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随先父舍生忘死,才有這西南天下,承良從未敢忘記,這西南軍如同各位的手足,但在承良看來,如同我自己的命一樣,你們的心意我豈會不知?可如今,放眼整個中國,一方獨裁已經不是王道,群雄割據也不是長久之策。北伐已經勢如破竹,唯有民心所向才是至理,我奉勸各位一句,看清事實才是出路。”
魏勝安的粗嗓門馬上叫嚣起來,“滕少,我看在元帥份上敬你,別以為我怕你!我老魏九死一生的時候,怕你連話還沒說得全。你偉大,你要立地成佛,為了那一文不值的虛名你要把整個西南送出去,你要踩着弟兄們的血肉功成名就、去讨好國軍做叛徒!我告訴你,除非你現在就把我一槍斃了,否則我第一個反對到底!”
會議氛圍瞬間到了冰點,大家大氣不敢出,都看着滕銘霖,他臉色鐵青,陰冷地問道,“還有誰要說話?”
常榮廷看見魏勝安弄得太僵,立刻口氣軟了幾分,說道,“滕少,他不是那個意思,他是太着急了。可話說回來,不止我們不服,這底下恐怕不願意的人多了,滕少,你真的要這樣置大家的想法都不顧嗎?”
滕銘霖眼睛一一掃過每個人,說道,“已經頒下的軍令,我不想重複第二次。不管之前你們怎麽聽從元帥的吩咐,可如今這西南是我當家作主,誰要是不服從,唯有軍法處置!承良希望大家明白,北伐是大勢所趨,減輕百姓疾苦也是我們身為軍人的責任,國軍之中還有共産黨和其他派系,想要一條心吞并我們,沒有那麽容易。”
大家都不再說話,滕銘霖戴上了帽子,直接朝外走去。背後卻傳來了魏勝安的咆哮聲,震耳欲聾,“滕銘霖,你根本不配坐上這個位置!”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周正的手不由自主地摸到了腰間的槍上,他真怕要一觸即發沖突起來。滕銘霖停下了腳步,可是沒有回頭,他眼神淩厲,握緊了拳頭,不久松開,臉色恢複了平靜,走了出去。
兩日之後,滕銘霖收到了魏勝安和常榮廷聯名的一張請柬,上書“以下犯上、公然沖撞,實乃不忠之大罪,特誠意贖過”雲雲,滕銘霖捏着這份請柬,冷冰冰地看完,順手丢到地上。周正一看不對勁,馬上撿起來草草看完,臉色大變,說道,“滕少,有心賠罪就應該快馬加鞭地上滕少跟前來,還擺什麽酒裝什麽樣子?再說,那魏勝安和常榮廷是個大老粗,話說慢了都憋得難受,他們什麽時候玩過這等花花心思?此一去,怕是鴻門宴?”
滕銘霖站在窗前,點燃了一支煙,哼了一聲,說道,“就怕它不是鴻門宴,我還愁找不到機會收拾這些人。這幾年來他們暗地裏做的那些個見不得人的事情我裝聾作啞,表面上對我一再挑釁我也忍了,已經給足他們這些老功臣的面子,開恩已極。這個節骨眼上,不會再任由他們胡來,這次,是時候整頓一下西南軍了!”
“滕少,怕是不妥,其他不說,單單是他們倒賣鴉片這一條,那不知要牽扯多少人的利益,滕少這一有動靜,我擔心物極必反。”周正隐隐不安。
滕銘霖眼神犀利地一揮手,說道,“他們多數人都對我不服,可沒有一個敢有取代我的膽量,我已經放縱得太久,不能再坐視不管。”
“滕少要怎麽做?”
滕銘霖一皺眉頭,計上心來,招手讓周正附耳過去,私語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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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若颦經過了幾天的平靜,心情平複了不少。這天剛剛走到客廳,碰到父親坐在沙發上看報紙,她走了過去,看見父親臉色不對,問道,“爹,你怎麽了?”
江廣平一聽她的聲音,馬上将老花鏡摘下,把報紙放好,說道,“沒什麽,總歸是有些不喜歡的消息,看着就讓人心裏難受,一整天的心裏不好。坐吧,我忘記問你了,上次你可有很好謝過宋先生?”
