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權衡,同意有條件、有程度。愛情似火,理智如冰。理智每增強一分,愛情就減弱一分。理智上接受讓步,視為愛情上不那麽無條件的依賴。理智到頂,就是愛情的退場。
月亮照在她的臉上,淚水在她臉上閃着光,“我不怪你。”
“我多麽希望你怪我。哪怕你怪我一輩子。”他有些哽咽了。他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裏。月光下,手顯得尤為瑩白。他把她握在手掌裏,手指順着紋路摩挲了下,“你沒有再彈琴了。”
她的手心感受到了兩滴熱淚,她握了拳,笑了笑,帶着鼻音的說,“以前總是糾結手上讓琴弦磨出了繭子。現在不用糾結了。其實也挺好的。一輩子一個樣子,有什麽好?”
夜風吹得她一縷頭發微微的動,他想給她別到耳後,試着舉了舉手,終究沒有。
有情人終成眷屬、夢想成真、幸福自始而終,都是一成不變。一成不變有時只是奢望。
“說再多的對不起,也不能挽回什麽。但即便不能改變過去的任何東西,即便我們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親密無間,即便你可能不再認為我是你在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之一,我還是希望有事你能想到我,因為你是我在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他拉起她的雙手,“我會看着你幸福的,你幸福,我就幸福。有時間還希望你能來看看我媽媽,她真的很想你。”她要收回雙手的時候,他忽然把她攬在懷裏,緊緊的擁抱着她,“保重,親愛的。親愛的。”
柳谧的淚嘩的就流了出來。
如果說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那些少年的時光,是他和她走過。在那些不好的日子裏,她不去想,但那些平凡的瞬間總在不經意時忽然被記起來。它們像長在年輪之中,只要生命在,就永遠不可能忘懷。她怎麽能恨他啊,因為那些時光、那些感情,像被倒進水裏的牛奶,再也不能被分出來。
和米堯分開後,柳谧走走停停,盡力平複下感情。很遠就看見在車旁抽煙的連浙,她拍了拍臉,深吸了幾口氣,努力笑了笑,走過去,聲調盡量輕松,“不好意思,讓你等了。”
他哼了聲,“過來私會誰?”
在走過來的路上,她想的是編說是過來見同學。在他問起的一霎那,她改變了主意,“邱阿姨今天過生日,邀請我來吃飯。我希望我們都能放下過去的事,就來了。”
“邱阿姨?”
“就是米堯的媽媽。”
他果然反應很大,“你今晚是和他們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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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麽不好,他們總還是我的親人。”
他低頭看着她,“那你哭什麽?”
她忍了半天淚,又落了下來。“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哭。我今天和他說,我理解你,我知道你們當時不容易時,心裏很難受。明明我覺得放下應該是輕松的,但當我真說出來時,我特別難過,好像理解是很勉強才做出來的。”
他拿拇指給她擦了淚,“那你就不要勉強。他們傷害了你,你可以恨他們。”
柳谧忽然哭出了聲,她搖着頭,“你不懂,不是的,他也說不想讓我原諒他,可是……你不懂。在我家出事的時候,我覺得滿世界的人,只有他會無條件的在。可是他沒在,我特別傷心。我最近慢慢理智的想一想,他真的有難處……感情上對他的那份依賴好像就輕了……不,你不懂,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他嘆了口氣,“看你哭的這麽傷心,我都要吃醋了。”
她只哭不說話。
他把她攬到懷裏,“不準再哭了。看在你如實告訴我的份兒上,我不和你計較。但以後不準自己去,要去帶上我。過去的事就是過去了,不準再帶到現在來,記住了沒?”
她抱住他的腰,“連浙,我拜托你,請你們都不要再出事。我拜托你。”
王律師來電話說解限的事辦好了。柳谧謝了他,心裏卻想,大概也用不上了吧?
簽約那天,連浙非要她一起去。柳谧擔心她和連浙的同時出現會讓劉錦揚想起他們曾在醫院有的會面、繼而認出連浙,就推說不想見那個場合,只在外面等着。
時間并沒有很長,連浙和任東風就出來了。柳谧問,“簽完了?”
