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這兩日天氣正涼爽,恰逢滕銘霖傷勢好轉、心情不錯,遂開了個軍中的酒會,宴請的皆是軍中要人和其家屬。滕銘霖有意讓江若颦見見這些人,讓九姨太幫忙打點着。

九姨太怎會不知道滕銘霖的用意?讓江若颦出現在酒會,是定了她的位置。遂吩咐了幾個丫環手忙腳亂地折騰了幾個小時。只有江若颦一個人還蒙在鼓裏,她素來又不喜刻意打扮,好說歹說才挑了一件淡琥珀色的西式長裙,腰身細細地束着,燈光一照,肌膚明淨白皙,長發自然散着,渾身彌漫着高雅神秘的朦胧光暈,楚楚動人。

滕銘霖一看,竟有些癡了,站在門口,腳步卻挪動不了。九姨太笑道,“瞧瞧,門外站了只呆雁,真是頭一回見。”丫環們都跟着笑了起來。

滕銘霖這才回過神來,走到跟前,看看江若颦上下,又問道,“都準備好了嗎?”

“其實也沒什麽要特別準備的,只要不失禮就好,可九姨太這般鄭重其事,倒叫我受寵若驚了。”江若颦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

“這是承良的心意,他要你今晚成為最出挑的人,我可不能怠慢。”九姨太吩咐丫環收拾東西出去。

江若颦直直盯着滕銘霖,不明白九姨太的話是什麽意思。滕銘霖怕她再提前問出個好歹來,遂說道,“好了,酒會也開始了,一起過去吧。”

九姨太推着他們兩個往外走,“你們先過去,我這忙了一通了,也得好好收拾才能見人,換身衣服我随後就過去。”

滕銘霖出身富貴,雖然是在軍營中磨練出來的,可公子哥該具備的洋學派一樣沒落下。合體的西服穿在他英挺高大的身姿上,本來就氣宇軒昂,如今更是風度迷人。看見江若颦有些緊張,滕銘霖伸手挽住了她,“跟着我,這樣會好點。”

“你為什麽非要帶我去那裏?”江若颦轉頭看着他。

他對上她的視線,笑笑,“我知道你喜歡清靜,可你心裏裝着事情,我怕你把自己憋壞了。再說,雲南雖是邊陲之地,可世面一點不輸廣州,你應該見識一下。”

江若颦淡淡道,“我對所謂的世面場沒有興趣。若說雲南的百姓過得一點不輸廣州那樣的富庶之地,我倒是很願意見識一下。”

“你又來了。”滕銘霖意外地,“若颦,你這樣認真的時候,是最吸引我的。我不能夠保證每個百姓都過得很好,但是我保證盡量不會去傷害他們。”

“帶我來真的只是替我解悶?”江若颦仿佛要看透他的想法。

滕銘霖看着他,心裏猶豫了一下,說,“是的。”

當滕銘霖挽住江若颦進場,震驚了所有人的視線,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朝江若颦身上望去,她本能地有些輕微顫抖,滕銘霖安慰道,“沒事。”

兩個人走進當中,滕銘霖大聲道,“近日雲南風雲突變,先是我軍秉承為民之舉,決意北伐,其後,有魏、常二人及其同黨禍亂政權,滋事不斷,如今魏、常二人之事已塵埃落定,借此良機,宴請軍中功将,也提前預祝北伐得勝。至于這位,是我今晚的貴賓,江小姐。”

一番話說得所有來賓喝彩鼓掌不斷。滕銘霖讓音樂響起,扶着江若颦到旁邊的位置坐下,拉着她,“我如果請你跳舞,你願意嗎?”

“我不願意。”江若颦道,“我不會,再說,我不喜歡。”

滕銘霖一笑,“我早就知道,所以不打算邀請你。不過,先委屈你一下,我要去跟他們打個招呼,有些事情也要跟他們說。”

“去吧,你一心記挂着軍務,興趣又豈會單單在酒會上?”江若颦笑道。

“還是你通情達理,姨娘很快就來了,到時候她會照顧你。”滕銘霖緊緊攥着她的手。

“你把我抓疼了,我不是小孩子了,去吧。”江若颦催促道。

滕銘霖深深看了她一眼,松開她的手往另外的方向走過去,幾個人馬上朝他圍了上去。顯然是提起了江若颦,滕銘霖和那幾個人往她這裏看了兩下,笑了起來。

“江小姐。”身後有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幹脆響亮。

江若颦回頭一看,馬上站了起來,欣喜地叫道,“周副官!”

