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開始,不日放出,謝謝還在坑裏的朋友
在想的東西挖出來丢掉。
“阮千千,抛開恩情不談,你和我之間,還剩下什麽?”
後來阮千千只記得,那天晚上枝頭開的不是梅花,而是早春的桃花,紅豔豔的很熱鬧,然而,端木朝華獨自離開的那個背影,卻分外孤獨。
就好像釣月樓水中的那輪影子。
美則美矣,卻沒有人夠得到。
☆☆☆
院子裏的事情我們在院子裏說,朝堂上的事情還是要拎到皇帝面前說。
這一件事非同小可,西陌太女朝顏被急召回去,是因西陌女皇重病,想見最心愛的女兒。本以為見上以後女皇的病就能好些,當日朝顏回去還和母皇一起用過晚膳,女皇陛下看上去也确實好一些了,卧病在床一月有餘後的現在,能坐起來和衆大臣一起觀舞,之後還拉着朝顏在自己寝宮說話,兩個時辰也不見累。
誰知第二日天還沒亮,朝顏回府還沒能脫下去見母皇的朝服,就又要穿上。
宮中太監來報——
“女皇陛下駕崩。”
話說西陌女皇膝下有五個女兒四個皇子,皇子們都文弱,暫且不提。皇女雖各有封地,但西陌大軍都掌在太女朝顏一人手上,別的皇女除去一定數額的護衛兵,不能另行屯兵買馬。
而就真心來說,另外四個皇女也沒有什麽争奪江山的野心,生在皇家能如西陌五姊妹,已是世間難得。
新皇登基,自然要出一些新政策,這時候百姓需要一個過渡期,西陌與北朔歷來邊界有争,此時是宜和不宜戰。
于是西陌一檄文書送到,上書——
“今吾新帝即位,欲與北朔言和,昔朕于戰場曾會安王爺端木朝華,信賴其心思細膩,顧念蒼生,大将之風令朕深為感佩。望不日于邊關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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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書裏的意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算是阮千千這種不通國事的人也能會意。
她正一口咬着龍須酥,白渣子在明黃色的文書上掉了一片,抹抹嘴巴意猶未盡,就着端木朝華的茶水把嘴巴裏的糕點咽下去,免得一開口就噴他一臉。
“西陌太女想見你了呗,借着談判和你見一面,說不定還會提點和談條件,當中就包括把你娶回去做壓寨夫人。”
這壓寨夫人四字讓端木朝華的眉毛夾起來,劈手從阮千千手上拿過文書。
“皇上已經下旨,明日一早我就會啓程去邊關。”
本來還有話說的,對上阮千千清亮亮毫無多餘心思的眼,端木朝華的話堵在胸口上,她竟無半點留戀嗎?還是已經算計着等自己走後可以去與她的好師兄相會。
“那什麽時候回來?”阮千千随口一問。
目光在盤子裏的龍須酥上轉個圈,又捏起一個吃起來,整張臉都因為滿足而發出光來。
“事情辦完就回來,上次雪地裏和你說的話,你還記不記得?”
