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方案我看了,整體還不錯,所以我們叫來談一談。我今天問你幾個問題。第一,我們對開發進度有要求。如果你們中标,我們需要你們在一年內完成全部開發,不能囤地、炒地,也不能捂盤。”
“這塊地的七通一平已經做好,有的地方正負零也做完,只要資金到位,進度會比較快。恒懋在施工速度方面還是有保證。”
劉元利說,“我提醒你一下,那兒是迄今為止安城出讓的最大的一宗土地,原來是一個村子,開發需要大量資金。據我所知,目前房地産企業整體融資形勢不是特別好,你這麽大手筆,周轉的過來?”
“我們有測算,應該照顧得來。”
“第二,要先有人拿錢出來,把購房戶的購房款先還掉,這個恒懋能不能做到?”
“沒有問題。但恒懋的條件是,只能拿走本金加上同期銀行利息。在這個條件下,我們可以一次性到位。”
“即便是這樣,你的樓面價也會非常高。安城今年也在限普通住宅的一手房的房價。”
“所以我們打算做高端住宅,通過提升園林品質、小區規劃,以及裝修品質來增加利潤率。裝修方面,我們準備給所有的房子都配備新風系統,而且,生産廠家就是安城本地的企業。”
劉元利笑了下,他倚到椅背上,“連總,你很懂得摸人的心理啊。”
連浙笑,“談不上。既然我們要采購新風系統,既然是要在安城地盤上用,不如就用安城本地企業的,也增加下本城企業的創收。”
劉元利看了眼柳谧,半笑不笑,“就這些?”
連浙也不回避,“我們也聽說了一點新風科技的米總和這塊地的瓜葛,但作為我們來說,還真沒怎麽考慮這層關系。倒是米總,聽說為彩雲山莊裝配新風系統,表示願意和我們低價合作。”
柳谧從來沒聽說過米堯也要參與進來,不由得愣了。話題已經轉到了她身上。劉元利不緊不慢的喝了口茶,“那你們特別加了柳谧,是怎麽考慮的?”
“這倒是确實考慮過歷史因素。解鈴還須系鈴人。欠了賬的人來還賬,比較容易被當作故事來傳播。這無論對政府,還是對這個樓盤的後期操作,都是不錯的題材。”
“你們倒是有心,是誰找的誰?”
“實際是我們找的她。她之前一直在別的公司,也是偶然的機會,我們知道了這個淵源,所以任總就說服她來我們這裏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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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員工,宣傳的意義有多大?”
“宣傳時也可以說成她找的我們。她現在在新業務部任職,會和方方面面都有接觸。”
劉元利也不知是笑,還是哼了聲,“這次彩雲山莊的複建,倒是把過去的人都串了起來,難得。”
“也是巧,”連浙端起茶喝了口,“其實我們起初也沒有想到,這倒不是我們故意設計的。”
“過去說牛郎織女是彩橋相會,這次是彩雲相會。哈哈。”柳谧的後背莫名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聽他繼續說,“不管是彩橋相會,還是彩雲相會,相會,就要弄好。喜劇的結尾,才是人民群衆喜聞樂見的相會成功。彩雲山莊這個樓盤,歷屆安城政府都很頭疼。年年上訪,年年截訪,□□辦的同志也很頭疼。當着小柳的面,我也不能不說,當年的創始人鑿下的坑,贻害了多少人,造成了多麽壞的影響,為我們安城臉上抹了多少黑。如果你們要做,就要做好。這塊地也好,安城的政府和老百姓也好,都經不起再一次的折騰了。所以,我最後再問你們一個問題:因為這個項目的影響太大,安城政府希望有個代表人,想讓我們的城投公司做個代表,占20%的股份。你們覺得怎麽樣?”
這個問題是之前沒有提出來過的。連浙和任東風迅速交換了下眼神,任東風剛要說話,連浙說,“不知這個城投公司,是哪一個?”
