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開始,不日放出,謝謝還在坑裏的朋友

又弱,雖然命大,又有個尚書爹爹,但本王仍舊很不放心,你帶着這個,去安親王府找我娘親,她自然會從此将你視作女兒看待,收在麾下好好保護,再沒有人可以欺負你。也沒有人敢欺負你,你生來就是給我端木朝華欺負的,本王不在了,就輪到你過好日子了。”端木朝華說這話連喘了三口氣,竟然是一副氣息奄奄的模樣,生死系于一線。

“師父!你真的見死不救嗎?若當真如此,我就……我就……”阮千千說着這話,眼睛卻是掃着林少庭的方向,心裏急得如同油鍋上的螞蟻,這個師兄不是說自己是回尚書府取下山前師父相贈的萬靈丹嗎,此刻再不尋機會給端木朝華服下,怕就沒有機會了。

話說那端木朝華也奇怪,雖然是在囑托遺言,但阮千千真要去拿護身符,他又緊抓着不肯放手了,一雙黑瞳目光灼灼,幾乎将她炙烤到熟透。

“端木朝華,你還有什麽話,就快些說,這護身符,你也放心交給我,我定會好好收藏的。”阮千千說着去撥他的手,想把護身符收入掌中。

端木朝華死捏着不放,眼神也是越發死不瞑目的樣子。

“阮千千!”雖然有一些虛弱,但端木朝華向來聲若巨雷的,便是此刻中毒了,也吓得阮千千頓時收回手。

“在!”

“你是不是巴不得本王快點咽氣。”端木朝華瞪着眼。

“……”阮千千也來了氣,“先前我阻止你進來又阻止你吃菜,結果誰讓你要莽莽撞撞沖進來,還趁我去熱酒的時候把有毒的菜給吃掉的,還說我腦子不靈光,我對你眨眼瞪眼怒眉的,你一點端倪都沒看出,半點默契也沒有,就聰明了?既然中毒了就少說幾句話,若師父不肯替你解毒,大不了……大不了……”

端木朝華心內一暖,一時失笑,“你下一次暗示的時候,能不能稍微暗示得明顯一點。”

“明顯了還叫暗示嗎?”

端木朝華的笑聲被沖上喉嚨口的一股黑血阻斷,血全吐在阮千千的裙子上了,她慌慌張張地拍撫端木朝華的背,幾乎要哭出來。

“師父,您不是說最疼徒兒了嗎?徒兒不要他死,您就把解藥給我吧。”

花山公翹着腿,已經剝到第三個橘子上,悠哉哉地說,“你讓他自己求我,為師立馬把解藥給你。”

阮千千咬着嘴皮,只見端木朝華一副想把花山公生吞活剝的模樣,怎麽可能讓安王爺求師父嘛。

此時林少庭手指略微彈動,若是尋常人便罷了,可是在花山公的眼皮底下,藥丸被截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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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兩個還真是我的好徒弟,一個個的都想要救他,少庭,既然這萬靈丹是你自己不要的,為師就收回了以備日後不時之需。”說着花山公把指間藥丸放進瓷瓶中。

林少庭本想趁花山公不注意,将藥丸彈入端木朝華口中,誰知根本瞞不過。

“師父,您還是,适可而止吧。”林少庭沉聲說。

“你以為為師在開玩笑?為師想要這小子的命好多年了,現在服了我的毒藥,你就只有三天時間好活,三十六個時辰以後沒有我秘制的解藥,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

“師父!您到底想要我們做什麽才肯給解藥,就算現在不給解藥,您也給個止痛的藥先壓着,他好像很難受啊。”

只見阮千千一臉焦急的模樣,自己從小帶大的徒弟,竟然對他這樣哀求,讓他想起很多年以前的那個人也是這樣,為救心愛的人,不惜對自己下跪。

花山公忽覺十分無趣,奇怪道,“這剜心之痛不過是第一關,之後還有剝皮抽骨之痛,說不定沒能拖到最後一刻,他就會自己戳心而死。小子,要你求我很困難嗎?”

