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開始,不日放出,謝謝還在坑裏的朋友

,守衛來報有西陌來使的時候,端木朝華聽着守衛描述那人的絕色容顏,臉上不動聲色,吩咐帶他進來。

卻在守衛出門去時險些把硯臺打翻。

他一直在等的時機終于到來。

哪怕是趕路,離琰也沒有絲毫疏忽自己的着裝頭發什麽的,來北朔軍營之前,尚且好好梳洗一番換一身純絲的寶藍色長衫,看到端木朝華也不等他吩咐,便自己找椅子坐下。

“國師倒是不客氣。”端木朝華的語氣不善。

“我向來不習慣與人客氣,既然我已經來了,可以把女皇陛下放回去了吧?或者,我們也可以和談一下,割城也不是不可以,看你要哪一塊風水寶地。”離琰明顯裝傻充愣,倒真像是兩軍交戰時候的來使。

端木朝華忍不住咬牙,“我此番引你來究竟為什麽,你莫非不知?”

“我确實不知道呀,安王爺,你可是什麽都沒說,你不說我又豈會知道。雖然說你身體裏的蠱蟲是我下的,但這麽長時間以來我真的沒有和‘小然然’互通消息,哪怕想念得要命,也只能去你呆過的房間抱着被子睡覺,假裝還是把你壓在身下……”

“住口。”端木朝華臉色陰沉,打斷離琰不靠譜的胡言亂語。

“你不想聽啊?”離琰古怪地瞟他一眼,回眸間竟有萬種風情,“你不想聽我自然就不說了,像現在,你若不想聽就要說出來,不然怎麽會有人知道呢?”

此時到了用藥的時辰,皇甫倩進來的時候正好撞見二人會面。稍稍詫異了一下,依然走過去把藥放到端木朝華手邊。

離琰用袖子遮住唇邊,低低的笑聲傳出來。

“你笑什麽?”端木朝華端起的藥又放下,盯緊離琰。

“我笑你啊,安王爺豔福不淺,軍營裏帶着女人已是出人意料,且還不是當初把你從我手下帶走的那個傻丫頭,莫非安王爺不要那個小丫頭,又看上這一位了?”說着這話,離琰卻沒有看皇甫倩,漫不經心地看着端木朝華,繼續說道,“既然安王爺也沒那麽多堅持,不如把我也收在身邊好了,女人能做的事情,我都可以做。還有我的寶貝蠱蟲們可以供你差遣。”

“蠱蟲”二字讓端木朝華深深厭惡,好像蟲子在身上亂爬一般惡心。

“我引你來并不是要聽你說這些廢話,而是讓你解蠱的,‘蘇然春’是你自己研究的蠱對吧?只要你肯解開這蠱,我便放朝顏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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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放朝顏回去尚且不夠啊。”離琰輕佻地看着自己新塗成豔麗紅色的指甲。

“你還有什麽條件?”端木朝華早已做好準備,可能提出的,不就是還城退兵之類,雖然現在形勢大好,但若離琰非得要他退兵才肯解蠱,他也是可以二話不說就答應的。

誰知離琰開口,說的卻不是這個——

“我早說過的,我要的是什麽,王爺不妨好好回想一下。”

端木朝華不耐煩道,“我怎麽知道你要什麽,本王也不是你肚子裏的蟲子。”

“真的想不起啦?好吧,那我好心告訴你。”

離琰眸光婉轉好似一襲迷人春景——

“我要的,只有你而已。”

☆、紅日(3)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我不要你北朔江山,又不能吃又不能用,朝顏是我西陌國君,你要放歸這是理所當然的,其次嘛,退兵什麽的看你意願。只要你布置好一切,随我離開就可以。”

離琰的條件看似輕松,然而,一旦端木朝華不在軍中,馬晉沖獨自一人恐無法繼續進攻。

而且,離琰行事沒有規律,是端木朝華計劃外最大的異數,他掌控不了這個人。跟他走後,手裏沒有可以控制他的條件,再要讓他解蠱就更難了。

一番思量之後,端木朝華沉沉開口——

“你若能先解蠱毒,我便滿足你說的條件。”

“朝華哥哥。”皇甫倩驚慌失措,這麽說他是要用身家交換嗎?解開“蘇然春”真就那麽重要?