劉元利喝着茶,不緊不慢地說,“都是安城的城投公司,其實沒什麽區分。但這塊地方在東城的範圍內,打算讓東城公司來做這個代表。你們既然已經考慮了很多政府的心理,這個要求,應該也很容易吧。”
東城城投,這不是劉錦揚所在的公司嗎?柳谧不明就裏,她看了眼連浙,他笑的自然,“如果确實出真金白銀、又不參與日常管理,我們沒意見。細節後續再談。”
出來後,任東風說,“連總,你怎麽這麽輕易就答應了?20%的股權比例看着不高,但多少爛尾難以持續的合作,都是20%的股權搞的鬼。咱們幹這一行的,都知道,這是一個敏感的比例。”
見連浙不吱聲,任東風又說,“更何況還是那位二世祖。這個條件實在太詭異,他們即便想介入進來,也沒必要以這樣的形式。”
連浙說,“如果他們真想怎麽樣,你不答應這個條件,自然也還有別的。”
“但是,接手彩雲山莊,這對恒懋來說可不是一筆小投資。現在這情況,誰的現金流不寶貴?如果我們也被壓在這個項目上,我們也會很受影響。咱們原來做的測算,是建立在我們可以完全掌控這個項目的基礎上。現在忽然來了那位二世祖,他要幹什麽,我們完全不知道。這怎麽把控過程和進度?”任東風越說越激動,“更何況他前面還提了那樣的條件,我覺得他就沒安好心。這中間一定有問題。”
他在後視鏡中看到連浙的眼色,又看了眼柳谧,就住了嘴,不作聲的發動了車子。
回到家,柳谧問,“今天到底是怎麽回事?”
連浙抽下領帶,不在意地說,“帶你去,就是讓你親眼所見、親耳所聽。”
“但我從來沒聽說米堯和劉錦揚也要參與進來。”
“劉錦揚要參與,我也是第一次聽說。”
“那米堯呢?”
“你也聽見了,也是因為工作需要。本來連湘就和我叨叨要報米堯的救命之恩,剛好我們要做高端住宅、裝新風系統,米堯的新風科技還是安城的本土企業,三者合一,我就讓任東風去問了下。米堯聽說後,也确實像我今天說的,表示願意低價合作。”
連浙說的雲淡風輕,柳谧也聽不出來假,她停了停,“那,任東風說的劉錦揚的那20%呢?”
他沒有說話,坐在沙發上。柳谧跟過去又問了第二遍,他擡起頭,看着那張認真的臉,“你在擔心?”
她語塞了下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麽一定要參與這個彩雲山莊,我也不懂商業,但我覺得任東風那麽激動,一定有原因。”
他嗤了聲,點燃了根煙,漫不經心的抽了口,“我要是破産了,你會不會對我有一點同情?”
“你別瞎說,你爸希望你好好經營公司。”
他彈了彈煙灰,“你不會是以為我為了你,而不惜把公司拖垮吧?你放心,我答應過我爸,會好好的照管恒懋。再昏我也知道分寸,不會拿恒懋來換一顆怎麽都捂不熱的心。”
第16-1章
連浙并沒有馬上回寧城,接下來是周末。兩人幾乎不說話,他似乎專門為了做飯而留下。除了買菜、做飯、收拾屋子,其他的時間就是在餐桌上辦公,晚上就睡在沙發上。有時柳谧恍惚,仿佛當年在歐洲,他們也是這個相處模式。他執著的要侵入她的生活,她執著的反對。八年過去,兩個人怎麽還是沒有走出這個宿命?
柳谧拖了一星期的病到底有了起色,連湘周六來看她,欣喜的說,“小谧姐,你看着好多了。”
柳谧說,“本來也就是感冒而已,沒什麽大事。”
連湘看着連浙小聲說,“哼,我就知道是他幹的。自己惹的禍,到底還是要自己來收拾。小谧姐,我哥硬梆梆的像個怪物,你要fighting、fighting的戰勝他。”
連湘的樣子滑稽又可愛,柳谧失聲笑了出來。連浙咳嗽了一聲,她倆互相看了一眼,捂着嘴偷笑了下,柳谧問,“你最近見過米堯嗎?”
連湘的臉先紅了,“小谧姐,你問這個幹什麽?”
柳谧讓她的反應怔了一下,然後問,“你知不知道你哥要采購他的新風系統的事?”