“男兒膝下有黃金,本王上跪君主下跪父母,輪不到你。”端木朝華幾乎是咬着牙說。

“你的命,莫非還值不得千金?真是迂腐。”花山公站起來就往門外走,只怕再不走,洶湧而來的記憶就化身劇毒,讓他情緒失控。

☆、花山公(4)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花山公前腳走出房間,一直強撐着的端木朝華,立刻失去知覺一般臉朝下栽入阮千千懷中。

手裏緊攥着護身符,順帶緊攥着阮千千的手。

“師兄……”這個時候除了師兄可以求助,也找不到別人,“我記得他帶着田沖來的,此刻卻不見田沖,好生奇怪……”

林少庭回想起一件事,頓時愁容舒展,安慰地揉揉她的發頂,“你放心,這個安王爺沒那麽容易就喪命,我回來的時候正巧碰見田沖騎馬飛奔而去,怕是端木朝華已經安排妥當。”此時想起,覺得方才端木朝華擺出托孤的架勢,只是想讓阮千千着急,也是為了拖住師父的注意。

當然,這些事他就不會說出來了,他喜歡小師妹,就是因為她思想單純,何況他與端木朝華本無交情,沒有必要助他一臂之力。

第二天是個天氣極好的日子,然而花山公的房間裏卻一片愁雲慘淡,阮千千把林少庭寫的止痛藥方子拿去揀了藥,熬好喂到端木朝華唇邊。

誰知這人大禍臨頭還有心思戲弄她。

一碗苦藥剛喝上兩口,就道,“藥太苦,難喝。”

“你就知足吧,這附近很難弄到果脯,冰糖給你拿來了,你湊合着吃吃。”田沖還不見歸來,阮千千有些心不在焉。

端木朝華緊了一下拉她袖子的手,忽然皺起眉,臉上一片蒼白,捏着心口的衣服,“好痛……”

“哪裏痛?”阮千千頓時急得将藥碗往旁邊一擱,就開始查看端木朝華身上哪兒不對勁,師父說的,第二日上會有剝皮之痛,皮肉分離,該是何等痛楚,而面前的人不過皺皺眉而已,阮千千這心底像忽然打翻一灘冰水,又打翻一鍋熱油,“端木朝華,你快點喝藥啊,喝了藥就不痛了,這個藥是止痛的。”語無倫次地說着,又把藥端來送到他唇邊。

端木朝華見她眼中含淚,似是吓得兇了些,反倒安慰她,“也不是很痛,本王受過比這重許多的傷,刮骨療傷你聽過沒?當初本王肩上中箭,軍醫刮骨的時候,可是一聲沒吭。你師父的藥,說起來狠毒,實際上也不過爾爾,并不怎麽痛。”

他刻意舒展開眉頭,臉色看上去也不似先前慘白,阮千千不相信他說的話,但知他是刻意安慰自己,于是也不多說,只是催促端木朝華喝藥。

端木朝華一面喝藥,一面瞅着縫隙慘兮兮地嘆道,“喝苦藥也便罷了,竟然連一點小小要求也得不到滿足,本王命苦。”

面前小小的湯匙不停,一碗藥轉眼大半進了端木朝華的肚子裏,阮千千起身便走,端木朝華心下有一點涼涼的。

這涼意還沒能蔓延到心底。

門又開了。

過堂一陣風。

只見阮千千又端來一碗藥。

端木朝華苦着臉,“不是還要喝吧?”

