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說,“你為什麽就不能放過我?”

“事到如今,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過去的事情,永遠不可能回來。”

“我那個時候精神狀态不穩定,你知道。做出一些什麽事,都很正常。”

“不要拿那個時候當借口。如果不是這次,你也沒打算告訴我你的事。”他抽了口煙,“相反,你含情脈脈的樣子,讓我們這些旁人也覺得不忍心。你不恨他,恨我的樣子,倒像是我才是對不起你的那個人。”

柳谧說不話來,她确實不恨米堯。

如果說一個人可以那樣的影響另一個人,那他就是長在她的血液裏的。

米堯是她見過最溫柔的男人。從小到大,他包容她,哄着她。兩個人鬧別扭,總是他先來哄她;她要發脾氣,總是他抱着她說,“冷靜一下,我們冷靜一下”。她其實天生有點焦慮,怕自己不夠優秀,怕自己不夠漂亮,怕自己不夠好,從來都是他說,“你是最好的,即便得不了第一也不要緊。不要緊的。”她每次上臺表演,從來都是他對他說,“不要緊,你不用看別的人,只看我就好了。”這樣的溫柔,在他突然消失後,仍讓她恨不了她。可她就像掉進了冰窖裏,再也暖和不過來了。

夜,漫長。屋裏寂靜,時間悄無聲息的流逝,他喝光了酒,站了起來。

柳谧也随之站起來,低聲說,“我要回家。”

他轉過身,帶着幾分醉意,“你的家在哪裏?”

“我……”

他哂笑,“飛鳥依人,今做了喪家之犬。”

他的玩笑激起了她的惱怒,她忽然抓起他喝空了的酒瓶,“你說什麽?”

“我說你是喪家之犬。”她的酒瓶就落了下來。

他喝的有點多,腳步虛浮,挨了一記,人往後退了幾步,扶住圓幾才站穩。她似乎已經有點癫狂,歇斯底裏,“你再說我殺了你。”

他看着那幾近瘋狂的臉和那握着酒瓶的顫抖的手,忽然吹起了口哨。口哨聲悠揚、柔美,帶着青春的朝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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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谧的神情有些呆滞,聽了會兒,她扔了酒瓶,低頭捂着臉。

他停了下來。

這首《維也納少女圓舞曲》,是那年他和她都去聽過的新年音樂會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曲子。指揮別出心裁,在曲子中兩次使用了口哨,均由豎琴引出。當全場的樂手吹起口哨時,讓人覺得心都化了。唯一一個沒吹口哨的是豎琴演奏師,豎琴那袅袅的琴音混在口哨聲中,讓人恍若離開凡間。

那時他剛認識她不久,知道她是個學豎琴的學生,也知道……她有男朋友。他坐在後排,看得見斜前方的她頭上那細細編的做裝飾用的小辮子,看着那專注而恬靜的側顏,心想,此生何求?

他站了起來,彎腰把酒瓶拾起,擱在吧臺上,淡淡的說,“一個《鳴鳳記》都能讓你這麽緊張,是日子多了不記得戲詞兒了嗎?”

她聲音沙啞,“你不必掩飾。”

燈光在她烏亮的頭頂上留下一個圈,他開口,“我有什麽好掩飾的?”他轉身,“樓頂的露天party你最好別做,即便你真報上來,我也一定會找理由卡掉,因為那會讓我想起很不愉快的事。”

他和她就是在一個露天的party上認識的。準确地說,是他認識了她。她連他的名字都沒有記住,他卻一眼就記住了她。

留學生的圈子沒多大,他很快就知道了她的情況,包括她有個很愛她的男朋友。他那個時候會制造些機會和她接觸,但從來沒有想過要橫刀奪愛。

一直到她家裏出事。

雖然他從來沒有向她表白,但對于他的行為,他從來沒有掩飾、她也從來沒有掩飾。他不掩飾的是他的情感,她不掩飾的是她的反感,或者說是反抗。

她那個時候狀态不穩定,想躲避所有人。他執著的出現在她的生活視她視為咄咄逼人的進犯。他的存在讓她不能忍,他則不能忍看不到她。

這矛盾不可調和。她最不想讓他知道她發生了什麽。于是,有一次,她利用他的心理,她逼着他承諾,僅僅是普通朋友的距離、絕不逾矩,他更不可以打聽她的事。

他的臉色非常難看。

她逼他,“你承不承諾?不承諾的話,你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那如果我承諾了、你也不會再躲我了?”