“江小姐好。”周正站在江若颦面前,還是軍人那副矯健的身板,雖然有些大病初愈的感覺,卻還是教人意外。

“周副官,我心裏正擔心你怎麽樣了。這些天你身子沒事吧?”江若颦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多謝江小姐記着,托江小姐的福氣,每天用足了最好的傷藥,除了不能太使勁,周正已經無大礙了。”周正笑着,拍拍自己的胸口。

“真是對不起,那天,我沒能勸得住承良他,不然,你也不用遭那麽大的罪了。”江若颦想起那天的事情,還心有餘悸。

周正一聽,過意不去,連忙擺手,“江小姐哪裏話?滕少處罰周正,本就是周正罪有應得。聽說江小姐因為周正,受了不小的傷,我這心裏,真是...”周正不知道怎麽表達自己的感激。

“周副官,這是理當的,雖然來雲南是非我所願,可你一直對我照顧有加,眼見你受罪,我怎麽能無動于衷?”江若颦坦誠道。

“周副官,你這幾十板子雖然遭罪,可挨得也值得了。”背後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

周正轉頭一看,恭敬道,“九姨太。”

“九姨太。”江若颦迎上兩步。

“周副官,你挨了這一頓打,也給了西南軍一個教訓,就當是自己替西南軍立了攻,承良表面上處罰你,心裏還是會念你的好的。”九姨太開明地說道。

“多謝九姨太,周正先下去了。”周正一退,轉身走開了。

“若颦,承良怎麽把你一個人丢下?讓你一個姑娘家也太尴尬了點?”九姨太拉着江若颦坐下。

“九姨太,承良還有事情,名義上是酒會,他是想借酒會拉近一下軍中的關系。而且,我平常清靜慣了,一個人呆着,倒也不覺得有什麽。”江若颦解釋道。

“你真是讓人疼到心裏去了,我要是男人,也難保不動心。”九姨太看着遠處的承良,笑道,“看見沒?承良在這西南的未嫁女子心中,是夢寐以求的,那圍在他身邊的幾位,都是這西南當今軍政要人的千金,一個個都是平常子弟高攀不起的。”

江若颦一看,果然,幾個花樣年華的女子模樣嬌俏、娴淑,正你一句我一句地跟滕銘霖交談着什麽,也許是心有靈犀,滕銘霖往江若颦這邊突然看了一下。

九姨太看在眼裏就笑了,“他只對你一個人上心,甭管多少女子傾心于他,只要不是他喜歡的,承良都會适當保持距離。他有那西式做派的風度翩翩,也有這般傳統的禮儀得體。無緣的人是一個都近不得他身邊的。”

江若颦知道九姨太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她沒有做聲。看着遠處的滕銘霖,他站在蜂舞蝶繞中,卻片花不沾身。就算看起來是個慣于應對交際場的風月高手,也還是那麽溫和。言語舉動透着細膩體貼,卻是給人最真實的感受,作為一個總督軍,江若颦切身體會到的是滕銘霖的光環背後低調的平實,他是一個很真性情的人。

“若颦,承良剛才有沒有說什麽關于你的事情?”九姨太問道。

“我的事情?什麽事情?”江若颦好奇道。

九姨太心裏一咯噔,犯了嘀咕,臉上卻笑道,“沒有什麽。沒有就算了。”

周正跑到滕銘霖身邊耳語了一番,滕銘霖轉身朝草坪推門出去,正色道,“什麽事情?”

周正從懷中掏出一份報紙遞給滕銘霖,說,“這是我今天收到的,我們的人從廣州好不容易才傳過來的,路上周轉了好幾天的時間。”

滕銘霖定睛一看,是一份廣州日報,上面刊登了江家人尋找江若颦的消息,十萬火急,以為江若颦是被人劫了去,滕銘霖皺緊了眉頭。

“若颦知道嗎?”滕銘霖将報紙還給他。

“我不敢讓江小姐知道。當初她就不願意到雲南,若是知道了,鐵定要回去,所以,才跟滕少先禀告。”周正回答道。

“不許透露一個字,尤其是對若颦。她離家出走,江家找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想必若颦也料到家裏會着急。你傳信給我們的人,密切注意江家,只要江老先生好好的,若颦就暫時沒有回去的必要。”滕銘霖淡淡吩咐道。

