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子,有意認領者按照報紙上的地址尋去,證實準确的,完璧歸趙。
只那麽寥寥幾句話把江若颦的心提了起來,很顯然登報的人不想有人冒領,所以才刻意言簡意赅,甚至都不說簪子的材質。江若颦覺得坐不住了,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可以找回母親留給自己的東西。她很快收拾好自己,照着地址尋了過去。
廣州有一句老話,東山少爺,西關小姐。意思是說東山一片是權門顯貴聚集地,出入多為官宦子弟,而西關是商業繁華之所,出入多為富商巨賈的千金小姐,是地道的大家閨秀,民國時期有不少軍政官僚在東山一片修築了仿西洋別墅。
江若颦毫無疑問是這“西關小姐”,而眼前的建築物是位于東山一棟二層的西式小樓,國外很常見,在中國能夠享用的人卻很少,江若颦覺得這個撿到東西的人絕對有來頭。
很快有人來開門,問江若颦找誰。江若颦拿出報紙說是看了新聞一路尋過來的。開門的人沒有再說什麽,直接開了門,把江若颦領到了屋子裏面,上樓去通報。
屋子裏面的家具擺設很典雅,有歐式味道,很簡單随意,幹淨得出奇,潔白的窗簾随風飄着。江若颦正随意看着,下人上了茶,江若颦道了一聲“謝謝”,仍舊站着。
不多時,一個年輕男人從樓梯上走了下來,江若颦聽到腳步聲,轉身一看,他一張很陌生的臉,穿了很舒适的家常衣服,清貴儒雅,身姿卻是有些眼熟,很英挺,正朝自己走過來。
江若颦感到有些冒昧和倉促,正想開口,卻看見他笑容,聲音也好聽,很清潤,“小姐貴姓?”
“我姓江,我是看了報紙上的新聞尋到這裏來的,請問先生拾到了一根什麽樣的簪子,那對我來說很重要。”江若颦緊緊抓着報紙,看着男人的臉說道,不知道為什麽,這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面前,讓她感覺似曾相識。
男人側着頭笑了一下,轉過頭來看着她,說道,“什麽樣的簪子,應該是我問江小姐才對。”
男人側頭一笑的剎那,電光火石一般的記憶,江若颦終于就認出他是裁縫店裏面那個男人。當時的燈光有些晃眼,男人身材高大,江若颦心情又不好,只看見他的側臉,後來撲到他身上那一時間因為害怕,也沒有來得及看清楚。
“你是,你是當時在裁縫店裏面的...”江若颦失神地問道,天下有如此巧合的事情,會是他撿到了自己的簪子嗎?
男子似乎有些失望,看着江若颦,半開玩笑道,“我可是一眼就認出了小姐,想不到小姐現在才把我認出來。”
“對不起,當時我可能沒有太在意。”江若颦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江小姐若是沒有太在意,怎麽會救了我一命呢?豈不令人費解?”男人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自己也坐下,說道,“簪子的确在我手裏,不過,我還是要聽小姐說說要拿回這簪子的理由。這簪子,應該不止是值錢那麽簡單吧?”
