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隐忍不發
郁子珩再醒來的時候,外邊漆黑一片。
房裏只點了一盞小燈,放在角落的一張矮幾上,燈火很暗,似乎随時都會熄掉。
不知道這會兒是什麽時辰,但他知道自己一定已經睡了很久了,身上卻和失去意識前一樣,那麽沉那麽疲憊,呼吸都不太順暢了。
他又閉上眼,本想再睡一覺,卻察覺到這房裏還有另外一個人的呼吸,輕輕淺淺的,無比柔和。
郁子珩重新睜開眼睛,朝那呼吸的來源看去。
闕祤曲着腿側身躺在東邊大窗下的躺椅裏,頭枕在手上,肩膀微微縮着,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夜裏風涼,他睡得冷了。那麽一星半點的燈光就着今夜不太明朗的月光灑在他好看的臉上,長而濃密的睫毛時不時随着吹進來的風輕顫兩下,美得不真實了起來。
郁子珩忽然就想相信這個人了,就為了他認真對待了自己那一句在旁人看來都沒必要當一回事的、沒什麽道理的請求,就算這是一場豪賭,他也願意下注。
他按着還在發痛的胸口坐起來,緩了一緩,便要下床。
闕祤肩膀動了一下,直接朝郁子珩這邊看過來,沒有半點旁的動作。
郁子珩怔了怔。
見他醒了,闕祤便要過去,“怎麽起來了?感覺……”他咧了咧嘴,在有些僵直的腰上捏了兩下,才慢慢悠悠走過去,順便倒了杯水遞給郁子珩,“感覺怎麽樣?”
“還好。”郁子珩接過水,淺抿了兩口,擡頭看他,“你怎麽在那裏睡了?”
闕祤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臉上明明白白地寫着:你說呢?
郁子珩:“……”
那雙眼睛好像在黑暗裏也會發光一樣,郁子珩不知怎地便無法和他對視下去了,輕咳了兩聲,低下頭去。
“還不舒服的話就再躺一會兒吧,天還沒亮。”闕祤伸了個懶腰,“陳叔給你走了針,說你傷到了筋脈,需要每日自行運功療傷。他吩咐了人給你煎補血養氣的藥,一日兩次,喝了藥運功,堅持一個月左右,內傷就會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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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久啊……”
闕祤無奈,“本來不用那麽久,誰叫你不顧身體趕了一晚上的路?”
雖然受傷不輕,但經歷了這事之後,似乎和這人的關系近了不少,郁子珩無端地有那麽點開心,道:“在那兒睡也就睡了,怎麽不叫人給你拿床被子?”他扶着床站起來,“我睡得太多,想要活動活動,你便在我這裏睡一陣吧。”
闕祤卻沒應,看他不再想睡了,便走到角落的矮幾前,把燈撥亮了些,問道:“好些了麽?”
燈火将他的臉照得亮了些,燈光則像打碎在了他眼裏一樣,映出滿眼的繁華。郁子珩移不開視線地看着,不由自主露出微笑,“不礙事,只是還有點疼,忍得了。”
闕祤給自己倒了杯水,“我問的是你心裏好些了沒有。”
笑容僵住了。
“看來還沒好。”闕祤道。
“……”郁子珩長出一口氣,“好多了,謝謝你聽說我了那麽多。”
闕祤搖了下頭,“沒什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一時半會兒也理不清,教主心裏有個計較便好。我的猜測做不得準,別影響你的判斷,你還是……”
“不,你說得對。”雖然不想承認,不願面對,但郁子珩卻必須要接受他早已過了能逃避的年紀這個事實,肩上的責任也不容許他再退縮了,“那兩個人說他們的主人不許他們用那套功夫,為什麽不許?想瞞着誰?除了我爹和我,這世上根本沒人還知道他的這門功夫。”
闕祤不做聲地聽着。
郁子珩重新坐下來,“可我到底哪裏得罪了他,使得他非要殺了我不可?如果被獵豹咬死只是他在我面前演的一場戲,那不是說明他那個時候就已經和我郁家生了嫌隙了麽?”
聽他這句話的尾音微微頓了一下,闕祤看向他,見他神色有異,疑惑道:“怎麽了?”
郁子珩靠在床頭,“我想起我娘那時候似乎很讨厭我義父,彼時我年紀輕,也沒想那許多複雜的事,如今回想,方覺不尋常。”
“看來是早有恩怨了,”闕祤捏了下眉心,“只是我卻想不明白,他要是想殺你,那個時候不是更容易?”
