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不過如此

郁子珩一只手還在桌上轉着杯子,另一只手則藏在桌下,曲起五指握成拳,半晌才問道:“那個人……他長什麽樣子?”

闕祤看了看他的臉,又看了看他桌下那只捏得骨節都泛白了的手,有那麽一瞬,很想握住他那只手,對他說一句不會有事。然而他到底還是沒那麽做,不知為何就莫名悵然了起來。

蘇橋一邊回想一邊道:“是個有五十上下的老頭,長得濃眉大眼,還算得上英俊。”他撇了下嘴,顯然不是真心想誇他,但為了能讓郁子珩更好地幫自己的師兄,只好壓下心煩說實話,“穿着一身白色的長衫,左邊領口和袖口各繡着一朵蘭花。還有什麽……嗯……”

“他右手背上有一道疤,”顧文晖接過話道,“從小指尾部斜下來,一直到手腕根部,像是燒傷。”

郁子珩肩頭不太明顯地震了一下。

蘇橋還是看到了,狐疑道:“怎麽,你認識這個人?”

郁子珩垂着頭坐在那裏,良久,才緩緩道:“那道傷疤還是我小時候調皮玩火差點燒到自己,他為了保護我而留下來的。是他,真地是他,他沒死……”

蘇橋吃了不小的一驚,在房中轉了兩圈才站定,“怎麽回事,你認識這人?他為什麽來我們瓊華門找麻煩,這家夥現在在哪兒?”

郁子珩卻又不說話了。

“他的确認識這人,但除了這個,旁的他也不知道了。”闕祤還是在郁子珩背上拍了拍,“那人做的這些事教主絕對不知情,而且……那個人的最終目的,好像是殺了教主,吞了尋教。”

顧文晖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我還是不明白,他要想殺我,當時就可以,為何還要留下這朵害人的蘭花?”

郁子珩感激地對闕祤笑笑,道:“那蘭花恐怕不是為了對付你,而是他知道我早晚要來,你也一定會讓我去看那蘭花。”

“想利用那蘭花殺了你?”蘇橋取了件外衫給顧文晖披上,“那看來他還是低估了你。”

郁子珩站起來,“無論他有沒有低估我,這打擊也着實不小——忘了說,他是我義父。”

蘇橋不出意料地又吃了一驚,似乎還有很多問題要問,卻被顧文晖攔住了。

“不管怎麽說,這事都和我脫不了幹系,”郁子珩又道,“你們放心,奪回索魂一事,我必當竭盡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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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橋擺了下手,“那倒沒什麽,只要你幫着我師兄治好了內傷,日後那老賊要是再來惹你,你還需要幫手的話,只消知會我一聲,我一定幫你到底!”

郁子珩笑道:“那我先謝過了。”

闕祤擡頭看他,“我一直想問,你義父為什麽對蘭花這麽執着?”

“我沒說過麽?”郁子珩道,“我義父姓蘭。”

闕祤:“……”你沒說過。

“起初蘭花出現的時候我也沒往那邊想,”郁子珩嘆氣,“畢竟這麽多年我一直當他已經死了。直到看到單耽的那一手功夫,我才恍然想起。”能輕易傷了顧文晖的,想來也不會是單耽那一夥人,蘇橋又喊他“老賊”,差不多也猜到是誰親自來了,是以郁子珩才問了那麽一句。

蘇橋把房門打開,叫人過來收走飯菜,又過去拉住闕祤的手臂,“闕大哥,我們出去吧,讓他快些幫我師兄療傷。”

看着他自然無比的動作,郁子珩嫉妒了。

不去影響他們兩個,蘇橋帶着闕祤去了後山的果園。

各種各樣的果樹按照種類分成一片一片,又高低起伏地連在一起,漫山都飄着香甜的瓜果味。

蘇橋叫人撿熟透的甜瓜每樣摘來一兩個,與闕祤一起坐進了高處的小亭子裏等果子吃。

闕祤放眼朝遠處望去,心緒也跟着飄遠了。他想如果自己這一輩子可以不為了仇恨活着,如果兩個弟弟可以不執着于複仇,那自己的生活應該也可以這般惬意美好。在飲血山還叫隐峰山的時候,也像這裏一樣種上一山的果樹,或者是菜田,養一群牛羊雞鴨也好……只要不是一群毒物,什麽都好。

“闕大哥,嘗嘗這個。”蘇橋把半個去了籽兒的蜜瓜遞到他面前。

闕祤回神,道了聲謝接過來,小小嘗了一點,便覺滿口都是沁人心脾的汁液,“好甜。”

“是吧?”蘇橋得意得晃了晃腦袋,而後又正色下來,“說實在的,闕大哥,看到這樣的郁子珩,我還挺意外的。”

闕祤怔了一下,“什麽樣的郁子珩?”

