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開始,不日放出,謝謝還在坑裏的朋友
皇甫倩暗暗咬牙,眼睜睜看着端木朝華掀帳而出。
☆、疑窦(3)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這頭皇甫倩的帳子裏,阮千千等得有些不耐煩,手無意識地把玩杯子。
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不是,讓林少庭帶你走嗎?”
這個聲音,她是産生幻覺了吧?好像端木朝華的聲音。
她回頭真的看到那個人,正站在自己面前,不過是幾天不見,卻好像整個人都瘦了,眼眶都陷下去了一些。
“端木朝華,你,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她明顯憔悴了許多,睡得不好,吃得不好,心不在焉,什麽都寫在臉上。
但是第一句話開口,竟是問他是不是不舒服。
端木朝華覺得,有一只堅硬的勺子,在自己心頭剜剮了一下。
“我唯一的不舒服,就是在這裏見到你。林少庭沒有帶你走,難道田沖沒有告訴你,我不想見到你?”他的聲音和臉,都沉沉的像夜色一樣。
“為什麽……”她本來要問,為什麽不想見到自己,卻忽然覺得眼前的人,有一些陌生,陌生得她本來要迎上前的腳步,倉促往後退了一些,後面就已經是床榻,她跌坐回去,直直盯着端木朝華,咬了咬嘴皮,“你不想見到我?北朔和西陌還沒有開戰,我這時候來,你為什麽不想見到我?”
“不想見就是不想見,需要什麽理由嗎?”他皂色的靴子往前逼近兩步,視線讓她無處可逃。
“可是是你說,要一起回京城,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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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一起跟皇上禀報要成親的事嗎?”端木朝華擡高的音調,好像驚雷一般。
“你還記得。”
“你煩不煩,婆婆媽媽絮絮叨叨地說這些,這兩天你重複這件事多少遍了?我不過是随口一說,你就當真了嗎?”
阮千千的手指扣進被褥裏,幾乎要把棉絮抓出來,“随口一說?那你對師兄,也是随口一說?”
“師兄師兄的,叫得多親熱啊,你覺得,我會要你這樣的女人嗎?”端木朝華不屑地冷睨她一眼。
“你告訴師兄的,我們要成親……”
“我從你房裏出來,正好撞上林少庭,能讓你師兄誤會,你不覺得很好玩嗎?”
從西陌回來的這一路,端木朝華看她的眼神,從來都很溫柔,很像春天裏從山上融化下來的雪水,幹淨溫潤。這時候卻充滿鄙夷,好像,她是個笑話,是個他連提起都不屑的笑話。
“為了好玩……”她覺得自己的腦袋要不夠用了,“那麽你一直以來對我的親密舉動,都只是為了好玩?”
“本來也不全是好玩,我對你有興趣,所以屢次親近你,誰知你大膽不避諱,江湖女子果然和我接觸過的京城千金們都不一樣,一點都不扭捏。我是想要把你拐上床,可是那天晚上……”
血液凍在血管裏,寸步難行,想要移動一分一毫,就能聽見咯噠咯噠的響聲。
“沒想到你那麽主動,這很倒胃口。你還是太不了解男人,被壓在身下的時候,要懂得反抗的,才能激起男人的欲|望。這就叫做欲拒還迎,可惜你不會。”
她略微啓開的嘴唇,顏色褪盡,找到自己的聲音,幹澀不已,但還是問出口,“所以,你說要成親,都是說着玩的?”
