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無心之舉
林長老的脾氣秉性闕祤不敢說十分了解,可這段日子下來也能摸出個七七八八了,怎麽看他都不像是個會憐香惜玉哄女人開心的人,也難怪林夫人會早早辭世,多半是郁郁而終了。
“林夫人嫁過去後身子便大不如前,直到過世也沒給林家留下一男半女。”郁子珩又幫着闕祤換了小半桶的熱水,“那時陳叔日日到林府去叫罵,林長老縱是于心有愧,也給他罵出了三分火來,兩個人打那之後就争吵着過了這麽一輩子。”
闕祤又抹了把臉,覺得自己皮都要被泡皺了,“陳叔便一直未娶?”
郁子珩點了下頭,“林長老也未再續弦。”
“鬥來鬥去也沒什麽不好,至少不無聊。”闕祤道。
郁子珩本還等着他問後來兩個人為什麽都進了尋教,可闕祤卻沒再問,他也就不好自顧自往下說,當下将話題轉到別處,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起來。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約摸着時間差不多了,郁子珩站了起來,“行了,出來吧。”
已經昏昏欲睡的闕祤聞言立時清醒了不少,扶着浴桶邊沿緩緩起身,道:“我能再喝一杯涼茶麽?”
郁子珩好笑地搖搖頭,只幫他倒了半杯涼茶,“這東西要多少有多少,不過你剛從熱水裏出來,還是別喝太多為妙。”
“多謝教主。”闕祤捧過茶杯,像是怕喝完了就沒了一樣,小口小口地抿着。
郁子珩越看越想笑,便把視線轉向別處,無意間瞥見他的右肩,一時又定住了。
白色的底衣被水浸透,緊緊地貼在他瘦削的身體上,肩頭有什麽圖案透過衣衫顯現出來,可惜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
闕祤還沒從涼茶已經沒了的遺憾中回過神,很是不舍地看了眼空杯子,剛想跨出浴桶把杯子送回去,一擡頭就對上了郁子珩專注又好奇的目光。
順着他的視線看了一眼,闕祤明白了他為何會如此,半偏過身體咳了一聲,“教主……”
郁子珩輕挑了下眉,從他手裏拿回茶杯,“是什麽?”
“只是一團刺青。”闕祤從浴桶裏出來,背對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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煦湖島雖說很大,可到底不及中原地廣物博,這刺青一物,郁子珩便是只在書上讀到過,自己則從未親眼見過的,煦湖島上也沒人有這門手藝。他這邊惦記得心癢癢,那頭闕祤卻是一副不願多言的樣子,他便不好多問。放下杯子,順手從牆邊的木架上拿了張長毛巾披在闕祤肩頭,郁子珩道:“剛離了熱水,當心着涼。你先把濕衣換下來,我去陳叔那邊問問,看你還需不需要再用什麽藥。”
目送他出去了,闕祤抓着毛巾的一角,有些頭疼地在寬木椅上坐了下來。
和尋教的人走得近了,到底是好是壞,如今他說不準了。這的确可以讓他在這裏的日子好過一些,可受了他們的恩惠,與他們生了情分,日後再要走,怕是不需要他們強留,便過不去自己心裏的那一關了。
他用毛巾胡亂擦了一把臉,長長嘆出了一口氣來。
按照陳叔的吩咐,闕祤每日都要泡上一個時辰的澡,早晚各一次藥,半個月後,真地覺得身體輕便舒服了許多。
陳叔最後為他診了脈,告訴他體內的餘毒已經清幹淨了。闕祤很是感激,但他向來寡淡慣了,除了多謝二字,旁的什麽也說不出。陳叔也不在意,可不知為什麽,明明成功幫他除了毒,看向他的目光裏仍是隐隐含着擔憂與憐憫。
闕祤的卧房裏有一面書牆,讀書成了他為數不多的消遣之一,每日習慣地到外頭轉上一圈之後,大多數的時間都用在了讀書上。從前他對這東西半點興趣也無,心思都耗在了照看兩個弟弟和報仇上面,從未在讀書上用過功,如今倒像是要把過去浪費掉的時間都補回來一樣。
只是這邊的書不似中原那邊那麽多的經史子集,而是民間故事多些,記載了島上的人們生活發展的種種趣事。這地方的文化看上去與中原是同宗同源,可又為什麽會單出這一枝來?闕祤沒找到能解釋這一疑問的書,尋思着下次見到郁子珩可以問問他。
他正捧着本書細細琢磨着,忽然聽到有腳步聲傳上來,聽上去比常客郁子珩的重了不少。闕祤放下手上的書,從書桌後頭站起來,走出了他那被屏風隔出來的小書房。
剛轉出來,就看到林當面色不善地上得樓來,闕祤心說麻煩來了。
林當看見他,眸色閃了一下,随即倨傲地揚了揚臉,道:“尋教不養無用之人,你在這裏住了也快兩個月了,我們是不是該談談你到底能派上什麽用場了?”