“我道過謝了。”江若颦坐在旁邊,聲音就低了下去。
江廣平一聽,說道,“道過謝?若颦,這可不行,咱們不是一般人家,你是受過高等教育的,說話做事都要成個樣子,不管他對你感覺如何,總之你不能先失禮。這樣吧,爹備下一份禮,等有時間,你替我轉送給他。”
“爹,宋先生已經離開廣州了。”江若颦心跳得厲害。
“什麽?”江廣平有點意外。
“他生意太忙,已經,已經回老家去了。”江若颦臉燒得難受,從小到大自己很少對父親說謊。
江廣平一聽,點點頭,說道,“男人就應該有男人的樣子,事業總是要顧的。若颦,把你的心收回來,別難過了,相信爹,人要往後看,一切都會過去的。”
“爹,我跟宋先生之間沒有什麽。”江若颦分辨道。
“好好,爹知道了,女兒長大了,會處理自己的事情。”江廣平笑道,“過兩天爹的幾位朋友過來,多年不見了,一來是過來問問你母親的事情,二呢,有些生意上的事情,也想要跟爹談談。你呢,等于是爹的兒子一般,到時候就跟爹陪陪客人。”
“我知道了。”江若颦說着,順手拿起桌上的報紙。
翻開一看,标題赫然醒目,“西南王滕銘霖前晚遭部下兵谏,逼其退位,安撫不成、演變成蓄意刺殺,滕銘霖護衛擊斃魏、常二人,混戰中滕銘霖身負重傷”。江若颦頓時站了起來,感覺天旋地轉,緊緊抓着報紙,不住地發抖,臉色已經蒼白,死死咬着下唇。
江廣平看見她如此反常,再看看她手中的報紙,以為她只是被吓到,安慰道,“若颦,這年頭太亂,這些都是常事,不必太上心。這滕銘霖年紀輕輕統領一方,實屬不易,那些功高蓋主的免不了要魚死網破一番才會甘心。算了,你不要在意這些事。”
“爹,我先回去了。”江若颦抓緊了那份報紙,慢慢走回了知己房間,就捂着嘴巴痛哭起來。
她攤開報紙,報紙上最正中的地方用了很大的篇幅刊登了魏、常二人慘不忍睹的死狀,可以想象到那場混戰的激烈,不知道滕銘霖如今是死是活?
作者有話要說:
☆、英雄之花
混戰那晚,德國醫生雙手沾滿鮮血,搖搖頭,對翻譯說了一些話。翻譯很為難,對周正說道,“醫生說,槍傷雖然在肩膀,但輕易手術會很危險,而且這裏條件不允許。要盡快手術的話,需要最好的醫療器械,可那要很長時間。”
那不是等死嗎?周正一看床上奄奄一息的滕銘霖,馬上用槍對着德國醫生的腦袋,咬着後牙根,一字一句地說道,“少廢話,救活總督軍,我一萬個謝你,救不活,我就讓你給他陪葬!”
翻譯生怕槍走火,連忙上前死死拖住周正,“眼下是趕緊救活滕少要緊,醫生是個品性良好的人,他會全力以赴的。”
德國醫生無可奈何地說道,“如果這樣,只能到最近的醫院去把無污染的一般醫療物品運來,希望病人能夠順利熬過這一劫。”
周正一聽,立刻張羅人手照辦,一邊就傳令将魏、常二人的家屬以及部下囚禁起來。所有人都惶惶不安,滕家不少女眷已經哭得昏天黑地,整個長和莊氣氛陰郁壓抑。
九姨太是騰骞文生前最喜愛的小妾,粗通文墨,因為感激滕骞文救活了病重的父親,心甘情願嫁給他,并且在滕骞文死後,是唯一留下來的妾室,跟滕銘霖關系不錯。眼看滕銘霖出事,血淋淋的不省人事,九姨太當場就哭軟在榻上,撫着疼痛的心口叫道,“元帥只有這麽一個後人,要是承良有個好歹的,可讓我怎麽對得起元帥?”
