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楊總把你交給我了,我總不能拂了他的意。”又說,“像我這種也沒什麽背景從底層爬上來的,就記住一句話:人必先自助,而後他人助之。你好好想想吧。”
一天無事,下班就早。柳谧回到家,連湘已經回來了,她随口問,“你哥回來吃飯嗎?”
“噢,他走了。”
柳谧很意外,“走了?”
“嗯,說是這邊的事情辦完,就走了。”
柳谧下意識的環視了一圈屋子,總覺得他會從哪個門出來,又覺得這個念頭有點好笑,習慣這個東西,還真挺可怕。
柳谧和連湘原來同住的是主卧,連浙不在,柳谧就把主卧讓給連湘,自己去連浙的房間住。換床單時發現枕頭下有一個紅包,正是自己還給他的那個,上面還寫了行字,“收了就別退,有本事別收。”
字跡張狂,口氣張狂,不是連浙還有誰?
柳谧把紅包扔到床頭櫃,繼續整理,覺得褥子下似乎有什麽東西,摸出來一看,一個小藍盒子,她羞的臉都紅了,“怎麽還有這東西?”她看了看,也沒有其他地方好藏,依然原樣兒塞回褥子下面。
任東風找柳谧已經是三天後的事,電話一接通,他就說,“小柳妹妹。”
柳谧說,“任總,這個稱呼适合酒吧,不适合辦公室。”
任東風不以為意,“那你給我個叫法。柳小姐太過生分,小柳又太過正式,誰讓你的名字是單字?像我,連總可以叫我東風,熟一點的可以叫我東風總。你這怎麽辦?”
柳谧反唇,“照你這麽說,我同事都不能叫我了?”
“好吧,那你說叫什麽?”
“叫柳谧。”
“好吧,”任東風從善如流,“柳谧,你上來趟呗,讨論點工作。”任東風算是恒懋高層,來了分公司,也自然有自己的辦公室,和其他領導一樣,在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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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麽事不能電話裏說?”
任東風成心擠兌她,“看,這才說要正式、職業,讓你上來讨論點工作,你都不肯。我即便不是你的上司,也是你們萬家合作方的重要人員吧。”
柳谧才要同意上去,任東風的口吻又下來了,“好吧,那就中午一起吃午飯吧。十一點半,餐廳裏見。”
第11-2章
柳谧準時去了餐廳,一下電梯,正好碰見任東風從另外的電梯出來。看見她,一揚手,“小柳……谧。”
柳谧記着他在電話裏的教育,盡量做的像對待萬家合作方重要人員的樣子,微笑點頭,“任總。”又對自己的同事說,“你們過去吧,我和任總談點工作。”
兩人取了餐,任東風找了張單人桌子,坐下後說,“連總和我說了,彩雲山莊的事,你有辦法找安城城投的人替我們牽個線。”
柳谧說,“我也只能試試。”
任東風挑了根菜,“你和他是什麽關系?”
“你們連總沒說嗎?”
“我們連總從來都是惜字如金,一切靠自己領悟。”
“他是我同學。”
任東風哦了聲,“這麽顯赫的同學,家裏有人在政府?”
柳谧并不想說的太多,“差不多吧。”
柳谧覺得如果就這件事,任東風叫她一起吃飯,未免有點小題大作,吃了一陣兒就問,“還有別的事嗎?”
任東風把拉面吃完,擦了嘴巴,推了推眼鏡,“過年期間,連總發了條朋友圈,好像是安城的跨河大橋。同事們好多人和我打聽,連總來安城幹什麽?”
柳谧心裏一緊,“你們連總來安城,和我有什麽關系?你不去問你們連總,問我幹什麽?”
任東風又一推眼鏡,“嗯,我也沒說和你們有什麽關系。就像你們新年後都戴了同一個牌子的表,款式似乎也長的挺像,也未必就意味着有什麽關系。”
柳谧有點不自然的把袖子往外拉了拉,任東風已經換了話題,“如果你确實和連總沒什麽關系,不如考慮一下,來恒懋幫我?”
“這件事我記得我們讨論過。”
“記得,你說你眷戀舊主,不想輕易離開。但我怎麽聽說,你要辭職了呢?”
柳谧以為是連浙,就說,“你聽誰說的?”
