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争執

河東都督蘇見喜入朝此事林驚瓊是知道的,他也是因着金州歸順這機緣,入朝述職了。還就是與林驚瓊一夥前後腳啓程的。只是兩家這數年積怨頗深,路上心照不宣避開了不曾相見。不過蘇越川,自成婚之後這五年一直在外任職不曾回金州,想來是趁機與家人團聚了。

林驚瓊如今完全不想和蘇家人有糾葛。故而她打聽了蘇家在朝期間行程,想能避開盡量避開。

然這偌大的金陵城,有時候也很小。

隔日林驚瓊往城中一家銀樓名花錦樓的,取她定制之物。

那是一枚斷成兩截的白玉簪,用銀箔鑲嵌了,使之歸為一體,堅固如初。

“這般珍稀的玉,斷了委實可惜。郎君可吩咐家中娘子,以後使用時候務必當心些。”樓裏的朝奉一臉惋惜地囑咐她。

“這玉很好麽?怎麽個好法?”林驚瓊問道。

“郎君不知麽?”朝奉拿起簪子,映着光指給林驚瓊看:“郎君請看,這玉裏面一股水頭,從頭纏到尾。光一動,是不是這水也活了起來?你再細看,是不是襯的這花苞宛如有靈魄一般?”

“啊,還真是呢,”林驚瓊驚奇道:“我先前只覺着這玉好,怎麽個好法卻說不出來,原來在這裏。”

“這樣好的玉,有市無價啊。”朝奉搖搖頭:“不知道原石是個什麽樣子的,做成小小的簪子,卻是大材小用了。”

“既是這般珍貴之物,你可知是哪裏做的?這不是我買的,是人送的。”林驚瓊便問道。

“倒也奇怪,按說這樣好的玉,做工也是上佳,該會在簪子上留下號記才是。”朝奉搖頭道:“這上面卻沒有。這般上佳碾工,瞧着頗似內廷供奉的手藝呢。”

“哦?”林驚瓊摩挲着這簪子,想起那時那人随手一扔:“斷了就斷了,仔細別劃着手。”……

他出身想必非同一般吧,難不成還會與這晟朝宮廷有何瓜葛……林驚瓊思索着,目光無意識地看出窗外。

窗外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此時停下一駕華蓋大車。車旁有一人騎馬随行,馬上之人滾鞍下馬,清俊修長的背影落入林驚瓊眼中,頓時與腦海中的那人合二為一。

朝奉眼前一花,一擡頭便見原還在眼前的那小郎君直直從窗子裏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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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奉吓了一跳:這小郎君做什麽,這可是三樓啊!忙跑到窗邊一看,她穩穩地落在了地上,這才松了口氣。

林驚瓊也是腳落了地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她心中湧起一股惱怒:那時還是自己先和他開口說,很快會忘了他呢。如今卻又這般打臉……

遠遠看着很像的背影,到了跟前便知不是那人。

林驚瓊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準備走開。

然那人已機警轉身。

四目相對,林驚瓊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如何會有這樣巧的事,雖不是那人,亦是熟人,是她如今最最不想見到的蘇越川!

五年不見,清風朗月般的少年減卻了青澀,愈發成熟俊逸。只是那雙明澄如湖泊的雙眸,還是像極了她爹爹。

林驚瓊便一如五年前,挪不開眼睛了。

蘇越川也是吃了一驚,看着她說不出話來。

“呀,是那賊婆,那個姓林的!”直到一個驚訝的女聲打破沉寂。

林驚瓊轉了下眼睛,看到蘇越川身後馬車上,下來兩個女子。

林驚瓊很快認了出來,以前在蘇家湖東城都見過的。她那時候為了看蘇越川,甚至不惜扮成丫鬟混進蘇府去,故而蘇府的人也都認得。

十七八歲,面容和蘇越川很像的這個,是蘇越川的妹妹蘇妩兒,方才就是她在說話。她如今可是長成仙姿佚貌的大姑娘了,只是這口齒還是那麽的尖利。想當年林驚瓊沒少受她冷嘲熱諷,現下想想林驚瓊都驚訝自己怎麽能容忍下來的。