她不吭氣。

“我有一個前提,你不能再和任何一個男人走的近。如果你能答應我,我也可以答應你。”

那個時候,她覺得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可相信。相信別人就好比靠在一塊看起來結實的石頭上,結果石頭根基極淺、後面卻是萬丈深淵。

她說,“你放心,我的愛人死了,再也不會有愛人。哪個男人我都不會離的近,我不會再愛任何人。”

她的這句話是發自內心,但這個約定在當時的她看來,不過是一時之氣。如果不是今晚,她甚至都忘了還有這麽承諾,她才想起來這些年連浙似乎居然真的在遵守。

她甚至很難說得清,當時面對找來的連平域,在聽他說起希望她能協助讓連浙盡早歸國的時候,她忽然想起的假扮幹女兒的作法,究竟是出于她只是偶然的想到,還是她心裏的恨意。而這恨意,究竟是恨誰,以及,為什麽恨。

也許,人受了傷之後,只有反齧回去,才可以讓傷痛盡快消除。

往事只堪哀。再回首,人在闌珊中。

第5-1章

那天晚上,柳谧最終沒有回去。連浙叫人給她開了間房,她也實在沒有精力再穿過大半個市區回到自己的住處。

她一宿沒睡。等到天蒙蒙亮的時候,就離開了酒店。走時給連浙發了條微信,“我走了,謝謝。”

連浙也沒有回她。

柳谧回到自己家,換了個衣服,吃了點東西,拿着電腦看了會兒施工圖,困到腦子發木,才終于去睡了一會兒。

正睡着,讓電話吵起來,是連湘,“小谧姐。”一聽就是不大高興,柳谧問,“怎麽了?”

“我哥。”連湘的聲音已經有了哭意,“他簡直就是霸王、暴君。”

雖然柳谧很贊同她這句話,但還是問,“怎麽了?”

“他反對我和米堯來往,你說,他憑什麽?”

柳谧沉默了,連湘繼續說,“小谧姐,你住在哪裏?我去找你好不好?我讓我哥氣死了。”

柳谧看了看時間,已經要下午四點,就報了地址,叮囑了她小心。自己收拾着起來,下樓買了菜。還沒上樓,就聽到電話響,“小谧姐,你不在嗎?”

“哦,我買菜呢,馬上就回。”

她拎着大袋小袋,遠遠就看見連湘蹲在她門口,像個小動物,霎是可憐。她開了門,讓連湘進來,從袋子裏掏出雙拖鞋,“喏,新買的。”

連湘的臉上還有淚痕,“小谧姐,你真好,哪兒像我哥呀。”

柳谧故意逗她開心,“你哥供你吃、供你喝,供你買這買那兒,我給你買雙拖鞋,就算好了?”

連湘一撅嘴,“你淨向着他。別說我是他妹,恒懋我也有一份呢,花他點錢怎麽了?”

“別這麽說你哥,一家的兄妹,說這些傷心的話。”

“可他怎麽不管我傷不傷心呢?有那麽說人的嗎?他就是個暴君,他說要怎麽樣,別人就要怎麽樣。我爸還沒這麽對過我呢。”連湘說着,眼淚就滾了下來。

柳谧已經猜到了怎麽回事兒,她抽了張面巾紙遞過去,“怎麽了?你哥這個人,是粗暴了一點,咳,但他是為了你好。”

“為我好?怎麽個為我好?非要說人家不靠譜。人家都冒着危險救了我,還要再怎麽靠譜?”

柳谧當然知道連浙指的什麽,心裏不好受,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勸解道,“你哥肯定是有你哥的道理。”

“他能有什麽道理?說了半天,也沒有什麽證據,就說是他看人很準。那他倒是說說,人家和我素不相識的,為什麽要救我?”

柳谧有意緩和氣氛,“也許是覺得你漂亮?”

連湘依然是憤憤的,“就算是看我漂亮吧,那人家也并沒有看上我啊。他反對什麽?”

柳谧說,“既然他也沒看上你、你哥也反對,要不,咱們就算了?”

“我不。我還沒開始呢,為什麽要結束?”

