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開始,不日放出,謝謝還在坑裏的朋友
饒是傾城姿容,我們也只能饞着。只不知這位小爺是哪裏打動到國師大人的法眼,讓我們也見識見識啊。”說話的男子已經盯着端木朝華看了很久,此一次高聲說話,一來恭維離琰,二來也想引起臺上人的注意。
端木朝華确實注意到他了,然而那一眼剜過去,此人卻覺得好像已經身死,動彈不得。
離琰搖着扇子笑,“我動心之處,豈能讓你們人人見識?”
“對啊,怎能讓我們見識呢,今日我們能有幸見到佳人已是難得,豈敢多要求什麽。再說了,帷帳中的事情,你們這些瞎了狗眼的,還敢多問,榮豐,這是你的不對了,給國師大人賠罪。”說話的不知是哪家的少爺,那叫做榮豐的,便是被端木朝華一眼看得動也不敢動的男人。
此刻癱在椅中冷汗直冒尚且不能動。
好在離琰并未注意到叫榮豐的男人,只拖着語調刻意說着,“對啊,帷帳中的事,你們也敢問。”
眼珠子片刻不離端木朝華,他氣得身體發抖,恨不能現在一把捏斷離琰的脖子,忽然間好像是不氣了,竟然一個回眸一個淺笑,本點着精致妝容的臉,讓離琰着火了一般不舒服,咳嗽幾聲以後方才緩解去喉中的火熱。
“你們覺得,我很好看?”端木朝華揚聲問。
“對啊。”榮豐被這個笑容弄得渾身都酥麻掉,渾然已經忘記方才的恐怖。
“可是我這張臉從不是給人随便看的,看了,就要付出代價。”
“美人果然有脾氣,你想要什麽?不管你要什麽,國師大人都不會拒絕的。”榮豐咽了口口水,離琰面前,他不能放肆,但魂魄已經全然被這個一身紅妝的“新娘子”勾去。
“好啊,國師大人。這個人看了我,我要他一雙招子。這裏每個看過我的人,都要留下一雙招子做代價。”
冷若冰硬如鐵的聲音,讓堂中方才還放肆用目光亵玩端木朝華的男人,一時都忘記呼吸一般怔怔看着,看得一腦門汗。
片刻之後又都盯着離琰,離琰的扇子這時候也不搖了,和端木朝華對視片刻。
“你不過是一個男寵,我怎會為了你拿掉這些人的眼睛?況且,我也看了你,莫非你要連我的眼一塊兒拿了?”
緩慢而細膩的聲音像是一條冷冰冰的蛇,纏在人的背脊上,甩都甩不掉的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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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朝華沒說話。
全身上下都有一股寒意。
沒有人看清事情是怎麽發生的。
等回過神來。
每個人的臉上都多出一對血窟窿。
從第一雙眼睛被摳下到最後一雙眼睛被摳下,十數人也不過耗費半盞茶不到的聲音,而且速度極快,痛都察覺不到。
端木朝華一雙手血淋淋的,肉卡在指甲縫中,他面無表情地站在離琰面前。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和他手上的血渣讓這間戲院頓時彷如人間地獄。
“不要以為我有求于你,就可以任由你戲耍,國師大人,我雖然不能取你的眼睛,但這些人的,我不會浪費。”
離琰的臉色也有一些變了。
這個人果然不好掌控,若不是有求于自己,這麽多天住在一間屋子裏,他早已掐斷自己的脖子,剜心挖肺也是有可能的。
仿佛看透離琰心中所想,端木朝華森冷一笑,“若是怕了,就早一點解蠱,我不會為難你半分。真的不想解的話,就早一點自盡,我沒功夫和你糾纏下去。”
☆、說謊(1)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日夜兼程恨只恨不能生出一對翅膀來,立刻飛到邊城去。
這一路幾乎沒怎麽休息,到達齊河鎮以後在當地一打聽,方才得知,自己将将離開邊關,端木朝華就下令拔營,此刻已經深入西陌腹地。
阮千千提缰走馬頓在路口上,茫然地望着西方未知的路途,身體已經達到極限,拎着缰繩的手又是灰敗又是顫抖。
抿抿嘴唇,早已幹燥起皮的唇痛得讓她擰起眉頭。
忽而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好像是——
師兄?