江若颦坐在男子對面,平靜地說道,“如果我沒有說錯,先生手上的應該是一根碧玉簪,簪頭是一朵梅花,梅花下應該有‘婉禾’字樣,那是我母親的名諱,這是我母親當年的陪嫁品。三年前我離家之時母親親自替我戴上的,想不到前天晚上剛剛回到廣州卻不見了,那對我來說是無法用價值衡量的,所以我要找回。”
男子聽到這裏,很欽佩地說道,“江小姐所說一字不差,難得小姐有這樣的膽識,敢一個人孤身來這裏,這勇氣叫人欣賞。既然小姐已經說了是極珍貴之物,應當奉還。”說完吩咐下人去取。
“我想知道,為什麽這簪子會在先生手上?”江若颦疑惑地問道,淡淡地皺着眼眉,如靜花臨水,也如月落清池,說不出的雅韻動人,男人一時看得幾乎有些失神。
男人溫雅地笑着,“這或許是天意。小姐當晚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扶起小姐之時,無意中将小姐頭上的簪子夾落,一直留到了現在。”
江若颦一聽,想起自己一個未嫁之身,那天晚上就那樣撲到了一個陌生男人懷裏,雖然說是情急,事出有因,但是總是讓人覺得無法釋然,眼眉依然淡淡皺着,臉龐多了幾分羞澀,那種俏麗的外表下透露出來的內心光華,讓坐在她對面的男人無法挪動視線,他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人皺着眼眉的時候會這樣好看。
“我當時是來不及多想,沒有選擇,希望先生不要介意。對了,衣服的錢我已經拿到裁縫店了,先生可以随時去取。如果知道會來這裏,我會當面還給先生的。”江若颦彬彬有禮,不失分寸地說道。
“跟小姐替我做的相比,那點錢算什麽?我感激小姐,又怎麽會介意?小姐再客氣,我要無地自容了。”男人覺得很奇怪,一般人做了這樣的事情,旁人都會覺得了不起,可她卻表現得好像完全不當一回事,這不居功、與世無争的心性讓人耳目一新。
“那晚我與先生并不認識,先生怎麽會相信我?難道不懷疑我別有居心嗎?”江若颦疑惑地問道,那微微輕皺的眼眉煞是好看,淡雅如菊。
男人哈哈一笑,說道,“江小姐若別有居心,只怕我還未進那裁縫店便已經遭殃,還會穩穩當當坐在這裏嗎?”
江若颦稍微一低頭,臉色有些泛紅,淺淺笑道,“其實我也是碰巧,突然間遇到那樣的事情,我也始料不及,還好先生你沒事了。”
男人一聽這話,發自她的真心誠意,帶着女兒家特有的矜持端莊,卻不帶一絲矯揉造作,婉麗神态自然流露,不禁心中一熱,唇邊輕笑着,“是我害小姐受驚了,心中過意不去。”
見她馬上有了幾絲羞澀,男人問道,“有個問題想問江小姐,為什麽要幫我,你難道就不怕危險嗎?”
“怕,我當然怕,可我的心告訴我必須要那樣做,那是一種做人的本能,我怎麽能夠眼睜睜地看着活生生的一個人去死呢?”江若颦很認真地說道,那動聽的聲音字字句句,如同玉珠叮叮咚咚敲落在盤子上,搖晃着聽者的心。
“你就不怕我是一個殺人犯?萬一你錯救了一個無惡不作的強盜土匪或者禍害一方的惡霸流氓,你不後悔嗎?”男人的語氣不是吓唬她的。
這個問題江若颦到現在都沒有想過,別提當初救人的時候她什麽都來不及多想。她像是在思考,沉默了一下,輕聲說道,“如果會是那樣的話,那也是我不希望發生的事情,無論如何,救人是一種善行,我不後悔。但是我看得出來,先生心中坦蕩,不似戚戚小人,而且現在登報尋找這簪子的失主,我不相信先生是那樣的人。”
江若颦年紀不大,說話處世卻如練就過地一般沉穩老練,無半點稚嫩之氣,不張揚也不顯拙,眼光犀利,氣場便是在男性跟前也毫不遜色。着實讓男人嘆為觀止,說道,“江小姐如這海中明珠,不可多得,我能夠在茫茫人海中與江小姐相識,乃是三生之幸!”
“先生謬譽了。”
正說着,下人把簪子拿了過來,男人拿在手裏看了看,笑着站起來朝江若颦走了過去,江若颦馬上也站了起來,看見他手裏拿的确實是母親的碧玉簪。
“這是小姐的原物,現在歸還給小姐。”男人嘴邊含笑地看着江若颦,如此近的距離,甚至看見了她臉上若有若無的紅暈。
“謝謝。”江若颦伸手過去,卻停在了半空。
男人沒有直接把簪子遞到她手上,定定看着她,上前一步,一擡頭,手溫潤一揚,碧玉簪就輕輕戴到了江若颦濃密的發間,“只有小姐這樣玉質冰心的人,才配得上這樣好的物件。”
那聲音很輕很柔,輕得只有江若颦一個人才能夠聽見,柔得像開始融化的雪,男性的鼻息落到江若颦額前,她半低着頭,感到前所未有的局促。
作者有話要說:
☆、情緣
“謝謝先生,既然簪子已經找回,我就不叨擾先生了,告辭。”江若颦說完轉身就要往外走去。
“請留步。”男人在後面開口,聲音不大,卻有氣場。
江若颦回過身去,只見他笑道,“我有件事情請教小姐,小姐怎麽會知道有人要殺我?”
