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不知道二姨太三姨太巴不得自己快點嫁出去?江若颦倔強着,愣是沒有讓眼淚再流下來。
“若颦,你二娘三娘說得有道理,順便再跟你說一下,最近廣州太亂,這鋪子的生意是越來越不好了,爹不希望你跟着家裏遭罪,爹一向珍惜你,你要明白爹的苦心。”江廣平在試探着她。
“爹,我問你,俞家為什麽會突然來提親?”江若颦抓緊了手心,等着父親的回答。
江廣平想了兩秒,說道,“據你俞伯伯說,知泰那孩子昨晚就跟你俞伯伯說了自己對你的心意,态度很堅決,你俞伯伯只有他一個獨子,又看你們實在般配,才今早上門提親的。我看你也不排斥他,所以才希望你鄭重考慮一下。”
江若颦心裏明白了,俞知泰告白遭拒,就用家裏的勢力來跟父親提親,向自己施壓,俞知泰原來是這樣的人。
“爹,俞家有錢財有權勢,多少人趨之若鹜,爹也想要把我賭上嗎?若我嫁到俞家,爹的生意是不是就可以如日中天?早知道是尋了一個權貴之家把我嫁了這麽簡單,當初又何必煞費苦心把我送去留學?既然讓我有了不一樣的思想,為何如今又要我順從這些所謂的條條框框?”江若颦一時間頭腦迷亂,情緒不穩定,有些口不擇言。
“混賬!”江廣平一聽,将手中的煙杆摔了出去,站了起來,那煙杆不偏不倚正打在簾子旁邊的花瓶上,啪地一聲粉碎了一地。兩位姨太太大驚失色,等反應過來立馬叫人收拾,生怕江廣平身體有閃失,趕緊扶着他,江若颦也吓了一跳。
江廣平伸手指着江若颦,顫聲氣道,“我江某人絕對不是為了一己之私可以葬送女兒未來的人!若颦,你太不知好歹,爹是過來人,爹是在教會你怎麽樣去權衡事情!我告訴你,生逢亂世,為官的今朝不保明夕,為商的難說錢貨不兩斷,俞家既不是高官也不是巨賈,卻殷實穩定,是最合适你的,你可要想清楚!”
江若颦看着父親,父親已經變得瘦削,臉色顯黃,小病從未間斷過。江若颦忍下眼淚,清晰地說道,“爹,若是爹和姨娘嫌棄我這個遲遲不肯嫁人的女兒累贅在家裏,我可以走,但是,如果讓我硬硬嫁給一個自己根本沒有真感情的人,我萬萬辦不到。”
江若颦不等父親說話,直接跑回了自己的房間,拿出紙筆就開始下了一封辭職信,再打開衣櫥拿出箱子,把自己的東西整整齊齊收拾幹淨。一邊就聽見了房間外面姨娘的話“真是沒見過這般忤逆父母的,一個女兒家張口閉口大言不慚地說什麽情啊愛啊理啊的,不害臊!要不是從這江家走出去的,人家還以為是哪個有生沒養的胚子”。
這話擺明了就是故意要說給自己聽的,江若颦掐得桌布皺成一團,心想這家裏是斷然不能夠呆了的,總算也看清了俞知泰的為人,明明知道自己不喜歡他,卻還要慫恿家裏提親,他的心到底是什麽做的?
江若颦提着皮箱走出去,所有人大吃一驚,江廣平氣得臉色發白,連連說道,“要是敢踏出去一步,就別再認我這個爹!”
江若颦停下腳步,轉頭看着痛苦的父親,竟然很平靜,“爹保重,我永遠愛這個家,可我更想要的是自由。”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丫頭青枝追着江若颦出了大門,撲通就跪在江若颦腳邊泣不成聲,“小姐,求你不要走,沒有了你,這裏哪裏還像個家?青枝今後能夠依靠誰?”