阮千千猛一擡手,将碗裏湯藥盡數灌入自己口中,端木朝華愣愣看着那喉嚨吞咽着,只覺一身的疼痛頓時都煙消雲散而去。

“端木朝華,你怕苦不是?我這算是與你共苦了吧?若你的毒解不了,我就偷師父的毒藥,看他解不解。”她将藥碗重重放回桌上,像是顯示決心一般。

端木朝華忽而覺得。

這才是當初遇見的那個小女孩,那個在雪地裏邋遢狼狽不堪,但聲音洪亮直如脆鐘響遍長街——

“我真的會報答你。”

☆☆☆

有時候花山公覺得要是當初在山門口看到那個被老友送來的女孩,直接推說這孩子身體太單薄,不适合習武,是不是會更好。

至少。

現在阮千千不會在他面前生龍活虎叽叽喳喳鬧個不停。

“師父,你就把解藥給我嘛,你把解藥給我,以後要我做牛做馬還報你都可以。”

“你什麽時候見我需要過牛馬?哼,送我我都不要,阮千千,為師一言既出驷馬難追,我要那小子求我,這是為難他嗎?這很容易了好不好,我又沒有要他的命,也不用他少一只耳朵。”

“是是是,你沒有為難他,但是他不是做不到嗎?甲之熊掌乙之砒霜,這麽簡單的道理師父不可能不明白吧,你要他求你還不如要他一只耳朵呢。”

“那好,你讓他雙手奉上耳朵好了,算為師讓一步。”花山公拈着銀須笑。

阮千千有一種又被耍了的感覺,和花山公說話她從來沒讨過便宜,實在沒辦法,索性往花山公面前一跪。

花山公立刻跳起來,閃到一邊,“你師父我還沒死呢,別跪我。”

阮千千急了,“不管,你已經受了我的跪,就該把解藥拿出來,安王爺他不肯求你,可是我求過了,可以代替吧。”

“你求和他求是兩回事,你也知道甲之熊掌乙之砒霜,那小子要是跪我就是我的熊掌,你跪我,不過一根稻草!”花山公毫不留情打擊自家徒弟,但見阮千千低着頭不說話,覺得是不是打擊狠了,跳到她面前,扶她起身。

誰知阮千千就着花山公扶她起身的動作,扭住花山公的胳膊就不放,另一只手在花山公袖裏一陣亂摸。

手觸到瓷瓶子的剎那,阮千千臉上頓時一喜,丢開花山公就往外跑,不管不顧把瓶子裏的藥末往自己嘴巴裏倒。

“哈哈,終于讓我找到了!”

花山公追上的時候,阮千千沒能跑多遠,但站得高,爬到假山上去了,沖他擠眉弄眼,“師父,這下徒兒也吃了一樣的藥,您該把解藥交出來了吧。”

她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讓花山公氣得牙癢癢,“你先下來。”

“我不!”阮千千摸摸自己的肚子,“得等這藥再吞下去一些,免得師父你讓我吐出來,師父,你要是見死不救的話,我就回去讓我爹爹看看,你這個老友都對他的女兒做了什麽。你要是肯為我和王爺解毒的話,我回去一定對爹爹說師父這些年對我好得不得了,讓你們二人的交情更上一層樓。你看,怎麽樣?”挑起的細眉甚有靈氣,花山公顧不得生氣,一把把她從假山上拉下來。

“還廢話什麽,你真想嘗嘗剜心刮骨剝皮之痛嗎?”花山公鐵青着臉,想起自己養這小白眼狼養了那麽多年就有氣。

阮千千縮了縮脖子,“當然不想,師父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怕痛了,但是——”她停頓了一下,也是猶豫,但片刻後堅定地說,“我要師父先替安王爺解毒,等安王爺沒事了再給我解毒。”

花山公白她一眼,“還好這種毒吃顆解藥就可以了,要是我要替他紮針放血什麽的,看不痛得你滿地打滾。死丫頭,還不走前面帶路。”

阮千千腆着臉,讨好地笑,“師父,不如把連心草也順手給我吧,或者,順手把安王爺身上別的毒也解解?”