端木朝華再次逼近,他的陰影将她籠罩其中。
若是兩天前,這樣近的距離,該是升溫的暧昧,讓人心花怒放的。
而現在,她只覺得多看一眼這個男人就忍不住惡心,被他的陰影罩住讓她忍不住哆嗦,不由自主地往床內縮。
“成親也不是不可以,不過,像你這樣不解風情,做個通房,就不錯了吧。”他用恩賜的語氣說。
她看他的眼神,充滿厭惡。
端木朝華恨不得搖晃她,讓她把那種眼神收回去,但是不能,要牢牢控制住想把她抱緊在懷裏的沖動。
這種身體和思想的激烈矛盾,讓他的身體忍不住顫抖。口腔裏嘗到的腥甜,他只能強咽下去。
她沒有哭,一滴眼淚都沒有,甚至,看上去是幹澀的。
端木朝華緊緊抓了一把自己的胸口,一拳捶在胸口,能聽到沉悶的回響。
黑影忽然壓上來,阮千千吓得目瞪口呆,拼命往床角滾去,腳一接觸到地面,就迅速往帳門口跑,就在前面,一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
腰上一緊,緊得都痛了,腰部一定都烏青了。
她被重重甩在床上,半邊臉撞在床邊木制的部分,頓時腫得老高。
“端木朝華,你不用回答我,你的話說得夠清楚了,我的話也說得夠清楚了,我要走了,你不是想我回京城嗎?我立刻就回,一刻都不會多停留,不,我也不會去京城,我會跟着師兄和師父雲游江湖去。從今以後,你做你的安王爺,我做我的江湖女子,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
端木朝華只是按着她的肩膀,膝蓋跪在她的兩腿側,将她固定住。然而她連一眼都不想看到自己,不停地搖頭,不停掙紮,明明無法掙脫的,渾身上下卻沒有一處不是在反抗他。
“你要離開京城?”出口才發現嗓音低啞得可怕,他的眼也很可怕,本身就深邃的眼瞳,現在周圍充滿血絲。
阮千千連憎恨眼前這個人的力氣都沒有了,手足也都掙紮得沒有力氣了。
“只要走出軍營,我和你就沒有關系了,以後你要做什麽都和我沒有關系。安王爺,我們的游戲到此為止了。我只是為了報恩的,你忘記了嗎?”
阮千千的話好像一記悶棍打在他腦袋上,而她完全沒有注意到面前的人,越來越瘋狂的神色。
“為了不讓你遠嫁西陌,我和西陌太女比試,為了救你出來,我和師兄一起深入西陌京都,第一樁不算,第二樁算是我救了你的命吧。當年你讓下人給我買的包子,最後我也一個都沒有吃,全都被小乞丐搶去。你從馬下救我,我欠你一命,現在我都還清了。”她清亮的眼,因為脖子酸痛,終于肯停留在他臉上。
“端木朝華,從今以後,我們再無瓜葛。”她的手已經毫無力氣,事實上,整個身體都綿軟無力。
說這句話,已經耗費了她所有的力氣。
她盡力睜大眼,不要哭,不要為他掉一滴眼淚,他們已經沒有關系了,為了個陌生人掉眼淚,她又不是母性泛濫。
端木朝華只覺,事情好像完全脫軌了,他的視線有一些模糊,不是因為眼淚,而是因為暈眩。
他只是想讓她離開的。
等來日。
他忽然想起什麽,心頭一絲苦。哪裏,還有什麽來日。
皇甫倩說過的,如果繼續吐血下去,他可能還沒有逼得那個不人不妖的國師解蠱,自己就已經沒命,一旦他沒命,阮千千就不能活。