“可你不是說他沒看上你嗎?”

“沒看上才要來往啊,不然,能有什麽機會?”

柳谧見勸不住她,就說,“你先去洗洗臉,我去做飯,咱們一會兒再說。”

這才要走,連湘來了電話,屏幕上顯示的是哥哥。連湘已經接了起來,“我告訴你,我是不會聽你的,你死了心吧,不要再和我說了。”說完,就摁斷了。

柳谧不知該安慰她什麽,索性默默做飯。等她端着第一盤菜出來,看見連湘還在那兒坐着流淚,一時心軟,“你和他還沒開始,和你哥吵成這個樣子,你這是何必呢?”

“就是還沒開始,他擔心什麽?連來往都不讓來往了、連朋友都不讓做了,他要幹什麽?早知道我不讓他看了。我讓他看,是為了什麽?不就是覺得,我爸沒有了,我就這麽一個相依為命的哥哥了嗎?我想讓他先看看,其實我知道,米堯他根本就不喜歡我。可是,可是……”連湘撲進柳谧懷裏大哭。

柳谧輕輕拍着她,“你哥肯定是有你哥的道理。”

“他把人家說的好像是十惡不赦的歹徒似的,什麽意思啊?是說我的眼光很差嗎?追我的人一大把,可是,現在的男孩子要麽是油頭粉面,是什麽所謂的中性美。要麽就糙的不行,只會打電玩。或者以為自己是道明寺或者魚塘塘主,裝酷耍帥,以為誰都該喜歡他。是不是我找個那樣的,他就覺得很正常了?”

柳谧心裏不是滋味,米堯是很好,上學時他們是著名的金童玉女。米堯那是什麽家教?就邱華的審美,不可能讓米堯油頭粉、粗糙、裝酷而帥,不可能讓米堯只會打電玩,只是……風度再好,他已經不是她的愛人。

連湘見柳谧不說話,就說,“小谧姐,我忘了,你認識他的,你來說,他到底怎麽樣。”

柳谧在連湘的催促之下,才勉強回答說,“嗯,就我認識的他來說呢,他确實比一般男孩子要好一些。不過,”她停了下來,想了想才說,“但我覺得,你哥說的對。”

連湘停住抽泣,“你是說,他真的不靠譜嗎?”

柳谧幾乎是很艱難地才把話說出來,“我聽說,他在危急的時候,抛棄過他的愛人。”

連湘簡直不可置信,“真的?不可能吧?”

柳谧勉強笑了下,“也都是聽說。你哥可能也是找人打聽過了吧?我覺得,你還是信你哥比較好。你哥再不好,畢竟是你血緣最近的人,不會害你的。”末了,為了緩和氣氛,她特別又加了句,“他又不是怕你分嫁妝。”

連湘的臉紅了,她輕輕抽噎了幾下,柳谧說,“再去洗把臉,我們吃飯吧。”

一頓飯吃的心事重重。連湘吃的極少,草草扒了幾口飯,就放下碗筷說自己吃好了,柳谧也沒有勉強,她收拾了碗筷,看連湘還坐在那裏發愣。見她出來,連湘說,“小谧姐,你能把你知道的事告訴我嗎?”

連湘的凄楚模樣讓柳谧很不好受,她拍了拍連湘的手,“你又何必呢?你不是說,他并不喜歡你?”

連湘托着腮,“我忽然想我爸了。我爸在的時候,我要什麽有什麽,相信男朋友也一樣。”說着,她又流下了淚。

柳谧不知怎麽安慰她,連湘忽然轉了過來,“我以前可同情我哥了,現在我覺得他人格缺陷,一點都不值得同情。”

“怎麽了?”

“我哥喜歡你,你不知道吧?”

柳谧簡直要跳起來了,“連湘,你胡說什麽呢?”