任東風一臉無辜,“你們楊總啊。”
柳谧這下子沒話說了。她年前時确實和楊遠征打過招呼,長租公寓上線後,有可能不來了,她怕耽誤工作,就先打了招呼。也是覺得,既然年後可能要走,不如年前說,因為獎金是年前發的,她也不想騙楊遠征。
她含含糊糊的說,“我還沒有最後定。”她又問,“你們怎麽說起這個話題來了?”
“因為談合作。恒懋投了萬家,現在是萬家的股東,兩家準備大規模戰略合作。”
“你們投萬家?為什麽?”
“發展需要、互利互惠。這裏面的長篇大論我要說起來,你肯定也不想聽。怎麽樣,來不來?恒懋的新業務部,恒懋最好的部門。我年輕有為,很有戰略眼光。”
柳谧讓任東風的自吹自擂給逗笑了,“你也真不怕閃了舌頭。”
任東風不以為然的叉了塊沙拉,“該自信的時候自謙,就是虛僞。我也算三顧茅蘆了,你給不給面子?”
柳谧還真讓任東風這番話給擠的有點下不來,她想了想,“你怎麽就盯上我了?如你所說,每天不知有多少人想進你這恒懋最好的部門,我肯定不是最優秀的,你為什麽一定要找我?”
任東風雙臂交疊放在桌面上,“你是不是以為我是連總派來的?還是你以為這是連總的陰謀?NO,”他特地豎起了一根手指,“都不是。”
柳谧看着那根手指,心想這位大哥是不是以前上學時表演過舞臺劇什麽的。
任東風以演講的語氣說,“你說你是不是最優秀的,肯定不是。我要的是合拍。我欣賞你就是欣賞你,其他人,科班出身、名校畢業,我不欣賞。當然,這些話你都不信。最重要的是,”他特別停了停,柳谧以為他又要誇張的做什麽表演,沒想到,他居然以正常的語氣說起了正常的說話,“其實你真的想多了,我看重你,挺簡單的。恒懋的新業務部承載的是恒懋轉型的所有試驗,總體來說,就是重要對外投資、重要資産并購及新型業務嘗試。普通的、成型的由別的部門管,我們只管重要的、新的,彩雲山莊就是例子。和萬家的戰略合作、包括和萬家建長租公寓,以及未來我們自己建可以發REITS産品的公寓,都是我們的職能。我可以招某一方面的能手,但要找一個既懂一些房屋的二級市場、又懂高端地産、明白上層人士消費審美的人,并不容易。你滿足了這三點。”
“老餘也可以,我們高端地産很多人都畢業于不錯的學校,都可以。”
任東風的眼鏡後射出犀利的光,“柳谧,你是不是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泯然衆矣已經很久了?決定一個人層次的是他的審美。你即便被打翻在地,你有的審美依然在。一個做個普通價位的長租公寓都不忘在樓頂留空間做花園開露天party的中介,一個随意點評藝術場館的建設不夠因地制宜、缺乏靈性的中介,一個用歌劇作手機鈴聲的中介,你能找出來第二個嗎?”
“但是……”
“但是什麽?你想說,這些不過是藝術而已?那我要問你,你在顧慮什麽,為什麽非要說自己不行?為什麽在有好機會的時候卻推三阻四?是因為個人感情阻礙了你的判斷,還是因為別的事情?”
柳谧不得不承認,嘻嘻哈哈的任東風确實是個厲害的主兒,幾句話說的她啞口無言。他看着她,目光坦誠,看樣子,今天非要給他個答案不可了。
她咽了咽口水,“任總,是這樣的,”她嗯了一陣兒,也想不出什麽更好的詞兒,只好說,“我也只好實話實說了,我确實沒想着和恒懋發生什麽糾葛。”
任東風的瞬間變得仿佛很八卦,“因為連總?”
柳谧決定反擊回去,“關于我的事,除了住院那次,你們連總都讓你查過什麽?”