年長的這個容色溫婉的,是蘇家軍師之女顧知弦——現下應該是蘇越川的娘子了。林驚瓊記得五年前顧知弦對蘇越川不過單相思,然尉遲德一事之後,蘇越川立刻就娶了顧知弦。林驚瓊後來琢磨着,想來是蘇越川知道自己沒死,怕自己繼續糾纏,故而寧可不加挑揀草草成婚吧。

自己那時候那麽讨人厭啊。林驚瓊不禁自嘲的笑笑。

“笑什麽笑,勾引誰呢!”蘇妩兒又叫起來:“你果然陰魂不散!我們剛才還在說,小哥哥來了京城別再叫你纏上,你果然就出現了!”

“她現下已是朝廷官員,身份與以前不同,妹妹快別說了。” 顧知弦拉一下蘇妩兒,又看蘇越川:“夫君我們走吧,不去這家銀樓了。”

“為什麽我們走,該走的是她才對!” 蘇妩兒也不知道哪裏來這麽大氣:“什麽朝廷官員,就是招安了也改不了她身上的下賤習氣!”

“妩兒住嘴!”蘇越川轉身,冷冷地道:“走吧。”

然林驚瓊動氣了。“哦,蘇明府準備就這麽走了?不給我一個交代麽?” 她喚的蘇越川官職。

“看,她果然糾纏不休!” 蘇妩兒鄙夷地道。

“林驚瓊,你我身份已不同昔日,還請自重。”蘇越川頭也不回地道。

林驚瓊低聲淺笑:“是啊,你也知道你我身份不同昔日,竟敢如此與我說話。”

正巧見街邊有兩個巡邏的衙役在往這邊探頭探腦,林驚瓊擡手招招他們,他們忙一溜煙地跑來:“見過鳳侯,不知鳳侯有何吩咐?”

兩月前京兆尹在林驚瓊身上栽過跟頭,故而衙役們幾乎都認得了她。

“來來來,教教這位乾州府尹和他的內眷,一介白身辱罵朝廷君侯,該當何罪?”林驚瓊冷笑。

“回君侯,按律該杖責一百,流放一千裏。”衙役答道。

“什麽君侯?”蘇妩兒驚了:“她,她不是給封了個四品的官兒麽,我爹可是朝廷二品大員!”

“此乃朝廷一品君侯鳳侯當面。”“數日前新封的。”兩個衙役和氣而不失威嚴地告訴她:“這位小姐,還不快快向君侯請罪,請君侯息怒。”“不然的話,要請小姐與咱們往衙門走一趟了。”

“什麽,你們騙人吧,她,她一個山賊,憑什麽封一品君侯!”蘇妩兒不敢置信地指着林驚瓊:“我爹爹還沒封侯呢!”

“妩兒!”蘇越川抓下她的手:“向她請罪。”

“哥,她也配?!”蘇妩兒大叫。

“不肯你便去京兆尹。”蘇越川也是怒了。

“夫君莫動怒,”顧知弦上前道:“林姑娘,不,鳳侯,妾替了小姑,向你請罪。”說着盈盈屈身。

“不是任何事情,都可以讓別人替的。”林驚瓊盯住蘇妩兒:“本侯今日,就要她蘇妩兒,下跪向本侯謝罪。”

她沒看見,顧知弦聽了她這話,身體不受控制地一顫。

“我絕不向你這賊婆屈服!”蘇妩兒也愈發倔強。

林驚瓊向二衙役揮揮手:“帶走帶走。”

“得罪了小姐。”二衙役便要動手拿蘇妩兒。

“小哥哥你就任由她這樣辱我!”蘇妩兒抓住蘇越川衣袖。

蘇越川深吸口氣,看向林驚瓊:“就請君侯看在我面上,饒了她這遭吧。”說着向她拱手一拜。

對上他那雙眼睛,林驚瓊再大的氣也發不出來了,扔下一句:“給你個面子。”轉身離去。

“聽說你今日,賣了蘇越川個面子?”這日晚餐之時,秦衛便與她提起了此事。

他的手臂說是還疼着,這餐也是林驚瓊喂食。此時林驚瓊琢磨了下他語氣,恭謹地喂了他一筷子鴛鴦炸肚,這才謹慎笑道:“衛相可是覺着末将太張狂了?原是末将一時忘形……”