“你放心,我向來無懼生死,生死都是天定,盡人事無非聽天命。”端木朝華安慰她一句,決然地看着離琰。

“什麽時候解蠱?”

這時離琰忽然笑起來,唇畔弧度好似一朵好看得很的花,只不過花上有刺,刺上帶毒,致命非常。

“我欣賞你的膽識,不過,我現在不打算替你解蠱,小然然說還想在你身體裏呆幾天。”

端木朝華臉色一變。

“這已經是本王最大的讓步,你若還不識擡舉,休怪本王先砍了你的人頭。反正左右不過一死。”

“那好啊,你砍了我的頭吧。”離琰毫不顧惜地把脖子伸出去,撥開的發下面,雪肌白得晃眼,能看到薄薄的皮膚之下青色的血管。

“你以為我不敢?”端木朝華怒極,果真拔刀架上他的頸項。

離琰的青絲垂了一地,染灰他也不在意,只是漫不經心地說道,“我就是以為你不敢啊。安王爺,你可想好了,人死不能複生,頭落不能接續。你一刀下去我這貌美無雙的臉就會髒污到令人厭惡,不過,你早晚會被‘蘇然春’折磨致死,到時候,子蠱發作起來,不一定會比你這母蠱發作好受,內髒會在三天內被咬噬幹淨。死的時候樣子也不會好看。”

端木朝華聽得一背冷汗,手指曲起來,指節分外清瘦慘白。握刀的那只手也忍不住發抖。

“怎麽?砍不下來?”離琰不耐煩做躬身的動作,他國師大人極少有這麽卑躬屈膝的時候,把頭發往背後撥,手指推開端木朝華已經喪失殺意的刀,“也是,面對我這麽如花似玉的美人,安王爺怎生舍得下手呢?”

“滾。”從喉嚨裏擠出來的一個字,承載了端木朝華的全部怒意,他很想立刻砍了這個變态的國師,卻又不得不留他一條賤命。

“那我滾了?”離琰整理好儀容,當真往外走去。

“滾回來!”端木朝華稍稍冷靜下來一點。

“果然是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離開你啊,那麽,安王爺打算什麽時候放歸朝顏,又打算什麽時候跟我回去呢?”

“你敢直呼女皇名諱?國師大人果然權傾西陌,什麽都不怕嗎?”

“朝顏也算是我看着長大的,這麽叫有何不妥?王爺這麽問,算是在關心我嗎?”

端木朝華被離琰媚态橫生的眼看得一陣惡寒,按捺着脾氣,說,“若我依你所言,屆時你反悔不肯解蠱,又如何?”

靈動的一雙眼眨了眨,離琰撇撇嘴,“不如何啊,王爺願意相信便相信,不願意相信的話,繼續攻城也可。你自己選擇即可,我并沒有逼迫的意思。而且,我這個人可是撒謊成性的,王爺多謹慎一些好。”

“三天為限,本王會給你答複,暫時請國師就住在軍中。”這個“請”字重重一落,離琰走出帳子,自然有田沖派人監視着安排在軍中入住。

“朝華哥哥,藥涼了,我去熱一熱。”單薄的聲音,不僅是擔憂而已。

“不用。”端木朝華端起碗一口飲盡,吩咐皇甫倩先出去。

沒有動作,皇甫倩第一次沒有依照端木朝華說的立刻去做,她說,“西陌國師詭詐,朝華哥哥還要照他說的去做嗎?只身一人前往西陌,置北朔軍情國情不顧,豈非違背了老王爺所願?”

