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結束,進入提問交流環節。楊遠征讓了連浙先,連浙說,“那我就先問幾個問題。你的這個方案裏,樓道很明亮,屋裏卻只是常規的地磚,這是什麽想法?”

柳谧不慌不忙,“很多這種公寓,房屋裏的标配是地板。我們覺得這個的确不重要。首先,就清理難度來說,地磚遠勝于地板。我們看大學宿舍一般都是地磚,沒人覺得有問題。既然是大學生活的延續,那地板還是地磚,應該不會有很多人在意。相反,從成本上說,地板比地磚的成本高,最後會以房租的形式轉嫁到房客身上,我覺得這個錢沒有必要花。此外,現在的年輕人講究個性,網上很多‘如何改造出租屋’的帖子,可能有人會另外買些地板貼、地毯或者地氈一類的來裝飾地面,地板就更不重要了。”

“那樓道呢?”他看着她。兩人對視幾秒,她把視線挪向主屏幕,聲音依然平靜,“我在國外的時候,只能租得起本地人不願住的老破公寓。一燒水就容易斷電,一下雪就擔心爆水管,樓道裏的燈也經常不亮,晚上回家都提心吊膽的。我以租客的身份設身處地的想,如果我晚上回家,樓道裏空蕩蕩、黑漆漆,兩面都是緊閉的房門,我會覺得很惶恐。”

“那也許會有人英雄救美、送你回家呢?這不正好創造一個機會嗎?”大家輕笑了起來。

柳谧沒有笑,她如黑曜石一樣的眼睛看着他,“如果兩情相悅,未嘗不好。如果不是,一個所謂的追求者不比一個騷擾者更可愛。”

第3-3章

楊遠征說,“小柳,你還真是初生牛犢,連連總都敢橛。”

柳谧對着他展顏一笑,“我哪兒敢啊楊總,我是覺得連總在考驗我,就趕緊站在租客的角度上想問題。”她看了下在座的其他年紀相仿的女孩子,“我想,大家應該都有感受的吧?女孩子都膽子小。要是碰上什麽流浪漢、變态狂之類的,打着追求的旗號亂來的話,也太吓人了。”她神色輕快,語氣活潑,會議室裏的氣氛又緩和了下來。

柳谧笑吟吟地對着連浙說,“不好意思啊連總,楊總平日對我們比較寬松,我說話不太注意分寸,您多擔待。”

連浙淡淡地說,“國外我也呆過,老破公寓我也去過,樓道确實很黑,似乎電壓永遠不夠。唯一的好處是,”他頓了頓,“如果屋裏人有什麽事兒,你砸窗跳進去很容易。”

柳谧不打算和他正面對話,繼續說,“各位領導還有沒有什麽問題?”

有人問了集中式餐廳的問題,柳谧說,“這個是我們餘總的創意,由餘總來介紹。”她對着老餘點頭示意,老餘接上,她扭開水,喝了幾口。

最後是楊遠征問,“屋頂花園是你設計的吧?”

“嗯,這個還要感謝恒懋安城公司的同事們,他們向城管确認過,只要我們沒有固定建築物,就不算違建。成本上我們考慮過了,因為四周的牆堵是現成的,我們也不需要做額外的擴建、加固什麽的,就是挪點沙土、草皮,種點花兒,空餘的地方塗上塗料,随便塗鴉就行,年輕人可以開露天的party。政府部門不讓放固定的桌椅,到時候就席地放幾個草墩子,反正年輕人,越是這些不拘一格越好,收拾起來也方便。”

老餘接過話來,“我們小柳原來是學藝術的,比較注重這些。不像我這樣的中年男人,只想些磚頭瓦塊的事。”

大家轟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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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谧說,“哪兒有?一樓那個迷你唱吧就是你的創意。還有,二樓那個互動區,是你說可以搞成以電競為主題。我還真沒注意,确實打游戲的人蠻多的。年輕人在一起,有個交流。”

恒懋有個員工說,“柳小姐以前是學藝術的呀?怪不得氣質這麽好。學的是什麽?”

