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期間日夜有專人看守,走一步都難。魏、常二人的職務則由自己暫時掌握。滕銘霖這一回,是結結實實在中國上空打了一個晴天霹靂,國人都震了。

見滕銘霖起身坐到了椅子上,周正忙倒了一杯水過去,說道,“滕少,外面可都在議論紛紛,說滕少您太仁慈了,這可是給自己留後患呀。那魏、常二人的家屬應該全部處決掉的,免得死灰複燃。”

“周正,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是絕不會傷人性命的,你跟了我這麽久,幾時見我變過?”滕銘霖靠在椅背上,直直地看着挺立在自己身邊的周正,懶洋洋地說道。

周正不好意思一笑,“滕少,這不是替您擔心嗎?您這不順的事情可是一宗連一宗,我這心裏是怕得慌。還是江小姐的電話管用,滕少這身子可算是好得快呢。”

“怎麽說話呢?你幾時也變得油嘴滑舌起來?”滕銘霖嘴角一抹笑意浮起,呵斥道。

“是什麽樣的江小姐,竟有這麽大的能耐,一個電話就把堂堂一個西南的總督軍身子都給治好了?我真想見識見識。”九姨太一面笑着,一面就帶着個小丫環走了進去,一身绛紫旗袍顯得她身材勻稱、格外精神。

“姨娘。”滕銘霖一看見她,微微打了個招呼,笑問,“什麽事兒這麽高興?”

“九姨太。”周正看見她,鞠了一躬,走了出去。

九姨太應了一聲,從丫頭手裏接過了湯水,示意她出去,就端到滕銘霖旁邊的桌子上,笑容燦爛,坐下說道,“喲,這西南的命根子總算是保住了,可還有比這更加值得高興的事兒嗎?你出事那晚,可真是要了我半條命,你把別人折騰得夠嗆的,自己倒跟沒事人一樣。”

滕銘霖聞到湯水中炖乳鴿的味道,皺着眉頭,“又是這個?都膩了。”

九姨太一愣,“怎麽?你不願意喝?我問過大夫,這可是最好的,喝多一些你才會好得快,這不知在廚房弄了多久才細細熬出來的,你有錢都沒地方找去,趁熱喝了吧。”

九姨太就着碟子端起來給他,滕銘霖單手接了,卻有些燙,只得放下,一手拿着湯勺,可身子一前傾,肩膀又痛了。九姨太一看他那顯得笨拙的樣子,用帕子捂住嘴巴笑了,說道,“不得了,我看呀,你得趕緊給這長和莊找個女主人了,瞧你這樣子,還真得找個人用心思疼你才行。”

滕銘霖放下湯勺,看着他,說道,“姨娘,何必這麽含蓄,直說了吧。”

“就你這頭腦最靈光,我一開口你就知道。這幾日,可把我忙壞了,事雖然不多,可花的心思是一樣不能省,對誰都不好太生硬了。周府的三小姐,雲府上的表小姐,林統領家的大太太太帶着大小姐,再加上在這片有點名聲的那些千金、太太們,都來問候你情況怎麽樣,禮單也下了不少,一再要看望你,讓我給統統擋回去了。”九姨太頭痛地說道。

“姨娘辛苦了,姨娘既然心知肚明,何不索性裝糊塗?把她們好生打發了就是。”滕銘霖輕描淡寫地說道,就着手中舀起的湯水慢慢喝起來。

“你說得是輕巧,你是總督軍,擺什麽臉色都可以,可我只是個婦道人家,哪有那麽容易?這些人裏頭,單獨來問病的不少,可也有軍中要人的女眷,借着問候之由,幫着男人打探打探的,你說我這能輕易錯一步嗎?”九姨太假裝怨道。

滕銘霖笑了起來,“姨娘如今也會這等複雜心思了,可真不簡單。”

“喲,你這是罵我肚子裏沒墨水呢。承良,說真的,你年紀也不小了,不是我管着你,要管我也沒那資格,可我還是要勸你一句,你是該有個家了。打仗的事情我是不懂,可這不管男人女人,總要成個家才總算圓滿,想想你這次的事情我都後怕,你說,你真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有誰可以接你的擔子?”九姨太說着,眼圈就紅了起來,別過臉去一邊擦着淚水。

滕銘霖素知她是個賢達之人,對滕家一片赤誠,遂安慰道,“姨娘,別操心了,我哪能不知你的好?只是,要什麽人,得我自己拿注意,姨娘就別太急了。”

九姨太這才止住眼淚,緩和了臉色,說道,“這麽說,你是真的要打算成家立室了嗎?你是認真的?”