“此事我自有安排,你一直在軍中照顧我,也該累了。明日便回藥王谷去吧。”端木朝華冷冷抿着唇,不打算再多說。

皇甫倩紅了紅眼,疾步跑出去。

他何嘗不知道危險詭詐,可攸關那人性命,難道要他置之不顧?

端木朝華把身體往椅中一丢,狠命捏緊了拳,砸得桌上筆墨紙硯都驚跳起來,而後,執筆狂書。

總會有萬全之策,他不會讓阮千千出事的,否則他就舉兵滅了西陌,再親身赴黃泉與她重聚。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的人因此将獨嘗傷悲。

三日之期轉瞬就到了,端木朝華将帥印轉授馬晉沖,軍務部署早前本就移交大部分給馬晉沖和田沖,現在看來倒像之前的受傷不出都是計劃好的。

陽光從帳門被撩起的空隙裏漏入,并且逐漸打開,吹進一些風來。

離琰正在修自己的指甲,看到端木朝華站在門口,緩緩說,“這就要啓程了吧?王爺不必準備太多,要用到的東西,西陌都有。只管把朝顏送回軍中,我與王爺同乘一騎便可。”

他那樣胸有成竹的語氣,讓端木朝華免不了氣悶。

“那便走吧。”

事實上二人并未同乘,端木朝華無法忍受和這個人太親近,這個國師大人從頭發絲絲到腳趾頭尖尖都沒有一點和他印象裏的“男人”可以契合的地方。

他最在乎的,并非性命,反而是容貌。

時不時摸出鏡子照一照,然後沖端木朝華抛媚眼,問他美不美。

這時候端木朝華只好撩開馬車簾子,透透氣,免得被悶死。

簾外的天空還是一樣的藍,在離琰的吩咐下,馬車走得很慢,端木朝華幽深的眼望着萬裏之外的蒼穹,不知道,他牽挂的人,現在行至何處,算日子應該早回到京城了才對。花山公真的有辦法解除“蘇然春”嗎?連白藥仙的嫡傳弟子都沒有辦法的事,這個花山公,恐怕也沒有辦法。

放下簾子端坐好,端木朝華擡眼看離琰,“回到京城,你該替我解蠱了吧?”

離琰暧昧而親昵的親了親自己被染得鮮紅的指甲,笑起來但沒有說話。

回到京城的第一天,阮千千好好泡了個澡,一泡就是半天,泡得渾身肌膚都起皺才肯起身。

阮尚書的喜極而泣自不必說,将将入府就把自家女兒抱個滿懷,直到阮千千擰着眉頭掙紮出來,憋出一句——

“爹爹你要謀殺女兒嗎?不辭而別确實是女兒的錯,可是爹爹你也不用這麽快就趕盡殺絕吧!”

阮尚書這才發現小女兒要被自己孔武有力的手臂給勒死了。

再然後是二娘……

再然後是碧珠……

好吧,她承認自己這趟出去是有罪過的,于是心甘情願讓大家都勒個遍,才被放回自己房間。

換掉一身臭汗的衣服,穿上自己最喜歡的翠裙,只有腿上留下的淡淡傷疤提醒着她,她确實不遠萬裏去了西陌,做了一系列荒唐事,最終灰溜溜地被人趕回北朔來。

對鏡整理梳妝,象牙梳在發上停留一小會兒,她眼中幹澀,沒有淚意。

之前洗澡水的潮熱,讓她誤以為自己埋葬完好的心事又浮上來,原來并沒有,只是錯覺。就好像曾以為的懵懂心事,曾以為的燦爛花事,不過春夢一場。花一開一落,什麽都沒辦法留下來。