他必須把眼前這個,他耗費一切去愛,耗費一切去為她盤算的女人,趕出他的視線,才能有把握活着拿到解蠱方法。
再不濟,林少庭帶她回去見到花山公,花山公還有辦法解開她的蠱毒。
如果他沒辦法成功拿下國師,她也不會死。而如果他會死,一來花山公可以保她一命,二來……
讓她恨自己,總比愛自己,來得好吧。
這麽想着,端木朝華本來十分急促的呼吸,緩和了一些。眼瞳裏好像盛滿了水,映着血色,像是要泣出血淚來。
但阮千千沒有看他,她只想快點逃離,快點,從這個不想看到她的人視線裏消失。
脖頸處忽然一痛,他在親吻自己,端木朝華就像是一頭發狂的獸一般,用力啃噬她的脖子。
比任何一次都來得粗暴。
阮千千驚呆了,半晌才想起要掙紮反抗的。
端木朝華整個人幾乎被掀翻,小腿上被她狠狠踢了一腳,接着又用盡全力壓住她。
“端木朝華!你不要碰我,你不要發瘋了,如果……如果……”如果不是因為愛,他還有什麽理由碰她,難道僅僅是,因為“好玩”?深深的屈辱感讓阮千千渾身都冰涼,他手下的每一寸肌膚都像蛇一樣涼。
他聽不得她透着濃濃絕望的聲音,那聲音像魔咒一般,瞬間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用力地将嘴唇覆蓋上去,堵住她要說的話,端木朝華的腦袋整個都炸開了。
他在做什麽。
他禽獸不如。
明明說不娶她的。
結果還做這種事。
這樣一來,她會恨死他了吧,恨不得他死。
端木朝華探入她口中,在牙齒上一掃,完全攫取住她的呼吸,她像将要溺死的人,如同死灰一樣的眼,死寂地,盯着他。
他已經察覺不到胸口的疼痛,口腔裏的血味越來越重。
舌上忽然一痛,阮千千狠命咬住他的舌,幾乎要将他的舌頭咬斷。血在兩個人的唇間輾轉破碎,不知道是因為蠱毒,還是被她咬出來的。
這股刺痛,讓端木朝華不由自主松口。
她趁機再次踹上他的腳,将身側的被子,猛地拉上端木朝華的頭。
他頂着被子不能視物,千載難逢的逃跑機會,她不該猶豫的。
然而,邁開步子的那一刻,她還是心痛了,她還是多看了一眼那個人,雖然什麽都看不到。
沖出門正好撞上煎藥回來的皇甫倩。
阮千千此刻狼狽已極,她下意識檢查自己身上的衣服,只是稍破了些。
皇甫倩被驚呆,手上的藥碗跌在地上一聲脆響。
“阮小姐……”
“你不要說話。”阮千千昂着頭,無視于自己身上的狼狽,臉上是什麽都不在乎的漠然。
“你稍等一下。”
皇甫倩匆匆去主帳取出一頂大氅,走出來的時候,阮千千立刻後退一下,眼角劇烈跳動,防備地盯着她。
“把這個披上,再出去。”否則,該有多難看。
紫紅色的大氅,阮千千沒有接過來,再次開口聲音已經澀得不行,像在沙地上碾磨。
“這是誰的?”
她本想問是不是端木朝華的,卻發現,連他的名字都說不出來,一想起,就會像吞了什麽惡心的東西,着急着要吐出來。
“是我的,你就披着吧。”皇甫倩上前一步,要幫她系好,卻被阮千千閃過,她拽過帶子,自己系好。
“我走了。”
阮千千失神地望着遠處,她不能多停留,端木朝華一直沒有從皇甫倩的帳子裏出來,阮千千已經分不出一絲一毫心神來想這個男人為何還呆在那兒。
大概是覺得丢臉?
還能有人,比她更丢臉嗎?