“先生難道是跟什麽人結仇了嗎?”江若颦很快把剛才的尴尬抛到腦後,認真地問道,忽然又覺得不妥,說道,“對不起,我不應該問的。”
“沒關系,這不是什麽需要隐瞞的事情。一個人想要立足,總會得罪別人,再說,現在是到處不太平,不是嗎?”男人臉上笑意未退,他的眼神很幹淨,那歷練出來的健康膚色增添着男性的魅力。
江若颦也笑了笑,想了一下,說道,“其實也不是什麽特別的原因,只不過是因為我懂得唇語,無意中剛好看見那兩個人在交流,所以才知道的。如果當時我燈光暗一些,或者我沒有留意,也就不會發現了。”
“唇語?”男人結結實實震驚了一下,他只聽說過有民間異人掌握過這樣的能耐,而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子,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本事?
江若颦解釋道,“那天晚上我其實剛剛回到廣州,之前三年一直在日本女子大學,那裏有一部分聾啞的學生,所以大學開設了針對聾啞學生的課堂。通過跟她們大量接觸,我是根據他們的特點學會的。”
“原來如此,那小姐掌握的應該是日語,那天怎麽會...”男人很不解地問道。
“其實掌握了一些方法之後,多練習就會熟練,之後我又練習了國語的發聲技巧,所以也能夠讀懂國語的唇語,再說,大學裏面也有不少中國學生,那是很好的學習途徑。”江若颦立在男人面前,像一朵綻放的梅花,那麽惹眼,卻沒有半分驕傲。
“我想知道那些人都說了些什麽。”男人走近她身邊。
江若颦想了一下,緩緩開口,“大意是,你一出門口,他們馬上開槍,左邊已經設下埋伏,他們從右邊攻擊你,你一定會往左邊跑。所以,我才讓你往右邊跑去。”
男人眼中的笑意蘊含着太多其他的東西,他看着江若颦,表情充滿誠意,“實不相瞞,那天若不是小姐提醒,我恐怕兇多吉少。江小姐對我有大恩,若不報答,我會愧疚。就當是相識了,給我這份榮幸,讓我成為江小姐生命中的一份子,你可以把我擺在朋友的位置,如何?”
那天晚上若不是他身手敏捷,極難脫身,若不是江若颦及時提醒,後果不堪設想。
他說得在情在理,江若颦剛想開口,被他打斷了,“不要拒絕我,以後有任何事情,盡管開口,我可以為江小姐不惜一切。望江小姐成全我這份心意。”
江若颦只好作罷,問道,“先生怎麽稱呼?”
男人一聽,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是我失禮了,還沒有自我介紹。”他沉默了一下,說道,“江小姐不必見外,直接叫我承良吧,身邊人大多這樣叫我,我本是個不喜歡拘禮的人,這樣反倒随意,也親近一些。”
江若颦從來沒有直接稱呼過一個男人的名字,她有些為難,突然聽男人問道,“江小姐芳名?”