轉過去的臉上帶着抹不下去的驚詫。
馬蹄聲消遁,林少庭,花山公,阮千千驚得合不上嘴,只覺眼眶熱乎乎的。
“師父……師兄……你們這是……”
也是一樣的風塵仆仆,花山公別過臉去不看她,用馬鞭戳戳林少庭的胳膊,“你說。”
林少庭了悟一笑,對阮千千說,“師兄放心不下你,所以硬要師父也一塊來,西陌國師不好對付,有師父在,把握大一些。”
師父的老臉上怎麽有一些微紅,眼珠子打個轉,阮千千心下已經明白。
怕擔心的不止是師兄。
于是翻身下馬,對花山公跪拜而下。
“師父,徒兒多有忤逆,待此事了結,全憑師父吩咐。”
花山公鼻子裏重重哼一聲,“還不快上馬,天黑之前到下個陣子打酒,你想渴死師父我嗎?”
心頭的暖是她說不清楚的,只依照師父的吩咐,上馬策鞭。
不知道端木朝華現在在哪裏,好像當初被趕走的時候那些冰冷刺骨的言語都忘記了,她只記得那個人對她的好,雖然兇巴巴的,但總是為她好的。
在安親王府的那些朝朝暮暮,他雖總讓管家扣自己工錢,但其實好吃好喝沒有虧待過,多少回晚上睡着了,端木朝華來偷看她,她都是勉強知道的。
他每一次湊近的親密,他說過的想她,因為她吞毒而氣得恨不得一巴掌掐死她,以為她中蠱毒的時候端木朝華的驚惶,他甚至同樣毫不猶豫以身引蠱,他累極的時候全然卸下防備靠在她肩上。她只覺一生能承載的重量,大抵也不過如此。
她很想忘記的。
可是她忘不了。
心心念念要報的恩情什麽時候變得不那麽重要了,重要的只是這個人,只要這個人安好,別的一切她都不想計較了。
不管他有過的溫情是真是假,她總歸是要去見他這一面的,問他一句成親的事是真是假。若他肯說一句是真,她就相信他,抛卻曾經受的一切。
只因為她想要相信他。
而若是假……
她未曾去想。
也只因為她不想去想。
金絲蜿蜒的碗中,盛着離琰親手給他煎的藥。
端木朝華當做沒看見,捏着兵書的手指卻灰白。
無論怎麽拖延,總歸是要喝的。
“你那日在京中殺了那麽多人,況且,那些人多是權貴門中人,我只好說你腦子有問題,也算是給個交代。這些藥其實是補血益氣的,僅僅做做樣子。”
遞到鼻子下面的藥湯發出的氣味甚是惡心,端木朝華皺着眉,拂開,“堂堂西陌國師,竟然活在別人監視之下嗎?做樣子做到這一步也足夠了吧。我不相信我不喝會有誰知道。”
離琰開的藥有問題,僅僅喝過一次,端木朝華就知道。無故疲乏,睡眠時間增加,絕不是無端端開始的。
“保不準我府裏也有別人的眼線,你也知道越是位高權重越是樹大招風,喝了它吧。”離琰說話已是有不耐煩。
“離琰,這藥我不會喝,我再給你三天時間,若三天後你仍舊不願意解蠱,那當本王沒有提起過。軍務要緊,我不會再呆在這裏。”
“回去?端木朝華,你太天真了,我既然把你帶來,怎會讓你還有回去的機會。”
端木朝華夾緊眉,放下兵書擡眼緊盯着離琰紅豔豔的唇吞吐出一字一句。
“至于軍務,北朔已經正式命馬晉沖掌帥印,和我西陌的談判也已經順利完成,不需要勞你費心。”
“你說什麽?”
“我說的話,向來不重複第二遍,這是第幾次為你破例了,我還真是沒事找事。”嗔怪的眼神讓端木朝華起了一背雞皮疙瘩,但離琰還是把馬晉沖掌帥的事重複了一遍。
“不可能。”端木朝華重重一掌拍落在桌上,木屑翻飛,冷銳的目光掃過離琰的臉,“北朔要另命大帥,為何我沒有得到任何消息。”
離琰天真地托着腮,“你不是只身在我這兒作客嗎?怎會得到什麽風聲呢。”
“我……”話到嘴邊又吞咽回去。
“你是想說,你安排了人跟着你嗎?”
