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一息,滲出的鮮血染紅了大片衣服,在陽光下尤其慘烈,江若颦腦袋一片空白,她急忙撲了過去,就用手去擋那落下的棍子,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滕銘霖更是心驚膽戰,沖了過去,卻已經晚了,那執杖的人看見江若颦撲到周正旁邊,心裏已經吓壞,落到半空的棍子想要停下卻已經不聽使喚,力道仍然大得出奇,結結實實打在了江若颦伸出的手上。
不偏不倚,正打在她之前被瓷片割傷的掌心中,那傷疤表面已經愈合了,可裏頭卻還傷得緊,這要命的一擊,将她手掌的傷疤劃開,鮮血直止不住,不斷滴滴落在她的裙上。那執杖的人一看,立馬就跪了下來。
滕銘霖痛心地扶住她,心急如焚,煎熬着,“你這又是何苦?你要氣,大不了我給你打罵就是。我帶你去看醫生,快起來。”
“你真是個惡棍!”江若颦疼得鑽心,渾身麻木,臉色發白地瞪着他。
“好,你說我是惡棍,我就是惡棍。你趕緊去把傷口處理了,別叫我擔心。”滕銘霖抱着她,卻發現她倔強得紋絲不動,遂低低地說,“若颦,我知道你有道理,可你要體諒我,我若是一時心軟放過他,西南軍成什麽樣子?目無法紀、潰不成軍不打緊,為所欲為才是最大的禍患,我不得不防。”
江若颦一聽,說道,“我理解你,可你保證,周副官不會死。”
滕銘霖點點頭,“我保證,不過,這板子還是要打完的。”
“你...”江若颦一氣,傷口便裂得更深。
“來人!把江小姐送去醫生那裏包紮,不許出一點岔子!”滕銘霖回頭冷冰冰地吩咐道。
直到士兵把江若颦攙扶起來,滕銘霖才慢慢站了起來,他看着江若颦的背影,回身看着周正,鐵青着臉色,“給我繼續打!”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可能都是這個時間更新,抱歉。
☆、暖流
九姨太正看着各府上送過來的帖子,不是哪個巡務的原配做壽,就是哪個軍将的家裏子女婚嫁等等,這些人都是滕銘霖軍中的得力幹将,雖然說滕銘霖的地位擺在那裏,但是女人柔中帶剛的交際手段還是要發揮一定作用的,就靠九姨太時常走動着。這些瑣事看似簡單,裏頭學問大了去。
正為送禮的事情頭痛着,靈犀魂不守舍地跑到跟前,急的掉淚,“九姨太,出事了。”
“什麽事?”九姨太擡起頭,不滿道,“值得這樣慌慌張張的?”
靈犀憋紅了臉,走到九姨太耳邊嘀咕了一陣。九姨太一聽,将手中的帖子丢在一邊,挑着眉板起了臉色,“才這麽一會,竟出了這樣的事!帶我去看看。”說罷站了起來。
軍醫已經替江若颦包紮好了,江若颦眼神空洞,沒有什麽反應。門一開,九姨太就進來了,看見江若颦坐在床邊,又看見她受傷的手掌和沾着片片血跡的衣裙,心痛得半埋怨着,“若颦,來的路上我都聽說了。你說你這麽剔透的人,怎麽這麽傻呢?你讓承良心裏、讓我心裏怎麽想?”又見她眼圈泛紅,定是到了傷心處,口氣就松軟下來,坐在她身邊,道,“這傷口怎麽樣?以後可別再這麽沖動了,承良他是個有分寸的人,會把握好一個度的。你剛來,自然是見不得這樣血淋淋的事,自我到了這長和莊,已經是見得習慣了。”
“九姨太,這人心不是打出來的,與其制定了軍規等着人犯了錯去懲罰,不如提前防止這樣的事情去發生。而且,既然只是懲罰,為什麽要把周副官往死裏打?”江若颦一激動,蒼白的臉上有了幾分血色,卻顯得臉更加白了。
“若颦,你是留過洋的,我說不過你。”九姨太嘆道,“我只告訴你,其他人我不敢說,但只要挨打的人是周正,那周正心裏是一百個心甘情願的。不管你接不接受承良對你的感情,你都必須要接受承良是軍人、而且是總督軍這樣的事實,軍務的事情女人是管不了的。”