江若颦擦了一下眼角的淚,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金懷表,彎腰把青枝扶起來,把金懷表遞給她,“青枝,這是我娘送我的生日禮物,你拿着吧,好好收着,江家将來如果有什麽事情,萬不得已的時候把它賣掉,夠你今後的着落的。”
青枝連忙搖頭,“我不能要。”
“青枝,拿着吧,這些東西現在對我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該裝的東西,我會全部放在心裏裝走的,包括你,形式上的東西我不需要。我知道二娘三娘不喜歡你,我對不起你。”江若颦一把抱住了她。
青枝緊緊扯着江若颦哭喊,“小姐,不要走,這裏是你的家呀,你一個人要去哪裏?我去求老爺,求他退了俞家的親事,就算要我到俞家當牛做馬我也願意的。”
“傻孩子,今後你好好跟着張嬸吧,她是個好人,會照應你的。爹有爹的難處,他要養活一家人談何容易?若不是生意真的難做,以爹的性子也不會跟我提這件事情,我理解他的心,卻無法接受。”
“可是小姐一走了之?老爺怎麽跟俞家解釋?家裏可怎麽辦?”青枝急得臉通紅。
“俞知泰雖然彬彬有禮,卻是個頑固的人,只要我還在,他便不肯罷手的,我越是不願意,家裏越會多是非而已。等我安定下來會親自寫信給俞家,解釋一切是我自己的決定,與江家無關。青枝,替我照顧好爹的身子。”江若颦說完,狠心一把将她推開,提起皮箱就往街上走去,青枝半跪在牆角邊,望着江若颦的背影,哭得撕心裂肺。
此刻正是傍晚,噼裏啪啦開始下起了大雨,江若颦打着傘現實到了女中,把辭職信交給了學校領導,盡管對方一再挽留,江若颦還是堅決婉拒了。她走出學校大門,漫無目的空虛地走着,竟然孤單得如同天地間只有自己一個人。不久前她還是一個富家小姐,現在只是一個普通女子,什麽都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解鈴人
掌燈時分,江若颦到了一家旅店投宿,入夜不久,就聽見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江若颦以為是服務員,打開門一看,驚呆了,面前的中年男人一身鄉土便裝,帽檐低低地壓着眼睛,模樣再普通不過,卻氣場不同常人,有幾分低調的銳光,江若颦吓了一跳。
“江小姐,別怕,是我。”來人伸手将帽子提起,壓低着嗓子快速地說道。
江若颦定睛一看,是周正,捂着嘴巴失聲道,“是你,你是...”
“正是我,滕少身邊的周副官,是滕少派我來的。江小姐,此事不宜聲張,可否借步說話?”周正重新把帽檐壓得低低的,警覺地看看四周。
“請進吧。”江若颦明白了幾分,猶豫了一下,退了兩步,讓周正走了進去,随手關上門。
“你們是怎麽找到我的?”江若颦轉身問道。
“實不相瞞,江小姐,滕少離開廣州之時,就已經留了人手留意江小姐的一舉一動,這段時間來滕少他雖然在雲南,但是江小姐的事情,滕少他大致都知道。”周正解釋道。
“什麽?這麽說,這段時間你們都在跟蹤、監視我?為什麽要這樣?”江若颦氣憤道,斷然想不到滕銘霖留了這一手,不管是出于什麽目的,她都無法接受。
“江小姐,滕少對江小姐絕無惡意,滕少心裏的确是放心不下江小姐一個人,無奈戰事告急,所以才出此下策,江小姐要理解滕少的一片苦心吶。再者說,若不是滕少提前有安排,江小姐此次一離家出走,我也不會這麽順利就找到。”周正盡量緩和。
“好,你告訴我,這次他讓你來找我,是為了什麽?”江若颦直截了當地問。
周正見江若颦問到了重點上,遂馬上應道,“江小姐,滕少時時刻刻不忘江小姐,就連身上負了槍傷的時候,也還天天記挂着江小姐的情況,我跟在滕少身邊多年,從未見他對任何人這樣想過、用心過,滕少命令我毫發無損地把江小姐帶到雲南去,望江小姐答應。”周正說得極動情,說這話的時候,他不像個執行軍令的軍人,而是個真性情的男人,感同身受。
江若颦的心仿佛是被什麽沉重的東西一下子擊中,這樣如臨深淵的感覺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末了,她顫抖着輕聲問了一句,“他的傷到底怎麽樣了?”