周正看她支撐不住,趕緊讓幾個老媽子扶着,勸道,“九姨太,醫生只是說手術冒險,還是有成功機會的,滕少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手術終于完成,德國醫生吩咐道,雖然已經脫離生命危險,可病人非常虛弱,傷口也容易感染,要特別小心護理。并且安排了最好的護士輪流照顧。大家才松了一口氣,經過這一次,西南軍上下如同經歷了海底地震,直懾了所有人的心。為防不測,周正調動了所有衛隊把整個長和莊圍住,日夜守護,拒絕了任何人的探視。
兩天之後,滕銘霖開始有了知覺,意識逐漸清醒,德國醫生非常驚訝,這如果發生在普通人身上,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事情,一半是運氣,一半是因為滕銘霖過硬的體質。
周正路過正廳,聽到下人的聲音,“周副官,找滕少的電話。”
“沒見到人還躺着嗎?是誰?”周正沒好氣地回了一句,狐疑着這個時候還有誰不知道滕銘霖已經負傷。
“那人好像很着急,是位姑娘。”下人說道。
周正只一愣,馬上沖過去拿起電話,“喂”了一聲,說自己是周正,聽了兩句,馬上就欣喜地叫了起來,“江小姐!”
一天之後,滕銘霖神志已經清楚,蘇醒了過來,周正立在床邊,看着他笑,“滕少,可把大家夥吓壞了,你終于沒事了。”
“現在是什麽時候?”滕銘霖感覺嘴巴發澀,喉嚨很幹。
“滕少,這都過了三四天了,放心吧,事情我都安排好了,那些個人罪有應得,家屬和部下我都關起來了,等滕少發落。另外,廣州方面,國軍也發了文過來,嘉獎滕少北伐之誠心,鑒于滕少目前的情況,可以适當推遲加入北伐日期。還有,底下的人一個個都閉了嘴,沒有人敢不服滕少的了。”
想起那晚魏、常二人帶着幾個心腹部下,設局圍住滕銘霖,公然兵谏,逼着滕銘霖退位,後來又氣急敗壞想對滕銘霖下手,周正還心有餘悸。若不是滕銘霖早有準備,提前将所有的下人夥計全部換成了自己的人,恐怕真要命喪當場,就是這樣,還不慎中了一槍,僥幸光明正大除掉了這些人,自己也算命大。
滕銘霖聽着,微微嗯了一聲,“我醒來的事先壓着。”
“我曉得了。滕少,想吃點什麽?我馬上讓人做。”周正放輕了聲音俯身問道。
滕銘霖閉上了眼睛,緩緩地搖搖頭。周正見狀,說道,“滕少,你若不吃,身子怎麽受得了?江小姐要擔心了。”
滕銘霖一下睜開了眼睛,盯着周正,明顯激動,問道,“你說什麽?”
“滕少別急,是我不好。”周正按着滕銘霖的手,半跪在床邊,說道,“滕少,江小姐從報紙上看到你負傷的消息,着急得不得了,不知道找了多少人幫忙,才打聽到這長和莊的電話,問起你來,她都差點哭了,我告訴她你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她才放心了。”
江若颦那天看到報紙心急如焚,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就這樣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眼淚好不容易才幹,又哭起來,如此反反複複。末了,她憑着記憶一一找了自己當初跟國軍沾邊的同學,問了好多人,繞了不少彎子,才知道了這長和莊的電話,趕緊打過去,她感覺世界都快停止了,确定滕銘霖沒事,她才徹底松了一口氣。
滕銘霖安靜了一下,蹦出了兩個字,“周正!”
周正跟随滕銘霖已久,知道他的心思脾氣,立刻說道,“滕少,我沒有騙你,我說的是真話。江小姐希望滕少快點好起來,她讓我告訴滕少,雖然雨水大,可這兩天廣州街頭的木棉花突然開得很好,她希望滕少堅強得像這木棉花一樣,那是英雄之花。”
滕銘霖一聽,心裏頓時就震動起來,嘴角浮起一抹微微的笑意,“是她。”
周正一看,心裏有數了,馬上出去吩咐下人準備食物。
作者有話要說:
☆、洛神香妃
上午日照當頭,才走了幾條街,江若颦就已經熱得不行,渾身是汗,青枝手裏捧着幾樣東西,說道,“小姐,都差不多了,就差這最後一樣,是太太生前喜歡的,是那吳記的水墨畫兒。”
“我記得,娘獨獨愛那水仙花,清脫不俗。爹書房裏頭那張也舊了,添張新的,一起挂上吧。”江若颦點點頭,拿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汗珠。
隔了兩條街,就是吳記的字畫店,這店裏的字畫有不少出自名家之手,水平極高,堪稱造詣,加上店主也是頗有藝術修為之人,惹得不少有身份的雅士專程慕名而來,品字論畫,生熟客絡繹不絕,成了一席高雅之地。
江若颦年紀雖然小,卻是在富貴所和世面場走過的,進出這樣的地方極為自然,沒有絲毫遜色。店主一看江若颦一身講究的西洋長裙,氣質出挑,猜測是位高門千金,恭敬迎上,笑道,“不知小姐想看什麽樣的字畫?這店裏的每一樣都不是凡品,可以任意挑選。”
“客氣了,家母非常鐘愛這店裏的水仙畫,幾乎每日必看一遍。不知,可有現貨嗎?”江若颦眼神煥發出女性的神采,打量了一下店鋪四周,看着店主問道。
吳店主這才歉意起來,說道,“真是不巧得很,那水仙花已經快小半年沒有貨了,小姐可否另選其他的?”