“噢,這個呀,我知道,他和我說了。”
“他是誰?你哥?”
“不是,是米大哥。我哥才不會和我說,不過,算他有良心。”
柳谧想問問她最近和米堯處的怎麽樣,又怕她多心,就沒再說話。
連湘學校有事,下午就回去了。晚飯的時候,柳谧說,“我今天問了連湘,她說她知道你們和米堯合作的事。”
他反應平淡,“怎麽了?”
她說,“連湘還歡天喜地的認為你是在還人情,你別讓她失望。”
他冷哼,“你怎麽就能确定我不是為了還人情?”
兩個人之間的關系沒有緩和,說話都是冷冰冰的。柳谧緩了緩說,“如果讓我說,我覺得彩雲山莊你最好不要做。但我知道你也不會聽我的。你有你的盤算,而且,也不會告訴我。”
他不作聲的夾了塊魚。
柳谧抿了下嘴唇,“雖然你指責我,但我對你也沒有惡意。房子的事,是你騙我在先,不管未來是什麽,我都不想這樣被留下來。你爸的那個房子,本來也不是我的,我也不想要。”
他譏諷,“你要想說是我錯了,你就直說。”
“你說你對我好,我也知道。”她的聲音漸漸低沉了下去,人非草木,她不聾也不瞎,即便以前有些驕嬌,也早被波折所沖刷掉了,“陽光燦爛的女孩子很多的。”她沒有說後半句,“不像我這麽風塵仆仆的。”
他的眉皺了下,“沒事兒就吃飯,別說這些有的沒的的。”
她咬了一陣筷子,還是接着說了下去,“我想過了,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任東風說的是真是假,我都會當成真的,認真的幫你們做好你們要我做的事。”
他停了一下,繼續吃飯,“怎麽忽然轉性了?之前不是怎麽都不會參與彩雲山莊嗎?劉元利說你爸為安城抹黑,你忍不住了?”
柳谧沒有立即回答,“他說我爸爸,我的确不服。當年我爸和他同在政府時,他比我爸差的太遠。只是,成王敗寇,也沒有更多好說的。這次我參與進來,是因為我選擇相信你們。”
他這次停了下來,“什麽意思?”
“像這次房産證的事,我也不想再來第二回。不管你信不信,我其實并不想騙你,也沒有那個腦力和智力去分辨你們到底哪句話是什麽目的,你們的道行都太深。也許我們剩下的相處時間很有限,那我就相信你們好了。你們讓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
“忽然這麽相信我?”
“反正大不了就是再跌下懸崖一次。你是見過我死過一次的,我不信,你有那個心腸見我死第二次。”她又補充了一句,“如果你真的有那個心腸,我也不怪你。上次那一命是你救的,當還你了。”
這一個星期,她把所有事情都想了一遍。她始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雖然不懂得商業上的事情,但那次的會談,她知道,連浙已經決定了要這麽幹。雖然她自己不想、也不希望與她有關的任何人參與彩雲山莊,既然連浙意志堅決,想來想去,她能做的,大約也只有順着他的意思了。如果将來真的出了什麽事,她至少——知道自己和誰在一起。
他微微皺了下眉,站起來,“戲劇裏的救人一命,不該是以身相許嗎?我要你的命幹什麽?”
她低聲說,“我知道我欠你的。”
她的這句話惹怒了他,“欠我的?所以拿命還我?呵,你有心嗎?你在寧城的房子,我再惱你不告而別的抛下我,還是原封不動的留着。你呢?千方百計的要脫離它和你的關系,連看你都不想再看一眼了,這就是六年來給你遮風擋雨的地方。你有感情?你有心?對你再好,也不過是自取其辱,還說什麽不是故意騙我。你也不用假惺惺的裝可憐,什麽再跌下懸崖、再死一次,你第一次不是因為我,即便再有一次,你也還不是因為我。”他越說火氣越大,似乎要把所有的怒氣都發出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第一次是因為他,第二次,你也還會是因為他。除了他,你的心裏誰也沒有。”
“你怎麽能這麽說?”
“我說錯了?你今天這一出,無非是因為聽說我把米堯拉進來了,覺得心裏沒底,于是就又在我這裏演戲。沒人告訴過你,招數用的次數太多會失靈的嗎?”