作者有話要說:

☆、期盼

滕銘霖的目光幽亮深邃,裝滿了某種期盼,也許是對幸福的期盼,那樣滿滿的,像是快要溢出來,他微微地一點頭,“是的。”

“老天開眼。”九姨太破涕為笑,說道,“你一向不近女色,不知道傷透了這西南多少女子的心。如今你總算開竅了,我問你,那江小姐,是什麽人?這一帶的名媛中,我怎麽沒有聽說過?”

滕銘霖微微一怔,臉色漾起喜悅之色,可随即消失,說道,“是讓我動心之人,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麽動心過,只是,我和她有緣無分。她親口說的,她不喜歡我。”

“面對你這樣一個英俊的貴公子,堂堂的西南總督軍,幾乎無所不能,她竟然不動心?到底是什麽樣的女子,我當真想要見見,這也難怪你會失常。”九姨太覺得不可思議。

“我生平第一次這樣彷徨過,還沒有得到,就先害怕失去她。”滕銘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盯着前面。

九姨太看見他這樣,嘆了一聲,伸手端起了湯水,“我們的少帥變成了情癡,若不是親眼目睹,我是不會相信的。罷了,你傷還沒好,我喂你吧。”

“不用。”滕銘霖用手一擋着。

九姨太不高興了,“你還跟我見外?我從來不奢望你把我當娘看待,可自打跟了元帥,我早把你當半個兒子。甭說沒用的話了,喝吧,早日好起來,對什麽江小姐海小姐才有盼頭。”

滕銘霖拿她沒辦法,由她喂完,才沉沉睡去。

九姨太看着滕銘霖躺下,收拾了走下樓去,看見周正在門外打發了一個手下,回頭看見她走出去,問候道,“九姨太。”

“罷了。”九姨太立在門口處,看着周正,說道,“你我也不是什麽外人,就不用這麽生分了。才見了你跟什麽人說話,有什麽事嗎?”

“九姨太,實不相瞞,回雲南的路上滕少被一幫山上下來的土匪攔路打劫,要不是滕少反應得快,恐怕這會子早已經兇多吉少。”周正一五一十地說道。

“這件事情我怎麽不知道?怎麽都沒有一個人告訴我?你們一個個到底是怎麽回事!”九姨太急了,吓得臉色發白,怒道,“周正,你真是越來越大膽了,你成天跟在承良身邊都是幹什麽吃的!”

“九姨太息怒,不是我不肯說,是騰少他交代不許我們外洩,怕九姨太您擔心,再說,鬧得沸沸揚揚的總不是好事。”周正賠着臉色說話。

“周副官,不是我說你,平日裏這軍務上的事情,我一個婦道人家是絕對不管,這你是清楚的。可若是關系到承良的身家性命,你讓我怎麽能夠放心?承良瞞着我情有可原,可你是個明白人,你是不是好歹跟我吱一聲?承良要是為這點事懲罰你也說不過去,你怎麽就糊塗了呢?”

九姨太一番話說得周正臉上挂不住,連忙道,“是我糊塗了,不過,事情有驚無險,總算是過去了。滕少早下令讓管那片地界的人進雲南問話,如今人已經到了雲南了,可不知滕少他...”

“承良他喝完湯已經睡下了,這幾日雖然恢複得不錯,可畢竟那是槍傷,還嫌那幫王八羔子把他害得不夠嗎!”九姨太臉色凝着,沉下聲音,說,“縱容土匪在自己的地界上光天化日打劫,這種人總要受點罪才會長記性!這件事情我先做主了,把人先關幾天,等承良過兩日精神好一些,再跟他彙報。”

“就依着九姨太,我這就去辦!”周正看見滕銘霖身心俱疲,的确不想過多拿事情打擾他費神,如今九姨太這樣緩和,也未嘗不可,只得順着臺階下,把人關起來再聽候滕銘霖發落。

“還有一件事情,我問你,承良嘴裏念念不忘的江小姐,究竟是什麽人?”九姨太柳眉微微蹙着,仔細問道。

“這個...”周正一聽,有些為難,畢竟是騰銘霖個人的私事,如果說了,不知會不會惹怒滕銘霖。

“周副官,這可不是小事,承良重傷你是親眼目睹的。我是真心替你主子着急,這麽大的長和莊,總得要有個繼承人,你幾時見過你主子這樣對一個女人上心?這回,怕承良他是動了真心了,這小子。”九姨太說完,不由自主地嘆氣。