柳谧低下了頭又擡起來,“豎琴。”

“喲,那可是少見的樂器。”

“是啊。小時候覺得好玩兒,看人家彈的好看,自己就學,其實找不到什麽工作。”

對方很會說話,“那看來你是生在富貴家的,有這樣的想法不稀奇。只有生下來想着謀生的,才想着找工作的問題。”

柳谧只是笑,沒有接話。

楊遠征說,“我們小柳很敬業,前些日子才發生了交通事故,依然帶病工作。瞧,手上還帶着夾板呢。”

大家贊嘆,只有連浙面無表情,目光有點陰沉,像外面将要下雪的天空。

彙報會結束後,一行人去了樓盤。

樓盤從外面看起來很蕭瑟,像是一個失意多年的人,在路邊默默的等待有人能看它一眼。柳谧說,“我們打算給它刷上飽和度不是特別高的橙色塗料,和周圍的綠化也比較配。因為沒有陽臺,所以會把窗戶都變成飄窗式,增加采光,可以晾衣服,也可以當個閑坐的小陽臺。”

大堂有些暗,老舊的裝飾還沒有完全去除,似乎都可以讓人感覺到黴味,老餘講解每一塊區域具體的規劃。大家拿着老餘他們事先準備的圖紙,現場看,有概念多了。走到最上面,還特地爬上屋頂。有随行的女員工說,“如果柳小姐的規劃真能實施,那确實是挺大的亮點。我們學校當年也有舞會,兩塊一位,特別受歡迎。”

另一位說,“啊?你們是兩塊?我們是五塊。”

剛才問柳谧學的是什麽專業的人誇柳谧有創意,柳谧謙虛,“哪兒是什麽創意?無非我自己也是租房子,最近才又布置了自己的出租屋,又重新溫習了‘房子可以是租的,但生活不是’的口號。假設如果是自己住,希望的是什麽樣的房子。”

有位年輕的員工說,“租房子的滋味是不大好,房況破、被人攆,辦個什麽事兒,社區都拿你當外人,一句‘租房子的’意味,包含了多少意味,只有有這個體驗的人才知道。大凡有一點能力買房子的,都盡力買,受不了那二等人的滋味。”

另一位贊同,“買了房子才算融入這個城市,否則,總覺得是飄着。”

柳谧說,“我倒覺得租房子挺好。不想住了就換、想到哪裏就到哪裏,限制少,自由。不過,我是窮人,名下一個房子也沒有,這麽說,只是自我安慰吧。”

大家笑了。那位誇柳谧有創意的人上前來,“柳小姐,認識下,我是恒懋新業務部的任東風。”

兩人握手。任東風說,“我們恒懋的重要業務是做高端地産。剛才我看你的裝修設計,錢花的不多,但挺有特點。我們還在規劃一個專門為精英人士打造的酒店式公寓,你介不介意為我們的精裝修房提供點裝修上的建議?”

柳谧警惕着與恒懋的一切接觸,就笑着說,“不是介不介意的問題,我是做中介出身的,平時都和底層人員打交道的多,高檔人員的品味,還真是不大懂。”

任東風笑,“柳小姐謙虛,普通人的家庭,是不會學豎琴的。”

“豎琴就是随便學學而已,當不了真。沒有錢,也早就不學了。”

任東風也沒有勉強,只是問能不能加她微信,這個柳谧倒是很欣然地說,“呀,我應該先加您。”反正就是個微信麽,多數人加了後也不會說任何話。

參觀樓盤也結束了,回到大廳。楊遠征就連浙講幾句話,大家自然的圍着他倆站着,柳谧站得最遠,還剛好是他視線的死角,聽連浙說,“這個項目對兩家公司都意義重大。大家都辛苦了,萬家公司團隊的同事很優秀、也很敬業。那接下來,希望大家通力合作,盡早把這個項目推出來。”

然後是晚餐。柳谧對楊遠征說,“楊總,晚餐我就不參加了,我家的水管裂了,我約了工作,趕回到修。”

老餘有點愕然,“你家水管裂了?什麽時候的事?”

柳谧說得從容,“洗衣機的上水管,我上次洗完衣服忘扭上了,昨晚爆了,流了一地水,得虧我醒的早。”

楊遠征說,“那用不用讓咱的工人去看看?”