問花山公要他收藏的東西,就好像是割他的肉一般疼,花山公頓時眉頭一夾,“可以啊,你随我雲游四海去,再也不回北朔來,我就給你。”

阮千千幹笑兩聲,當做什麽都沒有問,什麽也沒聽見。

師父的虎須,捋不得。不如從長計議,以後慢慢地讨,磨得他受不了總會交的。

端木朝華吃了解藥以後,頓時身輕如雲,方才還兇猛如虎的疼痛感煙消雲散,這時見花山公把另外一顆和自己吃下的解藥十分相似的藥丸喂到阮千千嘴巴裏。

迅速伸出手去卡住阮千千的下巴,沒讓她咽下去。

“你甘馬啊啊啊,介要……”阮千千話說不利索,手亂比劃,端木朝華也看不懂。

“連自己的徒弟也想害嗎?這就是你的為師之道?”想起當時在自己懷裏落氣的婉玉,端木朝華的眸光分外冷,仿佛一把冰劍要在花山公的身上戳出洞來。

花山公懶得理他,這小子太像那個人,讓他很難控制和他打架的沖動,于是背過身去坐着喝茶,悠悠地說,“你再不讓她咽下去,她毒發的時候會和你經歷一樣的疼痛,我這小徒弟從小就最怕痛,以後一定恨死你。”

這時候阮千千也拼了力扳端木朝華的手,趁着他愣神的時候終于掙脫,一骨碌把那顆藥丸吞下去,還沖到桌邊幾大口茶水送下去,這才安心一些。

轉過身來瞪端木朝華,“師父肯替你解毒,還不道謝!”話音雖然兇,卻一直沖端木朝華使眼色:好漢不吃眼前虧,小心師父又抓你喂毒,她要再騙一次解藥可沒那麽容易。

誰知端木朝華卻不領情,鄙視地看一眼阮千千,質問道,“你怎麽真的去吞毒換解藥,要是只有一顆解藥,或者你師父存心要我死,你便陪我死嗎?”其實他心裏有一種很怪異的感覺,和當初喜歡婉玉的心情完全不同,如果那時的感情像是春風裏顫巍巍的一朵嬌花,那麽這花容易被疾來的一陣涼風吹碎了。而現在,是夏日裏開得正繁盛的紅花,足夠濃烈,足夠堅韌。

然而,端木朝華不認為這是在愛她。

也許,只是因為她太單純得可以自己冒風險服毒換他的解藥,讓端木朝華覺得感動。

是的,他只是感動而已。

阮千千疑惑地皺眉,因為剛剛動作太急促,臉有一些紅,她摸摸發燙的耳朵,偷瞄一眼花山公,聲音很輕很不确定,“師父不會讓我那麽容易死吧……師父應該還沒有玩夠。”

花山公心頭悶一句,你知道就好。

端木朝華一頭霧水。

他理當一頭霧水,這是阮千千和花山公師徒二人之間的秘密,連林少庭和紅岑都不知道,他怎麽可能知道。

當年花山公和阮千千約定,只要日後自己有需要,這個他最小的徒弟,就要弟子服其勞,随叫随到,哪怕要她試毒也是應當的。

因為要不是花山公那套內功心法,她活不過十七歲。

所以說阮千千這一輩子的命,先是被端木朝華撿回來的,後是被花山公撿回來的,她沒有厚此薄彼的權利。

☆、離歌(1)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燕子在安親王府的屋檐下糊了個窩,阮千千偏着腦袋看燕子窩看得起勁,這時候腦門上一涼,被個泥點打中。

正在寫折子的端木朝華擡頭正好看到她腦門心一點泥,跟個善財童子似的,将筆一擱,故意拿起桌上的杯子,沉聲道,“茶水涼了,阮千千,你工錢不想要了是不是。”

阮千千驚跳起來,“又沒工錢?這個月我還有工錢嗎?”忽而想起,她已經不是端木朝華府上的丫鬟了,這是職業病吧!

