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蜚語
馮家志的臉都白了。
天下人誰不知道,那大儒成章禮,只因罵了秦衛一句奸賊,便被活生生逼死。
馮家志是個有骨氣的人,可在不需要骨氣的時候,也識相的很。
他慌張起身,過去一把拉起林驚瓊,快走幾步迎着秦衛跪倒:“衛相恕罪!我等,我等是喝多了酒胡言亂語,并非存心冒犯!”
“話是我說的,關大哥何事?”林驚瓊甩開他的手,直直看着秦衛:“要打要殺,沖我一人就是。”
許是喝了幾杯酒的緣故,眼下見了他,她心中火氣控制不住的往上竄。
先前他的侍衛一窩蜂地冒出來,林驚瓊就隐隐有不好的預感。果然這預感成真了。他連頓酒都不能讓她喝痛快麽。
“犯什麽混!”然馮家志一把将她筆直的脊背按倒:“鳳侯喝多酒了,求衛相大人大量,莫要與她計較。”
“我沒喝多……”林驚瓊還待掙紮,馮家志怒瞪了她:“這哪有你說話的份兒!翅膀硬了,不把我放在眼裏了是不是?”
林驚瓊無奈閉嘴。
“請兩位君侯起身吧。”秦衛淡淡地道,喜怒難辨。
辰宿和暮天忙将他們扶起。
“金陵城人多口雜,諸位初來乍到賢愚難辨,為流言蜚語所蒙蔽也在所難免。”秦衛越過他們,走到主座上坐下:“倒是本相的疏漏,這金陵的風氣不整饬一番是不行了。滄宇,記下,明日叫人傳谕朝堂內外,命大小官員躬省自身、謹言慎行、明德立禮。且要将自省所得付諸筆墨,報送丞相府。膽敢有敷衍不從者,削薪降職。”
“是……主公,在場諸位,也要寫麽”滄宇問道。
“自然要寫。”秦衛點點頭。
這,這是個什麽路數?林驚瓊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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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衛相。”馮家志只以為是秦衛給他們留情面,心中長舒了一口氣。
“別都站着了,請落座,繼續喝,莫要因本相來擾了你們的興致。”秦衛示意他們。
“是呢是呢,諸位将軍莫要拘束,衛相最喜與咱們同飲同樂呢。”跟着秦衛來到的滄宇忙道:“衛相還特特叫帶了新釀得的水天碧,來給大夥兒助興。這可是咱們衛相親手釀的,世間少有的佳釀,諸位嘗嘗。”說着将懷中抱着的酒壇置于桌上。
心眼寬大的金州諸将聞言又歡喜起來。“能喝到衛相親手釀的酒,是咱們的福氣。”“是托諸位統領的福了。”他們你争我搶地要嘗一嘗那酒,席間複熱烈喧鬧。
秦衛正好坐了林驚瓊的座位,林驚瓊拔腿就想離開。然馮家志一把抓住了她,趕了人、把她按到秦衛身邊座位,自己也挨着坐了。“鳳兒,快,快為衛相斟酒,敬衛相一杯,謝衛相不怪罪之恩。”他還把酒壺往林驚瓊手裏塞。
知道違逆大哥不得,林驚瓊只得忍氣吞聲斟了酒舉杯道:“多謝衛相。”
“無事。”秦衛與她碰了下杯,一飲而盡:“城中有關本相的流言數不勝數,以後鳳侯聽了,盡可當面質問,不必客氣。”
“衛相果真寬容大度!”馮家志趕緊恭維他。
林驚瓊卻冷笑起來,目光灼灼盯了他道:“末将當真還聽到另一個流言,說是衛相未婚,那是因為有不為人知的癖好,比如強搶個良家女子圈囿于府中日夜玩弄,若敢不從便殺她全家什麽的——不知這等流言,當真不當真啊?”
“鳳兒放肆!”馮家志又給駭了一跳:這點酒也不至于就醉了啊,鳳兒素日裏也不是這般口無遮攔的性子啊!
“無妨,本相都說了盡可問的。”秦衛倒絲毫不見氣惱,從容道:“這等流言誠然好不讓人着惱。聽的多了,有時候本相也會想,讓這流言成真、從了那散播之人所願,似乎也不錯。哈哈哈。”
林驚瓊一縮脖子,說不出話來了。欺軟怕硬真沒骨氣,她在心裏罵自己。
“衛相說笑了說笑了。”馮家志忙打圓場:“鳳侯她到底是個女兒家,先前在金州,我等對她多有容讓。倒是縱的她膽大妄為不知天高地厚了。以後她在京城任職,還請衛相多多包涵。”
不曾想秦衛站起取過酒壺,親自給他斟酒:“馮侯忠厚長者,本相敬馮侯一杯。”
“不敢當不敢當!”馮家志吃了一驚,忙站起雙手扶了酒杯。心中想他怎如此謙遜寬厚,完全不是傳聞中冷絕無情的樣子啊,果真流言誤人麽?
“本相卻也好奇,數年前鳳侯年紀尚小,如何就落草為寇了?馮侯英雄了得,又如何肯接納她這一小小女子?”放下了酒杯,秦衛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
“啊呀呀,衛相別看她那時才十四歲一小小女子,身手已然了不得了!”馮家志給他引起了談興,滔滔不絕說起陳年往事。
然林驚瓊滿心警覺:這等心機深沉之人打探她的過往作甚?莫不是還想探尋幾個她的把柄拿捏于她?