任東風哼了一聲。
柳谧才要說話,見劉錦揚出來了,就趕緊推着連浙上車。連浙抓住她,“今天怎麽這麽主動?”
柳谧一邊躲着他的手一邊說,“你趕緊上車。”
他非不配合,就是不放手。兩人拉扯的時候,就聽劉錦揚說,“喲,這是在幹嘛?”
柳谧一僵,回頭笑笑,“他和我鬧着玩兒呢。”
劉錦揚看了眼連浙,“連總看起來心情不錯,當年幫了柳谧,這本錢挺合算的。”
柳谧怕連浙着惱,更怕他認出連浙,就說,“謝謝你啊,改天我請你吃飯。”
“擇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天?”
柳谧還沒回話,連浙已經率先出聲,“她不去。”
劉錦揚沒想到連浙會回絕的這麽幹脆,愣了下,轉頭問柳谧,“你去不去?”
連浙拉開車門,“不好意思劉總,我們回去還有點別的事。謝劉總的時候自然會謝劉總,彩雲山莊的合作還希望我們彼此照顧。柳谧,上車走了。”
“嗬,好大的口氣。你即便忘了讓柳谧來給你牽線的時候了,也該還記得才簽的那份協議吧?”
連浙穩穩的坐着,“所以說,還希望劉總照顧着我們彼此的合作。”他點了點頭,“我們先走一步。剩下的事,東風會和您接洽。”
任東風也把頭伸出來點了點,“劉總,先走一步,再會。”
車子開出去,柳谧埋怨他,“你何必呢?他是我同學,我去吃個飯也沒什麽不好。”
“以後不準單獨見他,要去和任東風一起。”
“甭叫我,我不負責給你看女人。”
連浙從後視鏡裏看了他一眼,“就他?我還用擔心他和我搶人?”
任東風癟了下嘴,“您也別吹了,您要是早能搞定,咱們還至于冒這險?”
柳谧聽不下去了,“你們即便要說,能不能在我不在的時候說?”
他握緊了她的手,“誰的話你都不要聽,只要相信我就好。”
任東風從後視鏡裏望一望,忽然出聲,“你倆這柔情蜜意的,小柳妹妹不如跟着回寧城算了。”
柳谧有點臉紅,把手抽回來,看着窗外,“我才不回去。我也要看着彩雲山莊施工。”
“別了,大小姐,你就看在我的份兒上吧。您沒聽連大總裁剛說了嗎?連見個劉錦揚都要我和你去,我又不是你的貼身保镖。”
“你別聽他的。”
“好吧,即便這一樁我不聽,這幾個月,我也累的夠嗆好不好?你就是那個不明真相的群衆,有個風吹草動,你就提心吊膽,誰愛老跟着給你普及、掃盲、做解釋?既然連總甘之如饴,那讓連總一個人享受好了。”
“你們不要我,那我就回萬家去。”
“這罪過大了。說真的,剩下的事你在這兒也沒有用。我的大本營在總部,我在這兒是為了監工,你在這兒沒用。新業務部天天忙的要死,你去了還能幫他們分擔一些。你也從初級開始,入入門。剛好我要和連總一起回趟總部,給你再安排安排。”他又從後視鏡看了連浙,“也免得你被人拉到總部沒事兒幹,還得打電話跟我求助。”
第18-2章
柳谧的臉發燒,她沒想出話來,連浙已經出聲,“任總的工作安排不錯,那就這麽定了。”
下了車,柳谧說,“我不想回去。”
“為什麽?”
“來了沒幾個月又回去了,讓人家怎麽看我?”
“你長官的話你不聽?是別人怎麽看重要,還是你長官的話更重要?你不要又疑神疑鬼的,任東風說的都是明面的公事。我讓他在這兒,是要做工程的總協調。他招你來,本來就是覺得你有設計的潛能,彩雲山莊的外部條件、規劃情況,你比誰都熟了,你自己也知道,即便由你來設計,也不用天天在現場。”
“可是……”
“長租公寓馬上要上線了,剩下的收租子搞維修的事,自有其他人。你在這兒幹什麽?任東風的人事安排沒問題,新業務部沒有哪一天不加班的。你頂着新業務部的名頭、卻貓在這裏悠哉游哉,你就不怕任東風覺得你仗着我的面子不幹活?”