“端木朝華,你好好做你的事情,那麽多折子要看,你還有閑工夫管我。我在你跟前礙你眼是不是,我去找別人玩好了。”話是這麽說的,但若不是在端木朝華跟前待着她就特別開心,又哪裏會來這裏自找麻煩呢。

端木朝華的毒解了以後,花山公稱暫時不想看到阮千千這個胳膊肘往外拐的,沒良心的徒弟,放二人離開。

反正只要他想,随時可以再把阮千千抓回去。

這是題外話。

現在要說的是,端木朝華聽了阮千千的話,幹脆站起來,蹑手蹑腳走到窗邊,站在她身後,手臂一勾,把阮千千勾到自己懷裏抱個滿懷。

“喂!你幹嘛啊,端木朝華!”

“阮千千!”端木朝華用更大的聲音吼她的名字。

阮千千頓時被吓到,明明有的底氣,頓時都不知道去哪裏了,心虛地說,“幹嘛?”

端木朝華的黑瞳分外幽深,阮千千最怕他這麽看自己,好像想把她關在他的眼睛裏面似的。

“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許離開我的視線半步。”

“哈?”她的眼瞪得大大的,手攥成拳,掙紮了兩下沒能從他懷中掙出,忍不住嘟囔道,“我又不是你家下人,又不是田沖,你讓我不許就不許,你是我什麽人啊。”

端木朝華沒有回答,只是低下頭,親了親她的發頂,“你難道不知道我會擔心。”那日花山公下毒雖兇險,但他吩咐田沖回府取藥,常年征戰在外的安王爺,自然準備有秘制的解毒藥,結果阮千千冒冒失失。她實在是計劃外的“意外”,端木朝華想起仍覺後怕,只有讓她呆在自己身邊,才能放心。

阮千千沒有聽清,問道,“你說什麽?”

端木朝華不肯再說,只是覺得掌中握着她的手,便圓滿了一些,好像心也随之安定一些。

就在端木朝華那句“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許離開我的視線半步”的無理取鬧之後沒幾天,阮千千忽然想起一事來,這件事來得兇猛急促,自然而然把端木朝華的警告抛之腦後,奔回尚書府。

為了不被端木朝華發現她私自離開安王府,阮千千刻意挑上朝的時辰,此時阮尚書也不在府中,下人們對阮千千行禮。

再起身的時候,自家小姐已經一陣風似的沒了。

片刻功夫将府上找了個遍,還是沒能找到自己想找的人,狠狠一跺腳,罵道,“師父果然是來帶師兄回去的,還說什麽不回山了,騙子。”

阮千千自小與林少庭親近,此時想着師兄這一走不知什麽時候再見面,忍不住有一些着急,不知現在追還來得及來不及。

剛奔到府門口,和剛從外頭回來的林少庭撞個滿懷。

林少庭扶住阮千千,看清是她,雖然臉上帶着疲憊,但仍是笑了出來,“你風風火火的跑哪兒去?還好撞上的是我,否則肯定會摔着你。”

“師兄!”突如其來的欣喜,讓阮千千忍不住驚叫起來,“你沒有走啊,我還以為師父帶你走了呢!”

林少庭刮了下她的鼻子,“我若要走,怎會不和你說,看在你這麽牽挂我的份上,師兄請你去‘釣月樓’吃飯,你想吃什麽好吃的,都由你,如何?”