柳谧只覺得當頭雪水澆了下來,“你是這麽想我的?”
他的目光逼人,“我可以不這麽想你。那你敢說,你是因為我嗎?”
“我——”
失望裹挾而來,“說不出來吧?你大凡能說出一句你心裏有我,哪怕只有一點,我都相信。可是你。”他說不下去了。他從小就以自持著稱,他欣賞的是理智和冷靜,可偏偏一碰上她,就只剩下情感,全部的感性讓她一引就爆。
柳谧的血往頭上湧,“那好,随便你吧。既然你不稀罕我做的事,那我們都不用假惺惺的。我也不留在這裏,省得被你說我是為了米堯而算計你。”
“哦,轉來轉去,還是為了不留在這裏。反正你的目的就是這麽兩個。”
她扶着桌子站起來,“你到底要我怎麽樣?說我幫你争取到彩雲山莊、你我之間一筆勾銷的也是你。你過去從來沒有騙過我,我信了你,我還有錯了?”
心裏越痛,嘴上說的就越刻薄,“你沒錯,你做什麽都沒有錯。你早就明明白白告訴我,是我出現的時候不對,你不愛我,是我自己犯賤,你哪裏有錯?”
“那你就別冷言冷語,說什麽走到天荒地老、我也不會喜歡你,說什麽不會拿恒懋來換一顆怎麽都捂不熱的心。你也別限制我,不讓我離開。”
他怪笑了下,“原來說了這一些,是為了這個。你陪我睡了幾天,任我随便操,這個目的你不是已經達到了嗎?房子已經如願讓你轉到我名下了,你的律師也正在交涉着辦手續,莫非我只有親手把你歡送出去,才算遂你的意?”
她揚起手要打他,讓他抓住,“讓你打是寵你,別以為我會一直寵着你。”
她的淚終于忍不住,嘩嘩的落下來,他扔了她的手。屋裏有她輕輕的啜泣聲,他煩悶的點上一根煙,出去了。
連浙再回來時,屋子已經收拾過了。客廳空無一人,黑着燈,要不是卧室透出一絲光線,他都以為她不在家。知道她在,他松了一口氣,煩悶接着又湧了上來。所謂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你是見過我死過一次的,我不信,你有那個心腸見我死第二次。”他确實見不了。只見過一次,就是深深的恐懼。何況第二次。
反正盡了所有努力,她也還是不愛他,再扯着有什麽意義?如她所說,找個陽光燦爛的女孩子,懂音樂的那麽多,像當年的她的一定也不少。至少不會像這樣,一霎一霎的,跟神經病似的,求着、等着、擔心着,然後呢?
柳谧第二天早上起來,眼睛都是腫的,客廳裏滿是煙味兒,他似乎一夜未睡。他給她做了早飯、做了午飯,一上午沉默過去,他收拾着自己的東西。午飯吃過,他拿了自己的東西,臨出門的時候說,“如果彩雲山莊順利的做下來,你還要走,我答應你。我也累了,也許,我也要放自己一條生路。這次是真的。”
他走了,她的淚流了下來。
第16-2章
柳谧周一去找了王律師。王律師還以為她是來催解限的事,就說,“快了,我已經和寧城的相關部門交涉過了。現在都講究依法行政,他們也不會枉法過界。”
柳谧說,“我今天來是請教您別的事。”她斟酌了下言辭,“您既然以前是我父親的法律顧問,你對房地産的法律法規肯定很精通了。我請問您,合資建房,風險很大嗎?”
“什麽意思?”
柳谧沉吟了下,很誠懇地說,“王律師,您心裏知道就行了,咱們都不說破。就是某一個樓盤重啓,現在政府要求他們下屬的公司要占20%的股份,您能不能告訴我,這是什麽意思?”
王律師皺了眉,“這中間的法律問題很難和你一句話兩句話說清楚。20%的股權本身說明不了什麽,主要看雙方的合作協議怎麽簽。但大凡提了這要求的,往往是要限制什麽或控制什麽。”
“就是說,不是好事了?”
“至少表明政府并不放心。”
“這個坑很常見嗎?”