“我哥就是喜歡你。你剛到我們家的那次,他大發雷霆,和我爸大吵了一架後要從家裏搬出去。當時我還以為他是覺得我爸找了個小的,其實我爸早告訴我了,你就是他的幹女兒而已,沒有其他關系。本來我要去和他解釋,看他在收拾東西,裏面就有一張是你的照片。我就沒說話。後來,我有時回來的太晚、怕讓我爸說,就跑到你家裏避宿,碰見好幾回他的車,我只不過裝沒看見罷了。我還和我爸說過,我爸不讓我管,也不讓我把你和我爸的關系告訴我哥。看你以前對他那麽冷淡,我可同情他了,現在可不同情了。簡直完全不通人情。”

柳谧接不上話,默默無語。

當年連平域曾給了她幾個條件,包括幫她找一所新學校并資助她上完、允諾未來給她找一份和專業有關的工作,或者直接給一筆錢,她都不要,甚至說,幾乎是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她說,“我有我的驕傲,雖然沒有什麽不對,但我還不想拿來換什麽東西。而且,你太低估你兒子了,我拿了你的錢離開也沒有用,誰知道他會不會跟來?我也讓他纏煩了,最好的就是一了百了,讓他永遠死心。”

那個時候,連平域說,“柳小姐,這麽做,你一定會後悔。”

她笑,“後不後悔是我自己的事,和誰都沒有關系。”

對于在他們父子之間制造了這樣的隔閡,柳谧有深重的罪惡感。只是她今天才知道,連平域曾經把和她的真實關系告訴了連湘,卻不知為什麽,寧可與兒子吵架、至死也不告訴兒子實情。

柳谧家也沒有電視,兩人很快就洗漱完畢上床,各自默默的刷着手機,連浙的電話跳了進來,柳谧到洗手間接了起來。

連浙劈頭就問,“連湘在你那兒?”

“對,哭的很兇。我也勸了她,但沒什麽用。”

她聽見打火機的聲音,過了一陣兒,他說,“哭也不行,這不是件小事情。”

柳谧想了想,“連湘說,米堯也并不喜歡她,也就是個普通朋友的來往而已,要不就別管了。也許處着處着發現米堯老不喜歡她,她也就散了。這樣別弄出逆反心理。”

連浙一口回絕,“不行。”

“你也設身處地的想想,你管就能管住?你能二十四小時跟在她身邊?”

“那你是幹什麽的?不會幫着勸一勸?他是什麽人,你不知道嗎?”

柳谧沒忍住,“他沒你說的那麽差勁,也不是所有人都會面臨那樣的困境。對于連湘來說,他就是救了她的人。你再怎樣說,也抹不掉她的這個印象。”

“救了她了不起?我當年也救了你,得到的又是什麽?”

兩邊的電話都靜了。他說,“米堯不喜歡她更不行,我不想讓她重複愛而不得的痛苦。”

柳谧想起來連湘剛和她說的那些話,就草草應答,“那是你妹妹,你随便吧。我能做的,就是盡力安慰下她。”

挂了電話,柳谧發了會兒呆。她忽然明白了連平域的作法,作為一個父親,他應該也不忍心看見兒子在無望的愛情中掙紮。

原來她真的拒絕的這麽徹底,讓一個外人都看得如此明白。或者在她做了個提議之後,真如連平域所說,這是一個後悔不了的選擇。

第5-2章

柳谧回到床上,連湘看着她,“是不是那個暴君來的電話?”

柳谧讓她逗的笑,“暴君暴君,你當心讓你哥知道。”

連湘嘟着嘴,“他就是暴君。”

“你哥很關心你的,問我你是不是在我這兒,還關心你好不好。”

連湘哼了聲,“誰要他假關心?本來是想把米大哥介紹給他、讓他采購點米大哥公司生産的新風系統,他卻罵我多管閑事。知恩圖報都不懂。我也是恒懋的股東,他要是再這樣,我去股東會上投他的反對票。”

柳谧推了下她,“你怎麽越來越說小孩子氣的話了?”

連湘嘟着嘴不說話。她瞥見柳谧綁着夾板的手腕,握着說,“哎呀,你的手還沒好,我給忘了,還讓你給我做飯、洗碗。”

柳谧收回來,笑着說,“沒事,我自己平日也做飯吃的。”

連湘眨了眨眼睛,“我下周考試,然後就放假了。我今年不想回家,在你這兒住好不好?我來照顧你?”