“江小姐,滕少的傷已經沒有大礙了,正在恢複。是江小姐當初的一通電話,給了滕少莫大的力量,才會好得如此迅速。不過,滕少近日身心俱疲,心情也喜怒無常,只有我知道一半是因為戰事,另外一半,是因為江小姐你。”周正想起滕銘霖近日有些焦躁的樣子,的确是反常。
江若颦背過身去,緊緊抓着自己的袖口,一種異樣的感覺湧上心口,她拼命地往下壓,沉默了一下,她冷靜地說道,“周副官,你的來意我清楚了,感激你為了我一路辛苦特地跑這一趟,但是,我不會去雲南的,你請回吧。”
周正聞言大驚,走到江若颦面前,“江小姐,我周正是個大老粗,沒念過多少書,也不會說話,是我嘴拙,不能讓江小姐你真正領會我的意思。請江小姐相信我,江小姐在滕少心裏的位置比我周正形容的更加重要十倍百倍不止...”周正急了,滔滔不絕。
“不,我想你誤會了,周副官,我完全懂你的意思,我也知道,滕少的确對若颦有心。”江若颦打斷他,慢慢說道,“但是,他有他的想法,我有我的立場,我不能到他身邊去。如果能夠這麽容易就做決定,就不會等到今日了。”
“江小姐,恕我無禮,在我看來,江小姐是個善解人意、娴雅貼心的溫潤女子,又何嘗不明白滕少的情意呢?滕少是堂堂西南軍的總督軍,以滕少之尊,能夠如此對待江小姐,是異常難得的事情,為何...”周正就是想不明白。
“軍閥混戰,民不聊生,西南軍禍民程度雖然不及其他派系,但想必也是消除不盡的,那刺殺你們滕少的魏、常二人,他們所犯下的禍民行徑就是最好的例子。我知道此一去雲南意味着什麽,他雖然對我有情,可我只是平凡女子,而他終究是軍閥,我不能将百姓的疾苦視若無睹,選擇跟他在一起。”江若颦坐了下去,她怕自己會支撐不住,随時會倒下去。
周正一聽,也無語了,心也涼了半截,他知道江若颦不是目光短淺的女子,她有她的見地和心氣,不會沖着滕銘霖的地位動心,這也是騰銘霖對她眷戀的地方,可正因為這樣,要說動她仿佛要比登天還難。
周正手心微微冒汗,他立了一會,看着旁邊低頭靜靜坐着的江若颦,她比之前看見的還要纖瘦,眼淚盈在她的眼中,像是一眨眼就要落下,她卻始終倔強地忍着沒有掉下,心想若是滕少看到,一定心疼得揪心了吧?
“江小姐,俗話說,水至清則無魚,滕少管理整個西南并非易事,有些禍民的事也并非滕少本意。江小姐為了民族道義、為了滕少的軍閥之位不肯接受,這周正能夠體會,事已至此,周正再問一句不敬的話,江小姐心裏,對滕少可有真情?”周正緊緊盯着江若颦,生怕漏掉一絲訊息。
江若颦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反應,就連眼淚滴落手背,她仿佛也察覺不到,屋子裏面安靜極了,讓人心跳不止。江若颦想了一下,擦了眼淚站起身來,認真看着周正,“生逢亂世,誰都無法選擇。我對他有情與否是小事,國家大業才是大事。請你回去轉告他,我欽佩他的北伐之心,望他能夠一展淩雲之志,其他的都不重要,讓他止心吧。”
“江小姐,實話跟你說了吧,滕少已經下了死命令,無論如何,這次一定要把江小姐安全帶回去,要不然,就要我提命去交代。江小姐若不答應,周正便自行了斷。”周正聲音一變,立刻拔出腰間的槍對準自己的頸動脈。
江若颦吓得臉色蒼白,連連倒退了好幾步,寒心地叫道,“這就是你讓我去托付自己的人?随随便便取別人性命的總督軍?”
“江小姐,周正別無它意,只希望江小姐去親自體諒滕少的誠心。我這條命不算什麽,滕少随時可以拿去,可要是完成不了任務,我愧對滕少。”周正手中的槍紋絲不動地對着自己的脖子,那從容的神情讓江若颦感覺到可怕,她心驚肉跳。
瘋了,瘋了!江若颦想道,軍閥果然是軍閥,下這樣的死命令,滕銘霖究竟可怕到什麽程度?自己對他而言又意味着什麽?得不到的就要想方設法得到的區區一個女人嗎?她不要。
江若颦突然将身邊的一個花瓶砸碎,迅速撿起一片鋒利的瓷片紮在手腕上,厲聲說道,“不要再逼我,我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再這樣,我寧願死在當場。”
烈性的女子周正不是沒有見過,可像江若颦這般決絕的他還是頭一回見,絲毫不給對方和自己留餘地。周正這回犯了難,要是江若颦有半點閃失,就是自己的失職,性命是小,名聲是大。
他立刻把槍收起來,“江小姐,是我不好,求你千萬別沖動,滕少是個有擔當的人,哪怕要他的命他都不會輕易喊一聲痛,他真的是想你,可滕少怎麽會用自己的傷勢去博取你的同情呢?他最怕你誤會他是一個不成器的俗套男人,這次來,滕少本不許我提起他的傷勢的。”
“你說什麽?你不是說他正在恢複嗎?”江若颦一聽,緊緊抓着瓷片的手滲出了血絲,“通文上不是說他無性命之虞嗎?”