“阮小姐……”皇甫倩還在猶豫,要不要說些什麽,說朝華哥哥不是有意的。
阮千千的背影卻已經遠了,她足下輕功仿佛一刻間已經精進。只是那飄零的背影,好像就會從此,消失在天地之間。
“她終于走了,走了……”一直在帳門邊偷看的端木朝華,這時候才敢掀開簾子。
“朝華哥哥,你的臉色好難看。”皇甫倩迎上去準确切住他的脈。
脈象紊亂,時有時無。
她頓時吓得手足無措。
端木朝華這個時候,終于放任蠱毒發作,暈倒過去。
☆、紅日(1)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林少庭清楚記得那天阮千千從軍營回來的模樣,狼狽不堪。他從未看過她這樣狼狽的模樣,但只是抿嘴不問,打好熱水到阮千千房中。
她正怔怔坐在桌前,眼中茫然,看他時只是滿眼霧茫茫空洞洞的。
林少庭心中一縮,将她身上的大氅解開,她臉上的紅腫已褪,只是淤紫,脖子上被啃咬出來的印記還在,林少庭張了張嘴,本想問是怎麽一回事,然而最終什麽都沒問。他怕她覺得難堪。
“水給你倒好了,放了一些‘百香油’,你去洗洗,會舒服很多。”
天知道林少庭說着這話的時候,心裏痛成一片。然而他知道這時候不應多問,便什麽都不問,任由惶惑絞得胸中翻天覆地不能平息。
阮千千躲過林少庭扶她的手,有一些惶惑地看他一眼,匆匆跑到屏風後面去,一句話也不說。
就這麽,水聲響起來,好像伴着水聲,還有像是在哭泣的聲音。
再然後,哭聲越來越明顯,雖然用力攪拌洗澡水,甚至屏風上都被洗澡水濺濕。
她不記得這一天是怎麽過去的,洗完澡拿起屏風上的新衣服穿好,是她最喜歡的紅色,喜氣洋洋的,映得臉色也紅了。
“師兄,我們啓程回京城吧。”
林少庭正端着茶杯走神,一時被她的聲音驚醒,茶水染了一些在手指上。
“天色已經不早,今晚你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師兄帶你回京。”
阮千千站在那兒,咬咬嘴皮,頓了頓說,“師兄,我現在就想離開這兒,我想師父了。”
林少庭掉頭就看見她微紅的眼眶,但死命忍着沒有讓眼淚掉下來,硬生生扯出一個難堪到死的笑,“我真的想師父了,還有爹爹。回京見過爹爹,我就回派中,償還師父的救命之恩,再也不下山了。”
林少庭心頭滾過百般滋味,種種皆不是滋味,随即道,“師父不是說早已把山上那些無用之人散去嗎,哪裏還用得着你上山。你要想跟着我們,師父我不知道,師兄定然帶着你,任你天涯海角。”
那眉眼間寵溺。
那舉起的手掌想要撫上她頭頂。
阮千千驚恐地躲過,眼裏閃爍的恐懼,讓林少庭的手,空空僵在那裏。
“師兄,我們現在就走吧,我不想呆在這裏,真的不想。”這麽一說竟有一些哀求的意味。
林少庭怎生忍心讓她多難過,最揪心的是,她臉上比哭還要難看的笑。
“那好,這時啓程,估計打烊之前能到下一個鎮子。”
她點頭,去收拾行裝,收着收着走起神,林少庭都看在眼裏,自己走過去,讓她到一邊坐着。
進進出出房間好幾次,一切都打點好,方才招呼阮千千下樓。
回程二人同騎一匹馬,阮千千比往常任何一個時刻都要沉默。她是愛笑愛鬧的,這一路本可以歡聲笑語,如今只剩林少庭一個人的聲音——
“我已給師父捎信回去,這一路只管游山玩水,慢慢地走回去,師父的事情也尚未處理完,時間很寬裕。你想吃什麽玩什麽,我們随處都可以多停留。聽說蘇山的醉楊酥特別好吃,翠豐的青花酒釀還是貢品,你爹不是愛喝茶嗎?游渡的紅衫袍子是新品,帶一些給你爹嘗鮮……”