釣月樓是北朔京城最大的酒樓,廚子手藝自是不用說,阮千千蹦起來抱住林少庭的胳膊,笑成一朵花的模樣。

“師兄不許賴。”

“我又不是師父……”

一心想着雞鴨魚肉鮑魚人參的阮千千,早就把安王爺的囑咐丢到九霄雲外,而端木朝華下朝以後會怎樣,只能讓阮千千自求多福了。

雕花滿樓是釣月樓的特色,最經典的是,頂上有明月一盤,不知是在布幕背後有燈照明還是怎地,這一輪月從頂棚照落在樓下水池中,正好破除月有陰晴的傷感。無論什麽時候你舉頭也好,低頭也好,都能瞧見圓月。

所以釣月樓景致最好的是二樓的座位,擡頭能見梁頂宛如風水游雲的嫦娥奔月,低頭能見水中映照的皎潔月影,要瞧膩了還可以看樓外熱鬧的街市。

此時的阮千千,看的既不是頂棚也不是池中更不是熙熙攘攘的街道,而是,碗裏油滋滋的東坡肉。

舉箸戳中一塊肥瘦正好,亮滋滋的肉塊,拿起來一看,阮千千笑得眼睛都要眯起來,“一,二,三,四,五,六,七,上好的七花,師兄,以後一定要常帶我來。”阮千千吃肉肥瘦不忌,瘦肉缺乏油味,咬起來也欠勁道,肥肉最大的缺點自然是油膩。唯獨五花肉是上品,五花肉中的七花又是上品中的上品。

林少庭往她碗中又夾一塊,看她狼吞虎咽的模樣,忍不住失笑,“你吃慢一點,我又不會跟你搶。”說着筷子往青菜豆腐去了。

“師兄,又不是女孩子家家的,吃那麽清淡幹嘛,我跟你說,這東坡肉真的燒得好,火候好,瘦肉嫩肥肉鮮,味道也夠地道,我給你留一塊。”

滿滿一盆東坡肉,能得阮千千留那麽“一塊”,足見她對林少庭這師兄有多重視。

林少庭自吃他的青菜,“練功之人,吃清淡一些好,都像你一樣,師父該回去哭了。”

“該他哭,師父最愛欺負我,老大不小的人了,還老是捉弄我,讓我找到機會,一定要把師父的百寶箱藏起來,讓他為我做三件……不,五件事,方能解我心頭之恨。”阮千千只把碗裏的東坡肉當成花山公的肉,狠狠咬碎了吞下。

“你想讓師父做什麽?”林少庭瞟她一眼。

“嗯……”阮千千歪着腦子想一會兒,有了!“讓師父把安親王的牌位娶回花山供着,咱們也就有師娘了。”

“噗——”林少庭看看剛捏起的湯勺,慶幸還沒來得及送進嘴裏,“師父聽見這句話,恐怕不會寬限你這些時日,直接抓你随他走。”

“寬限什麽?”阮千千吃完東坡肉,開始把長盤子裏的魚大卸八塊,對林少庭說的話,并不是那麽在意。

“沒什麽。”說漏嘴的林少庭,見阮千千沒有追問,松了口氣,接着問,“剩下的四件事呢?”

“我還沒想好啊,其實可以慢慢想,等我拿到師父的百寶箱,嘿嘿……”

這種憨笑,意味着再不知天高地厚的阮千千,也清楚要拿到花山公的寶貝,估計得等很久了,說不定到時候她都變成老太婆了。思考這件事的時間充足得不能更多了。

這時候街面上傳來一陣吵嚷聲。

馬蹄如雷。

由遠及近。

一列衛兵排開,拿着長戟肅清街面,因為來得太急而沒法躲避的老百姓,難免會咒罵驚叫。

一雙好奇的眼探出去,阮千千的額發軟軟在闌幹上擦了一下,聽見熟悉的聲音,怎麽那麽像端木朝華——

“給我好好搜,照着畫像搜。”

這一低頭不得了,說話的人不正是端木朝華嗎,他黑着一張臉,讓手下把拿着的畫像分發下去。

阮千千迅速縮回腦袋,假裝沒看見,咽了口口水,對林少庭一咧嘴,“不知道是誰……要倒大黴了,連安王爺都敢得罪,恐怕會比剝皮抽筋更慘吧……”

這個“吧”字尾音未落,林少庭輕飄飄看了眼下面拿過去的畫像,“這個人,可能就在我面前,如果要跑,恐怕也來不及了。”

“哈?”阮千千忽然想起一事來,從座位上驚跳起來,“他說過讓我不許離開安親王府的,現在已經過了下朝的時辰,完蛋了完蛋了,怎麽辦!”