江若颦聞言,輕輕皺眉,說道,“冒昧問一句,這是為何?”
“小姐有所不知,凡能夠賞字評畫者,當不是一般人,所以這店裏的每一樣字畫,都是出自頗有名氣的行家之手。而那水仙花,唯獨號稱六君子之一的袁鶴松畫得最為靈動傳神。只是,因為家中出了一些變故,所以袁先生已經離開廣州半年多,至今還沒有消息。”
“可惜,真是可惜。”江若颦不由自主地低嘆道。
“小姐想必也不是俗人,這水仙花雖然眼下沒有,但是吳某認為,有兩幅畫必定合小姐的品味。請移步這邊。”吳店主一邊說,一邊把江若颦請到了案邊,從閣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了兩幅畫,一一慢慢打開。
江若颦一看,眼神發光,果然不是泛泛之流,唯有真正有建樹有研究的人,才能夠創作出如此雅韻精良的作品。兩幅畫并排而列,都是古典的年輕女子圖,一幅是淩波仙子立于清漪之上,遠望而笑,容顏娟秀,身形纖細,筆墨間富于線條流暢之美,另外一幅,是宓妃洛神立于川流邊上,迎風而眺,神情高貴,姿态松潔,作畫者筆法老練成熟,濃淡粗細相宜,洛神衣裙飛揚而似有娓娓細述之意境,真是嘆為觀止。
吳店主看見江若颦入了神,看出了門道,有意問道,“這兩幅畫都出自一人手筆,就是六君子中排名第三的阮有光。不知小姐覺得,這兩幅畫如何?”
江若颦愛不釋手,說道,“水仙花別名淩波仙子,又名洛神香妃,如此看來,這兩幅畫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暗喻水仙,又是上乘之作,可謂難得。”
店主一聽,不禁誇贊道,“小姐好才氣,吳某今日算是開了一回眼界。這的确是難得的珍品,不知小姐喜歡哪一幅?”
江若颦正在猶豫,卻聽見一個文質彬彬的聲音在身旁響起,說道,“論淩波仙子,清新有餘而心秀不足,若論洛神香妃,卻是內外兼晖,比之淩波仙子更具意味。”
江若颦回頭一看,原來是個青年男子,長相斯文白淨,身材清秀,五官明朗,貌相頗似劇中小生。
吳店主一看,高人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進來,連忙作揖,“先生貴客,不知想尋什麽樣兒的?”