任東風愣了下,哈哈笑了,“小柳妹妹,你果然不好對付。我即便是知道你爸是誰又怎麽樣?我欣賞你講你長租公寓方案時的幹淨利落、充滿自信,你又何必死守着過去那點波折不放?昂頭走大路就好,管他過去是不是陰暗。”
柳谧讓他的情緒感染了,似乎再堅持下去就是自己矯情,只好說,“那我考慮一下。”
“行,”任東風還沒忘正題,“和安城城投接洽的事,還麻煩你幫我們鋪鋪路。我們有信心把方案做的一流,但還得先摸清楚路數。”
柳谧答應了,任東風更進一步,“馬上就要過十五了,要不,你給問問,十五還沒出年,也算我們去拜訪下。”
柳谧說,“我試試看。”
和任東風分開,柳谧一個人去觀景臺坐着。她不怎麽相信任東風那番話,但那番話也确實無懈可擊。如果她不去恒懋,似乎連她自己都找不出一個合适的理由。但她又知道,她不能去,哪怕只是因為連浙。更何況,劉錦揚還要她與寧城斷絕一切關系。如果他知道恒懋就是她那所謂的幹爹創辦的公司,那他是絕對會炸的。
忽然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矯情起來了,這叫什麽事兒?
柳谧想起任東風交待的事,給劉錦揚打了電話。劉錦揚說,“我上午才去開了會,新年第一會,就是這個彩雲山莊。”
“那我求你的事兒,怎麽樣了?”
劉錦揚哼哼,“這件事推上日程了,上面要求加快進度。”
“那——”
“你讓他們來吧。”
劉錦揚答應的爽快讓柳谧心裏有些摸不着底,“那你說的什麽條件?”
“我讓他們實現。”
“你的條件是什麽?”
劉錦揚詭秘的笑了笑,“反正你也無計可施,和你說了也沒有用。”
柳谧無法,“那他們什麽時候去找你合适?”
“今天有點晚了,明天是周五,周一忙,那就下周二下午吧。”
柳谧說,“我下周剛好有點事,就不去了,讓他們直接去找你吧。他姓任,叫任東風,是恒懋的一個高層。”
劉錦揚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你也不用躲,我也沒打算讓你陪着來。這又不是你的事兒。”
柳谧心裏想,都是人精。
柳谧在微信上和任東風說了下,任東風表示收到,并感謝了她。
節後的第一個周末就是累,賴床到日上三竿,随便吃了些東西,和連湘去龍山路取了些的東西。連湘說,“我哥走的時候是空人走的?怎麽箱子、衣服之類的東西還在?”
柳谧看見沙發上淩亂一團,自己喝水的杯子還在茶幾上,想起上次的事,有點赧顏,先過去打開窗,乘連湘不備,把沙發上整理了下,反複看沒什麽異樣,才舒了口氣。結果還是露了破綻,上次走的匆忙,忘倒茶幾下的垃圾筐,被連湘拉出來時小藍盒子赫然其中。柳谧趕緊抽了張紙揉成一團,扔在小藍盒子上。所幸連湘沒有注意。
第11-3章
轉眼就是正月十五。恒懋食堂中午做了芒果餡的湯圓,香氣四溢。連湘聽說了,也要來吃。見了面後,柳谧說,“你特地打車跑過來吃碗湯圓,你也不嫌費事。”
連湘說,“這是恒懋自己的湯圓,多麽有象征意義。”
兩個人正嘻嘻哈哈的說笑,任東風過來打招呼,“連董。”
連湘一臉蒙,“你認識我?”
任東風不卑不亢的做了自我介紹,連湘哦了聲,繼續吃自己的湯圓。柳谧的臉上像有蟲子在爬,自己前兩天才對任東風否認了和連浙有關系,現在卻被他撞見和連湘在一起,真是不巧。為了緩解尴尬,她問,“任總怎麽這麽晚來吃飯?”
“在調整彩雲山莊的方案。”
柳谧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了過去,“調整方案?你和劉錦揚談的不錯?”
任東風舀了個湯圓,“還行。主要是我們抓住了他們的關注點,給出的思路應該正中他們的下懷。”
柳谧沉不住氣了,“什麽思路?”
“我上次和你說的,政府關注什麽,就是我們的指向燈。他關注什麽呢?這塊地爛尾多年,城市傷疤。如果能把這個傷疤做成一朵花,那自然是最好的。所以我說,這就是烏雞變鳳凰的把戲。”
任東風的滔滔不絕讓柳谧絕望,她真的很羨慕在吃着湯圓刷手機的連湘,好不容易找到個間歇,柳谧問,“你們的方案到底是什麽呢?”