柳谧擺手,“那不用了。我已經關上了總閥,和附近的五金店說好,他們會去給我換,就是讓我不要太晚。”

楊遠征說,“那你去和連總打個招呼。”

柳谧賠着點笑,“那就不用了吧。我就是個幹活兒的,平日和連總也沒有什麽交道,特別去打招呼,好像我去刷臉似的,再者,這類借口也太拿不上臺面,讓人家覺得咱公司的員工都租的什麽房子。我還是不去了,您幫我說聲吧。”不待楊遠征再說什麽,她略一點頭,就走了。

第4-1章

柳谧回到住處,自己煮了點面條吃,吃完就去陽臺坐着。

陽臺是這屋子最大的好處,三面的落地窗。她在網上買了張小圓茶幾,又買了個兩個墩子,一個坐,一個放腳。她關了燈,膝上搭着毯子,捧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熱水。

這裏差不多算是城鄉結合部了,但也還是看不見星星。她還是願意坐在這裏,對着漆黑的夜,仿佛一個人對着世界。手機裏的古典音樂電臺今天講的是昆曲,《望鄉》。

“休執戀,請前行,莫久延。論興衰貴賤,由天;論興衰貴賤,由天。嘆滄海與桑田,幾番變遷,把離愁且放寬。”

這一段她是聽熟了的。米堯的母親是她音樂上的啓蒙老師,自小就跟着她聽戲。年少的時候,贊蘇武,有點看不上李陵。現在每次聽這一段,都為李陵感到難過。自身處境已經挺慘的,還有個蘇武和自己做比照。誰不是希望風光無兩、誰願意忍辱偷生?蘇武還有被後世稱贊忠勇的時候,李陵呢?只能偷彈血淚。也只能說,休執戀,請前行,其他的,由天吧。

來了條微信,是連湘,問她明天有沒有時間。

柳谧比連湘大六歲。以前都在寧城的時候,連湘經常拉着她逛街,還像個話痨,嘴一直不閑着。也得虧連湘,那時候她不愛見人,也不想說話。如果不是連湘執著的拉她逛街、執著的拉着她說話,她也許要更長的時間才能走出來。有時,治愈也許就是陪伴,或者是一點并不高深的甜味。

她問,“幹嘛?”

“想和你一起吃個飯。”

“什麽時候?在哪兒?”

“我哥會通知你的。”

柳谧下意識拒絕,“你直接說就好了,為什麽要他通知?”

“因為現在沒有定地方,我也是等我哥通知。”

柳谧不大想去,“你們家人吃飯?我就不去了吧?這還有傷,也不大好見客。”

“哎呀,小谧姐,讓你去你就去嘛。就算幫我個忙,好不好?”

柳谧無法,只能答應了。

楊遠征九點多來了電話,柳谧有些意外地接起來,“楊總。”

楊遠征說,“小柳,你今天表現得很好。”

柳谧謙虛,“這次其實主要是老餘的創意,他非讓我講,說我形象好。”

楊遠征說,“你好是你的,老餘好是老餘的。”

柳谧帶着點笑,“我從零經驗的一個新人成長起來,當年是您慧眼有加,收留了我,讓我有碗飯吃,又特別讓老餘帶我。即便我真有什麽好,那也是公司給我的平臺好,是老餘帶的好。”

楊遠征哈哈笑了下,“小柳,你可真會說話。可巧了,我這個人也不愛沾功,你當時要不是老連總介紹來的,我也不一定要你。其實人都是優秀的,只是有時候時運不濟,需要別人接濟一下。可惜,能找到一個合适的介紹人,太難了,雖然也許就是吹灰之力。”

說起連平域,柳谧就不想說話。

楊遠征繼續說,“我看得出來,你對連漸總似乎有點意見。”

柳谧下意識地說,“不,沒有。”

楊遠征也沒和她辯論,只是說,“工作是工作,個人情緒不要帶到工作中來。我和連浙總都很重視這個項目。”

柳谧說,“您放心,我一定會全力以赴。”

“今晚上的事,也可能是你家裏真的有事。但如果是為了個人的事,我希望不要再發生。”

柳谧說,“您批評得對,我是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不過,也請您理解,親兒子和幹女兒之間相處,也确實有些尴尬。”

楊遠征似乎欲言又止,說,“小柳,我個人非常看好你。不管你當年是因為什麽進入這個行當的,我都覺得你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人才。另外,任東風問你的問題我也聽到了,我不反對你為他們提供些建議。每一個有創意的人都是難得的,我覺得以你的潛質,你可以有更大的作為。”

柳谧笑,“楊總,我怎麽聽着像是你往外攆我呢?”