将長發挽起,額間點上花钿,蝴蝶翡翠簪斜插入發間,朱紅唇色光潤嫣然。

她可以忘記的,沒什麽,幸好這春夢醒得早,未能将她魇鎮其中,否則怎麽脫身都不知道。

拉開門往外緩步而行,廊下長身而立着自家師兄,白衫既是單薄也是溫存。

回頭看到阮千千微微帶笑而來,林少庭難掩眸中驚豔。

仿佛一夜之間那個纏着自己幫她躲避師父責罰的女孩,瞬間長成少女的妩媚。

這一瞬間春|光燦爛,北朔的冬天,徹底随着消逝的落雪而去。

再見花山公時,師父臉上難得有嚴肅得很的表情,哪怕是自己小時候把師父好不容易弄來可以保屍體不腐的冰魄砸得粉碎,師父也不過氣得半陣沒喘勻氣。口中一直念念叨叨“孽徒”,而後乖乖給師父磕個頭,買一串冰糖葫蘆給師父解饞,這事便就這麽過去了。

此刻花山公卻板着個臉,只對阮千千視而不見。

“少庭,這道西湖醋魚,是為師親自去仟晏湖中釣的,肉肥鮮美,多吃一些。”

林少庭諾諾應着,自覺地把魚挪到阮千千面前。

師父老糊塗了,自己向來不愛吃酸。

花山公的老糊塗還不止這一樁,花山公和林少庭都不喜食肉,桌上竟然擺了一道油滋滋的櫻桃肉。

筷子在上面戳了好幾個洞,花山公又道,“這道櫻桃肉也燒得火候正好,該不會膩才對,為師不愛吃肉,少庭你多吃一些。”

櫻桃肉到了阮千千面前。

口裏含着櫻桃肉,美妙滋味卻被突如其來的一股酸味刺激得難以吞咽,阮千千“哇”地一聲哭出來。

花山公吓得立馬丢掉筷子,把小徒弟拉進懷裏,素來潔癖的他竟沒有計較阮千千的鼻涕眼淚全抹在才換的幹淨衣服上。

他半月前就收到書信說這兩個徒弟要回來,封了一壇酒在院中梅樹下,誰料後來又收到林少庭的書信說小徒弟把腿摔了,要耽擱些時日。順帶提了一下在西陌發生的種種。

花山公方知阮千千那孽徒,要離京不招呼一聲便罷了,在外頭更是拿性命當賭注肆意玩鬧,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

花山公一怒之下決定一定要冷上她至少三天,讓她好好反省一下罪過。

誰知,阮千千這一哭,便讓他這個上了年歲的師父,心肝脾胃膽全體陣亡,心軟得難以自制。

“哭出來就好了,為師也沒有責罵你,何必哭得這麽傷心。”

何曾見過師父這樣慌手慌腳的模樣,看來師妹的哭聲倒是有用,卻不知為何每次花山公要罰她,她哭得肝腸寸斷也沒見師父心軟過。

林少庭越發的不懂了。

師父的胸懷真暖啊,阮千千哭得累了,抽噎了幾聲,漸漸聲音低下去。

這麽放聲大哭,是好事,林少庭也不再擔心她憋壞了自己。

“呿,怎麽就睡着了,這孩子還真是。吃着飯也能睡着。”花山公暗惱地低咒一句,不得不認命地把她抱起來,放到自己床上。

“等你師妹醒了,讓她把為師的床鋪打理幹淨,我不想回來發現任何髒東西。”花山公厭棄地皺皺鼻子。

“是。”

“為師要出去一趟,你盡量吃,不要浪費。你師妹吃得少,起來必定會餓,再熱給她吃。若天黑我尚未歸來,你就帶她先回尚書府。”

“師父有什麽要緊的事嗎?”

“嗯。”點點頭,花山公拍拂着袖子,目光悠遠,“去和故人道別,京城終究不是我這閑人久留之地。”

☆、飛蛾撲火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第二天一早,花山公到尚書府找自己的兩個徒弟,揉着惺忪的眼從房裏出來還一臉倦容的阮千千,看到的就是花山公和自家爹爹碰碰杯子。

“爹爹你也喝酒……”她結結巴巴地吓得話都說不勻了。

“啊,我這個不是,我是以茶代酒的,你師父那個才是真的酒。”阮暮秋急急忙忙解釋,自己的好爹爹形象一定不能毀于一旦。

“哦。”

“你不管管你師父?”