“簡單的說,就是大氣、漂亮、對症。”
柳谧才要說話,任東風又說,“你很感興趣?要不一會兒随我上去看看?”柳谧答應了。
吃了飯,三個人上了樓。任東風打開門,先讓連湘進去,“連董請”。連湘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也沒有謙讓,道了謝就進去了。
任東風的辦公室有兩張辦公桌,任東風用的這張正對着門,裏面坐北向南的那張,像是沒人用。柳谧有些奇怪,問為什麽。任東風說,“那是連總的。”
柳谧哦了聲,趕緊離那張桌子遠一點兒,在沙發上坐下。任東風卻叫她,“你不是要看方案嗎?來。”
柳谧的心怦怦的,幾頁翻過,什麽也沒有看進去。有人進來送了兩杯茶,任東風端了一杯給柳谧,“來,不着急,坐着慢慢看。”他自己捧起另一杯送給了連湘,然後拽了把椅子,坐着看文件。
柳谧喝了口茶,長吸了幾口氣,心裏逐漸平複了下來。重新翻到第一頁,認真看了起來。
這份方案簡潔明了,也确如任東風所說,以主要難題為錨,有的放矢。方案首先解答的,就是各類欠款如何處置,及大約需要的資金缺口,這部分柳谧并沒有看懂。後面是項目定位,提到了如何對原有規劃進行調整,配備了很多論證。最後一部分,是形象重塑。柳谧大體掃了下,是一些效果圖。她以為即将看完,正準備撒手鼠标,忽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瞪大眼睛,沒錯,是自己的名字。
旁邊寫的“本項目組成員柳谧為彩雲山莊項目原業主的直系親屬,她的參與具有符號性意義,具有正面的新聞效果。”
柳谧把這一段看了兩遍,又往前翻了翻,确定沒錯後,她站了起來,“任總。”
任東風擡頭,“啊?”
柳谧的聲音裏不知不覺帶上了氣憤,“您能不能和我解釋一下,這段是什麽意思?”
任東風用腳把椅子劃過去,伸頭看了下,“哦,這個很好啊,劉錦揚對這點也比較贊同。”
“我什麽時候答應做你們的項目組成員了?”
“我和你談過的。”
“但我答應過你嗎?”
任東風搔搔頭,“這件事很嚴重嗎?即便你不願意來,借個名字給我們,也沒大所謂吧?”
柳谧的聲音高了,“什麽叫沒大所謂?沒有經過我的同意,你們就用我的名字?”
連湘也走了過來,“怎麽了?”
任東風說,“這件事對你并沒有壞處。你也知道,因為這個項目,很多人認為你爸爸是個失敗的企業家。如果你參與進來,對恢複你爸的名譽,很有好處啊。”
“可是我并不同意。”柳谧已經讓氣憤沖擊的失去了理智,“我并不同意。”
任東風又搔搔頭,“這件事我和連總商量過了,連總是同意的。”
柳谧氣的手都哆嗦了,她按了幾遍才調出了連浙的電話,撥過去,他還沒有接。柳谧把手機扔在桌子上,手撐着桌子,臉轉向窗外,盡量不讓自己太失态。
連湘已經伸頭看了這一頁,退到旁邊默不作聲。任東風說,“柳小姐,你到底哪裏不滿意,你能不能告訴我?”
“我不滿意,我就是不滿意,”柳谧的聲音變得有些尖利,“我從來沒有答應你們要參與這個項目。”
“但是參與進來對你有什麽壞處呢?落魄挺常見,落魄之後東山再起不容易,落魄之後東山再起、還把以前的賬還了,這才是有能力、有情義。你去網上找找,史玉柱當年也曾經落魄,東山再起時,欠錢還錢,被當作了傳奇。替你爸翻案,完成了你爸做這塊地的心願,也幫了恒懋,一舉多得,你為什麽不同意?”
柳谧重複,“我說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她又撥了一遍連浙的電話,還是沒人接。拉開門,也不顧門撞的肩膀疼,說了聲,“我先下去了”,然後就走了。
柳谧在觀景臺找了個位子呆了好久,才慢慢穩住了心思。氣憤過後,腦子就是空的,手機已經震動好多遍,她既不接也不想看是誰、有什麽事。
柳谧和老餘打了個招呼,回到香樟路,連湘早回來了,見她收拾東西,就過來帶着小心問,“小谧姐,你要搬走嗎?”