“九姨太,這江小姐,是騰少在廣州偶然認識的,還救了滕少一命。這江小姐,要容貌有容貌,要家世有家世,性格娴雅不說,還很聰明,脾氣不是一般好,還是日本留學回來的。”周正提起江若颦,便是止不住地贊不絕口。

九姨太一聽,表情就誇張起來,“瞧瞧,能夠讓承良如此魂不守舍的,果真不是尋常人,聽你這麽說來,可真想迫不及待想要見見她。不過,救了承良一命,這又從何說起?”

“這說來,也是劫數,國軍決意北伐的時候,北洋軍早料到國軍會拉攏西南軍,所以偷偷派人南下一路上盯着滕少,直到了廣州才有機會準備動手,幸虧碰上江小姐,要是一時間大意,後果不堪設想。”周正想想當初的情形,都還心有餘悸。

“老天,這承良攤上的接二連三的都叫什麽事?”九姨太一聽,驚得立刻捂着胸口,“這出門一趟回來,就出了這麽多事情,樁樁件件直逼承良的命呀!”

周正忙勸慰她,“九姨太,滕少是個福滿之人,這次既然沒事,這往後就會順順利利的,九姨太就盡量放寬心吧。”

“但願如此。”九姨太慢慢松了口氣,說道,“行了,你對承良忠心耿耿,我是看得出來的,我也不為難你,江小姐的事情我心裏有數了,你且去吧。”

“謝九姨太體恤。”周正行了個禮,轉身走了。

滕銘霖一覺醒來,精神不錯,由人扶着到了花園裏面透透氣。高大的無憂樹上細碎的花朵簇在一起,紅霞一般成片成片地火着,像是要燃燒起來。風一刮過,便漫天灑落,美不勝收,無憂樹是佛教之花,是雲南人心中的聖物。滕銘霖坐在樹下的躺椅上,一下便想起了和江若颦走過的廣州街頭,那一排排同樣豔得如霞的木棉花,映着江若颦的音容笑貌,讓他沉醉。

作者有話要說:

☆、箭在弦上

“周副官呢?”滕銘霖突然問了一句。

“報告,周副官和幾位統領正商量防兵的事情。”身邊的侍衛回答道。

“混賬!讓他馬上過來。”滕銘霖聲音變得淩厲。

侍衛啪地行禮,立刻跑了出去,足足有一壺茶左右的功夫,周正才氣喘籲籲地跑到滕銘霖身邊,“滕少,您找我?”

“我問你,瞎攪和什麽防兵的事情?”滕銘霖聲音不大,卻足足把周正堂堂一個大漢吓了一跳。

除了總督軍滕銘霖和各個省、州的一把手軍務要職,再無人有調兵的權利,違者可是死罪一條。周正冷汗直流,趕緊說道,“回滕少,經過上次的事情不得不防,尤其是滕少現在還受傷。宜州、應州統領和柳将軍也不敢擅自做主,只是把兩支預備軍抽調出來防守在長和莊周圍戒嚴,不管怎麽說,保住滕少要緊。”

滕銘霖臉色鐵青,“我看你是越來越大膽了,明知故犯!混亂軍規,今後誰還把軍法放在眼裏?你讓我怎麽服衆?你這是給西南軍使絆子!”

周正撲通一下直直跪在地上,連忙道,“總督軍息怒,周正知錯,甘願受任何處置。”

“傳令警告,那幾個統領的命我先留着,待日後北伐給我沖鋒陷陣,将功補過。至于你,你是我身邊的人,我更不能縱容你,你在軍中并無實職,死罪可免,去領三十板子,降銜一級,扣一年軍銀。”滕銘霖眉宇間淡淡擰着,自有威嚴。

“是,謝滕少。”周正仍然跪着,沒有起來。

“周正,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我手中握着的是西南千千萬萬條性命,治軍要必嚴,懂嗎?”滕銘霖有所緩和。