阮千千愣了下,手上的龍須酥又跌回盤子裏,雪地裏說的話啊,想着想着臉側有一點紅,還有一點燙,她別開端木朝華的視線,扭過頭去——
“那天你說了好多句話,我怎麽知道是哪一句。”
端木朝華沉聲道,“很好,不記得也罷。本王不會再說第二遍,我希望回來的時候,你還安安分分待在我府上。否則……”
否則後面的話不用他說,阮千千也知道會是什麽嚴重的後果,總之端木朝華是不可得罪不能冒犯的,因為沒有那個本錢,吃罪不起。
然而阮千千從未細想過,端木朝華老是讓她待在安親王府,想把她拴在自己的視線裏,看到她和林少庭一起會生氣,看到她受傷會心疼。
還有那些令她面紅心跳的吻。
都是因為什麽。
因為端木朝華實在太兇了,要麽就是威脅她,要麽就是冷着她,擺好臉色的日子比過年還要珍稀。
自然而然的,就像是下大雪的日子冷得不得了,誰還會去仔細欣賞雪中盛放的紅梅呢。
☆、千裏走單騎(1)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安親王帶着自己的親兵離開京城那天,北朔京城特別熱鬧,阮千千早早就去城門上等着,往下面看浩浩蕩蕩的人馬經過,百姓都臣服在路邊,對端木朝華不乏贊美之聲。
她也很高興,好像被稱贊的不是端木朝華,而是她自己,那些稱贊端木朝華英勇善戰手腕了得的聲音,就像蜜糖一樣,偷偷甜進她心底。
端木朝華端坐在馬背上,出城門的時候,田沖在他耳邊低語了句什麽。
披甲挂帥的端木朝華舉頭看到城門上那個鮮亮的紅影,今日阮千千也穿了紅豔豔的衣服,卻穿不出盛氣淩人的氣質,像一朵開得正好的花。
她沖端木朝華揮手。
馬背上的人沒有理會,掉頭舉鞭命全軍全速行進,這次他的皇帝叔叔的命令是,若不能和,那便戰。
當然皇帝的本意不是這樣。
但端木朝華不動聲色聽完皇上說若能和,但且委屈他去西陌做皇夫,也權當是為百姓着想的“好主意”之後。
狠狠把桌上的碧玉茶杯摔得粉碎。
“臣謝皇上美意,然,命不能從。”
皇上被這一聲脆響吓得往後一坐,偷瞟一眼身邊的太監,太監也哆哆嗦嗦,對啊,太監能給他什麽暗示。
皇上大叔只能退步道,“西陌之事,就交給皇侄多加費心,朕不管此事。”
端木朝華推出暖閣之時,僅僅拱手,多的一個字都不想說。
“朕又做錯了什麽……”苦逼的皇帝大叔,想破腦袋也想不透自己為天下蒼生着想,有什麽不妥的。
邊關風沙如雷吼,挂在端木朝華臉上一陣陣疼,他只是略皺一下眉,遠目勒馬望着前方滾鞍下馬來迎接的馬晉沖。看來京城之地不能久待,這麽快幾乎忘卻邊關是個什麽荒涼地。
“王爺的兵馬來得好快,末将相候已久,王爺不在的時候,軍中操練不變,只等王爺馬上入軍中一閱。”
擡起頭是個頭戴銀盔身披長甲的俊俏儒将,端木朝華在馬上虛扶一把,命馬晉沖上馬引路。
在軍營裏一轉,端木朝華臉上的表情緩和了許多,下馬立刻有小将來牽馬,他則同馬晉沖一同入帳。
帳中燃着暖爐,馬晉沖道,“早前兩日朝廷來報說王爺不日便歸,當日就收拾下,空起來只等王爺回來。”
端木朝華點點頭。
桌上的粗茶端起來喝一口,茶水味淡而澀,端木朝華眉頭都沒有多皺,吐出茶渣子,把杯子放下,彷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灼灼盯着馬晉沖——
“本王不在的時日,多勞晉沖,此次西陌派人商議和談,若能和當然好,若不能,那就……”
馬晉沖拍腿而笑,怎麽曬都曬不黑的臉上有一抹少年微紅,看起來極是腼腆,“現在軍中糧足兵齊,正等着一場好仗打,鋒利士氣。”
“嗯,未到齊河鎮前,我已派人去通知西陌,很快會安排和談一事,你只需照常練兵待命即可。”
馬晉沖領命退出主帳。
端木朝華再端起桌上的茶一喝,軍中的茶難喝,是一直以來的事。他過去不覺得,卻在這次回京時習慣了那人泡的茶,習慣了一伸手就有溫熱的香茗,現在,還真是覺得不習慣。
那天送他,阮千千穿的那件紅衣,好生熟悉。裙邊衣擺都有白色小花點綴,雪白承托着的嬌花一朵,在早晨金燦燦的陽光裏毫不知羞地盛開。
他竟忽然生出一個念頭,想把這朵花養在室內,只容許他一個人看,多給一人看他都覺得不舒服。
白雪在這幾日裏盡數融化,沒有端木朝華的安親王府,比阮千千想象中更加無聊。
她雖貪看美色,但安親王妃過于慈愛,她看着看着對王妃的感情好像悄悄轉變了,不像看自己的娘親,阮千千的娘親如花是個彪悍的女人,而王妃嬌滴滴的,年紀又比阮千千長,待她又好得像是待自己的親生女兒。
阮千千只覺得——
安親王妃真的好像她的未來婆婆。
越想越覺得沒羞,于是林少庭來安親王府找她的時候,就正好撞見這只猴子屁|股。
“師兄!”看見自家師兄大步而來,阮千千難掩喜色迎過去,“怎麽樣了?可有打聽到什麽消息?邊界上兩邊談得怎樣了?”