“對。”
“我哥他們做的事情,就那麽不可原諒嗎?”
柳谧沒有說話。
前兩天剛搬了東西過來,還挺不少的,收拾兩個箱子,還挺重。連湘嘆了口氣,幫她送到路口,欲言又止。柳谧坐進出租車,和她勉強笑了笑,又說了句,“沒事,我和你哥的事,不影響我們來往。”
連湘有些難過,“小谧姐,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不過,你和我哥鬧矛盾,我還挺難過的。”
柳谧說,“你在這兒等着,一會兒我把你哥的東西收拾了送過來,到了給你打電話,你在路口接一下。”
把箱子交給連湘後,她在街邊站了會兒。天還沒黑,鞭炮和煙火已經陸續上場了,人們正在抓緊最後的時間過把瘾。煙火升起來又落下去,鞭炮熄了又響起來,硝煙嗆的人嗓子發苦。不遠處大廈上的巨幅電子屏發出的光有點光怪陸離,不斷有笑聲傳過來,更加顯出她的孤單。她覺得無處可去,無論是身後已經離開的香樟路,還是她自己租的龍山路;無論是萬家,還是恒懋,哪裏都不是她想留下的地方。
柳谧坐車去了彩雲山莊。
幾年未見,這裏的綠樹已經長的很有規模,路北在綠樹的掩映下,顯得靜谧安詳,而路南,一堵矮牆圍着,鏽跡斑斑的鐵門緊鎖。鐵門前是泥地,有幾張紙被雨水打貼在地上,仔細一看,大黑體字,可能是曾經的标語,有“黑心”、“購房款”、“家”等字樣。鐵門并沒有關的很嚴,似乎經常有野狗出沒,門下已經有好大一塊翹起。柳谧從縫隙往裏看看,枯死的荒草有人高,靜靜伫立。
安靜如墳場。
這裏就是彩雲山莊,裏面曾經有一棟規劃的房子叫谧居。連湘說,她在寧城的屋子裏挂了一幅從趙孟頫的字帖上拓出來的字,上面也是這兩個字,谧居。這個名字是父親起的,當時他還說,要送給她當嫁妝,位置一定最好,風水一定留足,還要請人題字,就是這兩個字。但請誰提,當時他們沒想好。她以前和人學書畫,最愛臨趙孟頫的書帖,這成了能溫暖她的回憶。她就從上面找了兩個字,拼成一幅“谧居”的條幅,挂在房子裏。
柳谧默默的站了會兒,倒退着離開。
路的兩邊有法桐,也有雪松。法桐落盡樹葉,只有枝幹;雪松在冬天越發挺拔茂盛。當時父親問她種什麽樹,她說,法桐就好。米堯說,為什麽不是銀杏?柳谧說,銀杏長的太慢,不适合當行道樹。再者,銀杏最美的時候雖然很美,但美的時候太短。她說,你看南京,中山陵外繞美齡宮最美的那串項鏈,就是法桐造就的。米堯又說,法桐到了冬天就沒有葉子了。柳谧說,那也是抽象主義的美。她又想了想,不過你說的也對,我們應該再種一些雪松。它們都比本土楓樹好看,也都比銀杏更适合做道行樹。
如今,樹長大了,人卻都散了。
現在,她要往哪裏去呢?
第12-1章
柳谧第二天起,就沒再去過恒懋安城公司的辦公室,她一直在長租公寓泡着,和裝修工人混在一起,問各種工具的用法,自己親手試一試。
這幢樓原來是個酒店,沒有陽臺,也沒有廚房,設計改造方案時,他們對于要不要往前加個陽臺産生過分歧。柳谧想加一個,但要改變建築原來的設計,怕城建不通過,也怕影響承重,而且還會增加成本。幾經讨論下來,最後的方案是在外牆加個架子,把窗戶探出去,三面都是窗戶,中間是一塊完整的玻璃,減少窗框的遮擋,增加視野的開闊程度,僅留左右兩側的小窗作為空氣流通之用。底面上,柳谧不走尋常路線的用鋼化玻璃代替了木板或水泥,又把原來的窗臺往裏加寬,貼上大理石面,形成一張有弧形流線的寫字臺。
跟她一起在現場的同事看着施工師傅把這一切變成真的,驚嘆的說,“柳經理,如果沒有上面那根晾衣竿,我真覺得這是一個很文藝的地方。三面都是窗戶,寫字臺前面是鋼化玻璃,坐着就可以看街景。”
柳谧笑,“有上面那根晾衣竿就不文藝了?”
