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你們這場氣到底要生到什麽時候？這都好幾天了，就不能各退一步？”九姨太無奈地嘆着。

自從那晚後，滕銘霖一直沒有再過來看江若颦，江若颦自然知道他心裏有氣，可那叫什麽氣？一個總督軍，卻這般鑽尖子，她心裏也說不清是生氣還是難受。

“九姨太，他有他的理由，我也不能左右他。”江若颦有些艱難地說道。

“若颦，我之前跟你說的話你多想想吧，承良對你那是相當看重的，你們明明可以很幸福，怎麽不懂珍惜呢？”九姨太看着天際的雲彩，思緒就飄到了窗外，“十年前，我是雲南中學的學生，模樣好，功課好，還偷偷喜歡上了我們班上的國文老師，他是那樣善良随和的人。可沒等我說出自己的愛慕之情，父親就病倒了，大把大把地花錢，也不見起色，家裏就陷入了困境，書也不能讀了，想起很可能再見不到老師，我哭得很傷心。”九姨太說着，仿佛回到當年，眼淚就滾落下來。

江若颦替她擦着淚，小心翼翼地，“那，後來．．．”

“元帥捐資，到學校演講，發現了我，沒幾日，就打發人到我家提親，我死活不肯，爹娘也愁得不行，元帥也不急，派人把我父親送去了最好的醫生那裏治療，替家裏買了田地和丫環，那一刻我才體會到，我對老師的愛情都是夢，而活生生的現實是，怎麽樣才能夠讓家裏人過得好，于是，我做了元帥的九姨太。可他們福短，兩年前相繼過世了，我依然不後悔。”

“若颦，你一定會覺得我是個貪慕虛榮的女人，可換做是你，相信你沒有辦法。我與元帥之前雖然沒有所謂的真愛，可因為女學生的緣故，不同于其他姨太太，他始終對我尊重，恩待有加，我對元帥也越發感激。元帥死後，所有的妾室走的走，逃的逃，只有我留了下來，不為別的，就是為了報答元帥對我的恩情，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麽對承良那麽關心了嗎？”

江若颦聽到這裏，着實震驚，遂問道，“九姨太，你覺得自己幸福嗎？”

“你是第一個這樣問我的人，別的人只會問我，在這金碧輝煌的長和莊是不是賽過活神仙，誰真正關心我心裏的感受？”九姨太強笑着，“若颦，承良他沒有錯看你。”

“九姨太，你現在，還會想念那位國文老師嗎？”

“十年了，我一直壓着，放在心底，沒有跟任何人提起，有時候也是會想的。可想必，他早已經把我忘記了吧？現在是亂世，說不好他，也許是生死難料。”九姨太哭得傷心。

“九姨太，不要難過，什麽都不重要了，你要過得好，我相信，他也會的。”江若颦站起身，走到她身邊。

“若颦，不要怨承良了，在你們還能夠把握對方的時候，就盡量去珍惜吧。”九姨太拉着江若颦的手。

――――――――――――――――――

滕銘霖拿了一根孔雀翎走進江若颦的房間，江若颦看見他很意外，“這個時候，你怎麽來了？”

“想你了，所以過來看看，幾天都不見，我可是憋得難受。”滕銘霖把孔雀翎遞過去，“給你，雲南地方部落特意進送了兩只孔雀，這是孔雀身上掉落的羽毛，明天，我帶你去園子看看。”

“我不看。”江若颦沒有接，轉過身去。

“你還在生氣？好吧，上次是我不對，就不能原諒我？”滕銘霖拉着她。

“才不是生氣，我從來就沒有生氣。那孔雀本是稀貴之物，應該自由，如今卻關在這裏，我可不想看。”江若颦看着他。

“你說得有理，那，我明天就放了。”滕銘霖笑了。

“我可沒說讓你放了，你只要對它們好一些就行了。”江若颦從他手中拿過了那根羽毛。

“要不，明天我帶你去教會？那裏收留了很多孤兒，也有專門的老師，哦，對了，再帶你去看看我們在雲南的紡織廠，那裏的個人全是貧苦人家的人，解決了不少人的困難。”滕銘霖繼續說道。

“算了，我知道你也脫不開身，不必為了我特意做這些，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江若颦笑笑。

“你越是這樣，我越是不放心，若颦，你為什麽還是這麽疏遠我？”

“我是理解你。承良，你也不希望我成為一個胡攪蠻纏的人吧？如果我不斷跟你生氣，你豈不是比現在更加煩？九姨太說，當年你從一個部隊中的小将，一路摸爬滾打到今天很不容易，我想讓你做得更好一些，有什麽不對？”江若颦有埋怨的口吻。

“你都知道了？你還知道了什麽？”滕銘霖興致勃勃地問道。

“也沒有多少，九姨太說多少，我就聽多少。我還，知道了你母親曾經替元帥擋槍的事情，知道了你和元帥之間的事情，其他的，也沒有什麽了。”

“原來你都知道了？怎麽，因為這樣，所以才突然對我好？”滕銘霖故意問道。

“才不是。我有東西要給你。”江若颦說着，取出了一樣東西，“你一直放在我這裏的，現在應該還給你了，我想，我也用不到了。”

“你一直戴着？”滕銘霖欣喜道，“若颦，你離家出走，居然沒有忘記帶上這個私章，你心裏一直有我的，對不對？”