連浙最後這句話十分有用。柳谧雖然覺得有點詭異,但想想他倆的道理,句句都在點子上,再堅持下去,似乎就是自己矯情、不知大體,也就同意了。
房子是租的好說,可惜了連湘買的東西。連浙說,“都扔給房東。”
柳谧帶着惋惜的口吻說,“可惜我布置的房子,來的時候還以為以後就住這兒了。”
連浙哼了一聲,“我以為你會說可惜我動手鋪的地板。如果按小時計費,這可是這屋裏最值錢的東西。要不,我們把房子買下來?”
柳谧吓了一跳,趕緊擺手,“不不不,你即便有錢,也沒有必要這樣。”她有些躊躇,還是問了出來,“你能不能借我點錢?”
他很有些意外,“你說什麽?”
“上次為了房子過戶,要交稅費,我沒有錢,就借了劉錦揚的。我還有律師費沒有付。”
他有一會兒沒有回答她,忽然刮了下她的鼻子,“這麽有骨氣的柳谧,終于肯用我的錢了?”
她仰頭,“我說是借了。”
“肉償。”他掏出手機,“賬號,我轉給他。”
“你轉給我就好了,我總共需要……”
“我來付,聽懂了沒?”
柳谧無語,“你這人,大男子主義無可救藥了。有什麽必要刷這個存在感?現在你和劉錦揚合作,他又反感我和你們家的這層關系,你何必這樣?”
“你這是擔心我?”
“算是擔心,行不行?”
連浙笑逐顏開。
晚上吃完飯,柳谧說,“雖然你也不管,但東西是連湘買的,我還是和你說一聲。老餘還要在安城呆一陣兒,我想了想,要不就讓他住到這邊來、我承擔費用,解掉那間算了。”
連浙想都沒想,“不行。”
柳谧本來就是想打個招呼,沒想到他反對,“為什麽?”
“你睡過的床,有個男人再睡?我躺過的沙發,有別的男人再躺?你記不記得那廚房,我們……”
柳谧伸手去捂他的嘴,讓他順勢抱過來,“這個小破房子,如果不是因為你,我一個小時都不會呆。我呆過的地方,讓別的男人再進來住,我不同意。”
“房東再轉租出去,也是一樣的。誰知道下一任來的是男是女?留給房東,還不如給老餘了。”
連浙又考慮了下,“那就再空幾個月,等他們再收拾時,你生活過的氣息就散掉了。”
“掩耳盜鈴。”
“不是。你在寧城溢彩路的那個房子,你剛走時我去,和後來我再去,真的不一樣。雖然每周會有人去打掃,但沒有你的氣息。還有那次吵完架你回安城,你把你用過的東西都扔了,能擦的都擦了,我一進家,心都涼了。”
她沒料到他會這個,一時說不出來話。他說,“你以後不可以這樣對我,聽到沒?”
“那是因為你先對我不好。”
“不說那次的誰是誰非。我和你保證了,以後不會再那樣對你。你能不能和我保證,以後也不會再那樣對我?”
她的喉嚨被塞得緊緊的。她不忍心讓他失望,但她也不敢做出這樣的承諾。她說,“你何必?”
“何必什麽?”
她勉強笑了下,“一直苦追不得的東西,真正到手了,往往也不過如此而已。男情女愛,哪裏有什麽長久。你又何必這樣認真?”
“我認真不認真你不要管,我只要你這一層保證。你給不給我?”
她站起來離開他,“我都說了,男情女愛,沒什麽長久,哪裏還用得着這樣的保證?”
他坐着不出聲,她又有些于心不忍,又不知怎麽辦。他淡淡出聲,“要你個保證就這麽難?”她的心抽了一下,他笑了一笑,似在寬慰她,“也沒什麽可意外的。你所擔心的,是別人把你抛下。我不抛下你,就是讓你要抛下我的時候,先問下我,這對你沒什麽傷害。那這樣,以後有什麽事,不準你問都不問我、自己就走了,這個你總可以保證吧?”
柳谧如獲大釋,“這個可以。”
“一言為定?”