周正一聽,忙道,“滕少的心周正明白,周正唯鞍前馬後盡心盡力,萬萬不敢有二話。”

“起來吧,有件事情要你去做,想辦法把若颦送到雲南來,越快越好,我已經理會不了她願意不願意。”滕銘霖整個人靠在躺椅上,此刻神态溫潤得像個儒雅的讀書人。

周正剛剛站起來,腳步還沒穩住,差點又晃了一下身子,“滕少,這妥當嗎?江小姐可不是西南人,出了西南就不大好辦事了。再說,江小姐她也不是一般女子。”

“我當然知道她不是一般女子。”滕銘霖一手按着疼痛的肩膀,皺着眉頭,聲音冷峻,“給我聽清楚了,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把若颦完好無損地送到我面前來,不許傷了半根頭發,我要你親自經手這件事情,別人我信不過,明白沒有?”

“是,滕少,我即刻去辦。”周正一行禮。

“慢着,馬上通知下面各部的人集合,給我安排明天的會議,商讨北伐的部署之事。”滕銘霖累得閉上了眼睛。

“滕少,你傷勢才剛剛起色,何不延緩一些時日?要不要...”周正暗暗擔心。

“不,就照我的話去做吧。我先告訴你,三十板子記下了,把若颦送過來,你還是一樣要領的。”滕銘霖的口吻是認真的。

“周正知道了,滕少是要給軍中一個交代。”周正深明大義。

“知道就好。記住我吩咐的每句話,辦事盡量低調,去吧。”滕銘霖一揮手。

――――――――――――――――――――――――――――――――――――

江若颦手中握着電話,站了已經半天了,一直在發呆猶豫着,要不要給滕銘霖再打個電話問候一聲,雖然已經知道他脫離危險,特別是知道了那則通文之後,她更加确定他已經沒事了,可這心裏就是放不下。

“明明沒有理由這麽做,可為什麽就是忍不住想要沖動地打給他?”江若颦心裏暗暗責備自己,輕輕咬着下唇,臉色都憋紅了。

二姨娘和三姨娘在客廳一邊逗着孩子玩兒,一邊不住地打量着江若颦,彼此不時交換着眼神,家裏任何的風吹草動都瞞不住這兩個人。

“若颦,你怎麽了?”江廣平從她身後走出來,問道。

江若颦回過神來,一轉身,說道,“爹,沒事,就是上次,俞先生問我要不要到同盟會去幫忙,我在想着該怎麽跟他說。”

江廣平一面聽,一面走過去坐下,看着江若颦亭亭玉立,說道,“到同盟會去做事自然是極好的。眼下北伐的聲勢是越來越大了,聽說都已經逼近武昌了,這孫傳方的北洋軍,怕是頂不住了。對了,這西南軍不是也準備會師北伐了嗎?這通文都出來了,話說回來,這滕銘霖的手腕可是非比尋常,年紀輕輕居然就有這樣的治軍能力,不簡單。”

這一句話戳到江若颦的心底去了,她沉默了一下,問道,“爹,有件事情我不明白,這西南軍原本已和北洋軍無任何牽扯,國軍也斷然不會無緣針對西南。可這次西南揮師助力國軍,以西南軍之立場,結局當如何?”

江廣颦一聽,女兒畢竟是留學回來的,能夠問這樣有見地的問題也不算太意外,遂語重心長地說道,“這軍務之事豈是我們作為老百姓可以預料的?西南軍立場的确特殊,要我看,這次北伐對西南軍而言,是輸不得,也贏不得。輸了,北洋軍大有卷土重來之勢,那時西南軍就成了眼中釘,若是贏了,西南軍便又成了國軍的心病,那也是肉中刺,不好辦呀。”

“不管是眼中釘,還是肉中刺,都是要非拔不可的。”江若颦失神地說了一句。

“對,其實滕銘霖按兵不動,也不會有人說什麽。只是,看最近的陣勢,他是非北伐不可了。”江廣平嘆道。

作者有話要說:

☆、提親

“明明是可以就輕的,他卻選擇了北伐。”江若颦低着頭,沉重地嘆了一句。

江廣平沉默着,末了,語重心長地說道,“這西南王,我雖未曾見過,但從這所有發生的事情來看,這滕銘霖非池中物,有男兒志氣,也有男兒血性,是這亂世中不可多得人物。以如今西南軍一統邊陲的陣勢,能夠傾力加盟北伐,就沖這一點,我也不得不贊一聲好。只不過,軍閥畢竟是軍閥,不安的也始終是民心,滕銘霖始終是脫離不了野心二字,這滕銘霖肚子裏面裝的到底是什麽,只有他自己知道。”