“我不用你照顧,你還是回家吧。”

“才不要回去。我哥有自己的住處,我一個人住在那個大房子裏,冷冷清清的,更害怕。我平日也和我哥聊不了三句天,現在更是不想看見他。我才不要回去。”

連湘說的也是實情。連平域是去年去世的,說來連湘也挺可憐。

“我要在這裏找實習。你不同意的話我就住宿舍,反正我不回去。一個人,連要吃個飯都要找鐘點工。還不如食堂,再難吃,總是能見到人。”

她這麽說,柳谧就不再勸了,只是說,“你和你哥說好。”

“我幹嘛要和他說好?我又不用他找實習。再說了,有你在,他有什麽不同意的?”

柳谧說,“只要你哥不反對,我沒意見,只是我那裏你也看見了,比較簡陋,沙發也沒有,床也只有一張,我怕你住着不舒服。”

“沒關系的,”連湘快活的說,“只要你收留我就好了。我們學校宿舍的條件也沒有多好,還一堆人住呢,你放心,我沒那麽嬌氣的。小谧姐,你以前在國外時,住的是什麽樣的地方呢?我聽說國外的學校并不提供宿舍,我哥就是自己租的公寓。”

“嗯,是這樣。我也是租公寓住,有的很好,有的很破。”

“好的什麽樣兒?破的什麽樣兒?”

“好的和我原來在寧城住的那個差不多,有那個三分之二大吧,當然沒那麽精致,窗戶也小些,也沒那麽新。差的嘛,你想想你見過的最破的住宅樓,咱們路上就經過了一個,應該是建國初期建的。他們歐洲因為房子都是私産,也不能強拆,四處有的是那種很老的房子,上下水都不行,電路也不好,我就住在那裏。”

“啊?那你為什麽會從好的搬到差的去了?”

柳谧笑,“你這就和那個說‘何不食肉糜’的晉惠帝一樣,當然是因為沒有錢啊。”

她起初當然不是住在這樣的公寓裏的。雖然歐元比人民幣的彙率很高,但以她家當時的境況,當然支付得起。公寓雖然不大,但離學校近,舒适安全。她從小就對錢沒什麽概念,銀行卡裏永遠有足夠支付的錢,米堯還特地給她建立了個需要支付的大額賬單的備忘錄,時不時的登上她的賬戶看看情況,以至于在她家出事後,她都忘了取消有些并非是生活必須的習慣性消費,也自然忘了取消需要定期預付的賬單。這讓她的財政情況雪上加霜,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是有大把的賬單因為沒有付而收到特別提醒了。

從天堂到地獄,總是需要付出慘重的代價。她搬離了高級公寓,一開始還不能接受太破的公寓,後面就越來越習慣,也越搬越破、越搬越遠了。

連湘忽然問了一句,“那你那時不認識我哥?”

柳谧一時沒回過來神,“認識,怎麽了?”

連湘的聲音裏帶着指責,“他怎麽不借錢給你?”

柳谧的聲音低了下來,“是我自己不想要。”

“為什麽?”

“還也還不上,就不要借了。”

那時連浙對她生活的幹涉很多。他曾給她找了間房子,強迫她搬過去;也曾替她交了學費,想讓她繼續學業;還曾經去舉報那容留她□□工的店,讓她不能再去那裏。他不斷的替她作主,她就不斷的反抗。現在想,如果不是連浙,那個時候她真的随時都有可能離開這個世界。

一直到連平域找到她。一切戛然而止。

“那你和我哥是怎麽認識的呢?”

“其實……我也真不大記得了。好像是在一個露天的party上,但我沒什麽印象了。”

“那又是怎麽熟悉起來的呢?”

柳谧笑,“你真八卦。”

“哎呀我學習一下嘛。”

要說和連浙怎麽熟悉起來的,好像也只有是音樂會。

聽音樂會是從小養成的習慣。因為從小就立志要學藝術,只要來安城的音樂會,她都會去看。大了點兒之後,米堯還陪她去過外地聽演奏會。到了歐洲後,頂級樂團就在身邊,各類音樂會次第開會。反正家裏也負擔的起,她也沒有別的愛好,米堯也還在國內讀書,大把的業餘時間,她基本就在各種音樂會中度過。

一次她去聽一場小型的吉他音樂會,散場的時候,她不喜歡和人争搶,一般都是最後走,在滿劇場将暗的燈光下,居然看見連浙,她有些訝異。他則面帶微笑,“好巧,又碰上了。”

實話說,她那時并不讨厭連浙,衣帽整潔,彬彬有禮,話不多,也會經常和她請教音樂知識。她發現他不懂,但品位不錯,也非常有自己的個性。他不喜歡肖邦,她曾打趣他應該不是個喜歡浪漫的人。他倒慨然承認了,“即便是最浪漫的愛情,在我的眼裏,也絕不是花前月下。”

她好奇,“那是什麽?”