正在慌亂之中,手被師兄抓住,林少庭只一眼,就讓阮千千覺得像小時候師父罰她面壁一樣,師兄求情不過,就會遞給她一個安慰的眼神。

半夜就有熱騰騰的饅頭送到她面前,還有被子,天亮之前師兄會去取,兩個人天衣無縫的配合從未被花山公發現過。

正思忖間,蹬蹬蹬的一陣腳步聲,站在阮千千和林少庭面前的端木朝華,冷睨一眼二人握在一起的手,擡頭目光如同冰淬。

雖然看的是林少庭,但阮千千總覺彷如芒刺在前,想把手抽回來,誰知師兄認準了不放。睜不開也就放棄了。

“過來。”端木朝華冷道。

阮千千的腳還沒收到大腦指令就往端木朝華那邊挪,林少庭的手一緊,将師妹拉住,讓她坐回位子上。自己往她身前一擋,和端木朝華對上,“今天早上師妹回府找尚書大人,我硬拉她出來吃飯的,一時忘了時辰,王爺不必計較。”

端木朝華緊抿薄唇,半晌,方才說,“計較不計較是我的事,你讓開。”目光偏過林少庭,盯着他身後縮着腦袋躲起來的阮千千,無名火起。她是把林少庭當成自己的□□嗎?

“千千是我師妹,你要帶她回去,也要看我答應不答應。”林少庭緩緩說,淡靜如水的眼眸,沒有絲毫畏懼端木朝華的意思。

“她爹都答應她住在我府上,你這個師兄又有什麽資格管?”端木朝華輕蔑地說,再次對阮千千冷道,“過來。”

這第二個“過來”,讓阮千千一哆嗦,從林少庭身後站起,不是很甘願,戀戀不舍地看了看桌上還沒吃完的菜,“可不可以打包啊?”

端木朝華無言。

林少庭無言。

阮千千招呼小二過來打包,正好兩位都沒有異議。

這時候林少庭卻止住小二,“師妹,你坐下。”

☆、離歌(2)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她是很想坐下來吃過再走,可是,端木朝華的臉色實在不好看,猶豫地掃一眼桌子,“我還是……打包回去吧,反正也一樣的。師父要是帶你走,你一定要通知我一聲,師兄要走,總不能連一聲別都不道。”阮千千撇撇嘴,“二師姐上次走了,多少年沒見,你們這些江湖人,都是沒心沒肺的,一走就沒個影。我一個人呆在北朔京城,沒辦法去游歷江湖,你們也不知道體貼一下我,帶點紀念品什麽的……”

阮千千絮絮叨叨的,她這話越說得多,端木朝華的臉色就越難看,鼻子裏狠狠冷哼一聲,“交代完了就快點過來,要吃什麽回府讓廚子做,王府的廚子,難道比不上這裏?”這已經是端木朝華最大的讓步了。