“江若颦,若非的若,東施效颦的颦。”江若颦說道。
“東施效颦對女子來說雖然不是好的形容,可這颦指的是西施皺眉的樣子,美麗異常。不知道有沒有人說起過,江小姐剛才微微皺眉的樣子,的确很美?”男人毫不掩飾的熱烈眼神落在江若颦臉上。
江若颦微微別過了臉,淡淡笑道,“我只是粗平之色,不敢跟西子相提并論,先生過獎了。”
“我句句發自肺腑。不知是誰替小姐取的閨名,有先天之見,如此不俗?”承良誇贊道。
“家父所取。”江若颦一看眼前的男子舉手投足透露着修養,談吐不凡,氣質清冽,似受過良好教育之人,可他身上又多了一股普通男人或者讀書人無法駕馭的沉斂逼人,仿佛是不知道經過了多少世面才磨砺得出來。能夠住在東山這種地方的人,非富即貴。
“原來令尊是位有品位的雅客,難怪江小姐出落得如此與衆不同,想必是家教極好。”承良笑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江若颦連忙拒絕。
“江小姐,你孤身一人敢找到這裏,我十分佩服。可如今外面不安全,我是個男人,不會讓你一個人回去的。江小姐的家人如果有誤會,承良會解釋的。”承良的口吻很堅決。
街道上人很多,汽車一路走走停停,江若颦和承良坐在後面,司機和随從坐在前面。承良指着路邊一家洋行商店,讓司機停車。
“江小姐,我想請你幫個忙,先下車吧。”承良說完打開了車門,想伸手扶她,江若颦卻扶着車門下去,承良只是笑笑。
江若颦一看,眼前的洋貨商行非常高檔,正不知何意,只聽他說道,“第一次到小姐府上,我總不能兩手空空,江小姐就勉為其難,陪我進去随意挑一些吧。”說着轉身要進去。
“承良。”江若颦急忙叫住了他。這兩個字一出口,承良身邊的随從吓了一跳,看向承良,随即恢複了平靜。承良心裏也震動了一下。
“什麽事?”他笑着問,那口吻不像在問一個剛剛認識的人,溫和的語氣寵溺得像是在問一個已久的戀人。
“你有心送我,我已經過意不去。家裏人是不在意這些規矩的,不要破費了。”江若颦說道。
“我說過要報答你的大恩。況且這些只是小事,算不上報答,江小姐不是一般庸脂俗粉,自然不會在意這些。可我總不能夠自己先失了禮數,請吧。”承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江若颦只能跟了進去,四周看了一下,江若颦指着一般的東北參,說道,“就這個吧,其他不必了。”
承良一看,笑了,指着旁邊從國外運回的昂貴高麗參,對洋行的人說道,“要這個。”
江若颦的臉色已經不好看,剛想說話,承良知道她想要說什麽,堵住了她的話頭,問道,“不知道令慈喜歡什麽?能有江小姐這樣的女兒,想必令慈也不是一般人。”
“家母剛剛去世半月,我就是接到了家母去世的電報才回國的。”江若颦說着,聲音就低了下去,眼眉間鎖着輕愁,那神态讓人生憐,又不得不欽佩她透露出的堅強。
承良呆呆看着她,“對不起,我提到了你的傷心事。請節哀。”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走吧。”江若颦勉強的一笑,讓承良有莫名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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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江府,所有人都很驚訝,江廣平雖然也很意外,但畢竟是見過場面的,看見承良英姿勃發,氣勢不凡,不像是來歷不正之人,放心了許多。
承良大致把事情的經過說了,對江廣平說道,“江小姐對我有恩情,理當到府上拜訪,望江先生能夠允許我和江小姐像這般見面,我別無它意,只想聊表感激之情。”
“小女不過是做了她認為應該做的事情,不必太挂懷。不是我江某人多心,我很珍惜若颦這孩子,她母親又剛走,我唯恐她有什麽不好。聽口音,小侄不像本地人?”江廣平三言兩語說到重點上。
承良一聽江廣平是個心地開明之人,看了對面的江若颦一眼,放下手裏的茶,笑道,“我的确不是本地人,來廣州只是為了生意上的事情。祖上乃是江寧人,做着織品生意,我姓宋。”
江廣平點點頭,說道,“我看小侄不像尋常之人,有讀書人的修身養性,也有慣于施令者的風魄。”