江若颦沒有說話，沒有看他，只看着別處，略微點點頭。

滕銘霖一把緊緊抱住了她，“若颦，謝謝你，我太高興了，知道這些日子我心裏熬得有多苦嗎？你真會折磨人，明明這樣，為什麽一再逃避我？我要娶你，我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我娶了一個多麽好的妻子。”

“不，我還沒有．．．”

江若颦還沒有說完，滕銘霖已經吻上了她，潮水一般淹沒她的世界，她頭腦空白，想要掙紮，卻怎麽抵得過他的力道？滕銘霖身子一轉，兩個人同時滾落到床邊。陽臺外清朗的月色不是最好的，卻分外動人。

作者有話要說：

☆、結局

不久之後，滕銘霖的婚訊傳遍全國，江廣平手裏捏着報紙，看着照片上的滕銘霖和江若颦，那滕銘霖分明就是當初見過的宋承良，他氣得臉色發白，暈了過去。江若颦雖然很想回廣州，卻實在分不開身，因為滕銘霖已經确定了北伐出師的日期。

九姨太走進房間，看着江若颦道，“若颦，我來告訴你一聲，我要走了。”

“走？姨娘，你要去哪裏？”江若颦不安道。

“我之所以留在這裏，就是因為長和莊不穩定，如今大局已定，承良的終身大事也已經處理好，今後承良身邊有你，我就放心了。”九姨太笑着。

“姨娘，你在說什麽？”

“若颦，我還要謝謝你，是你跟承良說，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有思想的女子不應該埋沒自己的人生，你想讓我找回以前的夢，所以，承良多方打聽之下，找到了當初的國文老師肖遠聲，他還活得很好的，若颦，我和他通過信，他還記得我，他來信說，他一直沒有娶親，當初我繡給他的紐扣他一直留到現在。”九姨太笑着，就落下淚來。

“姨娘，你有什麽打算？”江若颦猜到了□□分。

“我要離開長和莊，我要去找他，若颦，我終于沒有白活一場，對嗎？我相信我所付出的都是有回報的，若不是堅持留在長和莊這麽久，我做夢也不敢想會有這樣一天。”

“姨娘，我替你開心。”江若颦也跟着紅了眼圈。

“不，不要叫我姨娘了，離開了這裏，我只是一個普通的老百姓。承良已經替我打點了一切，靈犀會跟着我，今後，我們會找一個僻靜的地方隐姓埋名，以教書為生，過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日子。”

“姐姐。”江若颦哭出聲音來，就抱住了她。

“好妹妹，承良值得你用一生去對待，答應我，陪他走完以後的路，我知道，他對你，比對待自己的命還看得重。”九姨太拍着她，“今晚夜半我就要走了，你就不要來了，裝着什麽事情都不知道，等所有人發現九姨太不見了的時候，我已經到了很安全的地方，姐姐會永遠想着你們的。”

兩個人哭了一回，九姨太才戀戀不舍地走了。

江若颦讓人把滕銘霖叫了來，關上門，說道，“姨娘不能夠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走了，你對外界得有個交代。”

“若颦，我知道你擔心姨娘的名聲，可事情也沒有你想得那麽嚴重，你想想，姨太太出走是很常見的事情。”滕銘霖勸道。

“不，你明明知道姨娘不是一般人，怎麽把她同那些人相比？再說，她在這西南，也算有地位的，誰不知道元帥去世後，長和莊是九姨太打點着，這麽一個重要的人，總不能白白不見了吧？”江若颦不甘心地說道。

滕銘霖一想，說道，“若颦，你想過沒有，什麽都不說才有可能保住她，若是說了，不管她離開這裏是什麽理由，都對她不利，還是會有人認出她。這件事情我心裏有數了，我已經叫人每天往佛堂送飯，今後，就跟外面說，九姨太一心修行，已經不見任何人了。”

江若颦才不說話，片刻，問道，“你什麽時候出發？”

“三天之後，北伐軍已經攻進江浙一帶，現在是十一月份，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沖破防線，若颦，跟着我，恐怕你要受苦了。”

“這是我自願選擇的，要我守在這裏我可不願意，既然跟了你，總要一直陪着你。”江若颦笑笑。

幾日之後，行軍路上滕銘霖才得知，江若颦已經有孕在身，怕他擔心，才沒有提前告訴他，滕銘霖對她越發憐惜。江若颦一個養尊處優的富家千金，跟随着滕銘霖在烽火間不斷穿梭，不斷轉移和漂泊，忍受着各種艱苦，始終不離不棄，讓滕銘霖唏噓不已。

時間過得飛快，就在第二年的四月份，北伐已經看到了勝利的苗頭，可是國軍卻突然倒戈，轉而對付了原來一起合作的□□人，妄圖控制江山。滕銘霖看清了國軍的本質，提前将自己的軍馬抽調，從北伐隊伍中退出，回到了雲南，宣布若非必要，不再參與一切政事，至此，西南一軍除了在北伐中陣亡者，皆全身而退。在國共打得冰火兩重天之際，雲南方面相當大的程度上避免了戰争帶來的傷害。

幾年之後，在一個平靜的江南水鄉，滕銘霖和江若颦帶着一雙兒女遇見了九姨太，他們夫唱婦随，教育了一大群學生，全當成了他們自己的孩子，幾個人百感交集，卻又快樂。

不久之後的一九三七年，盧溝橋事變爆發，滕銘霖将自己的部隊全部加入了志願軍，投身到了抗日救國的隊伍中，而江若颦成為了他最堅實的力量來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