“我是初到此地,免貴姓俞,聽說這吳記字畫是出了名的,所以特意過來看看。”青年男子回禮說道。
店主忙道謝,“俞先生過獎啦。”
俞先生對江若颦說道,“剛才唐突了小姐,實不相瞞,我也是愛畫之人,所以自作主張點了兩句,請小姐見諒。”
“先生言重了,多虧先生提點,我也開了竅,經先生一說,這洛神的确比淩波仙子更加合适。店家,就要這幅吧。”江若颦指着那幅洛神圖說道。
“馬上包好。”店主馬上将畫小心卷起來。
“小姐不似出自一般人家。”青年男子打量着江若颦。
“英雄尚且不問出處,我出自什麽樣的人家很重要嗎?”江若颦言語清晰,立刻回了一句。
男子暗暗欣賞她的聰明,也感到有些難為情,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小姐太像這畫中的洛神,內外皆美。”說話間已經有些失神。
江若颦一聽,并不回答,接過了店主手中的畫,讓青枝付錢,看了俞先生一眼,主仆兩個走出了吳記店鋪。
“小姐,那個人簡直就是個登徒子,竟然敢當面說那種話輕薄小姐,瞧他那樣,什麽內外皆美,真不要臉,還是第一次見面呢!”青枝走不多遠,就開始憤憤不平。
“他也像個讀書人,自古讀書人便是這般開口文绉绉、酸溜溜的,所謂名士自風流,倒也不是什麽新鮮事兒。不必太往心裏去,總之,以後也不會見面了。”江若颦不以為然地說道。
江廣平一看女兒親自挑選的畫,一邊連連贊賞,一邊吩咐道,“若颦,爹的幾位老朋友今晚便道,記得陪陪爹。”
“爹,我知道了,讓張嫂先準備着,我幫着爹說說話便是。”江若颦叫人把東西整理好,把禮品送到幾個弟弟妹妹手中,便回了房間。
關上門,就如隔着兩重天,那就是江若颦自己一個人的世界,她感覺到身心俱疲。走到梳妝臺前,從抽屜拿出了滕銘霖給她的那枚白水晶私章,江若颦百感交集,和滕銘霖相處的點點滴滴、樁樁件件仿佛就在昨天,又恍如隔世。遇見這樣一個男人,到底是不是命?
江若颦手指撫摸着水晶麒麟,再翻過去看見“承良”二字,便頓時紅了眼圈,最後見他的那一幕如同在跟前發生一般,叫人不知不覺地陷進去,難以放下。
“你雖然一度在我眼前,雖然那麽近,卻感覺那麽遠,你我之間何止隔着千山萬水?不可以。”江若颦心裏想着滕銘霖的傷,不知他現在情況如何,心底連着一陣陣的痛。
作者有話要說:
☆、不速之客
傍晚時分,江若颦剛剛穿戴好,青枝就敲門進來,說是客人已經到了,讓江若颦出去見客。江若颦走到客廳,便看見三位老者,跟父親一般年紀,皆是鴻儒之輩,有分量之人。
江廣平笑吟吟地介紹,“若颦,過來見過你的三位長輩,都是爹的摯友,周伯伯,闵叔父,和俞伯伯。”
江若颦一一問候,幾個人不禁誇獎了一番,倒也不是客氣,而是江若颦的确出色,有可圈可點之處。只聽江廣平問道,“不知小侄...”
話音未落,只聽門外朗朗之聲,“小輩來遲了,該罰。”
正疑惑,只見一個俊美青年走入,一身西裝,一表人才。只聽得俞恩勤斥責道,“人還未到就先這般無禮!還不快跟你江叔叔行禮。”
“是是,是小輩失禮了。俞知泰見過江叔叔,只因有點事情,所以來遲了。”俞知泰朝江廣平行禮道,言語誠懇。
“不妨,不妨。”江廣平連連擺手,笑道,“大家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今後常來常往,這是小女,江若颦。”
江若颦從江廣平身後走上前兩步,俞知泰定睛一看,驚呆了,白天見過的美麗女子此刻正活色生香站在自己跟前,皓質天成,讓人挪不開視線。
“江、江小姐,又見面了。”俞知泰高興得有些語無倫次。
“俞先生幸會。”江若颦大方地說道,她早已經認出了俞知泰,他不同于白天在字畫店看見的長衫裝扮,一身嶄新的西裝,讓他少了幾分儒雅的讀書人氣質,多了幾分利落和精明。
“怎麽?你們認識?”江廣平問道。
“今天在街上有一面之緣,那幅畫就是俞先生幫忙挑選的。”江若颦自自然然地說道。
“如此甚好,這就叫做緣分,天下沒有再巧的事情,是不是?”俞恩秦一面說,一面自己先笑起來,其他人也跟着笑。江若颦淡淡的,沒什麽表情,俞知泰聽了父親這話,有些心熱,直看着江若颦的臉。
坐談間,江若颦才大致了解到這幾個人跟自己父親都是半生交情,當年是一起奮發的朋友,後來各自忙碌,多年不見了。久別重逢,讓人唏噓,也無比興奮。
“故友相聚,本應該好酒迎接,只是,荊室她剛剛...”江廣平一臉難言,神色就黯淡了下來。
年紀比他略長幾歲的周同仁趕緊勸住,“老弟,什麽都不用說了,我們什麽情分?還用得着這些個虛禮不成?可千萬保重身子要緊。”
幾個人一人開導了兩句,江廣平的臉色才慢慢好轉起來。俞恩勤如今是廣州商會的會長,言談間看見江若颦才慧俱佳,又得知是日本留學歸來,喜不自勝,更何況看見了兒子的神态,做父親的豈有不明白的道理?