宋承良心裏暗暗一驚,江廣平雖然是傳統穿扮,卻沒有絲毫迂腐之氣,看人的目光當真如炬,這下不難明白為什麽江若颦一個女子能夠有那樣不凡的膽識和眼力了。江家既然是當地有份量的人家,出來的人自然不一樣。于是回答道,“只不過是手底下養着些工人,少不了有操心的時候,算不得什麽風魄,江先生過獎了。”
“報恩一事,宋先生言重了,不必有壓力,既然相識了,今後相互走動是可以的。我不是老古董,那西式的場面我是見過的,若颦也算新女性了,大大方方見面我是允許的。不過,若颦歸根結底還是個中國女子,她母親又剛剛走...”江廣平有些顧慮。
“恕我直言,江先生,我不會讓江小姐失了清白的名聲,會處處周到的。府上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很遺憾,正因為這樣,我想替江小姐排遣一下心裏的難過。”宋承良看着江若颦說道。
“宋先生,你的心意我完全可以體會,但是不用為我做這些...”江若颦連忙回拒。
“江先生,我得知今晚有一出茶會,就在這鎮海樓上,不知可否邀請江先生和江小姐一同前往?”不等江若颦說完,宋承良若無其事地看着江廣平說道。
江廣平一愣,笑道,“我身子不大方便,就讓小女去吧,她剛剛回國,家鄉這邊的景致想必也已經忘記得差不多了。”
“不勝榮幸,多謝江先生,今晚我親自過來接江小姐,會保證她的人身安全,先告辭。”宋承良說完,站起來恭敬地朝江廣平鞠了一個躬,深深看了一眼江若颦,走出了江府。
江廣平看着宋承良走了出去,對江若颦說道,“這個宋承良亦正亦邪,身上有太多無法捉摸的東西,你要小心一些。”
“既然這樣,爹為什麽要答應讓他跟我見面?為什麽不幹脆直接拒絕他?”江若颦又皺起了眼眉。
“若颦,爹混了幾十年,是老江湖了,我能夠看得出來,他明顯是沖着你來的。對于這樣的人,拒絕他往往是沒有用的,如果他真的有目的,會千方百計接近你,所以,倒不如就借機摸摸他的底,弄清楚他在想什麽。”江廣平開導道。
“爹就情願讓我去涉險?”江若颦不明白。
“在爹心裏,你可一點不比男子差。為了你爹可以舍出我自己這條命,怎麽會讓你涉險?若颦,你已經長大了,就要開始自己真正的人生,爹不能處處為你安排好,爹希望你今後可以從容面對任何事情,就如今天一樣。出現在你生命中的任何人和事,你要嘗試着自己去處理,明白嗎?”江若颦語重心長地說道。
江若颦低下頭,沒有說話。
“傻孩子,放心去吧,爹雖然看不透這個宋承良到底是正是邪,可有一點,我看得是真真的,他是絕對不會傷害你的,爹可是火眼金睛,這一點絕對不會看錯的。”江廣平笑了。
江若颦內心湧出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作者有話要說:
☆、鎮海樓
是晚。
鎮海樓上景色無邊,從珠江邊吹來的風讓人神清氣爽。
說是茶會,不過是一些文人騷客包下了場子,使得許多愛聚堆的人魚貫而入,一邊品茶,一邊談論實事,有興趣的人只要象征性地投了幾枚茶錢,都可以參與。
宋承良和江若颦走上樓去,投了一些碎錢,找了一個偏暗的角落坐了下來。這鎮海樓上挂的是燈籠,這樓邊海風大,燈火搖搖晃晃,明滅不定,光線本來就不甚充足,兩個人坐在欄杆邊的角落,更是無人在意。
那些茶客都聚在了中間幾張桌子邊,周圍是一些聽熱鬧的散客。宋承良端起茶來一聞,雖然不貴,茶卻是不錯,廣州人的品味可見一斑。
“江小姐。”宋承良喝了一口,将另外一杯茶遞給了江若颦。
江若颦笑着接了,也輕輕試了一口,說不出的醇香。她一路回來見的都是百姓疾苦,想不到在這國軍後方,卻有這樣安逸的景致。
正坐着,就聽見中央坐着的那幫人中有人說道,“前線最新傳回的消息,葉挺将軍率領的鐵團已經攻破了汀泗橋的最後防線,一舉殲滅了吳佩孚足足四個旅的兵力,已經朝着湖北繼續北上,可真是痛快!”
“可不是!這條消息像是長了翅膀似的飛便了全國,可真是大快人心!”
“要我說,那幫人早就該痛打一頓了!那些軍閥簡直就不是人,想當年那張作霖就是胡子出身,這些年軍閥對百姓就跟土匪一樣,四處壓榨,燒殺搶奪,仗着是一方霸主,是個土皇帝,就為所欲為,百姓都恨不得吃他們的肉!”
宋承良伸手抓起茶杯,昏暗的光線中,江若颦發現他的臉上沉着心思,不知道在想什麽。
只聽那幫人繼續說道,“你們聽說沒有?那些軍閥都如同驚弓之鳥,這回非狠狠扒了他們的皮不可!那袁世凱當年在辛亥革命中背信棄義,為了自己的野心,弄得中國現在慘不忍睹,真是死得太便宜了他!”