楊遠征也哈哈笑,笑完了說,“于公呢,我很認可你的工作,當然希望你能盡力為公司效力。于私呢,每個年輕人都有自己的發展,我也是從那個時候過來的。況且,”他停了停,“當年老連總把你送來的時候,雖然沒多說什麽,但讓我照顧下你。”

柳谧的心忽然像是吹進了外面下着的零散雪花,一時有些發木、發疼,還有些僵硬。

楊遠征嘆了口氣,“多的也不說了。你好自為之吧。”

挂了電話,柳谧抱着膝頭,想了很長時間。

第4-2章

第二天是周六,柳谧繼續收拾屋子。四點來鐘的時候,連浙給她發了條信息,“六點,慕陽酒店二樓流蘇廳。”

慕陽酒店她知道,從門口經過好幾次,五星,大概是連浙住在那兒。那個地方離自己的住處可不近,她草草的換了衣服就出了門。

她到的時候,連浙已經坐在裏面,正在刷手機,見她來,也沒有說話。這個包廂并不是很大,她在離連浙隔着一個座位的地方坐下,還是沒忍住的問了句,“今晚是請誰吃飯?”

“連湘沒和你說嗎?”

“沒有。”

“連湘喜歡的人。”

“她喜歡的人?就是那個在體育場救了她的那個?”

連浙這時候擡起了頭,“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這得半年前了吧。”

他哼了聲,“你們感情倒挺好的。”

兩個人才坐下不久,連湘就到了。她披了件白色的披肩,散着長發,顯得嬌媚動人,後面跟着的是位年輕的男人,和柳谧的視線一接觸,就愣了,往前搶了兩步,神情激動,“小谧。”

柳谧有些搖晃,她扶住了桌子。

世界這麽大,大到你要找一個人卻怎麽也找不到。世界這麽小,小到你不想見他、卻不期重逢。

米堯又繞過桌子,走到柳谧面前,叫了聲“小谧”才伸要出手去拉柳谧,連浙已經攬住了她的腰,往自己懷裏輕輕一帶,看着她,“你和米總認識?”

柳谧像是被人抽離了意識,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四周的人說的什麽她都聽不見,一直到連浙問了她第二遍,“你和米總認識?”才逐漸緩了過來。

她看着米堯,“認識。他——是我以前的同學。”

連浙哦了一聲,笑着說,“這麽巧?來,米總,坐。”

米堯按捺着激動,看着那只一直攬着她的腰的手,坐了下來。他才要開口,連浙說,“我知道柳谧是安城人,但很少聽她談起過去,你們是什麽時候的同學?”

“我們是——”米堯才要回答,柳谧冷冷打斷,“不長時間,也很多年沒見了。”

連湘看了看兩個人,展顏一笑,“來,我們點菜吃。”

連浙說,“我聽連湘說,你對她很照顧,有一次還救了她。”

米堯謙虛,“一點小事,不足挂齒。”

連湘插話進來,“什麽嘛,明明就是很重要。”

連湘是大小姐出身,少年喪母,連平域又是寵多于管,若不是連浙,連湘估計宇宙都跑了幾個來回。這種大小姐有幾個特點,一是嬌,不知道世間疾苦;二是驕,以為世界都歸自己使喚;三是有點傻,其實就是有點單純;四是錢多,就是對錢沒概念。

連湘就是這麽個主兒。她身邊環繞着一堆看着她這四點既是樂子又吃着她的。連湘遇上米堯,就是這種場合遇到的。那次是世界著名足球隊來打友誼賽,連湘被人撺掇,一氣兒買了十幾張票請“朋友”看,位置還都特別好。米堯自小學時就是該隊的球迷,在歐洲那幾年,是場場不落要去助威。好不容易球隊來了中國,他自然是不會放過。他買的票,剛好就混在了連湘這堆人中。