他知道?
端木朝華不動聲色未發一言。
離琰拍拍手,門外被推進的一個人,正是端木朝華手下的暗衛之一,臉上的黑布被拉下來的時候,看到不是田沖,端木朝華稍微舒了一口氣。
卻在此時。
黑衣人忽然尖叫起來,滿地打滾,口中噴吐細小的花色蟲子,七竅無一沒有蟲子鑽出,痛不欲生地在地上滾爬,然而手腳都被繩子捆得緊緊的,蹭了沒幾下,就咽下最後一口氣,死狀扭曲。
“我其實一點都不喜歡別人對我撒謊,當初說好是只身跟我走,現在這個人也死了,我就當此事沒有發生過,王爺以為如何?”
話是笑着說的,玉白無雙的一張臉上微微展開的笑比得最是嬌豔迷人的花,卻讓端木朝華全身都僵硬了。
“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他別開刻意不去看的臉,被離琰捏住,擰過去看着已經死去的暗衛。
“這人太髒了,趙謙,把他拖到亂葬崗上去,給我換一間屋子,這地也髒了。”
地面被暗衛的血還有尚且蠕動的蟲子染污。
“離琰。”
細長的眉挑了一下,他覺得端木朝華叫自己的名字分外好聽,由不得多看他兩眼。
只不讨喜的是他的表情,從未對自己好好笑過,好歹讓他單相思的人,也是對他笑過的。
“你有什麽親切話要對我說?不如湊近一些說。”
端木朝華竟然乖乖湊近他耳畔,倒是離琰沒有料到的,如果沒有聽到他說出來的那個名字,離琰或許可以眉開眼笑地和他好好說上幾句話。
“雲年。”
仿佛被雷劈中了,離琰避而不及地把端木朝華一臂推開,而被推開的人,笑得意味深長,片刻之後轉而大笑,笑聲刺耳讓離琰目露兇光。
“你閉嘴!”
“怎麽?由不得我說?這才是你想着的那個人吧,而且十分不巧,我正好知道這位,本尊是誰。”
離琰恨得牙癢癢,從齒間擠出的話帶着磨牙的聲音,“你最好不要說出來,否則……”
“否則怎樣?殺了我嗎?”端木朝華挑釁地揚眉,“你只管殺了我,國師不是不在乎西陌國土嗎?若我死在這裏,西陌覆滅是遲早的事情,不過此事也與國師無關,倒是沒什麽打緊。”忽然低沉下去的聲音,就像端木朝華此刻見不到一絲光的內心一樣,“我救不了她,大不了帶她一起死,黃泉路上也不孤獨。”
離琰嘴唇動了動,把要出口的話拽回來,本來如臨大敵的表情,忽然也笑起來,還分外輕佻,“你以為你會死得很痛快嗎?”
“你不給我痛快,我就是死,也會讓你的心事曝露出去。你很不想被那個人知道吧?國師大人。”
端木朝華的聲音忽然細下去,茫茫然好像一個懵懂孩童,“雲年,你為何就不肯回頭多看我一眼?只要一眼,你那麽聰明,定能看透我的心事。又或者,你其實早就看透,只是不想接受,不拂我的面子,所以假作不知?”
這些都是離琰做夢的時候說的話。
端木朝華還刻意模仿着他的語氣。
離琰頓時臊得滿臉通紅,猛然拽住端木朝華的領子,把他從椅子上拉起來,惡狠狠地盯着他的眼,“你敢說出去,我讓你想做鬼都做不得,我好像沒有告訴你,你死前受的痛苦,那個人不會比你少受半分。你要不要先嘗嘗,再讓腦子清醒清醒,免得日後後悔。”
“反正也是一死,我會讓她有個痛快的。”閉着的眼透出的是一種接近死寂的氣息,他似乎是忽然沒了力氣,不想再和離琰鬥下去。哪怕那個人會死,為何一想到那個人要死,他整個心都空起來了,離琰如何搖晃他的身體他都不知道了。
端木朝華恍恍惚惚地說,“你念着的雲年,是她的師父,你害死他徒兒,日後他定會恨你入骨,你們再無半分可能。不對,你們從來就沒有過可能,像你這樣人不人妖不妖的怪人,花山公怎麽會看上你?雲年雲年,這個名字才貼切,花山公确實是這樣的人物,也無怪你牽挂。可惜,呵呵……”他冷笑兩聲,眼中是盛氣淩人的輕蔑,“你怎麽高攀得上?”