這句話讓江若颦渾身震了一下,她咬緊下唇,是呀,裝的是什麽想法,只有滕銘霖他自己知道。

隔日下課,江若颦剛剛走出校門,就看見俞知泰。江若颦還沒有走近,幾個女學生就先忍不住笑了起來,自從江若颦到女中教書,俞知泰是每天都去接送,江若颦心裏不大舒服,婉拒了幾次,見俞知泰很堅持,也沒有辦法,總不能夠當着學生的面擺臉色。

俞知泰看見江若颦,只是笑。江若颦朝他走過去,很禮貌地點頭,“俞先生。”

“若颦,你對我還是這麽客氣。一定累壞了,我送你回去吧。”俞知泰一指街道對面的汽車。

江若颦轉頭朝街道對面看了一眼,對他說道,“不必了,俞先生,我感激你的誠心,但是我可以照顧自己,請你今後不要太費心了。”

“若颦,是我介紹你來這裏教書的,要是你出了什麽事情,我怎麽跟江叔叔交代?再說了,就算我想不來,我也做不到,一天看不見你一面,我就像丢了魂一樣。”俞知泰是很誠懇地說着這些話,因為太誠懇,所以說得很認真,那專注的神情讓江若颦窘紅了臉。

江若颦感覺有東西落到自己的肩膀,她本能地伸手一摸,順下一片東西,攤開掌心一看,是木棉花,紅得似火如霞,江若颦想起滕銘霖,立刻失神。

俞知泰一看,将江若颦手中的木棉花拿起,往街邊一丢,那花瓣就随風滾進塵埃中,江若颦的心像是跟着花瓣一起被丢出去,心裏空空的。

“這些花,可真是煩人,落了個沒完沒了,若颦,你別往心裏去,沒事吧?”俞知泰仔細看着江若颦的臉,漂亮的臉有許多,這張臉卻是如此不同,總有一種獨特的東西在吸引着自己。

江若颦沒有回答他,直接朝街邊走去,俞知泰一把拉住她,“若颦,你必須跟我走。北伐軍已經攻進武昌,廣州已經對福建、江浙一帶的軍閥戒嚴了,今天早上開始,廣州已經開始了嚴查,每個街口都有人把守盤查,你坐商會的車回去才方便。”

江若颦一聽,頗有些意外,忽然就想起了今早聽教導主任說起什麽嚴查的事情,她當時只是從辦公室外面路過,也并未在意,遂猶豫着跟俞知泰上了車。

“江浙、閩一帶跟廣州隔着如此遠,廣州竟然如此大費周折設防?”江若颦疑惑着。

俞知泰看着她,笑了,“這江浙、閩一帶雖然不如張作霖的東北軍這般呈虎狼之勢,但是狡猾兇悍絕不在東北軍之下,廣州畢竟是北伐軍根據地,必定是要防的。特別是現在北伐軍已經攻進了武昌,已經逼近江浙一帶,難保他們不會狗急跳牆。”

江若颦一聽,才不做聲,只是低頭。俞知泰入神地看了看她一眼,突然抓着江若颦的手,熱切地說道,“若颦,加入我們的同盟會去吧,能夠為北伐出一份力量,是每個人都感覺到光榮的事情。”

江若颦明顯被他吓着了,她看着俞知泰,抽回了手,盡量裝得若無其事,“俞先生,你為什麽一定要我加入到同盟會去?我覺得我現在所做的教育事業,也是十分有意義的事情。”

“若颦,你真的不懂嗎?我要時時刻刻看見你,已經好久沒有這樣想過一個人了,我快要瘋了。從第一次看見你,你的知性和才氣,你的從容和豁達讓我開始着迷不已,我把持不住自己的心,這些天我不知道思念了你多少,我怕你讨厭我,更加怕你拒絕,所以,所以我一直不敢告訴你。”俞知泰說完,眼神中分明透露着幾分不自信和不确定,聲音就黯然了下去。