米堯起先并沒有在意他們,球場都亂轟轟的,大家來的就是為了發洩,誰在意誰?一直到騷亂發生。

本來是友誼賽,說實在了,就是商業表演賽,大家都不指望場面有多精彩,近距離看看球星就得了。沒想到,首發陣容中,廣為人知的球星就沒有幾個,球迷就覺得有點上當受騙。才踢了不過半小時,不多的大牌球星,也紛紛被替換下場,球迷就不幹了。礦水泉瓶、彩帶、望遠鏡,什麽都往場裏扔。後面事态愈演愈烈,居然有人不知從哪裏搞來了打火機,點燃了該隊的隊旗,場內秩序一下子就亂了,幾萬人競相往出口擠,越擠越擠不動,亂轟轟的,踩踏事件随時可能發生。

連湘長得弱,又為了出風頭,穿了個又窄又短的裙子,跑不動,她的朋友們沒有一個顧得上她。連湘從來就沒受什麽苦,沒出過什麽力氣,更沒經歷過類似的場合,只會抱着頭被擠來擠去,眼看着就要擠倒。

米堯個子高,又站在座椅上,一眼看見連湘的窘境。當時那場面,幾萬人同時在擠,一旦被擠倒,後果不堪設想。米堯也沒多想,跨過幾排椅子,把就要被擠倒在地的連湘從人群中撈起來,一只胳膊帶着她,一只胳膊擋着人流,硬生生把她帶到座椅上。

連湘本被擠的頭昏腿軟,知道情況不好,心裏發慌卻不知道怎麽辦,忽然覺得一只有力的胳膊抓住了自己,箍住肩膀,自己的頭被按到他懷裏,當時只覺得世界靜了,亂轟轟的聲音都被屏棄在外,不由自主的跟他走。

那是連湘最醜的時刻,也是她最真實的時刻。她放棄了平日那總是笑嘻嘻的模樣,撲進米堯懷裏,嚎啕大哭。

這個故事連湘給柳谧講過,講的時候就盈盈動人,只是當時柳谧不知道那個男主角就是米堯。世事大抵如此。視而不見,睜眼盲。明明多走一點就能發現的事,就是非要等到晚些時候再發現。也或者即便當時發現了,也做不了什麽。要不怎麽叫命運。

米堯說,“當時那個節點,不管是誰,都會出手相救的。”

連浙說“米總倒是熱心腸的人。當年我在國外時也幫過一個人,但結果卻是招來怨恨。”

正在盛湯的連湘停了手,“為什麽呢?”

連浙的唇角一勾,“誰知道呢,也可能是當時她本來想尋死,讓我救了她死不成;也可能,我不是她希望的那個能來救她的人。”

“啊?她當時是要自殺嗎?你怎麽救的她?”

“嗯,可能是吧,我也不知道。我那時候在門外聞到煤氣味兒,怎麽拍她的門都不應,後來就繞到窗前,打破玻璃跳進去。她當時已經有點昏迷了。急救過來後,揚手就打了我一耳光。”

柳谧把餐巾抓成一團,右手拿起茶杯喝了口,連湘問,“那後來呢?”

“後來?”連浙笑了,“哪裏還有什麽後來?”

連湘噢了聲,繼續盛湯,“可能她有什麽心酸的故事吧,也蠻可憐的。”她把湯盅放在米堯面前,一臉的笑意看着他,“相比下來,還是我和米大哥比較正常。”

米堯笑了笑,沒有說話。

連浙已經轉換話題和米堯聊起了他的公司。米堯的公司專門為各高檔寫字樓、商場、別墅制作新風系統,恒懋也有采購需求。兩人聊的挺投機,聊業務,聊各自商場上的見聞,彬彬有禮,很有分寸,氣氛既不生疏、又不太過親熱。柳谧一直沉默的吃菜、喝茶,倒是連湘,停了筷子,認真聽他們講。

好不容易支撐到結束,兩個男人在前面走,連湘說,“小谧姐,我問你點事兒。”

柳谧心裏正亂七八糟的,心不在焉的應承了聲,“你說。”

連湘兩只手拉着她的手,“小谧姐,你能不能和我說實話,你和他以前到底是什麽關系?”

柳谧呆住了。

她沒有想到,這個問題居然由連湘問了出來。

到底是什麽關系?

這個問題讓她怎麽回答?

是男女朋友關系?是仇人關系?是相親相愛又背離的關系?是所認為的可以仰望終身的良人、而忽然就消散在人海的關系?還是打散了她對人世間一切幻想的關系?

如果只能做一個選項,她該選擇什麽?