林少庭從未這麽羅嗦過,像個老媽媽似的,阮千千只是看着前面要走的路,路上的沙石,像這沙石一般,覺得心都丢失在路上,任人馬踏過無痕。只是被踩踏的時候,方才條件反射一般會彈一下。
果然在午夜之前趕到下一個鎮子,讓小二牽馬去喂的時候,林少庭把阮千千拉過來一些,借着廊下昏黃的光。
只見她嘴唇有一些紅白不均勻,顯然是被她自己咬的。
“你這習慣什麽時候才能改改?從小就這樣,有心事就拿自己的嘴唇咬,你要實在想咬什麽,不如咬我的手指好了。”
師兄的手透出來的溫熱,差那麽一點點就能觸到嘴唇。
阮千千黑漆漆地眼擡上去看他,聲音略微沙啞,“師兄,謝謝你。”廢了極大的力氣才說出這句話來,林少庭不戳破她的心事,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但一路上關心照顧,未嘗沒在她心底畫下一筆。
然而——
已是有人用刀刻印版畫,如何能憑借一點稀疏筆墨抹去。
她匆匆走在前頭,往客棧裏去。
北朔軍營,夜半更深,皇甫倩替端木朝華煎好藥端進帳中,正見他端坐着奮筆疾書。
忍不住急道,“讓你這兩天不要下床,本是要讓你好好休息的,你怎麽讓人在床上弄個桌子,這樣還能休息什麽?”她說着将藥碗擱在他桌上,按住他執筆的手。
端木朝華疲憊地捏捏眉心,從皇甫倩手中抽出手來,擱筆說,“後天就要領兵反攻,自然有些事需要布置。”
“那也要把身體調理好,否則,無首群龍,如何進軍?”皇甫倩說着,端起藥碗,自然而然吹涼勺中的藥,遞到他唇邊。
“我自己來,好手好腳的,還要勞你照顧。”他端過藥碗,一口飲盡。
皇甫倩低低地說,“朝華哥哥跟我還客氣什麽呢,只要你需要,就是要倩兒一直侍奉左右,倩兒也是求之不得。”
端木朝華茫然地掉過頭,抱歉道,“你說什麽?剛才走神了,沒有聽清。”
“沒……沒有。”皇甫倩有一些黯然,收拾好藥碗又吩咐一句,“你早些歇着,正是關鍵的時候,不能有一點閃失。你該知道,你這副軀體,不是你一個人的。”
“我知道。”端木朝華閉上眼,再睜眼時帳子裏又空蕩蕩只剩他一個人。
拉過被子蒙住頭,輕微窒息的感覺,讓他覺得,緊縮的心稍微松懈下來那麽一點。
不知道。
你和他行至何處了。
端木朝華心裏想的,只是,不久後她再無性命之憂。
而他。
就像從未遇到過這個人一樣,那也沒什麽跨不過去的,畢竟,遇到她之前,他也是孤零零一個人,他是所向披靡的北朔王爺,不需要任何人陪伴。
可是——
這一次真的奢望了啊。
蘇山的醉楊酥是一種用當地純釀和面做的甜食,既有草木清香,又有濃郁酒香。
阮千千初時吃到還很不習慣,因為草木的香味确實回甜,但入口時卻是苦的。
“姑娘是外地人吧。”老板含笑看着她緊擰的眉頭。
“嗯。”
“這種點心就是這樣,但回味悠長,現在是不是能嘗到甜味了?”
阮千千卷了卷舌頭,點點頭,“方才還苦得很,現在确實回甜。”
“這種酥餅裏面不放糖,是用幾十種藥材做的,吃了對身體有很大好處的,而且,先苦後甜,這滋味就像人生一樣。豈非妙極。”賣醉楊酥的老板是個包着汗巾的老頭,皺紋刻了滿臉,并不像一般小販只顧了招徕生意,反對每個路過的人都講這先苦後甜的道理。
阮千千摸出銀子來,買了幾大包,遞一塊給林少庭,“師兄,嘗嘗,很好吃。”
林少庭以手指拭去她唇邊的餅渣,嘗一口,笑一下,“确實好吃,這趟沒來錯吧?”
