叫他掙紮上三天,再弄死。”

“嘶。”一陣倒吸的聲音。“實在想不通,一刀不就完事了,非要費這麽多事,主人與他到底是有多大的仇啊。”

“不知道,也不是我們該管的事。你去潑點水,把他弄醒,咱們繼續。”

“好。”

沐夜聽到這裏心中不禁一驚,她驚的不是這些人殘忍的手段,而是這些傷。‘身中兩箭,中了寒毒,傷了一眼,斷了四根肋骨’,一模一樣,這與她第一次與雲川相遇時他身上所受的傷一模一樣。她親手為他敷的藥,又怎會不清楚。

是巧合?還是有人刻意而為之,沐夜不确定,而這一刻,她亦沒有多餘的時間去考慮這些了。

“他醒了,弩箭準備好了嗎?”

“好了。”

弓弩在手,箭在弦上,就在利箭欲破風而去之時,沐夜翩然一個縱身,腳尖掂在牢門的鐵框上,一個拂袖,袖擺擋住了持弓人的臉,箭射出,卻偏到了一旁。沐夜不停,腳尖再次借着石壁反沖回來,一掌打中一個,身子還在前沖,又一掌揮出,再次直擊面門。片刻間,地牢裏的兩個人紛紛倒地。

沐夜轉身回落,衣闕飄飄,她回眸再看:室內紅通通的光忽閃着,一個“十”字型的木樁上拴着一個年輕瘦弱的身子,他垂着臉,胸前一片血跡。那人微微擡起頭,看見了沐夜,他的身子似是抖了一下,腳下的鎖鏈“叮叮”響了兩聲。

沐夜也看着他,只見他的臉上有水跡,血跡,脖頸處的皮膚白的像紙,又薄的可以看到血管,那人半合的眸子微微擡着,雖是無神,卻目不轉睛的看着沐夜。

“你是白泥的朋友嗎?”沐夜輕聲問道。

木樁上的身子,又顫了一下,他恍然地點點頭,還在看着沐夜。沐夜上前,解開他身上的繩子,和他腳上的鎖鏈,又道:“白泥叫我來救你的。”

沐夜的手很輕,像是生怕會弄疼他一樣。

繩子松開的一瞬間,沐承恩沒有站穩,胸口剛受過重擊,直覺一口甜腥上湧,吐出一口鮮血。也不知是因為身子疼還是因為心裏的痛,他的眼瞬間蒙上了一層水霧。

“我來扶你。”沐夜扶起他一只胳膊,架起他半個身子。

“謝謝。”沐承恩輕輕淺淺的說了兩字。

沐夜剛擡起他的左臂,身子猛然怔了一下,側目看看身旁,他的臉還是一片黑紅的血,高高的鼻子,瘦削的臉,耳邊,還有一道淡淡的疤。

沐夜緊了緊他的手,放慢了步子,向着地牢外走去……

‘她們把你扔下山之前,用石頭毀了你的臉,今天起,我給你造一張臉,明天開始,你就不再是沐承恩了。’師父曾經這樣說過。

沐承恩的臉換了,可是他身上的血卻換不掉,記憶也換不掉。他曾經設想過這一幕,與沐夜的再次相逢,他只要一個側臉,喚出一聲“姐姐”,這一刻,就是叫他死他亦滿足了。

可是,當他在現實裏再看到沐夜的時候,他發現,他又叫不出了。

‘承恩啊,你放心,你先一步去地府等着你姐姐,她就被關在隔壁的屋子。沐夜可真疼你,一聽說你被抓了,乖乖的束手就擒。二娘這就讓你們全家在地府裏好好聚聚……’二娘的那段話,萦繞在他耳邊,仿佛噩夢一般。

那時候沐承恩的心像是被刀生生剜出來了,他怕,怕到一個勁兒的吶喊和掙紮。他不是怕死,他只是怕面對沐夜的死。他想不通老天爺為什麽要讓沐夜受這麽多的罪,她有什麽錯,只是為了這個沒用的弟弟,一生都被圈在個死人堆裏,暗不見天日。她從沒有享受過一天‘為人’的生活,直到最後,還是被這個弟弟拖累至死。那時沐承恩是多麽的後悔,多麽的痛恨,如果能讓姐姐換種生活,他寧願從沒出生在這世上。

