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真真假假
裏頭跑出來的是個高壯漢子,頂着一頭枯草般的亂發,臉上沾滿了泥土血跡,衣衫破爛,形容憔悴。
“梁大海?”尹梵費力地辨認着這個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麽弄成了這副樣子?”
梁大海見了這幾個人,雙膝一軟險些跪了下來,聲音裏帶了哭腔道:“教主,二位護法,你們可算來了!”
祝文傑上前扶住他,“梁兄弟,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們壇主呢?”
梁大海吸了吸鼻子,用髒兮兮的袖子蹭了把臉,眼露悲戚,“壇主他……他已經……”
接下來的話不用說衆人也明白了,郁子珩擡手往裏一指,“進去說話。”
梁大海忙伸手幫他牽馬,見闕祤跟在他身後,也順手接過闕祤手裏的缰繩,“這位兄臺看着面生,不知……”
“那是教主新封的執令使。”祝文傑道。
梁大海是個實誠的,脫口問道:“執令使?沒聽說過這名頭,是做什麽的?”
闕祤:“……”
郁子珩:“……”
“哪那麽多話,快點帶路!”尹梵喝道。
往裏走了一段,幾人的面色越來越沉重,院子裏各處被毀的痕跡自不必說,更有那斑斑血跡,尤為刺得人雙目生痛。
又走了一陣,到了這白玉分壇的前廳,幾人一眼就瞧見廳門兩側用白布蓋着的兩排屍體,少說也有三四十具,叫人看得胸口發悶。
“兄弟們快出來,”梁大海喊了一聲,“教主和兩位護法……還有個不知做什麽的執令使大人來了!”
闕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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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音落下,裏頭便有五六個人互相攙扶着從前廳裏走出來,見了他們竟有幾個哭出了聲。
祝文傑一個個地出言安撫過去,極有耐心。
尹梵蹲下身體,掀開白布的一角檢視死者傷口,連查看了幾個人後站起來,對郁子珩道:“殺每個人所用的招式都不盡相同,而且看不出是出自哪一門,都是些但凡學過兩三年武的人就可以使得出的尋常招式。”
“化腐朽為神奇,才叫真高手。”郁子珩說完這句,不經意地偏頭想要看看別處還有什麽線索,就瞧見闕祤正對着院子裏挂着的燈籠發呆。
這一路走來,闕祤看到院子裏挂了不少這樣的燈籠,有些不理解。在中原,哪家哪戶要是死了人,當日是不會把家裏弄得這樣燈火通明的。他本以為此處的文化與中原幾乎沒什麽不同,如此看來,到底還是有差異的。
“這是希望燈火可以為逝者照亮最後的路。”郁子珩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身後,擔心擾了亡魂一樣,輕聲道,“先祖是将帥出身,他帶的隊伍南征北戰中不知怎地就形成了這樣的習俗,一直保留至今。”
闕祤未曾留神,被他吓了一跳,向旁邁出半步,低了頭,沒做聲。
主動示好被他以這樣的方式推拒了回來,郁子珩不悅地瞪了他一眼,轉身對梁大海道:“蘭花印記在哪裏,帶我去看看。”
梁大海帶人來到後院議事的寬廳,向裏一指,“就在這兒了。”
郁子珩邁步進門,看到屬于壇主的那把椅子被人劈成了兩半歪在兩旁,椅子後邊懸在牆上的一幅畫也被撕扯的沒了模樣,随意堆在地上。蘭花印記就刻在了原本挂着畫的那面牆上,雖然上頭的血跡已經暗了下去,但此時看來,卻比那帕子上的要可怖得多。
但這事情到底和闕祤沒多大關系,他也沒心思理會,只看了一眼,便站到一旁去了,以免妨礙到他們辦正事。
“闕大哥要是受不了這些,就到外邊去吧。”祝文傑以為他不喜這血腥之氣,好言道。
他這半生算不得有多長,經歷得怕卻不比這裏的任何一個人少,比這更猙獰陰暗的東西,他也是見得多了。不過好歹這也算是一句關心,闕祤總算看向他,道:“就站在這裏吧,省得你們這邊辦着要緊的事,那邊還要分心看着我。”
祝文傑被噎了一下,尴尬地笑笑,又去忙他的去了。
正盯着蘭花印記看的郁子珩聽到了他這句話,微微怔愣後稍作回想,終于明白了闕祤好端端地為什麽又冷淡了許多。可這會兒不是解決問題的時候,他吸了口氣,又把全部注意都轉到了蘭花印記上頭。
“這印記應該是用匕首刻上去的,”尹梵的手指沿着刻痕一點點畫下去,“這般深的痕跡,刻下的時候卻一點阻滞都沒有,這人的功夫很是了不起啊。”
郁子珩又看了一會兒那印記,轉身走出來,問站在門邊的梁大海道:“他們來了多少人?”