“是啊,那太世俗了。衣服也會被遮住。”
柳谧說,“所以如果是我,我肯定要選擇非休息日的時候洗衣服,反正我不在家,陽光被遮住了我也看不到。”
屋子收拾停當已經是晚上,柳谧讓人關了燈,拿出兩個蠟燭,擱在飄窗上,屋裏瞬間被蒙上一股文藝氣息。
同事說,“贊贊贊,太贊了。”
柳谧說,“嗯,窗戶四周可以擺一群小多肉或者其他的小他盆栽。你們現在就懂,為什麽探出去那塊的底面,我要用鋼化玻璃吧?一是最大限度的增加采光,畢竟屋子面積有限,很容易讓人覺得暗。二是這不是自住房,那塊地方外面就是架子,承不了多少重,得防備租客誤認為這是實地而放過重的東西造成事故。第三,比較适合年輕人的感覺。比方現在喽,玻璃可以反射光,從外面看也好看。”
老餘說,“你還別說,就我這樣的粗人,也覺得這挺不錯的。也沒有增加多少成本。”
年輕的同事小李說,“豈止是挺不錯的,真的太贊了。現在我更覺得,這是一個文藝的地方,我簡直覺得可以作為求婚的地方。我要拍照。”
幾個人收了工去吃飯,小李說,“咱們下次如果再做整幢的長租公寓,就挑個住宅樓吧,這個還是有點螺獅殼裏做道場的感覺。酒店不是特別适合改成公寓,天然的沒有廚房,也只能在樓下集中吃。”
柳谧說,“這個公寓的定位本來就是剛出校園的學生,主要是方便、安全、整潔、價位不太高,一堆年輕人聚在一起,有個伴兒。”
老餘說,“這個階段其實比較難熬,初出校門,沒什麽錢,又面臨着新環境,原來是一群人,畢業後成了自己,心理上總是有點孤單,和相似的人在一起能緩解下。”
小李說,“是啊,所以,咱這個高級宿舍,也就盼着柳經理做點花樣出來,才不那麽像集中營。”因為定位如此,裝修都比較簡單。他們也曾經讨論過要不要裝修成不同的風格,最後還是風格統一占了上風,省事、原材料能夠最大限度的低價、未來也方便調換新房客。她又問,“柳經理,你的這些是從哪裏學的?”
“自學的。”
“自學的能有這水平?佩服。”
老餘說,“哎,你還別說,我忽然覺得當年把你這個學藝術的,分到高端地産組,可能還真有那麽點考慮。怪不得你業績不錯,你也是知道怎麽和富人打交道,既知道他們的品位,也知道相處的分寸。”
柳谧說,“我哪兒有?”
“你也別謙虛。那時候每新上一套房子,你會在帶客戶去之前看三遍,早、中、晚各一遍,全面了解房子的情況,有重點的給客戶講,那時候你就經常給客戶提房子裝修的建議,”他轉向小李,“你是沒見過,她那時候會把這套房子說的像是為了那個客戶定作的。什麽哪間适合老人啦、哪間适合改造成活動房啦,好像沒有哪間房子不适合那個去看房子的客戶。”
柳谧笑,“倒也不是那麽神。只不過,房子本來就是個空間而已,除了地段還是地段。尤其對于高端地産來說,房屋本身不是問題,差別就在于設計。”
小李說,“柳經理,你可真适合去做些設計的工作。”
柳谧笑而不答。
小李把拍的照片發了朋友圈。改造前、改造中、改造後,以及蠟燭點燃、滿屋柔光的樣子,引來一片點贊。萬家的品牌宣傳部聯系他們,問可否寫篇文章放在公衆號上推廣,柳谧當然同意了。她帶着小李又拍了幾張照片,完全作為一個改造者、而非推銷者的角度寫了文章,配了大量的圖片。應品宣部的要求,還特別拍了“生動活潑”而非“死板教條”的團隊集體照附上。品宣部的看了,誇獎了一翻,第二天就發布了。
不得不說,做品宣的就是厲害,他們自認為原來寫的已經夠好了,沒想到,經人家一改,新名詞疊出,感染力爆棚,一幅“我是文藝青年我很in”的氣息。最末了,還以極其花哨的排版寫到,“想認識設計師嗎?是位女神喲。LOOK!下面的照片,哪一位是呢?認真臉……當然就是中間那位最漂亮的小姐姐啦。”
文章一發布,好評如潮。不斷有同事轉發來向她道喜、點贊,柳谧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很驕傲。不少同事都說,“沒想到你還這個才藝,真人不露相。什麽時候學的?”