“……他是我師父,我怎麽管得了。”阮千千奇怪地看爹爹一眼,她爹老糊塗了,花山公不管她她就謝天謝地了。

行囊是昨晚收拾好的,而且和二娘聊些閨房密談直到夜半,還抱着二娘哭了差不多半個時辰,阮千千今日的臉色非常不好。

出發之前林少庭極是擔心,索性對花山公說,“師妹中蠱毒的事情,徒兒未能及時告知師父,走之前先替她把把脈吧,有什麽需要的藥材在京城也方便買。”

“這麽要緊的事情你居然忘記了嗎?”花山公責備道,把阮千千按在床邊坐好,按住她的脈。

“師父……”若不是這時候林少庭提起,她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想起來這蠱毒怎麽來的,竟有一些羞于讓師父知道。

她自己犯傻,不想讓師父露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誰下的蠱?”花山公臉上看不出什麽來。

“西陌國師,離琰。”林少庭說。

“那個家夥……”花山公的手離開阮千千的腕,“他告訴你們說在千千身上下了什麽蠱?”

“他沒說,不過蠱蟲倒是看着放到千千身上的。”

花山公搖搖頭,“他吓唬你們的。”

手僵在那裏沒有動,阮千千忽然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聲音都忍不住要顫抖,“什麽意思?”

知道自己身上沒有蠱毒,不是應該高興嗎?怎麽她倒好像如臨大敵。她這徒弟本就比另兩個要笨一些,這趟去了西陌回來怎麽好似更傻了。

“我真的……沒有被下蠱毒嗎?”

“沒有,你的身體沒有任何異樣,為師不會把錯脈的。”花山公抹平衣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皺,站起身來,“你都收拾好了?這就可以啓程吧?你爹爹那邊我已經答應好,會好好照顧你的,你也是大姑娘了,以後師父不會像小時候那樣随意罰你。你大可放心跟着師父走,何況你師兄也在……”這話說得慢,花山公倒是不介意門下弟子結成夫婦的,他開明得很。

坐在床邊的身子沒有移動分寸,阮千千腦子裏一直在打轉的問題,此時脫口而出——

“既然我身上沒有蠱毒,那中了蠱毒的,豈非只有端木朝華?離琰不可能這麽輕易就放我們離開的,如果我在我身上下蠱只是掩人耳目,那麽……”

她想到可怕的事情,面色頓時慘白——

“在我身上下蠱不過是虛晃一招,晃這一招是為了讓端木朝華心甘情願讓他下蠱,我并沒有中蠱毒,端木朝華身上的會不會也是假的?”她心存僥幸,但深知不會這麽幸運,看向花山公的目光裏,希望能得到師父的肯定。

“你沒事就對啦,管那死小子做什麽?反正他早晚是要死的。”花山公毫不在意地說,拎起阮千千的包袱,尚未走出門去,就聽到阮千千慌亂了的聲音。

“沒有在端木朝華身上做手腳……他怎麽可能既沒在我身上下蠱又沒在端木朝華身上做手腳?還是……”

“端木朝華他瞞了我什麽?!”