口水狠狠唾在離琰臉上,他最在乎的花容月貌,這時候似乎也沒那麽在乎了。
他要讓這個喋喋不休的人再也說不出話來。
眉梢往上一吊,離琰丢開端木朝華,摸出的帕子在臉上細細擦着。
“阮千千那丫頭,第一眼見她,我就知道是他的徒弟,只有他那樣風骨的人,養得出這樣鬼怪精靈的徒弟。生得乖巧,嘴巴也甜,随便說上兩句話總能讨到人的好處。這樣的姑娘,不會沒人喜歡吧,至少,我看她那師兄就對她是愛護有加……”
蠱毒太久沒有發作,端木朝華幾乎已經快忘記發作時的滋味。
這一時聽到離琰的話,刻意不去想的那個人,在腦中從朦胧到鮮活。
越是清晰。
越是心絞如同被鐵筷子戳着。
“離琰……”
“怎麽?這樣就受不了了,端木朝華,你說,我們倆耗着,究竟誰會輸誰會贏?啊,我是不是該告訴你,我還從沒有輸過。”
☆、說謊(2)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怎麽?這樣就受不了了,端木朝華,你說,我們倆耗着,究竟誰會輸誰會贏?”離琰慢條斯理的,除了臉色還有一些青白,沒有任何異樣,“我是不是該告訴你,我還從沒有輸過。”
“你殺了我……”半晌之後,端木朝華抓着領子,從喉嚨裏擠出一句。
“若你不提起雲年,我本還想給你個痛快。既然你這樣不知好歹,端木朝華,我離琰要讓人死,有一萬種方法,可以讓你嘗個遍。”
視線有些模糊,兩次中蠱,端木朝華的身體已經常常不聽使喚。
他很想念她。
卻不能想,不敢想,只想撐到抓住離琰解開蠱毒。
結果設計非但未能捉住離琰,反被離琰帶到西陌來,打仗他擅長,猜度人心卻不是他的特長。端木朝華根本不知道離琰這個人,在想什麽。要不是離琰自己不小心,他也不會知道離琰心心念念的其實另有其人。
只可惜如今身邊連個傳話的人都沒有,想以此要挾都不可能。
他端木朝華何曾跌到這樣凄慘的境地裏。
忽然之間端木朝華難以忍受疼痛,重重将頭撞在桌子上,血染紅視線,他冷冷看着離琰,兇狠地撲上去,掐住離琰的喉嚨。
“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你既然喜歡那男子,本王這是做好事,讓你們兩情相悅雙宿雙飛,豈非好事?”
離琰的痛處被戳中,整個身體都縮了一下,惡狠狠地瞪着端木朝華。
這兩個人的視線都彷如猛虎,誰也不肯退讓半步。
“兩情相悅?雙宿雙飛?你既然知道雲年是花山公,該沒少花功夫查這個人吧?你難道不知道,雲年心裏面的人是誰?你以為頻繁觸怒我,為何我到現在還不殺你?還不是因為你有個傾城傾國的娘親?!”這句話說得牙癢,離琰捏住端木朝華的手腕,甩開他。現在的端木朝華蠱毒發作,外強中幹,看上去兇狠,實際沒什麽力氣。
“呵,我派人去藥死這個賤|人,卻不想被她躲過,女人都是一無是處的,虧我待婉玉像女兒一樣,十多年養父恩情還比不上那賤|人一年。”
端木朝華猛然想到什麽,“你派人去殺我娘?婉玉是你派來的?”