連湘搖着她的手,“小谧姐,你告訴我好不好?”

柳谧艱難開口,“我和他,以前,是非常非常要好的關系。不過,後來,我們兩家出了點事,也已經很久不來往了。”

連湘哦了聲,有點怏怏的說,“可是,我看他好像很緊張你的樣子。”

“緊張嗎?”柳谧笑了起來,“那是你的感覺。他怎樣,我已經感覺不到了。”

“小谧姐,那,如果我喜歡他,可不可以啊?”

柳谧無所謂的說,“他又不是我的,你随便。”柳谧看着連湘那張欣喜又略帶點猶豫糾結的臉,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

連湘擡眼見米堯要往車子那兒走,就放開柳谧,跑過去,“米大哥,能把我送去學校嗎?”

米堯看了眼柳谧,說了個“好”,連湘大喜,“那太好了,謝謝米大哥。”然後沖兩個人揮手道別。

柳谧看着米堯的車子走了,自己想去路邊打車,被連浙叫住,“幹什麽去?”

“你有事?”

“他是誰?”

柳谧轉過身來,“你有什麽權利問我這個問題?”

酒店大堂裏的燈光照在外面,若明若暗,他并沒有穿大衣,燈光給灰色的毛衣增添了一個色度,也給他的臉鑲嵌了一層陰影,“我的權利在所有男人前面,你答應我的。”

她好笑,“是嗎?我怎麽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答應過你這件事。”

“當年,你讓我承諾,與你交往有度,也不問、不查、不插手你的任何事時也曾答應我,這個承諾的前提是,不能再和任何一個男人走的近。”

“我沒有違反承諾。”

“你有。在你跟我爸回來的時候,你就違背了。”

“連浙!”

“不管怎麽說,你原來設置的屏障确認有用,哪怕我能猜到你說的是假話,我依然不敢輕舉妄動。可是現在,這層屏障沒了,你只好認命了。”

柳谧笑了,“你說來說去,也無非就是為自己的行為找理由。承諾一生一世的,也不過是像風裏的煙灰。更何況是你的那點承諾。我其實從來沒有當過真。”

柳谧的笑在連浙看來是一種侮辱,“六年多來,我守着的承諾,你從來沒有當過真?”

“有必要當真嗎?”柳谧臉上的嘲弄未變,“你不是前些日子才侵犯了我嗎?”

她臉上的笑反着清冷,他點頭,“好,既然我的承諾在你眼裏這麽不值錢,那我也不用客氣。既然你說一個所謂的追求者不比一個騷擾者更可愛,那不如就當一個騷擾者。”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把她往酒店裏帶。

她試圖甩開,“你放開我。”

他拽着她往前走。

她掙紮,“你放開我,否則我叫人了。”

他索性抱起了她,“叫人?不嫌丢人你就叫,大不了弄到派出所,我陪你坐一夜。”他把她塞進電梯,拿房卡刷了樓層,人就貼了過去,“我再問你一遍,他是誰?”

第4-3章

兩人氣息相聞,他的鼻尖堪堪碰到她的,“我也再說一遍,你沒有權利知道。”

“沒有權利嗎?”他笑了,她籠罩在壓迫感之下,只覺得空氣稀薄,“那我就是知道了呢?”

電梯到了,他要扯着她出來,她不肯,“連浙,你放手,否則我真會報警。”

“你報警我就讓他給我們保釋。”

他的話起了作用,她任由他把自己拽進房裏,扔進沙發,自己倒了酒一飲而盡,放下杯子,像是行刑前的準備,帶着冷冽和鎮定,“安城原來有個房地産商人叫柳作林,他很有魄力,在拆遷還是政府難題的年代,成中公司創立了自己的開發模式,很快就成了安城最大的民營企業,但由此也帶來高成本消耗。”

他停了下來,點了根煙,接着說,“那一年,政府發布了一項新政,房地産企業都面臨着迅速補充土地出讓金的壓力。柳作林那個時候剛剛吃進一大塊地,手裏拿了幾千份拆遷合約,欠着銀行貸款,籌錢成了他最要緊的事。”他又抽了口煙,“以柳作林在安城的能量,籌點錢倒也不是什麽難事。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他被人舉報公司賬目作假。”他轉過臉,看着柳谧,“據說,舉報人是他聘用的會計師事務所的主任,也是他女兒男朋友的爸爸。”

柳谧心轟的一下,一時停滞了。他垂下眼簾,又給自己倒了杯酒,“原來,當年你說的你已經有了男朋友,就是米堯。”

過往像是冰水淹沒了她的頭頂。六年前的一切在這個晚上被人全部揭開。

柳谧呼吸急促,“你——”

“一頓飯的功夫,可以查到足夠多的東西。我以前不做,是因為我不想。我也覺得自己以前守着那些承諾挺可笑的,自己折磨自己,這是圖什麽?”