林少庭心情複雜地低頭看阮千千拉着他袖子的手,搖搖頭,沉聲道,“沒有任何消息,難得的風平浪靜,既沒有開戰,也沒有打聽到和談進行得如何。”
她大腦空白了剎那,瞪着眼問,“這是什麽意思?安王爺本就是奉旨去和談的,這都快一個月了,也應該有消息傳出才對。還是,一直沒有進行和談?那也不對啊,那個西陌太女分明就是着急見他的語氣,算日子最多四天安王爺就到達邊鎮上,沒道理都一個月了還沒有消息傳出。”
林少庭點頭道,“是有一些古怪,但邊關路遙,也許這幾日已經有新的消息,只是路上耽擱了。”
小腦袋瓜子垂着,阮千千腦袋裏轉過好多亂七八糟的想法,最終理直氣壯地說出她的決定,“我要去邊關走一趟。”
“啊?”林少庭深蹙起眉,“你去邊關做什麽,女兒家家的,去邊關一路迢迢。”
“二師姐也是女流,這時還不知道浪跡在哪裏,怕在江湖上的名聲已經壓過師兄你,我不過去邊關找人而已,有什麽去不得。”
“師父知道不會讓你去的。”林少庭拿花山公吓她。
“你不說,我不說,師父怎麽會知道,他又不是神算子,”阮千千把嘴一噘,拽着林少庭的衣袖左右搖晃,軟着聲音求道,“師兄你就答應我嘛,而且我又不是一個人去,這麽有難度的事情我一個人搞不定,師兄好人做到底,反正消息也是你去找人打聽的,就陪我走一趟邊關嘛。我保證看一眼就走!”
林少庭耐不住她軟得跟面筋似的聲音,臉上也是一副讨好的神情,他捏一下阮千千的鼻子,無可奈何地搖頭嘆氣,“拗不過你,去收拾點随身物品,明日起早,我帶你去。”
帶着阮千千上路以後,林少庭心裏五味雜陳的,以前也不是沒帶着阮千千趕路過。
花山派雖然人少,但他和紅岑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氣,名頭自先不說,時常會收到各處而來的帖子,拜請他們到場。
紅岑行蹤不定,花山公一出門就惹事,阮千千忽略不計,林少庭自然成了花山派的代言人。
阮千千雖然不能文不能武,但小時候特別貪玩,哪兒都要去瞧個新鮮,林少庭就讓她扮作小厮帶着。
結果本來可以半日輕功半日騎馬就可以到達的目的地,因為阮千千的存在,只能雇了馬車慢慢搖啊搖地搖到別人莊子上,來回耽擱得最多的時候是從三日到三月。
而這一次,阮千千堅持要騎馬,二人一天最多睡一個時辰,林少庭倒是無所謂,他餐風露宿慣了,少睡兩個時辰沒什麽。
奇怪的是每次扯着嗓子喊起床的卻是阮千千,何況她還紅着眼黑着眼圈,分明就是沒睡醒的模樣。
這麽緊趕慢趕了三日,總算趕到北朔與西陌交界的齊河鎮。
一路尋訪到北朔軍營,林少庭本想等到入夜以後直接帶她進去,不用驚動守衛什麽的。
然而僅僅是四五個時辰,阮千千都等不得了,直奔軍營門口,拉個守兵就求起來——
“我是京城來見安王爺的,你幫我通報一聲,就說是阮尚書的……”生生把“女兒”二字咬回去,阮千千低頭看自己為圖方便的一身男裝打扮,繼續說,“兒子,特來投靠安王爺帳下。”