她微微一笑,算是這麽多天以來,露出的第一個真心笑容。
林少庭只覺那是一縷陽光照進冬天的雪堆裏,雖然微薄,但卻是希望。她終究會好起來的,回到京城之前,他一定讓她再露出曾經燦爛的笑。
“師妹,我們在這裏住幾天,我看過,這附近有幾座好山,我們去登山望遠,玩夠以後再啓程。早春山裏有初雪,帶一些回去,給師父泡茶。”
“好。”
她答得順口,垂眸一瞬,溫順得讓人心疼。
林少庭緊攥着手,本想攬住她的肩頭,給她一些溫暖,但終究忍住。
他不想驚到她,因為她自己的心結,只有自己走出來,才能好得沒有傷疤。
蘇山是個小鎮,小鎮邊上的山也不高,勉強可以給人登一登。
半山腰上還開着梅花,清幽的香氣讓人忍不住沉溺,阮千千閉眼深嗅,這才想起師兄呢,掉頭慌張喊一聲,“師兄!”
“我在這兒。”林少庭手上,拈着一枝開得正好的梅花,深紅顏色,彷如紅日一般。走上前插在阮千千發中,上下打量一番,“果然和我想的一樣,師妹戴這花會好看的。”
阮千千愣怔了片刻,輕輕摸摸發上的花,“真的好看嗎?”
“嗯。”林少庭鄭重得好像在商議什麽攸關生死的大事,“師妹最好看。”
阮千千低頭。
半晌都不擡頭。
林少庭覺得有些不對勁,慌了手腳,“怎麽了?你不喜歡不戴這個就是,我不會生氣的。”
她擡頭竟然滿臉是淚,哭得氣都喘不勻,眼睛卻直勾勾地只盯着林少庭,一拳頭砸在他胸口。
林少庭怔怔站着,“師妹……你怎麽哭了。”
“怎麽了,你不是說我最好看嗎?我哭不得嗎?還是說我哭了就不好看了?”阮千千蠻不講理道。
林少庭慌手慌腳地替她抹眼淚,“我什麽都沒說,你反倒急了。你總是好看的,哭那也是哭臉裏最好看的,成了吧?”
她像小孩子一樣,洪水堆在堤下,一觸即發,一旦拉開一個口子,眼淚就争先恐後沖出來。
“那就成,我現在要好好哭一場,你不許笑話。”她說話還抽抽搭搭的,眼淚也掉得極快,将林少庭的手撥開,“不要擦眼淚,等我哭完再擦。我要到山頂上去用雪抹眼睛,讓山下的人都喝我的眼淚水。”
她說得理直氣壯,好像合該別人喝她的眼淚,林少庭哭笑不得,只能由着她,握住她的手,帶着還哭得稀裏嘩啦的阮千千,直奔山頂而去。
山頭薄霧萦繞,阮千千做的第一件事是捧雪把手擦幹淨,然後挑了山頂尖尖樹上挂着的雪,封在林少庭背上來的罐子裏。
山上有一溜雪直往山下而去,她捧雪洗臉,凍得聯合手都紅紅的,冷得酥酥麻麻,還對着林少庭傻笑,“這下幹淨了,師兄,三年後的今天,我們還來這裏吧,這裏山不高但清秀,水不深但潺潺,林子不高但稀稀疏疏的剛剛好,到時候帶上師父,如果師父喜歡,就在山腰上搭三間竹屋,咱們一人一間。”
“好。”林少庭就着自己的衣袖替她擦擦臉,白衣上也染上一些泥灰。
阮千千深吸一口氣,站在這不高的山上,依舊能将腳下人來人往的蘇山鎮收在眼中,腳下一個沒有踩穩,身子一歪,沿着雪道往下猛然滑去。
林少庭伸出的手未能夠到她的手,只見那只小小的身子,翻滾着順勢而下,轉瞬将要被白雪埋沒,連同她的驚叫都被吞沒。
“師妹!”