“是又怎樣?現在人已經死了,你要想把她挖出來也由得你,我不在乎。”離琰是真的不在乎,那枚棄子早已無用,是該被丢出棋局才對。
離琰話音未落,被端木朝華撲倒,他純粹憑借蠻力,但來得突然,竟被撲倒在地,狠狠一個拳頭揍在離琰臉上。
“你還來!阮千千的師父好歹也要喊我一聲師弟,你若再發瘋,我便做件好事,讓雲年做主,把阮千千許配給林少庭。”
一口鮮血噴在離琰衣服上。
端木朝華被推開在一旁。
他喘着粗氣,半晌說不出話來,眼前金星亂冒着,忽而大笑,笑得離琰一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不會真的瘋了吧。”
“呸。”端木朝華唾一口,拍拍衣服從地上站起來,蔑視着尚且仰倒在地上的離琰,雖有些喘,但聲音平穩而清晰——
“你想耗,本王就陪你耗着,你最好趁現在殺了我,否則,等我身體稍微恢複,就是你的死期。”
恨意毫不掩飾,端木朝華的背影搖搖晃晃消失在門口,離琰對着衣服上的血呆了一下。向來一絲不茍極其在意容貌的他,這一刻幾乎忘記計較自己風塵滿面鬓發淩亂。
這端木朝華,何以忽然痛恨他入骨?
偏偏。
他離琰從來都是惹人恨的,不在乎多這一件。
接下來的幾天。
離琰命人在隔壁為端木朝華布置一間,二人分開來住。
自此,端木朝華的房間裏總是會出現稀奇古怪的東西,比如寫着阮千千名字的字條,比如看着的書上會用毛筆圈出“千”字,比如擺在桌上的詞集會被替代成什麽閨怨類詩集。
甚至離琰會站在他門口,頻頻說起這個人。
端木朝華把床帳子撕下來當做布條塞在耳朵裏,但滿目所見都和那個人有關系,他躲也躲不掉。
終于只能放任思想脫軌,一面思念,一面心如刀絞,他以為自己會習慣這種時時折騰的痛意,變得麻木不仁。
趕到西陌京城這一天,正是個夕陽薄暮的傍晚,紅澄澄的日頭還沒落下去,京城裏的客棧竟然就都客滿。
好不容易找到有空房的一家,卻不是尋常客棧,是西陌城中最好的酒樓,叫做“落凡間”。
老板态度極其熱絡,花山公腰間的酒喝完了,正是嘴饞的時候,只要有好酒,就算老板要千金他也會毫不客氣出手闊綽。
吩咐了阮千千和林少庭去拴馬,花山公徑自讓老板打一壺最好的酒裝滿他的葫蘆,自顧自往樓上去,兩間上房,他和林少庭擠一擠,小徒弟是女孩子,自然只能自己住一間。
上樓到拐角忽然聽見吵嚷的聲音。
這時樓上欄杆處一個肥頭大耳的人竟被生生丢下去。
花山公剛喝了一口好酒,心滿意足得眉梢都要飛揚到鬓角裏去,這時見了,難免要出手,把胖子托住穩穩放在樓下桌上。
胖子吓得一腦門汗,忘記還要驚叫。
樓上的人粗聲粗氣一聲咒罵,“媽的,連國師大人要教訓的人都敢救,不想活了你!”
就着腰間的酒喝上一口,手捂着嘴巴打兩個哈欠,花山公懶得搭理,他從不和夠不上身份的人随便搭話,慢悠悠搖晃着走上樓。
粗壯的手臂伸出來攔他,花山公看上去瘦弱,壯漢怎麽也想不到,為何還沒夠到這個人,就被閃過,花山公還在他身後好心地伸手指一戳。
壯漢用盡全力還是沒能站住,一骨碌從樓梯滾下去。
“國師大人?誰是國師大人?”醉就要醉得像樣,現在的花山公眼周通紅,光映在他的眼底成了恍惚。
沒有人應答,只有兩個好像是手下的人,瑟縮在角落裏。
富貴人家坐的地方都不同,明顯是專門搭出來的臺子,金玉為飾,琴臺作酒桌。
花山公腳步虛浮地走過去,兩個下人吓得立刻退開,眼風略略一掃,小指頭勾起桌上的酒壺,深嗅一番。
花山公幾乎要打出響鼻來,把趕上來的掌櫃的叫到跟前。
“他這酒和我的不一樣,你知道嗎?”