江若颦低着頭,手指緊緊抓着自己的拎包,她很快鎮定了一下,擡起頭,看着他,“俞先生,我不讨厭你,真的,無論是樣貌還是能力,俞先生都屬上品,人活一輩子,能夠有人真心對待過自己是很難得的事情。”

“若颦。”俞知泰一聽,感覺到了光明,眼神明亮起來,聲音也鮮活起來。

“但是我,”江若颦打斷他,繼續說道,“只能夠給你友誼,那是我所能夠做到的最大的程度。俞先生很優秀,我并沒有覺得你哪裏不好,只是,完好的條件有時候跟感情是不能劃等號的,希望你理解。”

“若颦,你就這麽斷然拒絕我?毫不猶豫地?”俞知泰不敢相信。

“我對你并無半點不尊重之意,相反的,在我心裏,我一直拿你當一位同齡摯友去看待,因為我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會毫不猶豫。”江若颦解釋道。

俞知泰剛剛燃燒起來的希望之火又慢慢熄滅,逐漸黯淡下去,直至不留一點點星火。可是另外一種異常的火苗又開始在他心頭燃起。

晚間,提起廣州戒嚴的事情,江廣平也是連連嘆氣,強調這世道不太平,最近着鋪子裏面的生意也受影響,老不見好轉,急的人心裏焦躁不安。

“爹,俞伯伯跟爹那麽多年不見,這次他到廣州商會任職,也算是巧。”江若颦把桂花茶端到父親面前。

江廣平一手提着煙杆,附聲說道,“是呀,多年不見了,想當初,我們這幾把老骨頭年輕那會,還一起赤腳去打拼過一陣,到後來各自有小成,也都成家立室,再後來,就更加顧不上對方了,也就沒了音訊,真是巧了,這一轉眼,他就成了這廣州商會的會長,要不是我到商會去辦手續,還真碰不到。”

父女兩個又是一陣沉默,江廣平看見女兒滿腹心事,問道,“若颦,你年紀也不小了,自己的事情心裏要有個數,爹不想管着你太過分,但你也不要讓爹擔心。我雖然不說,可我是看得明明白白的,知泰他是對你上心了吧?”

“爹,我不愛聽這些,娘剛剛走了才多久?”江若颦不高興了,把臉轉過一邊。

江廣平仿佛不在意,自顧地說着,“俞家的這個兒子,我認識不久,可我心裏是有數的,人本分但是聰明,上進也貼心,有真心。若颦,撇開我和他父親這層關系不說,單單論人品,知泰還是不錯的。”

“爹,我不想聽這些,你再說,我可要走了。”江若颦站了起來。

江廣平也不急,指着椅子,“坐下來,你就是這樣陪爹聊天的?”

江若颦也不是真的想走,她又坐了下去,只看着桌面上那瓶花兒,不說話。

“若颦,我是不如你娘懂你的心思,可我畢竟是你爹,我哪能一點都不懂你?你心裏到底是裝着什麽事情?你一向是識大體明事理的,不是些許小事都要計較不斷的人,你說說,你為什麽這般心不在焉、甚至動不動就無法平靜?”

江若颦抓緊自己的手心,她心裏在顫抖,只忍着沒有做聲。江廣平低低地問道,“是因為宋先生嗎?”

“爹,我沒有。”江若颦站了起來,瞪着眼睛看着別處把眼淚咽回去。

“記住爹的話,宋先生是個複雜的人,他不适合你,最好不要去想,斷了念頭吧,免得日後痛苦不盡。”江廣平輕輕敲了敲手中的煙杆,将煙灰一點點倒出來。

“爹,你放心,我不會後悔我自己選擇的。如果為了要避開痛苦而選擇自己不願意的,那也是痛苦的一種,不是嗎?”

這一回,江廣平沒有說話。江若颦走到客廳門口,叫道,“張嬸,爹的茶涼了,重新沏一杯。”