“嗯。”她看着他心情不錯,就小心的說,“還有件事。回寧城後,我想住回香樟路去。”
他擰眉,“你什麽意思?”
她賠着笑,“如果是長住,我還是比較适應我原來的房子。”
他淡定的回過頭,“那也行,我搬到你那兒去。”
柳谧沒辦法,只好說,“我确實沒有準備好同居。”
“我把你弄回去,是為了能看不能吃?”
“你不是說是為了工作才讓我回去的?”
他讓她怼的沒話說,“長本事了,會怼我了?”
她又賠着笑,“我真的沒有準備好同居。”
“就是說,我可以去過夜?”
“偶爾……可以。但你不能要我和你一起上下班,我也不想和你一起出現在別人的眼前。”
“很見不得人?”
“我只是不想那麽快,也不想剛進去,被人認為有背景,就沒有辦法和別人做普通同事。”
“各退一步,”他很快的說,“我不帶你上下班,你搬到我那兒。”
柳谧不能想像他的東西和她的東西共存在一個空間的樣子。她拒絕,“我不要和你同居。”
他忽然來了一句,“是怕有一天走的時候很困難?”
她張口結舌,他已經站了起來,沒有再說話。
剩下的時間就是收拾東西和告別。
柳谧和老餘說了,“實在不好意思,我自己都覺得挺折騰的。和楊總提的時候,我都說不下去。”
老餘哈哈笑,“那楊總說什麽?”
“楊總說,鳳凰飛上枝頭,好事。”當老板的,對各種形勢看的明白,自然能猜出來是怎麽回事。
老餘說,“你是不是又覺得人家是怎麽怎麽想你的?其實吧,你沒必要想太多。誰人背後無人說、哪個人前不說人?”
柳谧很感動,“老餘,我自回國就跟着你,多虧你帶我、提點我。現在要分開了,心裏還挺沒底的。”
老餘說,“那我就送你一句話:大膽往前走,不用想太多。未來沒來,也許變數已經來了,想太多沒有用,能把眼前打算好就不錯了。”
柳谧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和劉錦揚說一聲。一來他畢竟和連浙合作着彩雲山莊,二來她發自內心的感謝在安城的這段日子他的照顧。
她背着連浙,請了劉錦揚吃飯。
劉錦揚一見她就沒有好聲氣,“不是傍上高枝了,還找我幹什麽?”
柳谧給他斟了杯茶,“你別生氣了。我知道你嘴上雖然不大好,但心裏還是拿我當同學的。我也并不是傍上什麽高枝,只不過那天的情況有點複雜。”
“柳谧,可是你告訴我的,你給恒懋牽線成功彩雲山莊,就和寧城斷幹淨了。”
柳谧沒料到他還記着這一層,本來要說離開安城、回寧城的話,也說不出口了。劉錦揚像看透了她,“怎麽不說話了?”
柳谧只好說,“我當時沒有騙你,我當時真這麽想的,只不過……”
“他逼你了?”
“沒有。”
“那就是你自願的了?”
柳谧不說話,算是默認。劉錦揚勃然大怒,“柳谧,你還真伺候完老的、伺候小的。”
柳谧的心裏咯噔一下,他果然記得連浙。
“劉錦揚,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我想的哪樣?我書念的不怎麽樣,但記人還有些本事。你是不是以為我不記得在醫院時你給我們介紹過?姓連、寧城來的,你以為你在介紹恒懋時,我就被你蒙過去了?還他媽的他們對你有恩。狗屁。我不知道他是你那個幹爹的兒子?柳谧,我什麽時候被你耍過?”
“我沒有要耍你。”
“那你就和寧城斷幹淨,而不是伺侯完老的、伺侯小的。”
柳谧有點生氣了,“劉錦揚,你幫我,我很感謝你。我茫然無措的回到安城來,你讓我覺得舊日同學有溫暖。雖然每次見你你都兇巴巴的,但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很意外,也很感動。你說我耍你,真是冤枉我。”
“別說這些沒有用的。混了這麽多年,好話聽了不知道多少。我就問你,你到底和姓連的那家斷不斷?”
“這件事情和你有什麽關系?”