“江小姐,你聽我說。”周正看見她有所松動,急忙穩定她的情緒,“所謂的性命無虞之類的話都是對外宣稱的,真實的情況是,滕少現在還處于高危期,稍微不主意傷勢都會累及性命,為了穩定西南,滕少不得已才對外強撐着。江小姐,滕少還是那句話,希望你自願真心前往,不是因為他的傷勢,而是因為他的人。可如今,周正求你,滕少随時會出現危險,就當是圓了他這個想法,請江小姐跟我走一趟吧。”
“不,你們到底什麽時候是真,什麽時候是假?”江若颦急忙搖頭,手一松,鋒利的瓷片跌落到地面,迷茫道,“這段時間出了太多的事情,我哪裏都不想去,誰都不想見,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回去告訴你們滕少,下一次如果再遇見他,也許我會認命,但是這一次,我不想踏出去這一步,你走吧!”江若颦轉過身,掩面就痛哭起來。
“如此,江小姐,周正得罪了。”周正心一橫,鬥膽就一步上前,對着江若颦後頸一擊,江若颦頓時感覺到一股強烈酸麻的脹痛瞬間襲遍全身,她來不及反應,眼前一黑,便已經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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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銘霖特意把部署會議改期,安排在一個晚上,各路人馬風塵仆仆前來,總算也養精蓄銳了幾個小時,滕銘霖要的就是他們這股游刃勁。周正不在,只有兩個佩槍侍衛跟在滕銘霖身邊,經過這麽多的事情,部下的人也理解,因此對佩槍的侍衛進會議室也沒有過多在意。盡管他們各部人馬身上的佩槍在進入長和莊之前就已經被強令卸下。
滕銘霖掃了在座的人一眼,基本到齊了,他也不拖沓,直接開口,“北伐已經聲勢浩蕩,想必我的意向各位也已經清楚,一切皆是為了民族大義。眼下北伐新軍已經攻克武昌,沿途加入的各路軍兵陸陸續續就有四十萬人之多,西南軍不久也要出師北上,各省、州的督務、統兵給我彙報一下調兵進度。”滕銘霖眼神清冷,目光銳利地盯着會議上的人。
其餘的省、州都無明顯問題,而四川、貴州兩省自從上次魏、常二人兵谏失敗後便一直攥在滕銘霖的手心裏,軍務他自然也是有數的。但是當聽到西藏地區援兵困難的時候,滕銘霖越發坐不住了。
“總督軍,我們西藏是游牧民族,哪裏有水草牛羊,哪裏才有人民,可這水草牛羊是分散的,人民自然也是分散的,不同的人民被不同的人分管着,誰也不願意放人走。”來自西藏的總兵五十出頭,被長期強烈的日照嗮得黝黑,人卻外壯實硬朗、很精神。
藏區軍兵在西南軍一屬中屬于是年輕的,因為地域差異,實行的是特別統治,軍中要人多為土生土長的西藏人,生活疾苦、民風剽悍、自然多少不服雲南這邊的管理。滕骞文在世的時候主要采取的是半示和、半招安的決策,而滕銘霖上任後,便廢除掉雲南每年定時向西藏援資的規定,授意其無條件服從,不少西藏人為此恨得牙根癢癢。
滕銘霖一聽,知道這是西藏在給自己出難題,這全軍上下,不少人随時等着這位年輕的總督軍出什麽岔子。他不動聲色,手指輕輕劃着桌面,溫色道,“我知道西藏一向是人神共存的聖靈寶地,可若是人劫亂一多,怕是神靈也不會安寧。雖然我是無神論者,可為了千秋萬代,還是希望總兵能夠及時調兵,從西藏分散的各部中各抽調相應的精幹軍力,不是為了我滕某人,就當是為了西藏的子子孫孫。”
一席話把西藏總兵說得啞口無言,西藏人素來對神靈敬仰,滕銘霖如此一說,于情于理都讓人無法反駁,遂馬上點頭照辦。其他人無不對滕銘霖刮目相看。
不知為何,滕銘霖的煙瘾上來了,因為槍傷,他很久沒碰煙了,這會議着實開得讓人壓抑,可當初會議禁煙也是滕銘霖自己規定的,如今沒人敢在會議上抽煙,滕銘霖自然也不好先破戒。他沉了一下臉色,緩緩說道,“據我的線報,自從我宣布北伐以來,近些時日竟然有人授意、縱容手下的人挨家挨戶收取什麽‘出征稅’,小富之家還要上繳什麽按人頭份額田糧物資,弄得百姓現在惶恐不安、人人自危,對西南軍強烈抵觸。到底是誰做的,在我嚴辦之前,自己先交代清楚!”