遠遠就聽見張嬸答應的聲音,江若颦回頭一看父親蒼老的身影,眼淚就止不住下來,她快步走回房間去。

第二天下午,江若颦從學校回到家裏,便感覺氣氛不對勁,二姨娘和三姨娘看見她,異常親切,都笑着迎了上來,端茶問候的,江若颦正納悶,看見父親走了出來。

“爹。”江若颦心裏隐隐約約感覺到不安,她的直覺一向很準。

“若颦,回來得正好,爹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江廣平臉色很凝重,坐了下來。

江若颦心裏咯噔一下,父親一向是能夠把什麽事情都想得很開的人,一旦有這樣的時候,便說明是不小的事,值得他這樣憂心忡忡的。

“爹,你想跟我說什麽?”江若颦看着坐在自己對面的父親,屋子裏面連空氣都有些壓抑。

“是這樣的,今天早晨,你俞伯伯親自帶了媒人送禮過來,正式拜帖向我們家提親,希望你能夠和知泰走到一塊。”江廣平心平氣和地說完,看着江若颦的反應。

果然,江若颦氣急地站起來,問道,“爹,你在說什麽?這怎麽可能?”她分明記得,自己昨天已經跟俞知泰說明了自己的态度,他明明知道自己對他沒有意思,為什麽俞家要這樣?

江廣平手一擺,“你坐下,老實說,我也很驚訝,但是仔細想了一下,若你們真的有緣,也是極好的事情,一來你年紀也不小了,知泰是個不錯的孩子,二來,俞家的條件擺在那裏,也絕不會委屈了你。所以,我答應了你俞伯伯,會好好考慮,現在,爹想問問你的意思。”

“爹,娘剛剛走,我還在服孝,怎麽能夠談婚論嫁?豈不是很荒唐?再說,爹知道我一貫的脾氣,若是不合我意的,就是條件再好,我也不會動心。”江若颦側着身子坐着,沒有去看父親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出走

江廣平接過二姨太遞過去的煙杆,慢慢抽了一口,開口道,“若颦,我知道你母親剛走,誰都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沖撞,但是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可不是太平年月,是軍閥亂世呀!爹是為了你的将來着想,自打上一次被抓進軍統,爹心裏就一直有陰影,指不定日後這江家又會出什麽事也說不定,爹讓你嫁人,也是想讓你盡快有個夫家可以依靠。”

“爹,你怎麽糊塗了?”江若颦眼圈紅了,眼淚落下,“既然是亂世,又怎麽會有個真正太平的地方?就是我嫁給了總統,怕也不會見得就一定安逸。若不是自己喜歡的人,我寧可終身不嫁。何況,我什麽都不怕,不管江家出什麽事情,我不會退縮半步的。”

“這麽說,你不願意嫁到俞家去?”

“我不喜歡俞知泰,我對他只有朋友之間的情分,把他當做自己的朋友去尊重,我不喜歡他,爹要我怎麽嫁?我怎麽能夠跟一個自己不愛的人過一生?”江若颦的手指緊緊扣着沙發的扶手,臉色清冷,聲音已經變得有些冷漠。

“胡鬧!那些風花雪月、愛不愛的怎麽能夠長久?只要人品好,怎麽樣都能夠扶持着過完一生。中國的夫妻都是父母之命,有幾對是什麽愛不愛的?也不是走了一輩子?若颦,你天天跟他見面,他天天接送你回來,這難道就不是真情?”江廣平的火氣也上來了幾分,牽動了肺氣,咳嗽了幾聲。

二姨娘一邊幫江廣平拍着背部,又端了水給江廣平,對江若颦說道,“大小姐,按理這話我是不應該說的,我知道大小姐心裏也沒有我們這些做後娘的位置。不過,咱們都是女人,又是一家人,為了大小姐好,我還是少不得要說的。這女人到頭來圖的是什麽,還不就是圖找個知冷知熱的人把自己當個寶一樣疼着捧着,不讓自己受苦嗎?我看,那俞先生知書達理的是個文雅之人,對大小姐實在是有心,看得我都恨不得我那若玥、若佩快點長大,誰不巴望着自己的女兒能夠嫁給這麽一個男人?”

旁邊的三姨太一聽,素來就是個張揚的性子,遂附和道,“二姐這話說的是。大小姐,雖然說是什麽媒妁之言,可大小姐跟俞先生畢竟都見過面,還一起單獨進進出出過,認識了這麽久,想必俞先生的好大小姐也是看在眼裏的。要是擱在我們那會兒,這可是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見老爺是很開明的。話說回來,俞家不僅把着廣州商會,而且自己家裏面的鋪子連起來也差不多有一條街,這樣的福分上哪找?關鍵是俞先生獨獨對你有心。”

江若颦身子在輕輕顫抖,她只是靜靜聽着,盡量忍着沉默不語,她何嘗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