花山公翻個白眼,真心希望這個徒弟再笨一些,現在這種程度還不夠。

“阮千千。”

慌亂了的眼神很難把花山公嚴厲的神色當回事。

“師父……”

“這一次是你自己要跟師父走的,師父我一沒求你,二沒綁你,和京城的狐朋狗友們一一告別累到半夜,為的是今早帶你離開這塊傷心地,現在你想反悔嗎?”尾音上揚着,花山公斜睨着她。

“徒兒……”她要說“徒兒不敢”的,她也該說“徒兒不敢”,然後乖乖跟在花山公屁|股後頭随着師父師兄去雲游四海的。

可是,雲游四海的話,就真的沒有再相見的機會,端木朝華是要生還是要死,都和她阮千千沒有半毛錢的關系。

“無論端木朝華有沒有隐情,是她讓你回來的,不是嗎?而且,他還讓我把你帶回來,分明已經不想見你。千千,女兒家是要矜持一些的,師父也是一番好意,莫要拂了師父的意思。”

阮千千不知所措地盯着自己的鞋尖,連師兄也這麽說,師兄向來是偏幫她的,這一次連師兄也不肯偏幫,莫非真是她想錯了?

“可是……他要是死了……”嗫嚅的聲音比蚊子哼唧還要微弱。

“死了是他的命,你又不是他媳婦,你擔心那麽多做什麽?”花山公不耐煩道,抓住阮千千的手腕,不給她猶豫的機會。

在阮府門口和老友道別之後,把阮千千推上馬,花山公匆匆和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亂沒形象的阮暮秋告別——

“你放心,你死了以後我會讓你女兒回來給你掃墓的,絕不會讓你孤零零上路。”

花山公這話不說還好,這麽一說阮暮秋想到如花生前未能與自己團圓,現在女兒也要離開,而他還留不得,因為是女兒的意思,自己孤家寡人一個還不如死了的幹淨,哭得越發兇了。

馬兒剛剛跑出京城城門,阮千千回頭望一眼高高的城門,這裏面關着的,不僅有自己的爹爹,還有沒有來得及告別的差點成了她婆婆的安親王妃,甚至,以後的端木朝華。

“別看了,總是要走的。”林少庭的馬并到她身邊。

“婆婆媽媽的做什麽,還不快走。”花山公也不耐煩道。

她還是頓着沒有動,轉過頭來時落在兩個男人眼裏的,卻是一雙紅了的眼睛。

“師父,師兄,我……我不能和你們走,我要再去一趟邊關。”只要想到離琰可能會有陰謀,阮千千的心就一點也安分不下來,這時候怎能一走了之。

“你……”花山公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我們就在這裏別過吧,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一定會平安回來。”

“你去了就別回來,為師沒有你這等忤逆的徒弟。”硬邦邦的聲音砸得阮千千生疼,但咬咬牙終是忍過去。

半晌方才敢看向一言不發的林少庭。

“師兄……”

誰知林少庭截住她的話,仿佛知道她要說什麽一般,極其疲倦地展開一個尚算溫暖的笑——

“你去吧,我不會攔你的。”

一股暖意哽在阮千千喉中,不敢再開口說話,怕一不小心就會哭出來。

師父還是不肯看她,阮千千沖林少庭抱拳拱手,“保重。”

別開了頭,直到馬蹄聲遠了,林少庭方敢看過去,背影已經縮成一個小小的黑點。

“兩個徒弟,一個是這樣,兩個也是這樣,不知道是跟誰學的。唯獨紅岑還稍微灑脫一點,像我。”花山公氣鼓鼓地瞪着眼,“你還看什麽,人已經走遠了,有什麽好看的,上路吧。”

林少庭方才回過神來,問,“師父,我們這會兒往哪兒去?”

花山公白他一眼——

“還能往哪兒去,跟着你師妹,她腦子不好使,要是出點事,我怎麽向阮家老頭交代,難道真的要讓他來日墳頭連個掃墓的人都沒有嗎?”