“我看這事懸!那張作霖拉攏了日本人,那其他的呢又拉攏了英美,這事可真不好說呀。”
......
“你怎麽了?”江若颦看見宋承良臉上不好,自己倒有些坐不住了。
“沒有什麽,一向聽說廣州是個開化之地,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宋承良看着她笑了,喝了一口茶。
江若颦看着那些人,說道,“軍權不管落到誰手上,總歸是百姓受苦而已。我這一路回來,見了太多人間悲劇。北洋軍閥的人一倒臺,現在北伐而上的人論功行賞的時候怕是先要打起來,到時候,說不定又有其他紛争。”
“想不到你一個年輕女子,看事情這樣深刻。我是贊成北伐的,北伐一成功,可以消除不少內亂,也可以斷送外國人勾結中國軍隊的美夢。”宋承良的話裏有話。
“那不過是目前的推斷,結局是怎麽樣,沒有誰說得定。說到這些,都覺得心裏累了。”江若颦嘆氣道。
“是我不好,原是帶你散心的,不提這些了。可我還是想告訴你,不是所有的軍閥,都是那麽壞的。”
“何以見得?”江若颦不解。
“北洋軍閥東西南北皆有,為何卻單單北伐而上,你可想過?”宋承良認真地問道。
“北洋軍閥中實力最強的三支全部集中在北上,擒賊當然先擒王。”
“這是其一,你換個角度想想,如果這四面八方的軍閥都如出一轍,等于是把這國軍包圍了,國軍還會有北伐而上的機會嗎?”宋承良慢慢說道。
江若颦若有所思,說道,“這麽說也有道理。”
宋承良感覺到人群有幾道不懷好意的目光,不動聲色地說道,“承良有個請求,江小姐。”
“宋先生?”
“叫我承良吧,我沒有把你當成外人。”宋承良低低地對她說了一句。
江若颦心裏一跳,“什麽事?”
宋承良靜靜地看着她,突然說了一句“冒犯了”就把她一下子攬在懷裏。江若颦剛剛想掙紮,就聽見了宋承良散發着男人氣息的聲音,“別動。若颦,把臉擡起來,在你的視線前方,有兩個穿黃黑衣服的人,能看見他們說什麽嗎?”
江若颦一聽,鎮定了下來,靠在他懷裏慢慢擡起了頭,果然看見人群中有兩個人時不時往這邊看着,不是他這麽說,還真難以發覺。
“是那晚追殺你的人嗎?”江若颦輕聲問道,這樣靠着,讓她感覺不自然,本能地想要抽身。
“知道這些事對你沒有好處,他們說什麽你直接告訴我就可以了,我欠你的。”宋承良聞到她身上淡淡的伽南香,跟她上次撲到自己身上的時候聞到的一模一樣,他摟着她溫香軟玉的身子,竟然有些難以平靜。
“其實你不必這樣,我坐着也可以告訴你的。”江若颦明顯不安。
“那樣會容易有破綻,這樣自然一些,對不起。”宋承良坦誠地說道。
江若颦仔細看着那兩個人,有人時常走動,燈火很不穩定,她看到的斷斷續續,慢慢地說道,“...不過是個好色之徒...找錯了人...聽說子承父業...一方有名...少管閑事...如實報告...”
