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夜半造訪
那群不知是什麽人的家夥來白玉分壇大開殺戒時,分壇上下所有人都聞聲趕了過來,因此死傷才如此慘重。整個分壇只剩下兩名女眷活着,身上都有傷,又被吓得不輕,指望她們做出一餐喂飽這麽多人的飯,顯然是不大可能了。梁大海便親自跑了一趟酒樓,叫了十幾二十道好菜,多給了銀子,托小二給送到分壇來。
菜的樣式和味道都沒得說,可尋教剛發生這樣大的事,他們這些教主教衆又哪有胃口了?
闕祤倒是不關心那些事,只是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再加上确實累了,沒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筷子,等着郁子珩準許自己找個房間去歇着。
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沒多久郁子珩便看出了他臉上挂着的倦意,也不吃了。
大教主一停下,旁人自也不敢再繼續,紛紛擱下筷子端坐好。
“可是這酒菜不合教主胃口?”一個面色蒼白的女子站起來,“不如屬下再去弄幾個小菜來吧?”
郁子珩擺擺手,“不必了,這會兒弄什麽我也吃不下去。你們也是,這一日經歷得太多,想必也都累了,明日要做的事還有不少,都早點歇了吧。”
那女子邊上一人也站了起來,“那屬下帶路,送教主回房間。”
之前尹梵和祝文傑幫着分壇裏的人一起,為幾個人準備好了房間,就安排在分壇東邊的一個小院裏。
闕祤跟着他們進了院子,聽了房間安排,心裏便明白,這也是存了看死自己的意思。
他的房間居中,一左一右分別是尹梵和祝文傑,郁子珩的則在小院的另一側,與他的房間正相對。
進門前,郁子珩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回頭看向闕祤。對方已經邁步進了房,只留了個背影給他,那背影卻怎麽看怎麽單薄孤寂。經過了今日的這場不大不小的別扭,郁子珩算是知道了闕祤是個心思多深沉,防備心多重的一個人,房間這麽個安排法,想不叫人家不多想都難。前段時日明明關系已經拉得很近了,沒想到一下子又回到了開始,郁子珩沒察覺,想到這一點時他心裏一閃即逝的沮喪。
很快有人送來沐浴的水,闕祤洗了個熱水澡,本想早早睡的,可等到躺下來了,卻又睡意全無。
輾轉了半個多時辰還是沒睡着,覺得有些口渴了,便起身想要倒杯水喝。
走到桌邊點着了燈,拿起水壺,重量直接告訴了他壺裏沒水。也是,發生了那樣的事後,誰還會記得這些瑣碎的事。
想要出去找,又猜測自己這邊一開門,左右二位護法會不會立刻就跑出來阻攔。闕祤忽然生出些壞心眼來,想着自己睡不着,也不叫他們睡安穩,于是披上衣衫,打開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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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發現外邊不知何時起已經下起了雨。
雨不算大,也不算小,但就這樣出去轉一圈,大概也能将人淋個透。一直想着那些煩心事,倒是沒留意到雨聲,闕祤對着雨絲嘆了口氣,看來這口水是喝不到了。
微涼的風通過敞着的房門吹進來,他縮了下肩膀,将門又關上了。
聽郁子珩說過,煦湖島上一年到頭都是一個季節,他在這裏這麽久,天氣的确始終都是溫熱的,像今晚這麽涼的風,還是第一次感受到。
人說上天有好生之德,難道真是老天爺在為這些個平白無故丢了性命的人們悲傷麽?天會否降罪于那些手染鮮血的兇徒?若會的話,又當以什麽樣的方式?
闕祤不免想得多了一些,因為他覺得,如果真如自己所想,那麽同樣的懲罰,也早晚有一日會降臨在自己身上。
他拖了把椅子到窗邊坐了下來,推開窗子,任涼風拂面,趴在窗口望向遠處深沉的天空。
視線好似穿透了萬裏層雲,崇山峻嶺,落在了故土之上。帶着點懷念,帶着點彷徨,還有些許背井離鄉的哀傷。
然而他到底無從得知,哪一邊,才是家的方向。
從他房裏亮了燈開始,他的一舉一動便都落在了同樣失了眠的郁子珩眼裏。
郁子珩進房便開了窗,這會兒身形隐在黑暗裏,默默看着對面憑窗賞雨的人發呆。時間一點點流逝,他探手入懷,指尖觸到懷裏的東西,無奈地閉了閉眼。
這個習慣了看着他的毛病,是不是得改一改了?