掌櫃的聽他口音不像本地人,賠着笑道,“有什麽不一樣啊客官,我看你是醉了,這酒不是都一樣嗎,都是上好的梨花白,清醇香滑,滋味美得很。客官,你的房間在那頭,讓小的領你去吧。”
說着也不由他分說,就拽着花山公的袖子往走廊西頭走去。
花山公微眯的眼,似乎是在醉,又似乎不是,只偷偷把那壺根本沒動過的酒,順手牽回房間。
于是林少庭回房時,正見到自家師父就着骨瓷的酒壺在喝,醉态已十分明顯,就差沒拉着林少庭喊爹了。
林少庭搖搖頭,沒奈何地認命去打水伺候自家師父洗漱,自己也簡單梳洗一下,床本是大得足夠兩個人睡,林少庭怕半夜被花山公一腳踹到床下還要重新睡過,幹脆在屋中懸上繩子,也能安睡。
這一晚西陌的月亮躲着不出來。
國師大人還是頭一回那麽窩囊,去酒樓沒有付銀子就偷溜出來,還是從後門溜出來的,下人都丢在裏頭沒來得及帶走。
就算夜風涼得像水一樣,也吹不寒他的臉。
燥熱就那麽蔓延遍布全身,他幾乎路都走不穩了,兩腿都在打顫。
他的雲年,還是那樣少年模樣,他卻已經人不人妖不妖,不配叫他一聲師兄。
屋裏早已滅燈黑漆漆一片,端木朝華歇下已久,全賴離琰最近逼他喝的藥,讓他一天有十個時辰都在半睡半醒之間。
一旦端木朝華想要反抗,離琰就使盡手段逼得他蠱毒發作,終于體力難以為續,命人捏開他的嘴,把藥灌下去,吐一次灌一次,肝腸寸寸都要吐出來,這滋味太難受,幾次之後端木朝華稍微學乖一點,節省體力用來睡覺。
偏偏這覺是只能越睡精神頭越差的。
這天晚上端木朝華做了個極其古怪的夢,夢見——
有一只不知道哪裏來的該死的野貓一直咬他的脖子,時輕時重,怕重了咬斷他的血脈不慎讓他死翹翹,又怕輕了他無知無覺。
後來一口咬得太重,端木朝華大掌一揮,終于把該死的貓揮到床底下去,還撞出一聲悶響,只是那痛叫聲,不是貓叫,卻是活生生的一個人。
端木朝華又閉一回眼,再睜開的時候,屋內還是黑乎乎的什麽都看不清。
空氣裏奇怪的香味,卻讓他的汗毛一根根倒數起來,排隊警惕着。
“離琰,你鬼鬼祟祟地躲在我房間裏,到底要幹什麽!”
只見窗戶透進來的微光裏,國師離琰的手緩慢摸到腰上,将腰帶一抽,輕而易舉地剝開外衫,接着裏衣,直到白得教女人都羞愧的肌膚露出來,方才肯停手。
端木朝華只覺腦中轟然一聲,半點思考也不懂了。
“你瘋了。”
“養着你這麽久,也該派上點用處了。”
迫不及待地撲上去,将身下人的四肢都按住,刻意沒有點上的燈,就是為着這一刻,他可以邊咬端木朝華的脖子,邊叫着另外一人的名字,想見而不能見的人,想喊而不能喊的名,連思念都只能抓着另外的人作為替代。
“雲年,雲年,雲年……”
“@¥¥%%!#……”端木朝華把自己能用上的髒話在肚子裏統統過了一遍,卻偏生渾身沒有太大力氣。
“我好想你,師兄。”
溫涼的淚水滑進端木朝華的脖子,像冰塊一樣,讓端木朝華狠狠一腳飛向國師大人的某個關鍵部位。
☆、說謊(3)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離琰警覺地避開端木朝華的偷襲。
雙肩一沉是被離琰狠狠按住,他的身體帶着別樣的火熱,端木朝華一背冷汗,手腳并用又抓又打,勉強運起的內力,一掌拍向離琰的胸口,手掌接觸到的光滑皮膚略微抖了一下,沒能讓離琰離開,反而,他雙目都因為激動而變得鮮紅。