滕銘霖聲音雖然不大,甚至還有些儒雅溫和的口吻,卻透出寒意逼人的氣息,把在座的人都震了。雲南徐州統兵坐不住了,渾身冷汗,就站了起來,“報告滕少,是,是我做的。”
“林統兵?想當初元帥在世時,還親口跟我誇贊過你,說你有骁善之勇,卻無恃驕之心,是可造的頂梁之材,怎麽短短幾年,你竟然會做出這等荒誕悖常之事?”滕銘霖盯着林統兵渾身上下打量,口氣變得淩厲。
“滕少,我是事出有因,說到底,也是為了滕少的北伐大業,這一仗不知要打到猴年馬月,所耗費軍錢馬糧均不計其數,北伐最終也是為了老百姓才打的,從老百姓身上征收一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林統兵自知有錯,卻欺着滕銘霖年輕,硬生生的替自己辯解道。
“簡直是強詞奪理!林統兵,你在軍中多年,為何竟也變得如此昏庸?仗還未打,我們便先失去民心,怕是他北洋軍還沒有覆滅,我們西南軍便先倒下了,你真正有心替西南軍設想過沒有?”滕銘霖的拳頭重重落在桌面,牽扯着他肩膀的傷勢,疼得他脊梁骨一陣陣發冷,額角細汗直流。
“滕少息怒,說到底,是底下的兄弟們不安,此一仗生死未蔔,想,想讓家裏人或者自己好好地安頓...”林統兵開始前言不搭後語。
“林統兵,這身為軍人的規矩還要我多說嗎?既然投了軍,就不要怕死,包括我自己!我再強調各位一遍,不準擾民,違令者殺。北伐是我滕銘霖下的命令,你們若是以北伐之名向老百姓搜刮,便是以我滕銘霖的名義向老百姓搜刮,你們竟敢借我之手!”滕銘霖不是非常沉不住氣的人,可這回他也發覺自己竟然難以控制自己的脾氣,到底是怎麽了?
會議一直持續到很晚,滕銘霖強忍着肩膀的傷痛,好不容易才把所有的事情擺平了。出了花廳,立刻有侍衛上來,“滕少,九姨太差人來看過幾遍了,擔心您的傷勢,說,若是滕少散了會不想立刻休息的話,可以到九姨太的院子坐坐,她準備了夜宵。”
“告訴九姨太,晚了,我就不打攪了,讓她別等了。”滕銘霖一揮手。
“是,九姨太還吩咐,怕滕少心情不好,特意安排了戲班在後院開戲,滕少若是有心,等滕少什麽時候到,就什麽時候唱起。”
“戲班?姨娘可真會安排,唱的是什麽?”滕銘霖漫不經心地問道。
“回滕少,先是三慶班的《穆桂英大破天門陣》,接下來是和春班的《天女散花》。都是當紅的角。”
“去看看。”滕銘霖一邊聽,一邊就朝後院走去。
看見滕銘霖進場,有衛兵高喊“滕少到”,衆人紛紛起立行禮,滕銘霖直接走到正位上坐下,那戲班本早已經準備好了,看見滕銘霖一到,立刻咿咿呀呀開彩唱起來。
滕銘霖越聽,心裏越煩,因為會議上的事情肚子裏面的火氣還沒有完全消除,需要平靜,此刻偏偏那《穆桂英大破天門陣》卻是唱得大刀闊斧、張牙舞爪鬧哄哄得不甚其煩,滕銘霖忍着性子聽了一會,喝了一杯茶,便欲起身,卻被人按住了。回頭一看,卻是九姨太。
“姨娘,你怎麽到這來了?”滕銘霖複又坐下,心不在焉地問道。