守兵對視一眼,眼前這個泥人自稱是京裏來的尚書之子,個頭小身量小,一張臉黑一團灰一團的,衣服料子也不見得極好,由是把手上的槍一豎。
林少庭眼疾手快把阮千千往後一扯,複道,“這位确實是阮尚書的小公子,因在外流落了幾日,略顯狼狽,二位只管去通報。報上阮尚書的名頭即可,若此人身份是假,王爺自不會見。我家少爺也是逼不得已才會來邊關的,其中尚有苦情,得以投王爺帳下,來日定當厚謝二位。”
阮千千聽得眼睛都大了,沒想到林少庭撒起謊來比她還不眨眼。
林少庭又往他二人手上塞兩錠銀子,本來話說得在理,守衛已經動搖,再加上眼下就有銀子拿,于是其中一人往內通報,另一人道,“二位且先候着。”
不一會兒,通報的守衛跑出來,一臉怒容,與另一人耳語片刻。
阮千千立刻站起來,整了整衣服,還特意把臉上的灰抹去一些,緊張地問林少庭,“我這樣子比先前不算狼狽吧?”
“嗯,略好一些。”她什麽狼狽模樣林少庭沒有見過,便是她真狼狽極了髒極了,林少庭也會昧心地覺得她是最美的。
正要往軍營裏頭走,面前忽被兩柄槍的銀光擋住,那二守衛并不放行。
“這是?”阮千千疑惑地看看師兄。
守衛之一怒聲斥道——
“京中本無什麽阮尚書的小公子,你是哪裏來的刁民,害老子被王爺狠斥一頓,還好馬将軍在旁才沒有處以軍法。還不快滾!還是敵國奸細,想在這裏掉腦袋?”
☆、千裏走單騎(2)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在齊河鎮找家客棧湊合住着,阮千千一反常态沒有破口大罵端木朝華,反而一直都很沉默,她的沉默反而讓林少庭擔心起來。
邊關條件比較差,熱水來得很慢,這是最後一間房,阮千千和林少庭坐在一塊兒,他看她,她盯着門,一出神就是一個時辰。
終于讓小二準備的熱水來了,林少庭幫阮千千把熱水拎到屏風後面去,往木桶裏灌。
小二一面笑嘻嘻地收下阮千千打發的銀子,一面腆着臉躬身道,“邊陲小鎮沒什麽入得客官的眼,只要銀子足,客官住在咱們店裏,絕對是鎮上最靠譜的,能弄到的牛肉羊肉什麽的,只管敞開了肚子吃。上好的烈酒咱們這兒也有,獨獨就是缺一樣,齊河鎮那河斷流好多年,水比油還貴。洗澡水一間房一天只能提供一位客人的,另外一位只好請忍忍,明日再洗。”
“知道了,你出去吧。”
聽見阮千千說這話,林少庭也正好幫她弄好洗澡水,笑道,“我還以為你不說話了呢。”
“師兄。”
林少庭方才放下桶子,這一眼看過去,阮千千咬着下唇,眉頭一擰,鼻子一皺,眼淚水就跟珠子一般直往下掉。
“這……師妹,哭什麽,你別哭呀,哭花臉特別丢人,真的。”忘記說,林少庭最怕的事情就是阮千千哭,沒有之一。此刻手忙腳亂地拿帕子給她擦臉,偏偏她一開哭就像五月裏綿延的雨,讓停都停不下。
阮千千吸吸鼻子,她就是覺得委屈,她也知道這麽做很丢人。
可是——
“我什麽丢人的樣子你沒見過,我還有更丢人的呢!”