然而阮千千還是堅持要打包。

端木朝華忍無可忍,将小丫頭的胳膊捏住,直接拎到自己懷裏,卻不料手肘被林少庭截住,林少庭直接将阮千千拉到桌後,隔着圓桌,只能呆看着師兄和王爺二人視線摩擦出火花。

這是什麽狀況——

師兄大人不會和師父大人有同樣的嗜好吧。

阮千千晃了晃腦袋,否認這個想法,安王爺是給她用來報恩的,誰能搶了去,師兄也不可以。

然而奈何她功夫低微,這時候要保護自己的戰利品是不可能的。

後果就是——

端木朝華和林少庭在釣月樓裏大打出手。

其間酒樓老板上前阻止,端木朝華直接吩咐人去安親王府領銀子,算賠償砸壞的東西。

老板頓時沒有骨氣地退下了。

“師兄,你小心一點!”眼見林少庭的手要掐上端木朝華的脖子,阮千千急切一聲喊。

端木朝華聽了,一眼怒瞪向她,吓得阮千千立刻閉嘴,不敢再喊。

他瞪她做什麽,她是在讓師兄小心一點不要打壞了她的恩人,這樣也有錯嗎?王爺您的脾氣還真是壞到不可救藥的地步了。

阮千千的腹诽很快就結束了,因為端木朝華和林少庭兩個高手過招,其實萬分兇險,一個沒注意端木朝華的掌風就削落林少庭的幾根頭發,再一個閃神林少庭就撞到端木朝華的胸口,總之阮千千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最後!

不知道是哪個先停下手。

另外一個也立刻停下。

動作太快,阮千千沒看出誰是先停的那個。

端木朝華揚着頭,落下手。既然他不打了,林少庭自然也落手,端木朝華一拂袖,竟然就這樣走下釣月樓,沒有回頭看阮千千一眼。

他渾身環伺着的冷冰冰的氣息,即使是隔得遠的阮千千也能清楚感受到,徑直追出去,再顧不上打包的事情。

獨留下林少庭一個人摸着鼻子苦笑,看着桌上的菜愣怔。

安親王府這一天上上下下都戰戰兢兢不敢多說一個字,生怕多說一個字,就被王爺下令拖出去埋了。

饒是阮千千那個向來咋咋呼呼膽大得離譜的家夥,也不敢和端木朝華說話。只是小心地跟着。

端木朝華去書房寫折子,她就乖乖在旁邊研磨端茶,雖然端木朝華蘸墨喝茶從來不多看她一眼,他只當沒有這個人。

端木朝華讓下人把晚膳送到自己書房,阮千千就在旁邊布菜,也不敢對着桌上的美味佳肴流口水,他吃得順溜,仍舊當沒有這個人。

不知為何,端木朝華一想起阮千千躲在林少庭背後,怯生生看自己的場景,就氣得七竅都要冒煙,偏偏還不能把一星半點寫在臉上,只能悶着氣,越氣臉色越難看。

用過膳以後,端木朝華跟往日一樣去看安親王妃,這時阮千千在前頭替他提燈籠,肚子餓得叽裏咕嚕叫,半上午吃的那點東西,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

“餓了?”

這個聲音好冷啊,看來端木朝華還是很生氣,阮千千咬咬嘴唇,硬憋着說,“不餓。”

端木朝華一挑眉,“那就別停下來。”

燈籠在前頭晃啊晃,阮千千的手抖啊抖,端木朝華只做不知,然而端木朝華腳下一絆,被阮千千一把扶住的時候,才發覺她的手冷得很。

她的手很軟,像是和勻的面團似的,觸感滑滑的,難以棄擲。

端木朝華的氣也稍微消下去一些,但說話卻仍是有一些清冷,“下次要出府,跟我說一聲,不可再忘。”

“嗯。”那雙靈動的眼瞬間亮起來,望着端木朝華頻點頭,終于可以完整地舒出一口氣。

然而,端木朝華又說,“以後離你師兄遠一些。”

“為什麽?”

“哪來為什麽,本王說的,你只須聽着。”一提到林少庭,端木朝華難以自制地調開目光不看她。

“這也太沒道理了吧,那是我師兄,我們自小感情就很好……”

“有多好?”

阮千千愣住,這個問題還真沒想過,可以穿一件衣服,一個大池子裏洗澡,大概再小一點師兄還給她洗過澡,一口鍋子裏吃飯,一起躲師父責罰,一起偷溜下山玩。

這種好,哪裏是能夠表達出來的。

她茫茫然出神的表情,讓端木朝華本就黑得和夜色一樣的眼瞳,更加深邃,只恨不得把她腦子裏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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