他看着她,眼光灼灼,“我希望能承載她的一切,也裹挾她的一切。我的就是我的。一旦開始,便沒有結束。”

柳谧聽得咂舌,“我怎麽嗅到一種小白兔落入大灰狼的感覺?”

他一笑,“那就希望那只小白兔不要落進來吧,免得被我吃了。”他補充了一句,“沒有逃得可能。”

當時只道是笑談。她也沒放在心上。一年以後,她家出事,她在世上霎時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個,突然其來的變更讓她蒙了。她不知道還能相信誰。

父親一生榮光,死的那麽寂寥灰暗。都說是米堯父親舉報的,鐵證如山,父親即便活着,也難逃定罪的命運。她不知道怪誰,也不知道該找誰理論。債權人蜂擁而來,她父親公司的法律顧問告訴她,公司資不低債,父親為了公司融資,還對外做了好多擔保。如果她要繼承財産,那就得繼續父親的對外債務。她也沒來得及多想,就放棄了繼承。然後,像是潮水一樣,家人、財産,瞬間被卷的什麽也沒有剩下。她已經沒有什麽固定的地方住,還有人不知從哪裏弄來她的行蹤,恐吓讓她父債女還。

她害怕極了,匆匆的回了歐洲。候機的時候,她在機場大哭。覺得天地茫茫,不知道哪裏不容得下自己。長了這麽大,一直被捧在手心裏,原來有多透明、多純粹、被保護的有多經心,這次跌的就有多粉碎。

下飛機的時候,她也在機場呆了很久。除了沒錢,她對生活也失去了概念。到了住處沒一個小時,連浙就來敲她的門。

她當時還在驚吓之中,不敢開門。他一直敲、她就越來越害怕。連續的奔波讓她神經脆弱,外面連續不斷的敲門聲讓她以為是跟蹤而來的債主。鬼使神差的,她打開了煤氣,意識已經模糊的時候,她感覺有人砸了窗戶,跳了進來,抱起她就出了門。

在醫院醒來的時候,她發現是他。他很緊張,“你怎麽樣?”

她反問,“是你救了我?”

他握着她的手,“是的,你為什麽要——”

她掄起手,給了他一個耳光。這是她迄今為止唯一一次打人。然後她歇斯底裏,“你為什麽要陰魂不散的出現在我身邊?我的事和你有什麽關系?”

“我不會允許你去死。”

她喊的聲嘶力竭,“不是你,我不會這麽做。”眼淚也一下子迸了出來。在那個時候,她莫名的恨上了他。她至今都不知道是為什麽。是因為他才引起的誤解,還是他讓自己的驕傲在外人的面前崩塌,還是因為死也需要勇氣,而她僅有的勇氣讓他給攪散了。

連湘小心的問,“小谧姐,那天我哥說,他救的那個人,不會就是你吧?”

柳谧勉強笑了,“你怎麽會這麽想?”

“感覺,我一直覺得你們之間怪怪的。還有,那天吃飯,他居然摟着你的腰。”

柳谧熄了燈,“別瞎想,你小說看多了。”

“那你這次是和我哥吵架了嗎?”

“沒有。”

“才不信。你們都沒有真話。不吵架我才不信你會突然搬到安城來。”

“我……”

“行了行了,我也懶得摻和你們的事。”她小聲咕哝了句,“看看你們,我就知道,不能聽你們的,瞻前顧後,想太多。”

躺了會兒,連湘問,“小谧姐,你說,如果他真像你們說的那樣,那他當時為什麽會救我呢?”

“可能是危險程度不一樣。”

“可如果真的很危險,救了是一命換一命、或者是兩個人都保不住,那能算錯嗎?我也并不希望拿他的命換我的命。”

柳谧說,“感情這些事,本來是最難說的。我覺得,你們如果真的兩情相悅,那另當別論。既然他對你也沒到那一步,你就算了吧。”她又補充說,“你哥也是怕你受傷害。”

連湘沒有吱聲。

早上,連湘搶着下去買早飯,又搶着把碗洗了。吃了飯就和柳谧一起坐車去市裏。連湘說,“小谧姐,你住的這也太偏了。”

柳谧說,“是啊,這不是生活所迫,沒有辦法嗎?”