這句話豪情萬丈地丢下以後,阮千千扯開嗓子放聲大哭起來,其間小二上來敲了兩次門,結果裏頭沒人應,把耳朵貼在門上聽過以後。
小二了悟——
兩口子吵架呢,夫妻的事情外人千萬摻和不得,否則別人打起來了絕對先夫妻同心把你這外人揍了再說。
因為熱水有限,阮千千只放聲哭了一小會兒,免得水先涼掉,那多不值。
屏風後頭傳來陣陣水聲,還有阮千千吸鼻子的聲音,林少庭總算松一口氣,可以安安穩穩坐着喝杯茶。
“不就是沒有見到安王爺嗎?你想見,師兄給你想辦法,包你今晚上就能見到他。”
裏頭悶了會兒,連水聲都停頓下來,過一會兒才傳來阮千千悶悶的聲音——
“我不見。”
“啊?”林少庭驚訝地把茶杯放下,轉而明白,猜想她因為被拒之帳外而生氣,故意逗她,“那你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天一早,我們就回京城。回去不比來時,我們可以一路走一路看點風景,曲線轉回去也不錯,順帶去水鄉走走,說不定還能順便見識見識比武,你不是一直都怪我不帶你游歷江湖嗎?”
“明天走不得。”阮千千生硬地說。
“怎麽走不得?”林少庭揚起聲音。
“我……師兄,你帶傷藥了沒?”
林少庭緊張起來,站起身來又想起她是在洗澡,不能貿然闖入,“哪裏傷着了,怎麽都不吭一聲。”
阮千千在裏頭別別扭扭拿帕子把背擦了又擦,擦得快要掉皮了,臉在熱氣裏悶得通紅,半天憋出一句話來。
“騎馬把大腿磨破了。”
正在外頭着急的林少庭,忍不住撲哧一笑,“哦,傷藥我有帶,我拿給你,你自己上吧。”
笑聲就像一道刺,讓阮千千更加又羞又惱,咬着牙,教你笑,不自己上藥,難道還能讓你上。師兄大人你等着,我就不信你永遠不會傷到自己上不到藥的地方,哼,總有一次能撞在我手上的!
不過現在——
“嗯,藥給我。”
本是林少庭提議要今晚夜闖軍營去找端木朝華的,但,知道阮千千身上有傷以後,林少庭打消了帶着她飛檐走壁的想法。
阮千千對端木朝華的氣也還沒消,求了林少庭幾次都不得答應,幹脆往床上一倒,腦袋一沾上枕頭就親熱得分不開,瞬間和周公見上面。
而林少庭在凳子上湊合一晚,他不知道的是,阮千千睡着以前想的是,為什麽同樣是騎馬三天,師兄身上卻幹幹淨淨一點泥都沒有!