“喲,這戲班可是我請的客人,還不許我來了?再說,你身子還沒好,強撐着開那勞什子會議,我這心裏可七上八下呢。準備了夜宵你不願意吃,我只好親自過來看看你。”九姨太說着,就坐了下去,下人倒茶,她伸手擋了,道“拿溫水”,她晚間素來不喝茶的。
滕銘霖臉色緊繃着,一言不發,頓了一下,直接把手中的茶杯慣了出去,立刻摔得粉碎,身邊立着的侍衛誰都不敢動彈。九姨太見他這陣仗,抿嘴笑了一下,招呼人過來耳語了一番,不多時堂會上的人便撤下去,換了和春班的《天女散花》,喜喜地唱了兩句,滕銘霖才稍微緩和起來。
“承良,你說你到底使的什麽脾氣?心裏分明裝着事情,偏偏要一個人扛着,你這分明還是拿我當外人呢?”九姨太半埋怨半生氣地指着自己的心口道。
滕銘霖淡淡地看着前方,開口道,“姨娘,我沒有那意思,我自己都沒有想通的事,叫我怎麽跟你說?”
“罷了,我勸不動你,只求你顧着自己的身子,這凡事不可硬對着幹,到頭來最遭罪的可是你自己。再有,周副官有件事情擱在我這也好幾天了,現在看你身子不甚打緊,就直跟你說吧。上次你回雲南攔截你的那幫天殺的,管那片的頭關在這牢裏可有些天了,你拿個主意吧。”九姨太搖搖頭,嘆了嘆氣。
“要不是放任得太久,那些人怎麽會如此猖獗?廢了一只手,放了他,讓人跟着,他若是不把那片地整理幹淨了,當場連那幫畜生一起斃了。”滕銘霖話語中雖然有冷意,卻不知為何,透着疲憊,神情略微憔悴,讓人不忍。
“滕少的話聽見了嗎?”九姨太擡高聲音看着滕銘霖身後的侍衛。
“是,滕少。”侍衛立馬朝牢房跑去。
“我看你,也真是不省心的命,元帥留給你的擔子,的确是重了些。”九姨太想起死去的元帥,又傷感起來。
滕銘霖一聽,站起來一腳将旁邊一個凳子踢出老遠,厲聲道,“這幫人一個個披着軍皮,做的事情又跟土匪有何區別?這西南軍若再不加緊整理,怕真要成為這西南一大心病。”
滕銘霖這動靜直把所有人都吓住了,和春班的戲都停了,不敢再唱。九姨太趕緊上前拉住他,又喊話道,“愣什麽愣,繼續給我唱起來。”臺上的人愣了一下,馬上接着唱,其他的人也都裝得跟沒事一樣,繼續坐下。
九姨太拉着滕銘霖,趁着臺上唱得正歡,急的低聲罵道,“祖宗!你這是要命哪。聽我一句,趕緊把這火氣給消了,你瞞得住別人,可瞞不了我,就算那那幫軍中的人再不是東西,你也不至于這樣,甭管怎樣,你可別跟自己身子較勁!”
滕銘霖沒說話,侍衛遠遠跑了過來,說道,“滕少,周副官回來了。”
“當真?人在哪裏?還有誰?”滕銘霖一聽,一掃剛才的陰霾,像換了一個人,眼神溫和、嗓音清亮地問道。
“在南花廳,還有,還有一位姑娘,昏迷着。”侍衛猶猶豫豫地回答。
滕銘霖等不及他說完,擡腳就往南花廳走去,九姨太聽出了眉目,不由地笑了,滕銘霖的心病看來是好了一大半了。
作者有話要說:
☆、雖近猶遠
那天被周正出其不意打暈,醒來之後四周一片漆黑,江若颦發現自己在前行的車上,離家已經是上百裏之遙,她馬上堅持要下車,被周正死死求了下來,“江小姐,是我對不起你,可這事千萬不能遷怒到滕少身上,他是不知情的。滕少在廣州之時,對江小姐是怎麽樣的,江小姐心裏是清楚的,如今滕少病危,江小姐至少前去看一眼都不願意?”