他曾發過誓,再不會做沐夜的累贅。可一次次,他還是拖累了她。這一次,沐承恩不再是沐承恩了,那麽,就叫姐姐過沒有他的生活吧……

洞口下方的階梯很陡,兩個人一階一階走上來用了不少時間。

“疼不疼,要不要休息一下?”沐夜問道。

沐承恩搖了搖頭,他含血咬着牙,又向上踏了一步。沐夜無法強求他,只好将他的身子擡得更高,兩人又走了數十臺階,終于看到了出口。

“太靜了。”沐夜低聲說道。

“小……心。”沐承恩因為疼痛加上虛弱,此時的意識已開始有些模糊。

沐夜二人剛剛走出地牢的門口,沐夜腳下一停,凝神向四下望了望,除了前時倒在地上的那幾個守衛,周圍連半點蟲鳴聲都聽不見。沐夜扶着沐承恩站好,将他護在身後,做出迎敵的姿态。

“簌。”一聲,沐夜循聲一看,一個火把扔向了她們二人身前,她抓着沐承恩迅速向後一退。接着,從四周黑暗處跑上來一群人,三面包圍了沐夜和沐承恩。這群人手中都持着劍,沐夜四下裏數了數,竟有三四十人之多。沐夜又向着後路的牆沿上看了看,那上面竟也站滿了人,且各個手持弓弩。

來的時候明明還沒有這麽多人,沐夜心中暗忱,莫不是中了別人的圈套。

沐夜側頭看了看身旁一張略顯驚色的慘白面孔,輕輕說了一句:“別怕。”

沐承恩怔了下身子,看了眼四周,又低頭瞧瞧自己胸前的血跡,只道:“你若一人,定能殺出去的。”

沐夜的眸中映着一旁的火把,閃爍如星。“帶着你,我照樣能殺出去。”說罷,沐夜伸手附在腰間,解下衣帶,将那帶子緊緊的綁在沐承恩受傷的胸前。

沐承恩知她是在做最後的掙紮,搖了搖頭,澀澀的聲音說道:“萍水相逢,生命珍貴,你何苦要為我……”

沐夜手中一緊,緊勒住了他破裂的傷口,拍了拍他受傷的前胸,沐承恩吃痛,咬牙間擠出淚來。再擡頭時,卻見沐夜淡然的臉上,仿佛雨後長虹,凝着光鮮而又璀璨的一笑,那是沐承恩從未見過的笑容。

沐夜微彎着雙眸,波光流轉其中,她看着他,輕聲道:“你生下來的時候,躺在我雙臂間,我搖着你,你就是用這樣的目光看着我;你第一次學走路的時候,我撒開你的手,你摔倒了,淚眼看着我,也是這樣的目光;我要離開京城的時候,我甩開你的手,你哭着抓着我的腳踝,我記了七年的,也是這雙眸子。承恩啊,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你變成神仙,你做了妖怪,你永遠都是我弟弟,我如何會忘記你,又如何能認不出你……”

沐承恩對着沐夜的笑,頓時淚如雨下。他不知道這一刻還能再說些什麽,抑或,是這一刻,再沒有一言一語能表達他此時的心情。

沐夜伸手拂去他面上的血和淚,她脫下外衣,僅着一身雪白的裏衣,卻全然不在意,接着,她将外衣的圍過承恩的身後,然後将兩只袖子拉在自己的身側,接着,将袖子一上一下緊緊系在胸前。這一眼看去,沐承恩被緊緊綁在了沐夜的身上,兩個,合成了一個,沐夜背着他,一腳踢起地上的一柄長劍,持劍相對,一臉的肅殺。

屋後的弩手蓄勢待發,身前的一道道劍光逼近,黑暗處,隐隐現出一個人影,低沉卻又暗含殺意的話語漸近:

“今晚我這院子可真熱鬧啊。”

作者有話要說: 連更兩天1W+,已累成狗,那啥,假期沒白過啊。話說,大家還記得之前宋袁骥初次登場時他說過的話嗎?【有人怎麽對我,我就怎麽對他】沐承恩受得這些個傷啊,雲川也曾經受過……SO,哦,多了就有劇透嫌疑了,stop~遁去鳥~~~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