劉錦揚噌的站了起來,“和我有什麽關系?我不願看着我的同學給人當小老婆。”
柳谧真的生氣了,“我要怎麽樣,是我的事,你不要侮辱我。”
“我侮辱你?從上中學時,我對你就有那麽點心思,你他媽的連理都不理我。這他媽的倒好,你去給人當小老婆,你這是惡心誰?我他媽的從不白幫人,就他媽的幫了你,想讓你脫離他們家。你他媽的還騙我。”
“我沒有騙你,你愛信不信。”
“嗬,氣這硬,鐵定了要傍那小的是吧?你甭以為協議簽了,你的算盤就成了。告訴你,一開始我就對姓連那小子不放心,你不是問我那20%的股權是什麽意思嗎?等着吧,我會讓你們好看。”
他怒氣沖沖的踹了桌子,轉身就走,又回來吼一句,“還有,你以為姓連這小子靠得住?你他媽的等着看,我會讓你後悔到無邊。”
第18-3章
柳谧看着劉錦揚氣沖沖的背影,後悔、焦慮、忐忑,一齊湧了上來。她不知道劉錦揚說的是氣話還是真話,她也不知道,她能做些什麽,至少不把連浙拖下水。
柳谧考慮再三,還是對連浙隐瞞了她見劉錦揚的事。提醒他當心劉錦揚的話說了也無用,她也不想把劉錦揚的話複述給他聽。
臨上飛機,她給米堯發了條短信,“我回寧城了。如果彩雲山莊竣工,我們一起慶祝。”
熟悉的房子,纖塵不染,進門還是挂着“谧居”的條幅,她的綠植也一如既往。她在寧城住了六年的屋子,都是她走時的樣子,就是如他所說,很冷清,沒有生活的氣息。
她放下東西,“你坐着,我去給你沏茶。”
等她從廚房出來,他已經給自己找了個位置打開他的電腦。她把茶放到他的手邊,繼續安置東西。再出來時,看他還是沒有準備走的樣子。正想着,他已經出聲,“我今晚要在這裏過夜。”
她呆了一呆,只好說,“那我去買菜做飯。”
十點多,她總算把衣物又歸置原位,他已經等的不耐煩。她才一上床,他就壓了過來。她盡量迎合他,他忽然問她,“你是不是很怕愛上我?”
她閉着眼睛不說話。
他使壞逼她,她就是不答。
他忽然笑,“不回答我就當你默認了。”
她睜開眼,“你這人怎麽這麽自戀?”
“不是自戀,是戀上你了。”
她忽然有點感傷,摸着他的頭發,有一霎時心裏想,算了,他愛幹什麽就幹什麽、願要什麽就給什麽,誰知道明天的事?
住了這一夜之後的結果是,他每天晚上都來。他有這屋的鑰匙,她要攆他也攆不了,又不能像以前一樣,換鎖、吵架,怎麽傷心怎麽來。于是她有些後悔,當初就應該同意去他那兒住,好歹她不想去了,就可以不去。
她的屋子是大一居,并沒有書房,他每天晚上就在餐桌上辦公,看得她有些于心不忍,有時她看着燈下的他,會有些恍惚,如果當年沒有那件事,米堯對自己也是這麽好。想到這裏,她又有些自責,說好放下了,怎麽又想起他。
可她又總是不能不想,不是想起他,而是會想起他和他。
也許真的是太多慮了。她看着那燈下的人,心想,是啊,別不知珍惜,有這樣一個人對自己,是很幸福的了。
日子平淡又溫馨,她每天都很忙。任東風沒有忽悠她,新業務部确實非常忙。她是個新人,任東風分給她的工作,也的确是高端公寓相關。周末的時候,乘着連浙不那麽忙,柳谧問他,“你們以前都是蓋房子的,為什麽突然做起公寓來了?”
“你是在請教連總?”
柳谧沒料到他會來這麽一句,就點了點頭,“是啊。”
他哼了一聲,“連總從來不接受采訪,有事找宣傳部。”看着柳谧一臉的震驚,用手指勾了勾,“你要是問你家老公,我可以告訴你。”
柳谧沒想到還有這種調戲,一時不知道是該冷着臉拂袖而去,還是該……怎麽樣。
他已經不耐煩了,“你要不要問?要問趕緊坐過來。”
柳谧受不了,“我怎麽以前沒發現你這麽傲嬌?”