又說道,“什麽都別說了,先回去把衣服換了,本來身子就虛,別落下病根,倒真成了林黛玉了。”馬上叫人進去把江若颦扶回自己的房間。
滕銘霖處理完事情急急忙忙往回趕,迎面碰上九姨太,“姨娘。”
“我已經把若颦送回房間了,她傷得不輕,心裏又擱着事,你還是等她緩過來再去看她吧。”九姨太無奈地說道。
“這事因我而起,只有我才能解開,我先上去看她。”滕銘霖擡腳便走。
“慢着。”九姨太叫住他,“我吩咐了廚房天天熬着補湯,你勸着她喝些,別耽誤了身子。”
“有勞姨娘費心,我知道了。”滕銘霖轉身跑了上去。
房間裏頭悠悠散發着一股女子的清淡香氣,滕銘霖走了進去,看見江若颦換了那身帶血的衣服,穿了一條水藍長裙,一如這房間的香氣清淡,正背對着自己坐着。
“若颦,讓我看看你的傷。”滕銘霖迫不及待地走過去,伸手就要去擡起她的手掌。
卻被江若颦另外一邊手推開了,轉過身去,繃緊了脊背,就是不願意理他。
“若颦,你當真不理我?”滕銘霖坐在她身後,“我知道,我做的事情不能處處讓你滿意,我心裏有你,可我也身系着西南的天下。你說過我的路是與衆不同的,為什麽要用世人的标準來衡量我?若是為了你而置西南不顧,是你所願意看見的我嗎?別生氣了。”
“我沒有生你的氣,我理解你的立場,只是不能接受。”江若颦依然靜靜地背對着他,冷淡地說了一句。
滕銘霖坐到她面前,伸手去把她身子轉過來,“若颦。”卻被她用力擋掉了,“你也是有身份有教養的人,別輕易動手動腳的。”
滕銘霖看見她含嗔薄怒的,模樣是說不出地嬌麗可人,心下一動,笑了,靠近她,“我已經盡量克制了。說吧,要怎麽樣你才會不生氣?只要你說,我就做得到。”
“周副官怎麽樣了?”江若颦盯着他問道。
“已經送到他府上了,雲南有最好的傷藥,他只是一陣子動不了,遲早會好的,放心吧。”滕銘霖放輕了聲音,極溫柔。
“你當真把三十板子都打完了?”江若颦迷離中透着婉約的眼神讓滕銘霖心裏抓狂。
“那還有假?軍令如山,我怎麽能食言?”滕銘霖笑意未消。
“就沒見過你這樣粗暴的人,你真是無賴!”江若颦懶得再看他,索性把頭轉過一邊。
沒想到滕銘霖笑得更加大聲,“還說沒有生氣?惡棍、無賴,全天底下恐怕也只有你敢這麽當面罵我了。原來你氣急了也會罵人?不過,我聽了心裏舒坦,你願意罵我,總比冷落我好些。”
江若颦看他孩子氣似的,沒有辦法,只說道,“在我眼裏,你只是你,可不是什麽總督軍。”
滕銘霖一聽,點點頭,口吻中透着深情,“我知道,要不然,我怎麽會單單在意你?知道我從廣州回到雲南之後,心裏有多麽記挂你嗎?每天都會想無數遍你過得怎麽樣了,你看着就叫我這麽放心不下。”
“周副官跟我說過,你中槍之後,還記着詢問我的情況,你真是固執,我好端端的,什麽事情都沒有。”江若颦看着他,埋怨了一句。
“都離家出走了,還什麽事情都沒有?要不是我安排了人手,現在去哪裏找你?”滕銘霖将她的長發拂到後面,手指落到了她的耳環處,笑道,“真好看。”
江若颦心裏燒了起來。只聽他道,“好了,氣也氣過了,從現在開始,我要你好好的。姨娘已經吩咐下人熬了湯水,你每天都要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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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的光景,江若颦手掌的傷已經穩定,靈犀請她到後花園坐坐,九姨太已經在等。下午三四點的時辰,樹蔭下涼快得正到好處,一絲熱氣也沒有。
江若颦看着靈犀,問道,“靈犀,你的名字真特別,好聽,又不俗,誰替你取的?”