“沒有沒有,我并不覺着你很張狂。你再張狂十倍也使得的。”秦衛打斷她的話:“我只覺着,這蘇越川的面子夠大啊。”

“畢竟是末将的心上人,面子自然是大的。”林驚瓊道。這假話一旦開了頭,也只好繼續編下去。

秦衛便面無表情了。待林驚瓊再喂食過來,他推開:“不勞煩你了,似乎傷處也沒那麽疼了。”說着自己拿起了筷子。

但林驚瓊分明見他手抖的厲害,一塊金銀夾花許久夾不起來。

何必逞強呢,林驚瓊麻溜兒地伸筷子過去塞進他嘴裏。又道:“明日末将就去禁軍指揮使任上就職了。今日參将顧如之來求見,道是衙門諸事繁多,諸将官分身乏術,請我速速就任主持大局。”

“他們能有什麽事兒。”秦衛點點頭:“随你心意。若有何難事,盡可來找我。”

第二日卯時剛過,四名禁軍校尉來到林府,迎接林驚瓊赴任。

禁軍衙門就在皇宮南門外,故又稱南軍。林驚瓊到來之時,大小将官已在大門前齊齊排列迎侯。不愧是朝廷的臉面所在,禁軍官兵外在看看是極光鮮的:铠甲鮮明,武器精銳,人更不用說了,個賽個的身形高大氣度不凡。可在林驚瓊眼裏,不過一群繡花枕頭,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林驚瓊一露面,頓時有鼓樂大奏衆将參拜,場面做的是花團錦簇。然林驚瓊能看出來,也只是表面文章罷了,衆将舉禮節雖周到,然看自己的眼神裏,多隐藏着獵奇和不屑。

林驚瓊也不說破,從容與衆将一一寒暄。

禁軍分十二衛,為左右翊衛、左右骁衛、左右威衛、左右武衛、左右金吾衛、左右領軍衛。每衛領軍千騎,分別戍守皇宮及其他禦苑的不同區域。每衛置一校尉掌管,共計十二校尉。又有兩名參将,是林驚瓊的副手。其他教頭、文書等等數十。

如今在面前的,卻只有七名校尉。

“我等不好盡離了防守,留下右威衛校尉許莫,現下在宮城當值,” 參将顧如之解釋道:“另右翊衛陸圓、右骁衛趙梨、右武衛孫俊逸、右金吾衛常鳴翰,現下在禦前侍奉。”

“君侯不知,如今禦前侍奉這事兒,可是折騰死屬下們了。”另一參将卓翊迫不及待地道:“再折騰下去,屬下等,屬下等實在受不了,只能一起去跳玄武湖了!”

其他人等也都垂頭喪氣附和。林驚瓊看看他們面上都帶着幾分憔悴,倒也不似全然作僞,便問道:“為何如此煩惱?細細道來。”

“陛下自從兩月前大病一場之後,精神一直不見好,夜裏又時常夢魇,說有刺客出沒。”卓翔忙道:“故而下旨命我等守衛在前,每天四人十二個時辰片刻不得離開。按說這不是什麽大事,要命的是,陛下還谕示必得校尉以上,也就是我們這十四個人來,不許命下面兄弟替代。也不許輪替,一站就得站滿十二個時辰。指揮使試想,鐵打的漢子也架不住這麽熬啊!”

“陛下兩個月前也病了?”林驚瓊驚奇道。

“是呢,如今君侯來了咱們可算有了主心骨。” 卓翊一臉希冀地看着她:“求君侯務必為兄弟們做主啊!”

“是,求君侯做主!”其他人一同應和,目光灼灼迫視着林驚瓊。

哦,這是上來就給我出難題啊。林驚瓊搓搓手指:“正好本侯也該去觐見陛下。”

“陛下不見。”天子日常起居的明德殿前,圓乎乎的宮監笑容可掬地擋在了林驚瓊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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