當下說道,“江老弟,你這個女兒果然是一百個人中難尋一二,何不讓她到我的商會那裏取取經,往後也好打理你的生意?”
江廣平看了一下女兒,笑了,“我這個女兒被我慣壞了,凡事要強得狠。如今她學成回來,想要做什麽事情全由她自己喜歡,我是不幹涉的。但凡是有意義的,我是絕對贊同的。”言下之意,是讓江若颦自己拿主意。
俞知泰緊緊盯着江若颦的眼睛,那亮晶晶的眼神能夠把他的心融化了。從白天一直占據到現在,或許還有以後。
江若颦從容地笑道,“多謝俞伯伯擡愛。做生意只利于一家老小,獨善其身,而我想得更多的是如何能夠兼濟天下,為國為民,那才是真正有意義的事情,不枉父親對我的栽培。”
“不得了,老弟,你這個女兒當真是巾帼不讓須眉,若是個男兒身,有這番志氣,可是頂天立地的事。”俞恩勤不禁嘆道,和江廣平兩個笑了一回。
俞知泰看見江若颦不願意到商會去,有些失望,但是江若颦的這番見識又令他更加着迷。于是說道,“江小姐,為國為民是了不起的事情,你一個女子真是別有風骨。我知道中門路的女子中學正在招國文和道德課的老師,江小姐何不去試試?”
“當真?”江若颦微笑問道,音容讓人沉醉。
“當真,豈有不真。”俞知泰說着,聽見自己心底發出的異常聲音,無比清晰。
第二天,江若颦直接去了女中,果然應聘上了,主講國文,兼兩個班的道德課,雖然課程緊又繁重累人,江若颦還是很高興。下了課,意外地,就碰見了俞知泰,江若颦正不解,俞知泰笑道,“這是商會捐資助學的一所學校,接收的幾乎都是工農和貧戶人家的女學生,讓她們受一些比較正規的教育,對她們是大有好處的。”俞知泰領着江若颦熟悉學校的環境,邊走邊解釋。
“原來是這樣。想不到商會還做了這樣的好事,真是教人欽佩。俞先生經常來這裏嗎?”江若颦走在石子小路,清幽的花木讓人心曠神怡。
“對,既然幫助了,總該經常過來看看學校還有什麽需要的。說到底,你我也不是陌生人了,以後叫我知泰吧。”俞知泰轉頭看着江若颦恬靜的臉色,讓他有種莫名的幸福感。
一瞬間,這熟悉的口吻讓江若颦想起了滕銘霖的笑容,笑着對她說道“叫我承良吧”,那麽溫存。這眼前的美景沒能釋放她的內心,讓江若颦有些心事重重。
作者有話要說:
☆、相思
“你在想什麽?是不是,我太冒昧了?”俞知泰看見江若颦有些走神,不禁停下腳步。
“沒什麽,我在想,如今戰事不斷,而在這裏卻還能夠有這樣一方淨地讓更多的人可以很好地得到教育,是幸事一件。”江若颦回過神說道。
“你說得對,是該慶幸的。可恨那些軍閥們處處暴虐,弄得民不能安生,早就應該痛打一番,希望這次國軍北伐,能夠勝利。”俞知泰提起戰争的事情,似乎情緒有些湧動。
“怎麽?你對軍閥有看法?”江若颦脫口而出。
俞知泰覺得奇怪,說道,“這是很正常的事情,軍閥禍國殃民是有目共睹的,誰不痛恨?若不是當年被我爹軟硬兼施,我早投身從軍了。難道你認為軍閥不應該被消滅嗎?”
“不,不是。”江若颦連忙應道,滕銘霖的事情讓她有些心有餘悸,堵得慌,說道,“只是戰争一起,百姓不知要受苦到何時?我在想,如果能夠招安的話,或許可以免了這一仗。”
俞知泰一聽,有些意外,說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軍閥人數本來就比這國軍多出許多,加上軍閥頭目野心勃勃,誰都想一統天下,怎麽可能會被國軍招安?”