“我以前還沒發現你在床上特別會浪呢。”
柳谧伸手去卡他的脖子,兩人鬧了一陣兒,他親了親她的頭頂,滿足地說,“嗯,這才是生活。”然後又說,“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會回來接恒懋。”
她看着他的表情确定不是開玩笑,他繼續說,“我和任東風都不看好傳統地産,這是一個畸形經濟。最近業內在傳說,有可能會取消預售。你可能不知道,當年如果沒有預售,你爸不會發展的那麽快。也正因為預售,才會有你爸爸的悲劇。”
柳谧還是頭一次聽他說起自己的父親,就注意的聽着。他說,“預售這個東西,是霍英東的發明。或者說,咱們國家的地産模式,都是源自香港。一九五幾年的時候,香港人員暴增,都需要住的地方,但房價太高,買不起。霍英東就發明了預售,憑一塊地、一個蓋房子的計劃書,賣預售的房子。對于房地産商來說,是籌措了資金;對于老百姓來說,期房比現房要便宜一點。但總的來說,還是地産商得便宜更多:賺了,錢是自己的。賠了,盤子是社會的。”
柳谧搖搖頭,“沒聽懂。”
他輕輕打了她一下,“怎麽就這麽笨?給我按摩按摩脖子,否則不給你講。”
她依言做了,他閉上眼睛,很享受的樣子,“房地産公司本身的錢不足以蓋完房子,他通過這種方式籌措了資金。地有了,他還可以去和銀行申請貸款。施工隊一般也會先墊一部分施工費用。他收了現錢,交貨、付錢卻是以後的事,他就會把錢拿出一部分去買新地、賣新房子,盤子越滾越大。對于一個房地産公司來說,如果這套戲法不被打斷,理論上是會延續的無限大。”
她有點聽明白了,畢竟她做了六年的中介。
“打個比喻,這個戲法有點像小醜玩的丢球游戲。丢的快,讓人看的眼花缭亂,以為是一串球。但只要被打斷,原形畢露,原來不過是三個球而已。魔法消失,燦爛就不在。所有的地産商,一旦失敗,都是這樣。一堆沒有交付的房子、一堆已經收了的錢、成功時的榮光和失敗時的罵名。”
她的手不知不覺放緩了,他仰起頭看着她,“又傷心了?”
柳谧搖搖頭,“你這樣說,我好像好受了些。”
“房地産界有句話,叫作:只有應付、沒有應收。就是說,都是欠別人的錢、而不是自己是被欠的,所以,房地産公司就要不停的滾動借錢,好付給別人。一旦暫時借不到錢了,就是戲法中斷。你爸爸出事就出在這上面。一旦有人舉報他貸款的信用有問題,所有銀行只能先收貸,相當于釜底抽薪。”
他嘆了口氣,“其實我也不喜歡地産。我十來歲就開始看地産的東西,越了解越不喜歡。當初不肯回來,不完全是你的原因。但在你這裏受了打擊,心裏一灰,別的事也不想做,就回來了。”他把她拽到面前,“你是算不過我爸爸的。你懂嗎?傻瓜。”他往耳後別了她的頭發,露出她的臉龐,“你對父親的感情難以割舍,是不是潛意識之中,特別希望父親的心願能得到實現?我們那個時候都太年輕,陰差陽錯,一繞八年。”
他捧着她的臉,“你當年對我真狠啊。我就是不明白,你為什麽不恨米堯卻恨我?”