“也就六七個人的樣子,”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再提起來時,梁大海臉上的恐懼還是很清晰,“天将亮未亮的時候來的,動作極快,前後也就一盞茶的工夫,我們放了信鴿,他們就留了這個印記走了。”
“六七個人,一盞茶……”郁子珩念叨着這兩條數字,面色越來越冷。
祝文傑左手托着右手,右手托着下颌,“憑這些線索看不出究竟是什麽人幹的,教主有沒有猜測?”
郁子珩搖搖頭,“我樹敵頗多,是誰都不稀奇。”
尹梵看了闕祤一眼,“會不會是長寧宮做的手腳?”
“如果長寧宮真想讓他從我這裏打探出什麽來,又怎麽會在這個時候派人做這種事,從而拖延我練功的時間呢?”郁子珩心煩地皺着眉,“而且如果孟堯手下有這樣的好手,又怎會被我尋教逼得擡不起頭。”
尹梵道:“虛虛實實,誰說得清?長寧宮的人最是狡猾,不得不防。”
“這些人後頭應該還會有動作,我們當如何防範?”祝文傑看着郁子珩問道。
郁子珩知道他心裏向來有計較,會這樣問,只不過是走個禮數,便道:“就按你想的辦,明日我們動身去長津口。”
祝文傑應下,喚過梁大海,“梁兄弟,那群惡人有沒有弄髒分壇的客房?”
“沒有,他們沒有到那邊去。”梁大海說完了,才遲遲地反應過來,一拍腦門道,“你看我怎麽把這事兒給忘了,教主,屬下這便叫人去買些酒菜收拾幾間客房出來,您先坐一會兒,坐一會兒!”
裏頭一片狼藉,哪有坐得下去的地方?見他說話間就跑遠了,郁子珩也沒阻攔,對尹梵和祝文傑道:“他們身上都帶着傷,怕是忙不來,你們兩個也去幫幫忙吧。”
尹梵與祝文傑領命去了。
郁子珩想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一陣,剛走出兩步,又想起了闕祤,頓了一下,轉過身道:“事出突然,我可能有些急了,都忘了趕了這麽長時間的路你連口水都沒喝上,累了麽?”
闕祤的确是有些累了,但這點疲乏比起他初到這煦湖島上時的情況,那可是好了太多了。他将背脊挺直了些,緩步走到郁子珩身旁兩三步遠的地方,道:“教主也是一樣,教主都沒有喊累,屬下自是不敢。”
郁子珩擡手在眉心處捏了兩下,有些疲憊地道:“闕祤,你是不是因為我對林長老說的那兩句話……”他話說一半頓住,有些弄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麽。向他解釋?有這個必要麽?況且自己說的時候确确實實就是那樣想的,闕祤是曾觸動過自己心底最深處的那根弦,可僅憑那個還是無法得到自己全部的信任,與他的相處是較之別人多了幾分溫柔與包容,然而說白了,那裏頭有一半也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可戲作到這裏,卻有些作不下去了。是失了耐心,還是多了不忍心?郁子珩心裏突然生出幾許迷茫來,這種感覺對于他來說并不陌生,卻已經十分久遠了,所以剩下的話卡在喉中,竟是說不出來了。
闕祤自是看不透他那百轉的心思,半轉了身子,無所謂一般地道:“屬下一個沒什麽價值的新來的外人,時刻記着自己的身份,教主與長老讨論教務,屬下無權置喙,更不敢有什麽想法,教主多慮了。”
“你啊……”郁子珩嘆了口氣,眼睛從他的側臉掃過,落在了他披散開來的長發上。
在尋教好吃好喝好睡地養了兩個多月,闕祤的頭發從之前幹枯的狀态下恢複了過來,又變回了從前黑亮的模樣,一院子的燈光仿佛都被他的黑發吸引了去,亮得幾乎要晃了人眼。
郁子珩失神片刻,笑了笑道:“說起來,你雖是被長寧宮送來的,留在尋教卻非你所願,還是我将你強行扣住的。我硬要留你,卻還要懷疑試探你,這道理着實說不通。”
闕祤不明白他到底在說什麽,便靜靜聽着。
“我想得明白這一茬,可是闕祤,”郁子珩負着手向前走去,拖長了聲音道,“我啊,還是不能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