王律師想了想,“這樣,我找幾篇媒體寫的文章給你看看,要是有什麽看不懂的,你再找我。”
柳谧把王律師給她的文章仔細看了,中間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她自己動手搜了相關資料,慢慢有點搞清楚了。
許多原持有者轉手樓盤時,都了保留這個比例的股份,為的是希望能繼續分享樓盤的收益。但這部分股份通常還會對應優先購買權、特定情形下的一票否決權。也就是說,如果發生了某一種情形,原持有者可以把新引進者踢出局。王律師給她發的文章,都是因為這種情形而引發的糾紛。
怪不得任東風的反應那麽大。
柳谧猶豫着要不要找任東風了解下情況,老餘給她打電話,邀請她參加萬家在安城的校招會。柳谧有些奇怪,“校招?進大學宣講那種的?我們怎麽會弄起這個來了?”
“招聘和招租同時進行。”
柳谧瞬間明白了,“這是誰想出來的?”
“楊總。”
柳谧不得不佩服,“資本家就是資本家。這種完美的主意,非狠心的人想不出來。”
老餘笑,“你幹嘛說的這麽狠?”
“本來就是,還有不到兩個月畢業。這個時候,已經找到工作的學生,是該考慮一下住處了。還沒有着落的學生,也顧不得挑什麽工作了,有一個去處就不錯了。這時候去就是拾貨,中介這個行當,也不需要太高端優秀的人才,再不怎麽樣的大學生畢竟也還是大學生。”
老餘說,“城市裏的白領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咱們不與時俱進的換人也不行。”又說,“你天天在辦公室窩着,要不,和我去招聘會?也給我壓壓場面,你知道,我在場合上總是嘴笨、發怯。”
柳谧說,“行,只要是壓你老大哥的場,我都出面。”
他們去的第一站是安城師範大學。
柳谧對安城師範大學有特殊的感情。邱華就是這裏的老師。安城師範是她以前經常來的地方,當然,是和米堯。
重新踏進這所校園,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柳谧帶着感慨,看看辦公樓。12樓下電梯左手第二個門,就是邱華以前的辦公室。從小到大,她沒少在那裏呆着。她上的師大附屬幼兒園、師大附屬小學、師大附屬中學,邱華去接米堯,順道就把她接回來。他們一起在她辦公室,或者在她的辦公樓下,或者跟着她在這校園裏,散步、吃飯、借書、看演出、聽講座,不知邱華還在不在這裏教書了……
柳谧到了現場才知道,海報上用的就是自己的照片,現場播放的是那篇10萬+的文章,還有同事當時錄的視頻。主持人是公司年輕活潑的女同事,最後請“萬家女神”柳谧講幾句。
柳谧完全沒有準備,衆目睽睽之下,又推脫不過,只好接過話筒。當發現一雙雙眼睛看向她時,她的臉倏的紅了。
“我……”她吐了這一個字,這八年以來的生活,忽然像潮水一樣,排山倒海的淹沒了她。
現場寂靜無聲,同事都往她這邊張望過來。看到老餘關切鼓勵的眼神,她來了力量,流利地說,“大家好,我是柳谧,柳是柳樹的柳,谧是靜谧的谧。”
她說了這個開場白,才想起來這是幾年前自己向別人介紹自己時的用詞。那個時候的她還以為世界上只有音樂。柳是柳樹的柳,谧是靜谧的谧。十來歲的年紀,一切都時光大好,不會想到後面有風雨在等着她。
“我進到這個行業很偶然,不會比到今天工作還沒有着落的你們更愉快。我像你們這麽大的時候,也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幹房地産中介。不過,我比較幸運,有人介紹了這裏,幫我分到了一個好組,也給我分了個好師傅。”她說到這裏哽咽了,“我今天站在這裏、和你們說話的時候,我才知道,這一切多麽值得我珍惜。如果不是他們,我不知道過去這幾年我會怎麽樣。”
她停了停,繼續說,“每個人都會經歷各種困難。有時候,選擇一個你不情願的起點,不顧一切、不想其他的做下去,你也會有意外的收獲。誰說意外不美呢?即便是最美的音樂,也有很多的意外發生。”
柳谧說了大約五分鐘,坐下時掌聲雷動。老餘說,“到底是以前學過藝術、上臺做過表演,就是不怯場。”
柳谧讓他說的臉紅,“你別寒碜我了。”
招聘招租會結束後是贈送小禮品的環節,柳谧和老餘打了個招呼,想在校園裏散散步。有人叫她,“柳谧。”
柳谧回頭,有些眼熟又有些陌生。
“你不認識我了?我是當年一起學琴的李沫沫。”
柳谧想起來了,李沫沫,當年好像是學的大提琴,和學豎琴的一樣的少,兩人便有些來往。
“噢,想起來了,李沫沫。你在這兒工作?”