于是她尋機暗暗撺掇諸将去灌秦衛酒,打斷他們的話。
不曾想秦衛這般單薄文弱的人,看着不像個善飲酒的,然陪飲的馮家志已露了醉态了他還什麽事兒沒有。
“聽聞衛相喜與人做媒?我們鳳侯,這年紀已是二十又二,終身尚無着落,真真是好不讓人着急。”馮家志酒一多又開始絮叨這心中大事了。
“唔,馮侯放心,此事包本相身上便是。”秦衛一派大方地點頭。
“多謝衛相!”馮家志大喜:“也不必他有多高的家世,多好的官職,似辰宿統領這般的就很好……”他說着轉頭指向辰宿:“咦,人呢,方才還在這裏呢。”
——此時辰宿藏入酒桌下抱住了滄宇大腿:“最近有沒有什麽外出的公幹求老大安排則個。”
“總之是個實實在在能過日子的就行,”馮家志複手指比劃着與秦衛道:“萬不要那等繡花枕頭一般的俊俏小白臉!偏生鳳兒就喜歡那樣的,真是不開眼啊……”
“大哥你喝多了。”林驚瓊扶額推他。
“我才沒多。”馮家志瞪她:“大人們說事,小姑娘閉嘴。”
“哦?”秦衛挑挑眉:“鳳侯喜歡這樣的?真真叫人意料不到。原以為鳳侯這樣的巾帼英豪,眼光自然也與普通女子不同。”
“啊呀呀,她那眼光,一看到俊俏小白臉就挪不開了。”馮家志擺手:“那年……”
“大哥別說了!”林驚瓊捂他的嘴:“再說當着矮人不說短話,咱們衛相這臉,不也很白麽?”
“哦,原來本相也是鳳侯中意的那等小白臉?”秦衛看着林驚瓊,眸中晦暗不明:“只可惜不夠俊俏,讓鳳侯掃興了呢。”
林驚瓊還待反唇相譏,然馮家志掙脫開她的手,急急道:“衛相不世之材,如何是小白臉?那河東都督家小兒子,才真正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小白臉呢!那年你一眼迷上,整日追着人家跑,做下那些丢人顯眼的事兒,後來哭那個慘……”
林驚瓊死活又捂住了他的嘴。
“哦?鳳侯還會哭呢?”秦衛手指一下下輕敲桌面:“河東都督的小兒子麽,是名喚蘇越川吧?”
“對,就是這個越川!”馮家志與林驚瓊推搡着,含混道:“豈止是哭,差點失了身丢了命……”
“你再說,我當真翻臉。”林驚瓊惡狠狠看了他,一字一字道。
“他敢幹,咱們有什麽不好說的?”然那邊池大雨叫起來:“正好說與衛相與咱們評評理!原是這樣,那年鳳兒才十七歲,年少無知。蘇越川領兵來圍剿咱們不成,反叫鳳兒擒住……”
林驚瓊忙舍了馮家志去撲池大雨。然姜霖起身接着道:“那小白臉便施展不知什麽手段迷惑了鳳兒,讓鳳兒放了他不說,過後還一趟兩趟往他身邊跑。哪怕那小白臉根本不待見她,趕她她都不走……”
林驚瓊又拍他,又有人接續:“那時候咱們東邊不還有尉遲德那夥子人麽,一日他們擒了蘇越川他爹河東都督蘇見喜去。殺他們是不敢殺的,也不知誰出了個馊主意,學人家公主和親,命蘇家拿個小姐,加上金銀珠寶,去換蘇見喜。”
林驚瓊見阻攔不住,無奈一跺腳,轉身離席。
身後金州衆将還在七嘴八舌道:
“那蘇越川便蒙騙了鳳兒,替了他妹妹換回他爹來。說是介時鳳兒尋機砍了尉遲德的腦袋,蘇家兵馬便攻進去将尉遲手下一舉殲滅。”
“鳳兒當真信了他,瞞着咱們自己去了。豈料砍了尉遲德腦袋發出信號之後,遲遲不見蘇家兵馬出現。”
“她一人力戰千軍半日,總算蘇家兵馬出現,卻是連她一塊殺。她好不容易逃回一條命來,昏迷了将近一個月。待醒來之時,蘇越川跑回老家去和旁人成親了!”
“咱們氣不過,要殺去蘇家湖東城為鳳兒出氣,鳳兒還攔着,說一切皆是她自願,不怨蘇越川和蘇家。”
……
丢人,真真丢人啊。林驚瓊在花園欄杆上淩空坐着,想那時自己怎就那麽傻,留下笑料贻害至今。
那蘇越川,她已經很多年不想起這人來了,甚至他面容都記不清了,唯只一雙眼睛還深深烙□□中。因為那雙眼睛和她已過世的爹爹的眼睛生的太像了。也正因此,她那時候不管不顧的纏着他,哪怕他冷面以對,哪怕他出言羞辱,都要多看他一眼。
林驚瓊突然極想念爹爹,想的眼眶發酸。她不禁低頭,把臉深深埋入雙手中。
“過了這麽多年,還放不下那小子?”身後一個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