“是九姨太。元帥去世不久,九姨太把我買回來了,給我取了這個名字,五年多了。”靈犀心眼好,說什麽話都是笑吟吟的,嘴巴甜。
“這麽說,九姨太是很有學問的,難怪待人處事總透着那麽一股力道。”江若颦想道。
“聽說九姨太當年是雲南中學的一枝花,功課不是一般的好,後來,不知道因為什麽突然不念書了,就嫁給了元帥當了姨太太。”靈犀領着她走到走廊,指着前面的草地,“江小姐,九姨太就在那槐樹底下,我還要去忙,先回去了。”
江若颦應了一句,直接走了過去。看見九姨太神情有些慵懶,半靠在椅子上呆呆出神,江若颦問道,“九姨太,是哪裏不舒服嗎?”
九姨太回頭看見她,笑說,“坐吧。也不是哪裏不舒服,就是這些天忙裏忙外的有些乏了,心裏累得慌。別看這長和莊表面平靜,大小事情那是一樣都馬虎不了。”
江若颦坐下,歉意道,“是我不懂事,九姨太為這長和莊打點已經夠辛苦,還要連累九姨太替我操心。”
“這話見外了,我沒有怪你的意思。若颦,你帶着傷,出來透透氣是極好的,另外,我有些話,也想跟你說。”九姨太直看着江若颦。
這讓江若颦心裏有些不安,說道,“九姨太有什麽話,直說便是。”
“若颦,有些事情,承良他應該沒有跟你說起過,他是個內斂細致的人,總把一些事情埋藏得非常深,就算是最親近的人,也不見得他會毫無防備地說出來。也許他遲早會告訴你,但是看到你們這樣隔閡,我還是忍不住想要跟你說。”九姨太不知為何,今日變得有些多愁善感,連眼神都變得比往日黯淡不少,她低頭慢慢地喝了一口茶。
江若颦預感她的傷感是跟她接下來要說的話有關的。果然,只聽得九姨太說道,“差不多十年前,我嫁給了元帥,也就是承良的父親,說是九姨娘,其實我只比承良大幾歲,那時候承良的生母已經去世好多年了,是為了元帥擋槍而死,後來就一直沒有人能取代她大太太的位置。”
九姨太一開口,就把江若颦吓了一跳,她沒有想到滕銘霖身上會有這樣的往事。
“那時候承良十八歲,剛剛從他過繼的養父那裏回到元帥身邊,卻沒能享受一點真正的父子親情,元帥命他到最艱苦的軍隊中去拼命,用了幾年的時間,承良一路摸爬滾打,一步步走到了軍将的位置,誰知道不久,元帥就病逝了。承良沒有享受過一點天倫之樂,沒有來得及替元帥悲痛,就要承擔起了掌管西南軍的重擔。明說着承良是元帥的兒子,接位是順理成章,可不少人心裏都有數,承良一路靠的是自己的實力。”九姨太提起元帥,眼淚就落了下來。
江若颦忙安慰道,“九姨太,聽你這麽一說,看似元帥無情,其實是他身為父親的一番苦心,若不是狠心将承良歷練,承良又怎麽會走到今天?”