兩人分開,柳谧先去了醫院。

本來早就該複查的,因為要做設計方案,就拖延到今天。

號是預先約好的,看起來倒快。醫生也沒說別的,只是囑咐她一定要注意,骨頭生長是一個緩慢的過程,不要使力,多喝牛奶,多曬太陽。柳谧都答應了。

從藥房取了藥,她一邊走一邊翻看着注意事項,撞上了對面來的人,她下意識的說了聲“對不起”,擡起了頭,她愣住了。

第5-3章

“小谧。”

是米堯陪着邱華。

柳谧的血像是被凝固住了,她呆愣愣的,邱華抓住了她的手她也沒發覺。邱華第二遍叫叫,“小谧,你回來了?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柳谧回過神來,冷淡地說,“前些日子。”

“好、好,”邱華的嘴唇有些哆嗦,她的頭發花白,不是幾年那儀态萬千的樣子。她拖着柳谧的手,“回來就好,咱們回家。”

柳谧使勁掙脫了她,“高攀不起。”她轉身要走,米堯截住她,“小谧,你聽我說。”

柳谧忽然爆發了,“我不想聽,一個字我都不想聽。我不想見你,你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說完,她奪路而逃。

米堯在後面追,“小谧,你等等我。”

大廳裏人來人往,柳谧并不能走的很快,米堯在後面追上她,“小谧!”

柳谧揚手給了他一個耳光,她近乎歇斯底裏,“聽不見是嗎?我讓你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從小到大,他們有過小拌嘴、小吵鬧,她養的嬌,典型的大小姐脾氣。認識他們的都說,米堯的好脾氣是為了包容柳谧給磨出來的。但她從來沒有吼過他、更沒有打過他。

米堯抓住她的手,“小谧,跟我回去。”

“滾。”柳谧恨恨的說,“我死也不要再看見你們。”

“小谧!”

柳谧死命掙脫,就是掙不開,她仰起臉,“我現在已經嫁了人,跟你回去幹什麽?”

米堯的臉色慘白,拉着她的手稍稍松了下,“那——我們總還是你們的親人吧。”

“哂,親人?那種藏在家裏、偷偷咬你一口的親人?”

米堯的臉更白了,“小谧,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不想聽,一個字也別說給我,我不想聽。你們要是還有點良知,以後不要叫我、更不要出現在我的面前。”她的恨意意猶未盡,“你就當我們全家都死了,都讓你們害死了。我也會當你們都死了,當你們受了報應,全家都死了。”

邱華才走到,聽到這一句,她叫了一聲,人就要往地上倒。米堯叫了聲“媽”,去扶她。他回過頭,“你還站着幹什麽?快過來幫我扶住我媽,我去找醫生。”

柳谧有點慌,她按米堯的吩咐做了,六神無主的看着米堯跑向護士站,又低頭一遍遍的喊,“邱阿姨、邱阿姨,你不要緊吧?”

時間過得很慢,慢到柳谧覺得邱華的生命在一點點的流失,米堯帶着人回來了。大家把邱華擡到擔架上,急速推進搶救室,柳谧只覺得兩腿一軟,她扶住牆。

米堯看在眼裏,“過來坐吧。”他先過去坐下,柳谧也跟着在排椅的另一頭坐下。她絞着包帶,心裏忐忑,不知道邱華會不會有什麽大問題。米堯說,“我媽心髒不大好,受不了大刺激。”

柳谧低頭不說話。

來來往往的是人聲和擔架車輪碾過地面的聲音。柳谧遑然的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去世時,是不是也有這樣倉惶的時候?

她沒有趕上。等她聽說家裏出事,已經是父親死在看守所。她從國外趕回來的時候,母親因精神恍惚也遭遇車禍身亡。

那段日子如世界颠倒,也記不住什麽。

兩人沉默的坐着。米堯一直在盯着搶救室看,他一緊張,兩只手就絞在一起。柳谧想,如果邱華今天有什麽意外,算不算是她造成的?

好在沒有過很久,搶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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