林少庭飛身一撲,按住阮千千的肩,緊緊抓着,手幾乎要抓到她的肉裏去。
順勢又打了幾個滾,他的腳勾到一枝樹,方才減緩沖勢,緩緩停下。
眼前的人緊閉着眼。
林少庭吓得魂飛魄散,只覺全身肌肉都在驚跳,哪怕與人比武的時候也是刀光劍影也是生死一線,也未曾像此刻。
全身血液仿佛都要噴薄而出。
“師妹……千千……你……睜眼好不好?”
☆、紅日(2)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回答林少庭的只是山上清風而已,阮千千沒有睜眼,他顫抖着手探她的鼻息。
緩慢的動作伴随着手指的顫抖,還沒能貼上去。
那雙眼忽然睜開,四目相對間,阮千千忍不住一笑,“吓到你了嗎師兄?我一點事都沒有啊,玩笑而已……”
話還沒說完,林少庭猛地把她按入懷中,緊緊抱着。
吐出的氣将胸口的阻滞帶走,“你吓死我了!誰準你這麽開玩笑的?以後都不許這樣開玩笑。”
阮千千一聲痛吟。
雖然很細弱,但林少庭怎麽可能漏過去,緊張地把她從自己懷裏扒拉出來,上下查看,“哪裏傷到了,很痛嗎?手背都出血了,你下次再不小心,我就把你丢在外面,懶得帶回去了。”
林少庭說的自然是氣話,他怎麽丢得下她,他最丢不下的就是這個武功很差,腦筋很笨的師妹。
“剛才滑下去的時候好像腿撞到石頭了,現在好痛。”
“能站起來嗎?”
阮千千試了試,剛邁開步子,腳踝就一陣劇痛,腿上也有濕漉漉的感覺。
割開褲腿時看見腳踝已經腫得跟蘿蔔似的,白裏滲着紅,小腿上被磨破出三寸長的口子,布料和血肉分開的時候她忍不住抓了林少庭一把。
林少庭只是略皺眉頭,用雪替她簡單清理一下,随身帶着的藥粉撒上去的時候她的手抓得更緊了。
阮千千是很怕痛的,一點痛都要大叫大嚷,現在反而不叫不說了,讓林少庭更覺得心疼。
“痛就叫出來。”
聽見師兄這麽說,她愣了愣,忽而苦笑,“我忘記了。”
林少庭一陣語塞,蹲身下去把寬闊的背展現在她面前,“上來,我背你下山。”
下山的路上阮千千實在覺得太累,不一會兒就睡着了,林少庭發現背上的人不說話了,喊兩聲她的名字也沒有得到回答。
這才嘆了口氣——
“這一次帶走你,再不讓你見到他,師兄會保護好你,再也不讓你受到傷害。”
背上那一小團重量似乎在山道上變得分外沉,沉入他的心底。
因為腿上有傷行動不便,阮千千和林少庭又在蘇山多停留了一個月,醒來從窗口往下看。
林少庭正在田家大嬸的包子鋪讓包上幾個包子,不一會兒就出現在她面前,阮千千愛吃黑芝麻的糖包子,一口下去油油甜甜的糊得牙齒都黑黑的。
對着林少庭露出黑黑的牙。
“真好吃,田大嬸做的包子怎麽吃都不夠。”
林少庭吃得很斯文,師兄就是這樣的,從來吃東西連一絲渣都不會粘在唇邊的,有一種別樣的優雅。
“你要喜歡天天都給你買。”
“我又不是孩子了,還用你買包子來哄我嗎?我們什麽時候上路,我的腿已經能走了,痛也不明顯,你和我同騎一匹馬沒有問題的。”阮千千怕他不相信,在地上走了兩轉,稍微忍着一點和常人無異。腿上的外傷已經脫疤,只是腳踝扭得嚴重,差點骨裂,現在也恢複得差不多了。
“那包子怎麽辦?要不要帶幾個走?”