“如此說來,是免不了的事情了。”江若颦低低嘆着。
“對,免不了。現在全國已經建立起了同盟會,召集了一些很有用的各行各業的人,準備了不少用具,做北伐軍的堅實後盾,幫助北伐軍籌款籌糧食,運輸和急救等等,盡最大可能沿途給北伐軍義務提供應急保障,我就是這同盟會的成員之一,若颦,你也參加吧。”俞知泰熱切地期盼着。
“不了,各人有所長,在這裏安心授業也算功德一件,我會盡量教好這些學生的。”江若颦婉拒了。
俞知泰點點頭,忽而說道,“只可惜,這號稱西南王的滕銘霖在關鍵時刻卻出了岔子,要不然,以西南那幾十萬的虎狼之師,若能夠順利助陣,何愁不如探囊取物?也不會至今還拿不下湖北。這一來,滕銘霖可是生死未蔔。”
江若颦的心一下下地揪着,臉色發白,說道,“他也有他的難處,孤身一人要管理整個西南一片,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手底下的人也當然不是個個都安順的。”
“你怎麽好像,對他頗為了解?”俞知泰疑惑道。
“不,我只是将心比心、胡亂猜測罷了。”江若颦勉強笑笑,托口不舒服,直接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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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銘霖看着窗外落下的雨滴,天色灰蒙蒙的,清亮的雨水不約而至,像極了遇見江若颦的那個傍晚,雲南一向多雨,這雨比之廣州,除了酣暢淋漓,更有一股情人般的輕愁,綿綿不絕。直看得雨水把窗前翠綠的蘭草葉條壓彎了腰,滕銘霖扶着自己受傷的肩膀,皺了一下眉頭,叫道,“周副官!”
“到!”幹脆利落的響聲幾乎是伴随着門打開的聲音,周正立刻推門進去。看見滕銘霖半倚在床上,緩了下聲音,問道,“滕少,您有什麽吩咐?”
“準備發文,把這件事情的始末,以及我西南軍北伐之意通告全國。”滕銘霖閉上眼睛,頭靠在床頭,樣子很吃力,顯然是傷勢還有些影響。
周正開始擔心,“滕少,這件事情還未完全平定,不少人雖然明面上不敢動彈,可暗地裏心思可不少,再說,滕少您未痊愈,現在發文,我怕有人趁虛...”
“你怎麽越來越像個娘們!”滕銘霖一瞪他,說道,“這就下令把長和莊的大門敞開,告訴他們,我滕銘霖大難不死,誰要是還不甘心,還想要置我于死地的,盡管闖進來。誰能夠有理由比我更加合适掌管這西南的,我即刻讓賢!”
滕銘霖情緒一激動,馬上痛苦得擰緊了眉頭,周正一看,唯恐他的傷口再有什麽意外,遂說道,“滕少別急,這就照辦。”說完朝門外跑去。
“回來!”滕銘霖突然喊了一聲,周正轉身回去。
“若颦有什麽消息?”滕銘霖的語氣平靜了下來,放輕了聲音。
“我們的人說,江小姐已經在廣州女中教書。”周正恭敬地回答道。
“像她的性格,如此才情。”滕銘霖一聽,自言自語地說道,陷入了沉思,好一會才覺得累了,疲憊地淡淡一揮手,“你去吧。”
很快,來自西南軍的通電發向全國,“承良自執掌西南,未敢居傲世之功名,亦未有禍民之心行,所謀者均為天下之福,所慮着當以民為先、以國為己任,已決意不日揮師北伐,以解萬民于水火;茲有貴州軍督魏勝安、四川督辦常容廷,仗舊績背主失忠,欺上罔下,禍行屢屢,柔奸至極!承良為大局一再隐忍,魏、常二人終不思悔,今以反對北伐之名,逼谏未遂,更喪心公然行刺,幸承良早覺,雖重傷得以存!此奸惡之人實不得不懲,死猶不抵其罪...”
整片通文至情至理,長長的,下面一一羅列了兩人此外的所有惡行,如倒賣鴉片、強行征地稅,占良田屋舍等等,無不有跡可循。通文剛剛發出,滕銘霖立刻下令把兩家的家屬遣散到了偏僻的勞場做苦力,授意孩子可适當減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