柳谧一律回答自學的。有認真者繼續問,在哪兒自學的。柳谧就只能答,就是自己看書、看圖紙學的。有人不信,還以為她是秘而不宣。其實柳谧真的是自學的。從小她家裏就有各種圖紙,父親經常随手拿起一張給她詳細的講,教她怎麽看,還拿其他圖紙來比較,耳濡目染,她又天資聰穎,學會點這些東西,自然是不難。她從小志在音樂,心無旁骛。如果不是這次運作長租公寓,她從來沒有想過,父親會以這樣的方式意外的在她的知識體系中留下烙印。對于回憶中那些父女湊首看圖紙的點滴,想起來就是心酸加溫暖。
一天後,柳谧先是看到了任東風轉了文章,看标題,和自己的那篇像、又不完全一樣。點進去一看,居然是恒懋公衆號的轉發。前面的引言寫的中規中矩,交待了這是恒懋與萬家成立的合資公司運作的長租公寓,後面基本就是萬家品宣寫的原文。
晚上,連浙也做了轉發,配了一句話,“于千萬中。萬家燈火時,你在哪一朵燈光下。”
再上班時,品宣的同事又轉發了恒懋的這篇文章,“萬家公衆號史上第一篇10萬+的文章誕生了,感謝土豪恒懋的支持。和土豪做朋友,果然是件極愉快的事。”
柳谧來不及輕松,因為任東風找上門來了。
柳谧那時正在和工人刷乳膠漆。她挺喜歡這個工作,看着牆一面一面的被以新代舊,很有成就感。
“小柳妹妹。”任東風一臉的嬉笑,好像那天的不愉快完全不存在。陪着他來的恒懋安城的副總孫毅,之前為了改造、與建設部門溝通的事沒少得到他們的支持,柳谧可以不理任東風,但不能當着孫毅的面兒,不給任東風面子。
柳谧爬下梯子,沖着他們點點頭,“任總、孫總。”
孫毅先問了進度,柳谧說,“大約還得半個月吧。”
孫毅點頭,“你們還真行,做個長租公寓,都能做成網紅。”
柳谧謙虛,任東風接過來,“所以啊,不管三顧還是四顧,幾顧我都要來請柳經理幫忙。”
柳谧說,“任總,謝謝您的擡愛,我想我已經表達的很清楚了,我暫時不想去別的地方。”
“不是還有半個月就改造結束了嗎?”
“那也不影響什麽。”
“那如果你們幾個人,都歸給合資公司呢?”
柳谧大吃一驚,“這不可能。之前楊總有過交待,這個合資公司就是個空殼,我們幾個仍然還是萬家的員工。”
“那是之前了吧。楊總和連總剛談的,打算實體化,還設置了關鍵人員條款。”
“什麽是關鍵人員條款?”
“不懂了吧?我給你講講。這是并購中的常見條款。舉個例子來說,我如果收購隆平高科——就是搞種子的那個水稻專家袁隆平的公司——最重要的是什麽?當然是袁隆平這個人啊。對于這個公司來說,這就是關鍵人員。關鍵人員條款的意思就是,即便公司的股權發生了變化,這些人要保持穩定,仍然要在公司服務,至少在一定期限內不能動,就是不能随便離職的意思。”
柳谧隐隐的覺得不好,“那你們打算幹什麽?”
“我已經說了呀。設置關鍵人員條款,讓你們幾個在一定期限內,還在合資公司工作,不能辭職。”
第12-2章
柳谧當下就沒沉住氣,“我不管你這個什麽條款,和我也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