他抽了口煙,“據說,他們家在舉報了你爸之後,一夜消失的幹幹淨淨,包括他。怪不得當年你從國內回去就像死了似的,當年你愛的死去活來、誰都不看的男朋友,居然是這麽個德性。你的眼光還真是好。”

柳谧反唇相譏,“你有那心思,不如去操心下自己的妹妹,別讓她和我犯同樣的錯誤。”

他嗤之以鼻,“你以為我會讓她喜歡那樣的人?吃飯前才聽你說連湘告訴你的事比告訴我的都多,你真對得起她,還說什麽你随便。相處六年,即便是養個寵物,也有感情吧?這六年,連家為你遮風擋雨,你倒能眼睜睜地看着連湘去喜歡這麽個人。你的良心真讓狗吃了。”

指責如當頭雪水潑了下來,柳谧連辯駁的餘地都沒有。她點着頭,“我是沒有良心,你又不是才知道。”她說完,意猶未盡,“連家為我遮風擋雨,你是後悔了?那現在你當家,你可以都拿回去。房子我已經還給你了,還有什麽?這份工作是你爸給我的,我明天就去辭職。”

他冷笑,“這是翅膀硬了?不是當年求着我們、需要一份工作的時候了?”

她的血湧上頭頂,“當初是你爸求着我的。”

“求着你拿我換一份工作?”

“我當初也沒有愛過你。”

他哐的放下酒瓶,言語冰冷,“愛一個人,是犯賤麽?”

“那不愛一個人,是過錯嗎?”

“不愛一個人不是過錯,但踐踏別人的心是過錯。”

一晚上,她的心已經痛麻木了,再也無法忍下去、只想一吐為快,“我是眼光不怎麽好,但你當年怎麽也就眼光不好的非要盯上、死纏着我到今天還不放呢?當年我打你一耳光,你至今念念不忘,還當作故事講給他們聽,是覺得很冤?”

酒精和她的話的雙重作用也激起了他的情緒,“對,我的确為自己不值。一個所謂的追求者不比一個騷擾者更可愛?呵呵,我可以告訴你二者的區別:追求者還顧及你的意志,騷擾者只會不擇手段、只顧自己爽不爽。既然前者你讓覺得痛苦,那以後對你的,就只有後者。”

柳谧毫不示弱,“現在是法治社會,你能把我怎麽樣?”

他吐了口煙霧,“上次在劉錦揚面前我說了你那引以為傲的身份,場面什麽樣子你看見了。我也好奇,如果我說給你們到現在還眉來眼去的米堯呢?是不是會有一場人間大戲等着看?”

柳谧的臉發白,“連浙。”

他的聲音帶着快意,“你自己造下那難堪的身份來羞辱我的時候,是不是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今天?”

萬事有輪回,惡因有惡果。

“讓他知道又怎麽樣呢?也許會讓他愧疚,有什麽不好的?你當年那誰都救不活的樣子,我可還是記得。還有樓道裏的燈總也不亮燈的破公寓,哦,要不要我把你當年當酒吧招待,被人往胸罩裏塞錢、被人摸的事,講給他聽?”

柳谧捂着臉,“連浙,我認輸了,你別這樣。”

“這就認輸了?當年你賣琴的景象我至今仍然記得清清楚楚……”

“你別說了。”燈光幽暗,隐去了她臉上的淚痕,只有略略的哭意,随着顫抖的聲音,在冬夜中傳遞。“連浙,你別說了。”

兩人都沉默了。

過往那麽沉重,看一眼都覺得難以承受。命運弄人,既然已經失散了,又為什麽要重逢?從今晚見到米堯的第一眼起,她就惶惶然的想,為什麽她就走不脫?

他新點着了一根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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