郁子珩起身,推門走了出去。
闕祤瞧見了,意外地多看了兩眼,猜測着這麽晚了這位教主突然要到哪裏去。這個疑問也就在他腦中轉了一圈,他便不再在意,繼續靜靜地看雨。
好一陣子過去了,他才看見郁子珩回來,兩只手攏在身前,好像拿着什麽東西。不願和對方照面,闕祤伸手想要将窗子關起來,卻見郁子珩沒回房,直接跑到自己這邊來了。
門被敲響。
闕祤撇撇嘴,這會兒再裝睡,是不是太假了?
他走過去打開門,“夜都深了,教主怎麽還不睡?”
郁子珩伸腳把門踢上,背脊靠了上去,确定了門關嚴了才往裏走了走,手放下來,露出護着的水壺,“你不是也沒睡麽?”
闕祤張了張嘴,有些驚訝地看着他拿起杯子倒水。
郁子珩倒了兩杯水,遞給他一杯,“我剛燒的,趁熱喝,吹了那麽久的風,去去寒氣。”
闕祤木然地接過來。
郁子珩卻沒拿自己那一杯,一邊抹着發鬓的雨水,一邊走到窗邊把窗子關上了,頗不自然地幹咳了兩下,道:“嗯……我不是在監視你,只是一直睡不着,就看見……你別誤會。”
大教主半夜親自去給自己燒水,闕祤簡直受寵若驚,捧着水杯吹了兩下,才遲遲地道:“謝教主關心。”
郁子珩折回到桌邊坐下,眼睛看着闕祤,下颌指了下旁邊的椅子,“折騰了大半日,你早該累了,怎麽不睡?”
闕祤這次很配合,坐了下來道:“不知怎地就是睡不着。”
“這樣啊……”郁子珩想了想,“明早我知會他們一聲,晚一些再走,你多睡會兒。”
“別,”闕祤放下水杯,“別為了屬下耽擱正事,屬下不想落人口實。”
郁子珩點點頭,“行,聽你的。”
房間裏安靜了下來,兩個人連呼吸都刻意地放輕了。
這樣一直對坐下去也不是辦法,見郁子珩也沒有要走的意思,闕祤只好先開口道:“教主身上又淋濕了,還是回去換一身吧,當心着涼。用不用再洗一洗?屬下去幫你燒水……”
“闕祤,”見他說話間就要站起,郁子珩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你還在生我的氣麽?”
兩個大男人深更半夜地躲在一間房裏說這樣的話,實在是有些詭異。
闕祤想抽回自己的手,奈何對方手勁太大,他又不敢掙得太明顯,也就半天沒能掙開,“教主言重了,屬下怎敢生教主的氣?”
傳到手心裏的溫度微涼,想來是先前給冷風吹的,郁子珩就這樣握着闕祤顯得有些纖薄的腕子,感受着他皮肉下跳動的脈搏,心頭的那一點點煩躁竟奇跡般地都不見了蹤影。他輕輕笑了一下,又過了片刻,等到闕祤的手腕被自己握得溫暖了些,才戀戀不舍地放開,道:“會這麽說,明顯就是還沒消氣。”
闕祤不着痕跡地把手收回去,順勢拉了拉披在自己肩上的衣衫,“屬下說的是真的,這中間的關系屬下一直都清楚。”
“出門之前,你在單獨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都不會自稱‘屬下’,就別嘴硬了。”郁子珩從懷裏取出一件東西來,放到桌上,推至闕祤面前,“還記得令牌的事麽?那個不稱你心意,我又叫人重打了一個,臨走前要來的,一路上也沒找到機會給你,”他頓了一下,“雖然現在也不是一個好時機。”
這種小事他倒是一直都記得,難道尋教的教主每天都沒什麽事好做麽?闕祤拿起那塊新做的令牌,湊到燈下細細看了起來。
令牌是紫檀木制成的,這次不是花的形狀,而是變成了樹葉;當中刻的字也比前次多了,縱向用隸書寫着“尋教執令使”五個字;葉根的部分連着一串紅色的穗子,讓這東西看上去倒像是個不錯的裝飾。
“我已經叫人通知了尋教上下弟子,以後見令識人,我還沒想好它還有什麽用,就先當作你是尋教一員的證明吧。”郁子珩看到闕祤的手指沿着葉邊被打磨得不那麽尖銳的鋸齒一格一格滑下,問道,“你看着如何?要是還不喜歡,我可以再叫人重新做來。”
那還不是要氣死這做令牌的人了?對這人,闕祤還真有些沒辦法,語氣也繃不起來了,淺聲道:“我很喜歡,多謝教主。”
郁子珩一聽到這個“我”字,笑容立刻深了,“那我們這算講和了?”
闕祤拿起水杯喝了兩口水,半偏了臉去,“嗯,講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