宋承良手中握着一杯茶,臉上有笑容,沉靜地聽着。
江若颦眯起眼睛看了很久,才又說道,“沒有了。”
“嗯。”宋承良應着,依然沒有放開她。
江若颦想了一下,就要起來,被他按住了,把手中的茶遞到了她唇邊,溫存地笑着,“我謝你。”
江若颦的唇碰到了茶杯,她知道推推拉拉反而更加不好,猶豫了一下,就着他手中的茶杯淺淺抿了一口,由心底直接燒到了臉上。不僅是因為他的舉動,更因為那茶杯是他剛剛用的。
宋承良看她喝了茶,很開心,放開了她,江若颦坐直了身子,很不自然,只聽他說道,“不如下去走走,在這大好的景裏聽這些頭痛的話題,實在是煞風景。”
随從跟在了後面,幾個人下來樓,沿着街道慢慢走着,晚風很舒服,江若颦臉上的燒熱似乎都沒有了。
“一來我就注意到了,廣州街頭處處是這樣高大的一樹樹繁花,紅得像火,這是什麽?”宋承良看着身邊經過的樹木。
江若颦笑了,“這是木棉花,長得比一般樹木要高,有奮發向上的精神,人們叫它英雄花,它清熱祛濕,可以入藥,造福百姓。”
“你懂得的可真多。”宋承良忍不住誇贊。
“不,我不過是占了作為一個廣州人的便宜。”江若颦有幾分調皮。
“若颦,我在廣州呆的時間不長,你有心願沒有完成的,盡管告訴我,我替你辦到。”宋承良一邊走,一邊看着她。這樣一張動人的臉,他真是舍不得。
“既然有人盯梢,你為什麽還不回去?不怕危險嗎?”江若颦想起剛才的事情。
“他們要跟就由他們吧。”宋承良淡淡地說了一句。
“如果是為了你所說的恩情,不必了,我沒有什麽特別想要完成的事情。再說,當時我那樣做,不過是聽從了自己的心,不是為了要你報答我什麽。”江若颦很誠懇地說道。
宋承良心下一動,看着她,“你就這麽拒我于千裏之外?”
“若是天天記挂着彼此間恩情不恩情,相欠不相欠的,做朋友還有什麽意思?”江若颦停下了腳步,笑了。
宋承良卻沒有笑,看着她,說道,“朋友?”
江若颦看着他深沉的眼光,突然說道,“怎麽說我也是廣州人,應該盡地主之誼,我記得前面不遠有一家老字號的芋頭甜品,這個季節吃是最合适的了,我帶你過去。”
“我還沒有報答你的大恩,你如今竟要請我?”宋承良饒有興致。
“心裏整天裝着恩情不累嗎?再說,我是不在意這些東西的,你不必一直覺得欠我。”江若颦表現得很不在意。
這家林記的甜品店不大,但是氛圍很好,适合喜歡安靜的人。江若颦坐下,看見宋承良身後的随從,從接她的時候一直跟着兩個人,鎮海樓上也一直站着,她過意不去,說道,“你也過來坐吧,天氣熱,站久了耗元氣。”
随從只是恭敬地道謝,卻沒有動。宋承良開口說道,“到旁邊的位置,随意。”
“是,多謝...多謝少爺。”随從不像嘴拙之人,卻突然打了一下結巴。
芋頭切成均勻的小塊,配上透明的西米,口感香糯,加上涼涼的冰糖水,讓人很開胃,尤其是這樣濕熱的天氣,宋承良很滿意,贊不絕口。
“出國前我經常來這裏,想不到現在到處打仗,這鋪子還能夠維持下來。”江若颦笑着。
“你似乎很懷舊?”宋承良看着她。
“當然,能夠留在記憶中的多半是美好的。”江若颦說道。
“一直沉湎在過去的話,不怕走不出來嗎?”
“怎麽會?就是因為記憶中有這些美好的東西,才會一直提醒我腳下的路要如何走。”江若颦看見宋承良碗裏的冰糖水開始變化,說道,“盛出來放久了會變味的,快點吃吧。”
宋承良看着她,心底生出異樣的感觸。忽然問道,“如果我沒有幫你付衣服的銀子,你還會下決心幫我嗎?”
雖然只是句玩笑話,江若颦卻回答得很認真,看了他一眼,說道,“區區一點錢就能夠左右我的良心的話,那我成什麽了?只要不是十惡不赦到非死不可,我都會救的。”
“你有男子漢的氣概。”
“從解剖學來說,男人的大腦跟女人的大腦構造完全是一樣的,因此我不認為自己比男人差。你這話雖然是在誇我,可聽着本來就是看輕女性。”江若颦攪動了一下碗裏的糖水,那西米晶亮晶亮的,如同她的含笑眼神。
“悠悠我心。”宋承良低低地呢喃了一句,極輕。
“什麽?”江若颦一擡頭。
宋承良笑道,“糖水很清。”
“父親雖然說你是讀書人,可我看你不像一般讀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