“是啊,留學回來後就進了師大。你呢?剛才我從階梯教室門前過,如果不是海報有你的照片,我都以為是重名呢。你怎麽做起這個來了?”
柳谧的心裏有些惆悵,面上倒笑了一笑,“人生總有轉變。不是哪一個人生就是好的。”
“話是這麽說的,但你蠻可惜的。我記得當時老師總誇你有天分。真是沒有想到。”她的語氣裏都是惋惜,“你怎麽忽然幹起這個來了?”
柳谧沒有想到居然會有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一時倒有些說不出是欣喜還是感動,便說,“家裏出了些事,也養不起我學琴了。”
李沫沫噢了聲,“那還真是可惜。我原來一直覺得你會成名成家的。”
柳谧笑,“這幾年我想明白了。我當年即便是學下去,也不可能成名成家的,也就是混碗飯吃,只不過當時不肯承認罷了。”專門的豎琴曲目不多,基本都是為了增加一種音色而存在,需求太小,多數樂團只有一到兩名豎琴樂手。當年真是任性的幸福,想學什麽學什麽,想幹什麽幹什麽,不用去想謀生、就業,仿佛只要自己喜歡,就可以一輩子彈下去。
李沫沫說,“還真是為了混口飯,只不過是自己愛吃的飯。”
柳谧說,“愛不愛吃的,有時候自己也并不知道。吃了才知道愛,不吃怎麽能知道不愛?”兩人聊了一會兒,柳谧問她,“師大現在還有沒有一名叫邱華的老師?”
“邱華?好像沒有聽說過。哪個系的?”
“噢,我以前的一位老師,可能退休了。”
李沫沫一拉她,“走,多年未見,我請你吃飯。”
少年琴友,雖然了解無多,見了後倒有幾分親熱。李沫沫是個爽快人,一會兒就把她的過往說了一遍,聽的柳谧覺得,如果自己當年沒有放棄學琴,估計也和她差不多:自小學琴、去國外求學、回來找個學校任職、教些不怎麽成器的學生。
李沫沫問,“你結婚了沒有?”
“沒有。”
“我記得當年你有個男朋友吧?”
“分了。”
“呀,”她大驚小怪地說,“我記得當年風雨無阻,他都會去接送你。你倆當年可不要太甜,這都能分?”
“總會有一些意外的事發生。”
李沫沫說,“那倒也是,誰不失個戀、分個手呢?我也談過個男朋友,後來我要回國、他要留在國外,道不同,也分了。這東西,就是看個緣分。那你沒再找?你這麽漂亮,一定不少人追吧?”
柳谧有點窘,“我很漂亮嗎?我不覺得啊。”
李沫沫的眼睛圓圓的,“你怎麽回事?不會是和男朋友分了之後,就對自己産生懷疑了吧?你當然很漂亮,非但漂亮,還很有魅力。剛才我站在後面聽你講了,很好啊,比當年在臺上演出的柳谧并不差,你自卑什麽?”
“真的?”