“你總歸是個明理的人。”九姨太擦着眼淚,說道,“之前的歷練只是身體上的打擊,精神上不是最痛苦的。承良坐上總督軍的位置後,西南軍開始心懷鬼胎,各方瞅準了機會蠢蠢欲動,你不能想象承良要應付這一切有多麽困難,可他還是一步步挺過來了,差點還送了性命。”
江若颦聽到這裏,心裏也悲恸起來,她忍了忍,最終還是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若颦,我跟你說這些,就是希望你明白,承良有他的苦衷,他絕不是個冷酷無情的人,你要試着去看懂他。如今,只有你可以走進他的心裏,你要多多撫平他心裏的痛,讓他更加心安。元帥對我有恩,我不能看着承良不幸福,也不能看着你們不幸福,答應我?”九姨太誠懇地看着江若颦的眼睛。
江若颦猶豫着,最終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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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銘霖走進江若颦的房間,看見她伺弄着窗臺的花草,笑道,“這些花每天都有人伺候,已經夠好了。倒是你,聽下人說你不愛喝每天準備的湯水,為什麽?”
江若颦轉過身,看着他,“我又不是傷得不能動,不用這麽每天吃那麽好,再說,倒不是我挑剔,可天天這麽補着也膩。”
“既然這樣,我就吩咐他們不要弄了,可你要記着按時吃東西。”滕銘霖說完,就要出去。
“不要。”江若颦拉住他,“我雖然不愛喝,可每次也把它喝完,怎麽說也是九姨太的心意,我總不能讓她心裏有疙瘩。”
滕銘霖盯着她,“姨娘對你好,你就這麽體貼她,将心比心地替姨娘着想。我對你這麽用心,你怎麽就不能想想我的好呢?”
江若颦一聽,窘迫了臉色,說道,“你對我好,是為了讓我對你好呢?還是一心付出?”
滕銘霖一愣,笑了,“你真是個鬼靈精。怎麽這樣問?我當然是一心付出,只希望你回應,不希望你回報。怎麽?上次的事情還生氣呢?”
“我不生氣,可你既然這樣說,那些湯水你就每天過來替我喝了吧,免得我對九姨太過意不去。再說,你的肩膀也沒有好得完全,你喝了你合适。”江若颦一本正經地說道。
滕銘霖哈哈大笑起來,“真是拿你沒有辦法,好,我答應你,我每天過來喝,這樣可以了吧?”
“有件事情我想問你,南花廳裏面,為什麽布置那麽多鮮花?”江若颦突然想起來。
“那是我母親最喜歡的地方,那些花也是我母親最喜歡的。從她去世後,父親每天吩咐人把那裏打掃,換新鮮的花,天天如此,我也照做了。”滕銘霖好奇地,“怎麽突然問這個?”
“沒有什麽。”江若颦連忙搖頭,“只是好奇而已。我總想去看看,可又怕不妥當。”
“你的好奇心真多。想去就盡管去,雖然是我母親喜歡的地方,大家都尊重,可也不是禁地,要不然你剛到雲南的時候,周正怎麽會急急忙忙把你放在那裏?這長和莊,還有你不能去的地方嗎?”滕銘霖笑着。
江若颦終于笑了。十天光景過去,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江若颦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人沒有什麽變化,滕銘霖卻明顯胖了一些,更加結實了。
九姨太那天直笑得軟在沙發上,看着他們兩個,說道,“行了,你們兩個當真以為我不知道?這些天吃飯時間承良都過去,下人們說,雖然沒有看見,在門外卻聽見咕嚕咕嚕的聲音了,難不成還是若颦發出的聲音?我一猜就是你把湯給喝了。”九姨太直盯着滕銘霖笑着。
江若颦倒不好意思起來,“九姨太,我...”
“罷了,若颦,我不是責怪你,我是瞧着你們兩個這樣,說不出地有趣,倒是讓我想起一件事來了。”九姨太見兩個人不解,遂笑道,“話說那陳将軍家的三公子得了個大胖小子,誰知道,婆婆每天炖了湯飯,新媳婦卻喝不慣那些東西,又不好拂了婆婆的心意。于是呀,悄悄讓丈夫喝掉,你們猜怎麽着?結果出了月子,新媳婦倒是沒有什麽變化,那三公子卻發福了,讓人笑了個遍。”說完自己忍不住又笑了一回。
江若颦一聽,臉燒得厲害,有些不自然,看了滕銘霖一眼,移開了視線。滕銘霖卻沒有挪開眼神,直看到她心裏去,笑歸笑,他本能地感覺到,她的心離自己越來越近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