第二天清晨,阮千千還在朦朦胧胧的睡意中,就被街上一陣吵嚷鬧醒,此時林少庭已經推開窗戶,他們住的房間正好臨街,開窗就能把街上的情形看個清楚。
“怎麽回事啊,這麽吵,師兄?”阮千千的聲音帶着一些迷糊,眼睛舍不得睜開,搖搖晃晃走到林少庭背後,探出眼睛,睜開一條縫看看。
這一看。
她頓時睡意全無。
“安王爺,怎麽會到鎮上來了。”林少庭溫和的聲音響起在頭頂上,低頭看阮千千,她趴在窗臺上疑心自己看錯,将眼睛揉了揉又揉。
确實是端木朝華沒錯,可是,他都在幹些什麽啊。
街面上吵鬧的聲音乃是因為端木朝華的馬把人撞了,被撞翻在地的老太扶着自己的腰,她的兒子是個屠夫,正揮刀質問端木朝華。
“煩死了,田沖,把兩個人帶下去。”端木朝華不耐煩地一腳蹬開緊拽着他袍子的老太,手上的馬鞭毫不客氣地落在老太臉上,登時抽出一道血紅的印子。
屠夫見娘親被打,圓目怒睜,眼圈都紅了,沖上去就要和端木朝華拼命。
“這裏就交給你,本王要去翠紅樓,你打發了這二人,自來找我。”端木朝華說完,翻身上馬,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飛馳而去。
田沖無奈地站在當場,屠夫不是他的對手,輕而易舉就被官兵拿下。田沖遠遠望着看一眼自家王爺消失的方向,從懷裏摸出兩錠銀子,被官兵架住的屠夫,狠狠唾一聲在地上。
“最近軍中事忙,在下替王爺向二位賠不是,這點銀子拿去替老太看看傷,若不夠,你們可來邊防軍營找我。”田沖見屠夫氣怒的模樣,将銀子硬塞進老太懷裏,老太還能站立,除卻臉上鞭痕觸目驚心,倒像是沒有大礙。
“多謝官爺。”
“娘,少跟他廢話,這些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
官兵在田沖的眼色示意下放開屠夫,将将一得自由,屠夫就扶起他家娘親,揮揮剛撿起的刀,“下次再沖撞我娘親,任他天王老子,我也不會放過。”
田沖連連稱是,目送屠夫帶着老太擠進人群。
這時候一個脆亮的聲音叫住田沖,他回頭一看,竟是阮千千。
“阮小姐,你怎麽會到這兒來了。”本是愁容滿面,見到阮千千,田沖忍不住揚起眉梢,“你來得正好,王爺見到你,說不定會正常一些。”
“我看他是挺不正常的。”阮千千身上的傷還痛呢,想着前一日被守衛攔住就氣不打一處來,加之剛才端木朝華好像說他是要去那個啥,翠紅樓吧?于是問田沖,“翠紅樓是個什麽地方?安王爺去那兒是為邊防事務嗎?”
田沖一臉尴尬,林少庭忍不住失笑。這個師妹,翠紅樓這名字一聽就是個花天酒地之處,她竟也能這麽大聲問出來,引人看她。
見田沖低頭不答的模樣,好像被人往嘴裏塞了核桃,說不出話來,阮千千眉頭一挑,“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不讓我知道,昨日我來軍營求見,不讓我進去,今天你不把話說清楚了,我就……”她回頭看一眼林少庭,“我就讓師兄把你抓起來。”
哼哼,她抓不住人,自有別人幫她抓。
田沖苦笑一陣,點了兩個士兵過來,吩咐道,“你帶其他人去翠紅樓保護王爺,我稍作停留,自會過來。”
“是。”
把田沖引到客棧裏坐着,阮千千先給林少庭倒一杯茶,再給自己倒一杯,至于田沖嘛,她瞟一眼對面的人,說,“你把你和端木朝華來到邊關以後的事情老老實實交代了,我才給你茶水喝,不然……”再把水靈靈的一雙眼瞪了,言下之意,不講實話沒茶喝。
田沖自然也不是沖着這杯茶上來的,他皺眉只覺最近發生的事情苦不堪言,不知從何說起。
林少庭摸摸茶杯,開口道,“今日見安王爺嚣張跋扈,和京城中人口稱頌的有所不同,安王爺從來到了邊關就是這副模樣嗎?”