李沫沫滿不在乎的挑了一塊乳鴿,“我犯得着騙你嗎?各有各的光彩,不是一個序列,沒法兒比。”
雖然總是有人誇她,但還沒有人拿過去的柳谧和現在的柳谧來對比。雖然她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但她一直有一種隐約的自卑,仿佛從天地墜入地上的自卑。她一直認同的是在臺上演奏的柳谧,而不是作為中介的柳谧。
柳谧笑了,她由衷的說,“謝謝你。”她拿出手機,把之前那篇10萬+公號的文章點出來,給李沫沫看,“你看,這是我們做的長租公寓,這是我設計的,我們今天現場放的視頻也是來自在于這裏。”
李沫沫接過來,不斷點評,“不錯不錯。”她還了手機,看着柳谧,“看,你也還是以此為傲的嘛。我是真覺得你現在也蠻好的,”她補充了句,“雖然你不彈琴蠻可惜。”
柳谧笑了,發自內心的。家裏出事後,她就斷絕了和所有同學的往來,不想接受任何人的問訊,也避免去猜測別人是不是拿她當談天素材。今天碰上李沫沫,仿佛有了舊同學相逢的感覺。
原來也沒有那麽可怕。
兩人分開,互相加了對方微信,有點依依不舍。
月亮升了起來,不斷有年輕的學生從身旁經過,或為情侶,或為同學,或喁喁細語,或高談闊論,白天不起眼的梧桐花送來了香味。安靜而平和的世界。
她看着那月亮。他們以前也曾一起看過許多次月亮,也曾在月亮下散步。她也曾如許多單純年少的女孩一樣,對着月亮,想心事,談琴,讀詩,所謂風花雪月。
她徘徊了一會兒,對着月亮小聲說,“我原諒你,好不好?”這句話一出口,她熱淚涔涔,等了會兒才又說,“我知道你不是故意丢下我的。以前我是不敢信,現在,我原諒你。其實我現在也挺好的,真的。”她捂住臉,淚從指縫間掉落在地上。
萬家公號照例發了這次校招的情況,同事們笑說柳谧快成萬家的代言人了,柳谧說,“哪兒有?你問問老餘,我剛來的時候是個什麽樣子。他那時候還以為我幹不長、只是來體驗生活的。”
老餘感慨,“還是楊總有眼光。你們不知道,我第一次見柳谧,嬌滴滴的,真如風吹柳似的,我心想,當中介的都是粗人,幹的是糙話,就這樣的,客戶沒罵兩句,肯定得跑。現在成這樣了。”
小李插言,“我看柳經理現在也是嬌滴滴的呀。”
大家正在笑,柳谧的電話響了,是任東風,她才接起來,任東風當頭就是一句,“大小姐,你病好了?”沒等柳谧說什麽,他又說,“既然病好了、能出門了,能不能請您屈駕來我辦公室一趟?”
任東風還從來沒用這種口氣和她說話,柳谧愣了下,問,“怎麽了?”
“趕緊來。”他挂了電話。
第16-3章
柳谧不明所以的上了樓。任東風一反常态,坐在辦公桌後,連身形都沒動,點了下座位,“坐。開門見山,柳小姐,我今天說的話,既于公,也于私。”他環抱雙臂,“坦白講,我對你的印象一直不錯,沒有連總這層因素,我很欣賞你。你有靈氣,有想法,也不大露鋒芒。但是,你有時候太自我,或者說,太自私。你太畏縮,你需要別人不斷的照顧你的心情,你太固執又太軟弱。”
柳谧不明白任東風這突如其來的指責是為什麽,她才要說話,任東風說,“我知道你家裏不幸。設身處地的想,如果發生在我身上,我也不會好受。但是,也可能我是男的,如果發生在我身上,我一定要想辦法重新站起來。而你呢?”
柳谧最聽不得的就是她家裏的事,于是她說,“我覺得我個人有選擇的權利。”
“你是有選擇的權利,你也可以說愛你的人願意做什麽是他的自願,所以我說,你自私、固執、軟弱。”
柳谧心裏不服,又想不出反駁的話來。
“我看了你們校招的視頻,也看到了你說的那段話,很煽情。既然你有感恩之情,你應該對幫過你的人都有所感恩才對,為什麽要有所區分?”
“我區分誰了?”
任東風的聲音略有點高,“連總。”
柳谧不吱聲了。
任東風繼續說,“你們願打願捱,是你們的事。我現在要告訴你,連總要參與彩雲山莊、要答應的條件,對于恒懋來說,很危險。我想,以你的智商,不會猜不到他為什麽非要參與這個項目吧?”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