啓天監在端木朝華看來是個烏煙瘴氣的地方。

離琰那個怪人,豢養各種貌美少年在府中,日日笙歌夜夜荒淫,但從不和任何一個少年過夜,總是獨宿。

而端木朝華的居室被安排在離琰房間的隔壁,所謂隔壁,也沒有一牆之隔,而是隔着一壁屏風。

他疑心離琰其實是故意的,在屏風那邊弄出各種響聲來,喝個水會故意發出咕嚕聲,脫個衣服會故意把影子投在屏風上,時不時還在那邊點些奇奇怪怪的香。

更有甚者。

有一天離琰點了一種香味古怪的東西,端木朝華嗅了口幹舌燥的,桌子在屏風那邊,端木朝華的屋子裏除了一張床什麽都沒有。

不得不摸黑到屏風那邊去倒茶喝。

将将摸到杯子的涼意,茶水還沒倒出來,就被離琰從身後重重抱住。

端木朝華渾身燥熱,但力氣并未消失,一拳把離琰的臉打偏過去,茶壺裏的水全潑在他臉上,暗罵一聲“畜生”。

離琰也不怒,從地上爬起來,點亮燭光。

那張白到離譜的臉上,挂着一抹紅,他從鏡中看到的時候眼中未必沒有閃現殺意。

端木朝華緊捏着拳,等待離琰的爆發。

誰知他只是回過臉來柔柔一笑——

“我就喜歡像你這樣的,明明知道敵不過,還要逞強,像飛蛾撲火一樣豔麗。不過,茶水全用來潑我,你不覺得可惜嗎?我可不會讓人給你送第二壺茶來。還有,我點的香是龍涎香,你呆在我身邊,早晚要熟悉這樣的東西,今天就到這裏吧。”

端木朝華氣得渾身發抖,龍涎香乃是催|情之物,離琰的心思大大方方毫不掩飾,這個男人,心懷龌龊還能擺出光風霁月的坦然,讓端木朝華身上每一寸都充滿厭惡,但又不得不規規矩矩忍着。

因為——

帶他來啓天監的第一天,他問離琰什麽時候會解蠱。

離琰便說,等到你學乖的時候,最好是能讓我高興了。

☆、有眼無珠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屏風後面又傳來男人壓抑的聲音,茶盅猛然砸在屏風上面,總算消停下去小會兒。

随即聽見離琰懶洋洋的聲音——

“你下去吧,有人不大高興,乖,明天再好好撫慰你。”

少年的嘤咛聲攪得屋內還有的一個人,覺得自己十分多事,端木朝華驀然起身往門外走去。

侍衛膽敢攔住他,鐵鉗一樣的手毫不費力把侍衛的手臂擰斷。

慘叫聽在離琰耳朵裏,不僅不覺得刺耳,反而饒有興味地舔舔唇邊還濕潤的感覺,問還沒能起身的少年,“你覺得這次的如何?”

“國師找來的,定是極好的。不過……”少年生得脆嫩,像春天裏剛冒頭的筍尖,正是離琰喜愛的滋味,忍不住在他嘴上又咬了一口。

少年笑而躲開,含羞帶怯的一眼極是風情萬種,沒有繼續将将的話。

“不過什麽?”離琰摸着他的小手指,上面的紅色還是他親手染的,雖然他心頭早有牽挂,但這麽多年,終究還是缺不得這些少年的陪伴,才覺得自己是真實地活着。

“不過脾氣不太好,國師當心被咬到,不如……拔了他的牙。”

話音未落,少年痛叫起來。

離琰的手勁很大,将手中方才還溫柔握着的小指生生折斷,手一甩,少年跌到在地,眼紅紅的卻一眼都不敢看離琰。

“滾下去。”

他諾諾地,一句話沒說,狼狽地奪門而逃。

離琰細長的眉眼像深邃的山水,他念着的人啊,不知道何時才能見上一面。他已經迫不及待了。

西陌國師好男風,京中無人不知,離琰帶在身邊出門的男子,總會面對各種鄙夷嘲笑的目光,當然,也有男人們的豔羨嫉妒。

讓端木朝華穿得文文弱弱,他幾乎想把離琰按住狠狠給他兩拳。

然而離琰只是一面親手整理他的衣服,一面用賞玩的目光上下打量,而後滿意萬分地點頭,“果然風度翩翩,比你那身破铠甲好看許多。”