“怎麽可能,王爺一向治下嚴謹,在邊關這些年,人心所向,軍隊所到之處,百姓箪食壺酒地追随。可最近,王爺好像變了個人似的。”田沖說着撓了撓脖子,頗有一些煩躁。
“怎麽個變法?”阮千千問。
“最近王爺不理軍中事務,大小事情都交給我和馬将軍處理,每日來這齊河鎮與官員尋歡作樂,剛剛你們所見的不算什麽。三日前王爺夜半喝醉酒,回營時被守衛攔下,軍營有規矩,不許晚歸,更不要說爛醉如泥地晚歸。那個小兵也沒見過王爺,後來發生争執,還好馬将軍來得及時,解了圍。結果王爺酒醒之後還記得這茬,馬将軍盛贊那個小兵盤查嚴格,是個好兵。王爺卻盛怒,命人把小兵拖出去打了五十軍棍,那個孩子才十四歲,一通軍棍下來都沒吭氣,倒是硬氣。然而血肉模糊的,令人發指。”田沖皺眉,“王爺向來是賞罰分明的,這小兵明顯當賞不當罰,卻被重罰。”
阮千千和林少庭對視一眼,沒有說話。
田沖繼續道,“今日王爺去翠紅樓,又是去喝花酒。王爺平日裏極為自律,酒這種東西向來不多沾,最近卻常常大醉而歸。”
“他這麽胡作非為是什麽時候開始的?”阮千千問道。
“和西陌和談回來就一直這樣,我想是否和談進行得不順利,所以才借酒消愁。”
“端木朝華不是會借酒消愁的人。”阮千千拍桌道,猛然站起身來,眼眸精亮地望向林少庭,“師兄,不如我們今晚試他一試。”
“試什麽?”林少庭不解道。“若和談不成,安王爺借酒澆愁也沒什麽奇怪的。”
“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我要找恩人的事情?”
林少庭點點頭,怎麽會不記得,她在他耳邊念過千萬遍,幾乎要讓他耳朵起繭子,也正因為這個,林少庭對端木朝華是有嫉妒的,只是自己拼命壓制罷了。
“那時候端木朝華能從馬蹄下救下我,就絕不會像今天這樣做,再怎麽樣一個人的本性沒那麽容易改變。”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現在的安王爺,你又了解多少?”林少庭不以為然。
“不,我就是知道,端木朝華絕不會這樣對待一個老太,不信你就依照我說的做,試他一試,便知我說的是真是假。”
田沖聽得疑惑,問道,“你要試什麽?”
阮千千笑而不言,讓林少庭附耳聽她說。
聽完以後,林少庭的眼神變得諱莫如深,複雜而難言,半晌說,“你竟這麽信任他嗎,好,既然師妹吩咐,今晚便試他一試。”
“師兄最好了,若真像我想的那樣,我一定要把端木朝華狠揍一頓。”阮千千說着活動活動手指,仿佛已經看到端木朝華被揍的過瘾場景。
小人,你就等着,讓我這個女子治一治吧!
☆、真假王爺(1)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此時的西陌皇宮中,一襲明黃龍紋帳,掩映着的是一颀長的男子,已經貴為西陌皇帝的朝顏,頭戴紫玉龍冠,身披暗紅金紋龍袍,粗眉下的大眼透露出勃勃英氣。
她的手在帳中人額頭上輕探,溫度并無不妥。
宮侍入報,“國師大人雲游未歸。”
朝顏眉頭深蹙,手按在木椅之上,木屑碎裂在手,半個月了,一直是這樣的說法。朝顏把眼一瞪,怒意讓宮侍一陣哆嗦,厲聲道,“告訴啓天監,若國師明日午時不能入宮,就再也不用入宮了。”
“是,是!”宮侍被朝顏丢開的木屑濺了滿臉,慌忙退下,走晚一點難說小命還在不在。
朝顏低頭看端木朝華,卻一臉溫柔,略微粗糙的手指頭,在端木朝華眉間掠過。