“是,我會處理好的。”周正将報紙收了起來。

酒會結束,江若颦卸下了服裝,換上了家常衣服,看見手中的傷,想起不知不覺離家已經很長一段時日,不禁悲從中來。她想了想,俞家肯定會千方百計跟父親問人,到時候爹怎麽說得清楚?要回去,滕銘霖定不肯,兵荒馬亂,自己一個人也恐怕很難經過幾千裏路回到家。她心急如焚,走到陽臺坐下,就提筆寫了信。

寫了幾句,正入神,突然聽見身後哐當一聲,把江若颦吓了一跳,她站起來一看,是滕銘霖,他臉色複雜凝重,腳邊碎了一盆茶花,他正一動不動地盯着江若颦。

“承良,你怎麽了?”江若颦從來沒有見過他這般模樣,心裏着實吓壞了。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怎麽了,不如你來告訴我。”滕銘霖銳利的目光直穿透她的心底,讓人無所遁形。

“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江若颦見他走近,本能地退了兩步。

“說什麽?”滕銘霖一把抓起桌面的信紙,拿到她面前,指着“知泰”兩個字,問道,“若颦,我對你一向怎麽樣?為什麽要這麽對我?你心裏到底是沒有忘記那個俞知泰,是不是?”

“你偷看我寫信?”江若颦一急,脫口而出。

“偷看?整個西南都踩在我的腳底下,有什麽是我需要偷看的?”滕銘霖靠近她,“若颦,你究竟是多用心在給他寫信?就連我敲門你都沒有聽見。擔心你累壞了,急忙要進來看你,你卻正在這裏,就連我在你背後站着,你都沒有發覺。”

江若颦一聽,心氣上來了,“我不是你買來的人,做什麽事情有我的自由,你雖然是總督軍,可我不在你的權力管轄之內。”

“我不是要幹涉你的自由。為什麽?若颦,就因為軍閥二字,難道就成了我的罪過?你為什麽就是不能多想想我?”

“你誤會了,我寫信回廣州,是怕父親擔心,沒有其他意思。”江若颦轉過身去。

“可你為什麽要寫信給俞知泰?而不是你父親?”滕銘霖追問道。

“若是寫給我父親,俞家從我父親那裏得知消息,必定是不肯信的,若是寫信給知泰親自解釋,這事情才有了結的可能,你滿意了嗎?”江若颦直直地盯着他。

“知泰?你怎麽能這麽自然地叫着他的名字?不要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俞知泰表面是提親,實際是逼婚,要不然,你也不至于離家出走。像他那樣的人,不配愛你,也不配得到你的愛!”滕銘霖認真起來是很可怕的,男人陷入感情中時的固執,他也有。

“你簡直是不可理喻!”江若颦心寒極了,“不管怎麽說,跟他也是朋友一場,愛或不愛、嫁或不嫁這樣稱呼他又能說明什麽?”

“若颦,知道這些日子我忍得多麽辛苦嗎?”滕銘霖抓緊她的手,“我怕你疏遠我,怕你有負擔,怕你就那麽一直拒我于千裏之外,我僞裝着,一直克制着不提感情,想讓你慢慢懂得我的好。就在剛才的酒會,我還想宣布你将成為我滕銘霖的夫人,可我怕你會逃離,還是壓下了。你一直就在我眼前,卻始終那麽遙不可及,到底為什麽?”說到最後,他幾乎要咆哮了。

“我們之間是沒有結果的,你我心裏都清楚,何況,你還要北伐,國難當頭,談何兒女之情?”江若颦有意回避他的目光。

“我才不管什麽北伐,只要我不死,就可以給你将來。假設我們有未來,你要怎麽說?”滕銘霖的眼神灼熱,熱切,幽暗中透着深邃的光芒。

“為什麽是我?為什麽是我?”江若颦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他,不知不覺熱淚就下來,“為什麽會是我?”

“因為從一開始,你就已經在這裏。”滕銘霖指着自己的心髒,說道,“我不是那種得不到就強取豪奪的人,我只想讓你看看我對你的心,難道真的那麽難嗎?若颦,我為什麽就是走不進你的心裏?就算我現在永遠消失掉,你也不會有任何感覺對嗎?”

“我不是看不到你的好,讓我冷靜,不要逼我。”江若颦雙手捂住了耳朵,淚流滿面地閉上眼睛。

滕銘霖伸手想撫摸她的臉,卻停下了,說了一句,“我不會逼你,我知道你心裏痛苦,從現在開始,我不會讓你心裏不好過,也不會讓我心裏不好過。”說完,立刻轉身走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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