闕祤微微颔首向他施了一禮,道:“林長老請坐,有什麽吩咐,屬下自當聽從。”
林當大搖大擺地坐下了,眼睛有意無意地往桌上茶盞處瞟了瞟,“你說我尋教總壇裏有不少長寧宮的探子,你還說孟堯告訴你會有探子來找你,為什麽這麽長時間過去了,探子還是沒有動靜?”
闕祤從前也是被人伺候的那一個,還真沒有給別人端茶倒水的自覺,沒看到一樣垂首站在一邊,道:“屬下不是孟堯,也不是探子,不知他們是怎麽想的。”
“你!”林當老臉一沉,聲音不由拔高了些,“是不是早就有人找上了你,你卻在替長寧宮的那群混賬隐瞞?”
闕祤依舊不鹹不淡地道:“林長老有此懷疑,原是合情合理。”
林當被他氣得胡子都要吹起來,正要開罵,耳朵突然捕捉到一絲動靜從卧房的紗幔外傳進來。他當即神色一凜,飛速起身朝那邊掠去,還不忘極快地瞪向闕祤,好像在說:這下正好讓我撞了個現行,我看你還狡辯!
闕祤一臉的莫名其妙,心裏也好奇,舉步跟了上去。
外頭的人背對着紗幔站着,身形颀長,不知怎地看上去有些眼熟。不過這會兒卻不是細思量的時候,林當單手扯過紗幔,另一只手出其不意地襲上那人背心。
那人向旁躲了半步,伸手架住林當的手臂,道:“林長老慢着些,此處不甚寬綽,誰掉下去都不大好看。”
林當一愣,手頓住了,半截紗幔飄飄悠悠地落在他頭上,看上去着實有些滑稽。
闕祤又倒退了兩步,微偏過頭掩去嘴角的笑意。
林當胡亂地把紗幔拽下來擲在地上,怒道:“教主,你怎麽在這裏?”
“啊,我想起好久沒練輕功了,可別再給荒廢了,就跑了幾圈。正巧跑到這裏累了,過來歇歇腳。”郁子珩面不改色地扯着謊,笑得一臉誠懇。當然,他不能說自那晚看到闕祤喝醉想起多年前的自己後,就習慣了有事沒事到湖心亭上頭坐坐,朝這邊看上一會兒。正好遠遠給他看到了林當進來,才趕着來給闕祤解圍。
林當臉上都快黑出了炭,強壓着火氣道:“那教主可是聽見我适才問他的話了?”
郁子珩用眼神詢問闕祤。
這樣的交流看在林當眼裏,幾乎讓他氣昏了頭。
可還不等他宣洩一下自己的不滿,就聽到闕祤硬邦邦地道:“林長老是來問屬下長寧宮的探子怎麽還沒找上屬下的,不過這個問題屬下解答不了。林長老,下次您若是有事情要問,煩請您叫人來知會屬下一聲,屬下自當前去回話,不敢勞煩林長老親自跑這一遭。”
郁子珩略顯尴尬地蹭了下鼻子半轉過身,心說這軟柿子一樣的家夥脾氣還挺大。
林當聽出他話裏的意思,明顯是對自己的不請自來而感到不悅,就像是只野獸一樣,對侵入自己領地的外來客亮出了爪牙。然而這卻不是令他最生氣的,他氣的是郁子珩就在旁邊,明明也聽出了話外音,竟然對此不置一詞。林當氣得胡子都在亂顫,重重地哼了一聲道:“教主都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看來是我閑操心了,罷了,罷了!”他說着,踩着極重的步子下樓去了。
“林長老,我真地只是來歇腳的,這就要走了,您接着問……”郁子珩趴在圍欄上對下邊氣呼呼走遠的林當道,直到他頭也不回地轉了彎,才轉身靠在欄邊,無奈看着闕祤,“全教上下就屬他脾氣最不好,你何苦偏要惹他?”
闕祤回到裏間,倒了兩杯茶,自己拿了一杯坐到一邊,全然不在意地道:“林長老看上去也不單是生我一個人的氣。”
郁子珩:“……”
“教主為何沒有替林長老責怪我?”闕祤盯着手上的茶杯,淡淡問出這句話。
郁子珩沉默了片刻,最後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走到桌邊,在闕祤為他倒的那杯茶前站定,伸出兩根手指摩挲着茶杯邊沿,道:“林長老問你的那個問題,你是真地不知道答案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