“你知道什麽叫恨?恨是希望你出事,不管是真是假。但我從來沒有過這個念頭,我只不過……”
他輕輕吻了下她的唇,“不想聽你說是為了甩掉我。你讨厭。我天生強勢,很少決定一件事,決定了就不放手。我爸也真是了解我,你回來了,我也就跟着回來了。”他揉了揉她的頭頂,“你就是個誘餌而已,他還考慮不到你配不配得上我。”
柳谧讓他說中心事,滿臉緋紅。“對于我爸爸來說,橫豎是沒有風險的事。只要我能回來,他的目的就達成了。給你一幢房子,房産證卻留給我,是讓我看着處理。”
她不服氣,“我才不信,你就是巧舌如簧。”
他說,“這是你和我大鬧了一場、我從安城回來後才明白的。我當時想,如果不是這個破房子,也不至于生出這麽多事。後來我突然頓悟,我如果對你什麽想法都沒有,會把房子給你,那就算作他對你的酬謝。我如果還有念頭,自然也不會不做文章。工作也是一樣。如果我沒有什麽念頭,他也就是給了你一份工作。如果我有什麽念頭,你也不至于離我太遠。他把選擇權留給了我,大約,他也不想招我怨恨。”
他最後這句話低了下去。她與他十指交纏,“對不起。”
他看着她。
“我當時……我真的,不是讨厭你,只是,只是所有讓我覺得在靠近我的人,我都想把他推開。我真的……當時的我真的沒有辦法。”
“你在和我解釋?”
她垂下頭,“真的對不起。”
“拿你一輩子補償我。”他吻了她一下,“我拿彩雲山莊當聘禮,落成時,你要答應嫁給我。不許反悔。”
她哼了一聲,沒有反駁,卻撲進了他懷裏。
柳谧關注着彩雲山莊的進展。協議簽後沒多久,彩雲山莊的項目公司成立。恒懋占股80%、劉錦揚所在的東城城投占股20%。恒懋負責資金投入、施工建設。
第一筆給原來交了預售款的人錢打過去了,所有預售登記解除。按照方案,交了預售款的人可以拿回本金和銀行定期存款的利息。這筆錢支付過去後,安城本地媒體像是接了通稿,都正面的報道了這件事。下面的留言卻不怎麽好,普遍的聲音是:這麽多年過去,房子都漲了幾倍?拿回來的這點錢,別說一套房子,也就能買一個廁所。也有人說,好歹本金拿回來了,期房就是有風險。柳谧想着連浙那天給她上的課,心裏無可奈何。她知道,連浙的本意是寬她的心,但還是有那麽戚戚然。
第二筆錢是以前施工隊的施工費用,對地上工程的優先權解除。第三筆是銀行貸款,柳谧看過方案,銀行貸款的利息打七折,現在只付息,等彩雲山莊全部建設銷售後再還本,恒懋做擔保。這筆錢付過後,銀行對于土地上的擔保權解除。
一切似乎挺正常的,不知劉錦揚要從哪裏下手。
第18-4章
任東風天天催規劃設計圖,并把這件事交給柳谧。柳谧也有自知之明,她畢竟不是真的專業設計師,尤其是關于建築本身的設計,她并不專業。
她能做的,就是晚上找連浙。
連浙對于她求助自己的表現很滿意,“上司交辦的工作完不成,就來找老公。嗯,這個覺悟應該嘉獎。”
柳谧白了他一眼,“我以為你應該責備你的下屬,明明知道我沒有能力來做建築設計。要是家裝設計和外觀園林,我還能給些意見。”
他刮了下她的鼻子,“你傻不傻?這分明就是問你想建成什麽樣子。”
她臉紅了,“我哪兒懂?我是說,我哪兒懂什麽建築設計?”
“不是有你老公我?這是通過你,來問我。他才是個人精。”
柳谧領教任東風這個人精的水平不是一回兩回了。他的手段出神入化,能把明面兒的事和私底下的事都結合起來,讓人無話可說。
她問,“你和我說實話,你到底和他說過我們之間關系沒有?”
“沒有。”
“那他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沒問過,可能是帶他去聽你們彙報那長租公寓的方案的時候吧。”
“那你當時是存心的?”
“存心什麽?”
“別裝糊塗。”
“我只能說,都在我的規劃中。”
“你這個騙子,還口口聲聲的說什麽就是一樁生意。”
“生意也确實是生意。恒懋和你,我都犧牲不起。”
他帶着一點促狹,“難道你是希望我是一切都為了你?”柳谧推了他一把,讓他離自己遠一些,“沒羞沒臊。”
有了大總裁的點撥,自然前路明了。連浙把所有的設計圖帶回來,讓她挑,以及和建築設計師溝通想法,她對這個安排非常滿意,樂此不疲。
她挑的很認真,還經常去“請示”他的意見。
他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