“不用,去下個鎮子會有別的東西好吃啊,我們慢慢回到京城,腿傷估計就全好了,免得爹爹看了擔心。”阮千千吃完包子擡手就想在衣服上随便抹抹。
手在半空中被截住,林少庭摸出帕子來給她擦幹淨,“那就依你所說,用過午飯就啓程,你還要買什麽帶回去的,都告訴我,我去鎮上買。”
“就買醉楊酥吧,這一路也不知道要走多久,拿封存得好些的,或者找罐子裝好。上次上山采的雪水也因為我被打翻,只有帶這個回去啦。”說起來她還有一些氣惱,下山才想起裝雪水的罐子打碎了,想再回去師兄以她傷勢拖不得為由不幹。
“這一路還要去很多地方,能被帶回去的,是一種緣分,丢掉的都不能去奢求。”
心事被看穿,阮千千也不尴尬,反正她的心事總是躲不過師兄的眼睛,好像在他面前是透明人一樣。
話說一月過去邊關戰事已經大有進展,頻頻有捷報傳入宮中,說端木朝華大破西陌軍隊。
急報上僅僅是一句話,卻是多少将士的血染成,皇上龍心大悅,拟定大赦诏書,且傳令給端木朝華,若能一舉拿下西陌,便趁此機會不要客氣。
總之以平定邊亂為限,便算有功。
西陌十多座邊城淪陷,再來便是長驅直入,邊城百姓大批往西內遷。另有一部分流竄到北朔境內,端木朝華對歸降的百姓采安民政策,湧入北朔的百姓都得以安置。
最近幾日出面安撫百姓的是馬晉沖,而端木朝華已經有超過五日未曾公開露面。軍情全轉到馬晉沖手上,只有皇甫倩可以在主帳進進出出。
端木朝華身上的“蘇然春”未能完全剝除,最近幾日發作得厲害,在戰場上吐血暈倒,整個身體都抖動得如同篩子一般。
西陌女皇朝顏禦駕親征,這只是和她對敵的第一次戰鬥,端木朝華看見朝顏,難以克制想起在西陌發生的種種,尚未交手,在馬背上大口吐血直至體力不支跌下。
昏迷的時候,他緊皺的眉,緊攥在手中的護身符,皇甫倩一開始想拿開,結果無論使什麽法子都沒辦法讓他松手。
田沖方才在一旁小聲道,“那是要送給阮姑娘的……”
皇甫倩像被燙傷手一般,立刻收手,只盡心盡力照顧他,直到這一天端木朝華稍微清醒一點,醒來時帳中無人。
輕微的響動讓他模糊的視線清晰起來,護身符掉落在地上,他彎身去撿,不料身子一歪跌到地上。
皇甫倩進來正好看見端木朝華笨拙地跌倒在地,她匆匆把他扶回床上,聽着一句“謝謝”,看到他手上緊攥的東西,一時喉嚨裏好像全都被黃連堵住了,咽不下去。
端木朝華喝完藥再多看她一眼都沒有,就召來馬晉沖和田沖議事,商讨進軍的事情,身體的疲憊沒有什麽,撐一撐就過去了。
他現在想的只是盡快擒住朝顏,離琰那樣的人甘心在西陌做國師,和西陌皇室一定有非同尋常的關系。
那麽朝顏就是他絕對的軟肋,端木朝華的計劃便是拿住朝顏,逼離琰交出解蠱的方法。
大軍壓境并未引起離琰的恐慌,西陌和北朔交戰已有多年,但前方軍報朝顏禦駕親征被北朔軍拿下時,離琰挑開眉頭。
把手中的紙揉成一團,合上手掌,再攤開的時候那團廢紙已經化作齑粉。
“趙謙,給我備馬。”
“是。”主子的事情,作為下人一定不要多嘴,為了項上人頭的安危着想。
正因為深知國師大人喜怒無常的性子,一直小心翼翼的趙謙成為啓天監最長壽的下人,并且穩坐管家位置多年。
當然這是題外話。
正如端木朝華料想的那樣,和離琰的會面很快便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