“這一茬我也想不通,只得找到了他問問為什麽了。”郁子珩抿抿嘴,“他待我很好,說不定……說不定是有什麽苦衷,受什麽人的威脅才會如此吧。”
闕祤笑笑,“看來往後尋教要尋的,就不只是令尊一人了。”
郁子珩心事重重地嘆氣,“我爹失蹤後我娘就一病不起,陳叔那麽厲害的大夫都沒能留住她的性命。我一直都知道她心裏揣着很多很多的秘密,卻不懂為什麽到死她都不肯将那些秘密告訴他唯一的兒子,弄得我現在都找不到人去問。”
“許是為了你好吧。”闕祤安慰道。
“我整整籌備了五年的時間才把尋教建立起來,之後又吞并了幾十個小門派,得了個魔頭的名聲。”郁子珩道,“你說他是不是知道了這些事後,覺得我是個十惡不赦之徒,這才要動手替天行道?”
闕祤揉揉太陽穴,“也不能确定就是他做的,先別想太多了。”
郁子珩留意到他臉上的倦意,抱歉道:“趕了那麽久的路回來還一直沒叫你好好歇着,都怪我不知分寸,還扯着你說這些你不愛聽的。你快回去吧,我會叫人吩咐下去,誰也不許打擾你。”
連夜在馬背上颠簸回了總壇,又在這裏陪了他差不多一日一夜,闕祤着實是有些累了,便也沒和他客氣,答應一聲就下了樓,往聽雨閣去了。
郁子珩披了件衣衫從房裏出來,站在圍欄邊看着他走遠了,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他并沒有否定自己的那句“你不愛聽的”,郁悶了半天後自言自語道:“就算真地不愛聽,難道就不能說兩句好話敷衍敷衍我麽?”
接下來的小半個月內,闕祤都沒再見過郁子珩,只聽說那人每日按時議事,遵照陳叔的囑咐喝藥練功,心想這人到底還是有着銅牆鐵壁一樣的內心,令他痛不欲生的往事說出來了,他便算是破了那道封住了自己的繭子,化蝶重生了。
直到有一日又在聽雨閣周圍閑逛時,無意從路過的婢子那裏聽到,郁子珩竟不顧身上傷未痊愈,偷偷躲在房裏喝得爛醉如泥,被陳叔一頓好罵,才明白他其實仍是難受的,只不過是能硬撐的時候便不肯倒下罷了。
也不知他是怎麽和教中衆人交代的,這事後來誰也沒再提起,竟似就那樣不了了之了,就連那個專門愛找麻煩的林當都沒有過來多問過一嘴。闕祤樂得又過回先前養老一樣的生活,一邊享受着閑适的時光,一邊盤算着還能從哪兒搞到一張煦湖島的地圖。
這日午膳後他去湖邊轉了一圈,覺得消化得差不多了,就尋思着回去睡個午覺,才走到卧房外,便覺出來房裏有人。
果然,郁子珩從裏頭迎出來,熟稔地道:“回來了?”
闕祤:“……”忽然有種男人外出後歸家,妻子滿懷歡欣出門迎接的錯覺是怎麽回事?
“怎麽?”見他臉上的表情很是無語,郁子珩不滿道,“就這麽不想看見我?”
“沒有,就是有點意外。”闕祤瞧他臉色雖然還有那麽點蒼白意,但精神很是不錯,便知他恢複得很好,“教主怎麽過來了,是有什麽事吩咐麽?”
幾日不見,怎麽就又生分了?郁子珩挑了下眉,道:“沒事我便不能來麽?你這麽多天也不去看我一眼,可真放心。”
“我有什麽好不放心的?”闕祤往裏走,反問。
郁子珩被他堵得答不上來,心說這人有時候那麽讨人喜歡,但更多時候還是讓人恨得牙癢癢。
進到房中,闕祤倒了兩杯茶,自己一杯,推到旁邊一杯,而後自行坐了,“教主,酒不是不能喝,不過最好還是不要過量,特別是身上不舒服的時候。”
郁子珩于是立刻就不牙癢癢了,坐下來捧過茶杯,道:“陳叔已經罵過我了,短期內我肯定是不敢了。”
他這句說完,闕祤覺得沒什麽好接,便沒再說什麽,可偏偏郁子珩還在等着他開口,兩個人一下子都沉默了。
最後還是郁子珩投了降,喝了口茶,道:“驚也驚過了,痛也痛過了,委屈也委屈過了,頹廢也頹廢過了,接下來,是該振作的時候了。”
“打算怎麽做?”闕祤随口道。
“如果那兩個人真是義父教出來的,那義父的武學修為,肯定不知要比他們高出多少。他若要與我為敵,我不把自己功夫練好一點,怎麽是他的對手?”
闕祤有不祥的預感。
而後他就聽到郁子珩說道:“等我身上的傷再好一些,我們便開始練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