卻說前西陌太女朝顏,不久前先帝未逝時帶使者去北朔求和,欲娶北朔王爺端木朝華為夫,雖說北朔是敵國,但國與國之間,因時勢變化而時敵時友,這都是常有的事。
那端木朝華是北朔皇帝的侄子,安親王與皇帝并非近親,但多年征戰,在軍中頗有盛名。當今北朔皇帝待其比待自家親生兒子還要親切,嫁為皇夫,也不算辱沒西陌女皇朝顏的身份。
此次朝顏去邊關和談,就是帶了這位王爺回京,當時西陌百姓沿途跪拜,萬人空巷,山呼萬歲。
雖說和安王爺的大婚尚未公告西陌子民,但此事在西陌境內已得默認,那個北朔的安王爺,要做女皇陛下的皇夫了。
養在朝顏龍帳之中的,正是端木朝華。
從被接入京至今的二十多天,端木朝華并無醒轉的跡象,藥是國師給的,因急功近利地想将端木朝華掌握在手中,朝顏也不管手段是否光風霁月,只管用了國師的法子。
在和談的屋子裏,布下失魂香,再把國師大人交給她的一條小蟲子放在薰爐中,此蟲甚為奇妙,端木朝華的茶水中下的乃是國師大人親手調制,無色無味的“引水”。小蟲在薰爐中被焚成煙塵,但在被下“引水”之人的體內又可重新凝聚成形。
國師大人把“引水”交給朝顏時說,“服下此藥以後,便如活死人一般,只剩軀體傀儡,前半年尚存心智,六個月一過,蠱蟲将人的內髒啃噬殘缺,就只能聽從我的吩咐,行屍走肉。”他将薄而豔麗的紅唇豔豔一勾,卻未将本應說完的話說完,好奇起朝顏不惜一切也要得到的人,是什麽模樣。
然而,不巧的是,朝顏帶端木朝華回京之時,國師大人正好出門去,所以至今仍舊未能見到好奇已久的安王爺。
國師回府之後,下人的通傳讓他不以為然地一挑眉,正好趕在朝顏限定的時間內入了宮,也說不清是不是定數如此。
挑開珠玉簾,國師大人還沒露臉,先一個極為輕佻的聲音穿過珠簾,便如他的人一樣,妖妖嬈嬈,“陛下要的人帶回來了?急于召臣進宮,莫不是要共此春色?”
春色?如果一直沒有醒過來的這張木讷的臉也能和春色搭上邊的話,朝顏狠咬嘴唇,順手拿起茶盅就向國師砸去。
袖子略微一抖,茶盅被寬大的袖子帶到桌上,安穩放好。
“這樣感謝臣,可過于重了,臣受不起。”
“哼,離琰,別跟我打馬虎眼,你下的蠱究竟是什麽?這都半個月了,人還沒醒過來,要是出了半分差錯,我立刻要你的命。”
別人怕離琰,因為他是西陌人稱“鬼仙”的國師,行事詭異,出沒無常,前一刻與你歡好,後一刻直取性命,也是有的。
不過離琰長得卻是不差的,有天下第一美人的稱號,并非聞名于西陌一國。此時天光剛亮沒多久,微暖的光瀉在他仿佛精雕細琢玉質玲珑的臉上,便如是假的一般。那臉是雪一般的白,眉目如畫,鼻子挺直,嘴唇略薄但形狀極好,色澤是豔得朝陽都難免羞愧的紅。白膚血唇,乍一眼看已是令人驚心動魄的美,更何況那雙眼,是高傲冷豔的紫色,天真裏的神秘,最是讓人難以挪開目光。
朝顏自是沒有心情欣賞離琰的,離琰把眉一挑,怨怪地瞥她一眼,“臣與陛下久未相見,陛下卻只顧着看這個不知哪來的生人,臣這心裏難免有一些吃味,自然就不肯與他看病。不如陛下先與臣親熱一番,臣若瞅着心情有所好轉,再診脈不遲。”
一串雞皮果斷爬上朝顏的脖子。
她揮揮手,把離琰這只豔麗的蒼蠅揮開,怒道,“這都什麽時候了還開玩笑,好好好,國師大人你能耐,我自認沒有法子能治你,算我求你,快點給他治病好嗎?”
朝顏的語氣稍一軟下來,離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