蘇橋磨牙似地啃了兩下手上的瓜,“不熟悉他的人,很容易會被他表面上的溫柔和氣所欺騙,以為他這人好相交,可他其實比誰都孤僻。他這人疑心還重,看上去和誰交情都像是不錯,可誰他都沒真正當朋友去看,他不是個會輕易允許別人和他走太近的人。”

闕祤靜靜聽着。

“從前他每次到這裏來,就只是問我師兄有沒有他父親的消息。我師兄說沒有,他便不在此多留,一個人來,一個人走。卻也不立即回去尋教,而是在附近四處轉,晚了就随便找間客棧住下,第二日接着轉。直到他親自确認過真地沒有他父親的半分消息,才會失望地離開,回他的尋教一邊想旁的辦法一邊繼續等着下一次再來問。”

闕祤放下手上的瓜,擦了擦手,“你怎麽知道這些?”

“附近都是瓊華門的地盤,他郁大教主的一舉一動,我當然要盯緊些。”蘇橋三兩口把半個瓜解決了,“起初是為了防着他,後來……倒有點同情他了。直到這次他帶了你來,我都忍不住要替他高興了,不用我再操心他随時都可能會寂寞得瘋掉。”

前頭還挺正常的,後邊這句話就有點沒頭沒腦,闕祤沒轉過彎來,“什麽?”

蘇橋彎起眼睛笑,模樣煞是可愛,“讓他交心只怕是件難事,但如闕大哥你這般的人物,想來也是降得住他的,你們兩個很配。”

闕祤:“……”耳朵是不是哪裏出問題了?

“我說錯了?”蘇橋又從果盤裏挑了個看着順眼的果子,一口咬下去。

闕祤拿起自己的瓜,以吃來掩飾尴尬,“可能是我理解錯了。”

蘇橋咕哝道:“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闕祤欲哭無淚,我也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兩人離開果園往回走。

到了顧文晖那裏,得知了郁子珩已經回去了,闕祤便沒和他們二人多聊,也回了自己暫住的那間小院。

郁子珩又閑得沒事在院子裏喂鳥,見他回來了便不和鳥兒們玩了,迎上前來道:“聽說你跟着蘇橋去了果園?”

闕祤把臨走前問蘇橋要的兩枚果子拿出來,給了郁子珩,“很甜,給你嘗嘗鮮。”

來到這裏這麽多次,這山上哪有郁子珩沒吃過的果子?可這會兒他卻不說破,高高興興地接過來,“特地給我帶的?謝謝。”

才聽了蘇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又見了郁子珩這副樣子,闕祤頓時別扭了起來,幹咳一聲,躲開對方的視線,“外邊日頭太大,我先回房了。”

“等一下。”郁子珩将果子放在石桌上,拉住了闕祤的手腕。

闕祤輕輕掙動了一下,沒敢做得太明顯,“還有事?”

“是有一件事。”雖有不舍,郁子珩還是很識趣地放開了他。

闕祤靜等他的下文。

郁子珩卻又不說了,像是還在想該怎麽開口,半低着頭看着自己的影子。片刻後,他重新看向闕祤,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來,“闕祤,往後你喊我的名字吧。”

闕祤萬萬沒想到他要說的居然是這個,愣怔道:“這……不合規矩……”

“那至少在沒有尋教其他人在的時候喊我的名字。”

闕祤有些頭疼,“教主……”

郁子珩在石桌旁的椅子上坐下來,自顧自道:“我想想,有多少年沒聽到過別人喊我的名字了?”

“……”闕祤勸說,“教主和顧門主做了朋友,遲早會從他那裏聽到的。”

郁子珩裝作沒聽見,繼續數手指,心說就是知道他會喊,才想聽你先喊出來。

闕祤便不再理他,自己朝房間走去。

郁子珩的背繃了繃,也不嘀嘀咕咕地掰手指了,嘴角的笑迅速退了個幹淨。傍晚前還不肯溫和下來的陽光照在他的側臉上,竟照出了些許孤寂的白。

闕祤走到門前,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繼而便後悔了。他認命地吐出口氣來,一個人在那裏張嘴閉嘴地糾結了半天,才豁出去般地道:“子珩。”

郁子珩的睫毛随着從他口中吐出的那兩個字而輕顫了下,嘴角再次一點點彎起來。他感覺心底裏有什麽東西因為這一聲呼喚而被擊碎了,一股強烈的感情沖破阻礙呼嘯而來,再也壓抑不住。

原來一直以來所等候、所期待的,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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