他說話也是輕佻,但目光卻分外深沉。

像透過這個人能看到多年前與那人初見的驚鴻一瞥。

“你讓我穿這個,想做什麽?”端木朝華不耐煩地扯了扯袖子。

“帶你去逛街啊。”離琰高聲吩咐趙謙去備轎,順手用一枚樸素至極的桃木簪把端木朝華的頭發挽起來。

靠得太近,端木朝華只覺一身肌肉都緊繃了。

“不要緊張,真的只是逛街而已。”

國師大人帶着新的男寵上街,引來不少人圍觀,但也僅僅是圍觀而已,誰都不想無端端喪命,可惜了絕色傾城的離琰,卻有喜怒無常的性子,連西陌國君也是恭恭敬敬不敢有半點怠慢。

每次離琰出行會在西陌京城裏引起百姓沸騰,女人們紅着臉大着膽子往車上投腰帶環佩,盼能得這名西陌最美的男子一笑一回眸。偶有被帶出來的男人們,雖不好意思,但也會偷偷摸摸眉來眼去幾回。

誰讓國師大人好男風呢。

包下京中最好的戲園子,離琰吩咐班頭把端木朝華帶到後面梳洗打扮一番。

端木朝華穩站着不動,班頭幾番催促,讓人強行帶他走,卻沒想到這位國師大人的新寵力氣大得很,沒人能讓他挪步,急得一腦門都是汗,結結巴巴地跟離琰說——

“這,國師大人……”

離琰把手中的金扇面折了折,貼近端木朝華,對方立刻後退一步拉出距離。

離琰逼近。

端木朝華後退。

直到退無可退,端木朝華擰着眉,怒瞪面前的人,離琰卻仿佛看不到比老虎還要淩厲的目光,輕輕吐露的口型,乃是端木朝華的死穴——

“蠱毒。”

端木朝華緊攥了拳頭,和離琰對視半晌,敗下陣來,任由班頭帶他去換衣服梳妝打扮上粉頭。

離琰心裏在想什麽,沒有人知道,他心機深沉手段狠辣,要麽等待,要麽先發制人把離琰控制住,或許能夠盡快解除蠱毒。

緩步從帷幕之後走出的端木朝華想得出神,誰知走出的地方竟是戲子們唱戲的臺子,少了帷幕的遮蔽,突如其來的晃眼光亮讓端木朝華閉了閉眼。

人聲鼎沸。

臺下不止是離琰一個。

還有離琰在京城的那些狐朋狗友,不對,離琰從不把任何一個人放在眼裏,這些自以為是離琰朋友的家夥,各種谄媚地對那家夥阿谀奉承。

離琰只是聽着,慢條斯理地撥開茶碗蓋子,吹開茶沫。

這時見着端木朝華走出來,一時眼中像忽然起了風暴,勾開唇角笑意明顯得讓他身邊圍着的那些人,都注意到臺上還有一人。

是極華麗的喜服。

西陌男子嫁人着紅裳,腰間玉帶瑩亮亮的沉着壓住,那人還在想自己的心事,微微皺起的眉頭和迷茫的眼神,顯然不知身在何處,不知為何忽然多出這麽多人來。正是這一種懵懵懂懂的表情,幾乎一瞬間讓離琰的心髒不能喘息。

反應過來之後。

見着臺下男人們玩味譏嘲甚至猥亵的目光,端木朝華頓時被閃電劈中一般,面色變得十分難看,拂袖就走,管他賓客滿堂,端木朝華只覺怒火全灌在腦門上,沒有即刻爆發已經是忍耐的極限。

“慢着。”不輕不重的一聲。

離琰的聲音,讓端木朝華不得不定住腳步。

“這是我新納的男寵,今日特帶來與各位見見,免得日後在街上碰到,哪些不曉事的家夥,動了我的人。”

“豈敢豈敢,國師大人發話,我們豈敢亂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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