江若颦頭痛欲裂,一下子離家如此遠,她便有了更加強烈的戀家的感覺,可自己那個家為何如今一點溫暖也感覺不到?有的只是那猜不透的人心。天地之大,除了雲南就沒有另外可以去的地方了嗎?
“放我下去,我要回去見我父親,我不能去雲南,我不要見軍閥的人。”江若颦情緒有些激動,伸手去拉車門。
“江小姐,周正知道你這段時間發生了許多不好的事情,心裏難受,請你冷靜。廣州是回不去了,就當是可憐周正這顆腦袋,勉為其難。以滕少對江小姐的心意,不會為難江小姐的。”周正急了,抓着她連忙苦勸道。
江若颦心灰意冷,她讓車窗外的風吹進去,直吹得眼睛生疼,一路上不再說一句話,任周正怎麽說就是水米不進,本來就心力交瘁,熬了兩天,到了雲南,終于支撐不住,再次昏迷過去。
大夫已經在看了,滕銘霖急急忙忙到了南花廳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安靜躺在潔白床鋪上的江若颦,一身淡茜素裙,那張細致溫柔的臉還是那麽熟悉動人,如同往日,散發着緩緩餘味,卻疲憊得教人心碎,自己不在廣州的這段時間她到底是怎麽過的?
滕銘霖看見大夫在場已經覺得奇怪,他目光一揚就看見了江若颦手掌中那道觸目驚心的血痕,臉色一變,抓起江若颦幾乎沒有重量的手,轉身問道,“周正,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是怎麽交代你的?”
“滕少,我...”周正為難地解釋道。
滕銘霖一揮手,制止了他,問大夫,“她怎麽樣?”
“很虛弱,身體熱量低,才會體力不支。我會開一些營養劑,等她醒過來馬上服用,再慢慢調理就沒事了。”大夫開了方子。
“有勞了,送大夫。”滕銘霖命人将大夫送出南花廳。
眼見人都出去,滕銘霖一下坐在床邊,手指輕輕撫過江若颦光滑卻蒼白的臉,硬繃着聲音,“周正。”
周正一聽,上前兩步,輕聲說道,“滕少,江小姐說滕少是軍閥,本是無論如何不願意來的,我說滕少您是下了死命令的,可江小姐一急,竟然砸了花瓶要做傻事,我不得已,只好說您的傷勢告急,江小姐才将信将疑起來,可依然不肯走,我只好,只好将她暫時打暈。可這一路上不管我怎麽說,江小姐就是滴水不進,所以才又昏倒的。”
“還是這麽倔的脾氣?怎麽就不能改改呢?”滕銘霖愛惜地看着面前不知人事的江若颦,像是自言自語,半會,問道,“還有嗎?”
“滕少,我不得不說一句,江小姐這回是真傷透了心,江老爺不知為何,要江小姐嫁給那廣州商會會長的兒子,我們的人打探說,江小姐和江老爺吵得十分厲害,我在找到江小姐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是弱不禁風的。要不是對那個家已經失望,江小姐也不會離家出走。”周正放低了聲音。
“我知道了,你也辛苦了,先下去吧。”滕銘霖的視線依舊沒有從江若颦臉上挪開半分,她身上有一種魔力,讓他不知不覺就身不由己地陷進去。
“是,滕少的傷...”周正擔心道。
“無礙,你且去吧,叫人去把九姨太請到這裏來。”滕銘霖表情淡淡地吩咐道。
“滕少,這就去辦。”周正一挺身板行禮,出去了。
這是滕銘霖母親生前最喜愛的花廳,一年四季花束絢爛芬芳,燭光映照在江若颦的皮膚上,那精致的眼眉讓滕銘霖想起她昔日的笑臉。
“到我身邊來,若颦,至少我不會讓你覺得自己孤孤單單,我還沒有準備好去愛的時候,你就已經在我心裏。”滕銘霖的手很秀氣、手掌很紅,他緊緊握着江若颦受傷的手,萬般不舍地貼在自己臉上,一種渴望已久的幸福直通他心底。
陽光異常地暖和,像是精靈在撫摸着自己,你能感覺到它停留在身上的舒暢,還有風中夾帶着的清香,這便是雲南清晨的風了。江若颦費勁地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