“師兄,你不喜歡我了嗎?為何要對我動手?為了那個女人嗎?”淚水還在離琰臉上沒有幹透,閃着微光。
離琰臉上從未有過的哀戚神色,讓端木朝華雙目深沉,漸漸不再反抗。
而離琰的動作,正如他所料的,對着他這個毫不反抗的死人,不再激烈。冷風吹過胸膛,離琰哆嗦了一下,拉過被子把兩個人都裹在裏面,蜷縮在端木朝華胸口,隔着單衣,用手指在他胸口輕輕畫圈。
端木朝華低頭看見的正是離琰的頭頂,被子裏的這個人,将手腳都縮在一起,像膽怯的孩子,縮在他懷裏。
床頭挂着的辟邪劍,只要伸一伸手就可以夠到。
再好不過的機會,雖不能殺他,但至少可以将他制住,再用他不敢說的秘密來要挾。
國師大人的軟肋,明确暴露在端木朝華眼裏。
他的手剛伸出去,還沒能夠到劍鞘,就被離琰一把抓在手裏,貼上他的臉,自顧自地喃語着——
“師兄……”
一面喃語,一面有淚水站在端木朝華手上。
這樣似乎稍嫌卑鄙了,但放過這個機會,或許就再沒有機會。端木朝華像在黑暗裏看到一束微光的人,他看不清別的地方,縱然身下是荊棘滿地,也要不顧一切靠過去。
“如果沒有她就好了,沒有她,只有我們兩個,呆在岳山永遠不出來,師兄會照顧我一輩子。山中何來歲月一說,我們可以一起練功,吃住同在一處。春天陪你一同去山腰上看桃花,夏天躲在山頂避暑,秋天天清氣朗便到山腳下的村子裏住幾天,冬天大雪紛飛師兄會把我裹在袍子裏。師兄……你為什麽要救她,師妹是什麽,你為什麽不單要救她還要留下她,我陪在你身邊還不夠嗎?”
離琰絮絮叨叨的,越說眼睛越是濕潤,他恍恍惚惚地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唇邊的手指溫熱的,他的唇瓣在上面摩挲,親密的摩擦感讓他空寂的心稍稍滿了一些。
暧昧的熱氣讓端木朝華想抽回手,但對方察覺到之後,抓得更緊。
國師大人一直在端木朝華胸口蹭來蹭去口裏翻來覆去念着“師兄”念着“雲年”,甚是可憐,端木朝華微眯了一下眼,手落回來,摸摸離琰的發,小心安撫。
離琰稍微平靜下來一點,閉上眼竟是在端木朝華懷裏睡着了。睡顏安詳毫無防備,宛如孩童一般。
所以當端木朝華把劍捅入離琰胸口的時候,自己都忍不住閉上眼,溫熱的血濺在端木朝華臉上,他刻意偏離的位置,劍刃停在心髒附近。
被劇痛驚醒的離琰。
大着一雙眼,眼中有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迷茫,疑惑地看着端木朝華手上的劍,劍上鮮紅的血,是他自己的。
手摸了摸胸口的濕意,一手都是紅色,一手都是腥味,一手都是讓人不舒服的粘膩。
眉頭一擰,端木朝華手上用力,劍刃拔|出|來,更多血噴湧出來。
“離琰,這是你應得的。”
微微疑惑的神色,這句話熟悉到讓離琰的頭猛然痛起來,他的手抱住的是頭,而不是捂着流血的胸口。
“離琰,這是你應得的。”
應得的。
所以怨不得人。
多年以前,早到師兄的頭發還沒有變白,早到師兄在河裏抓了魚會甩到岸上來,喊他把魚抱住。
魚兒滑溜溜的抓不穩,在離琰懷裏翻來跳去,尾巴在他臉上畫了兩道泥印。
師兄站在沒過膝蓋的水裏,被他的模樣逗笑,頓時陽光都在他身上跳躍,在離琰心裏,師兄永遠是活在陽光裏,纖塵不染的那一種,稍微沾上一點點灰塵,都會是亵渎。
然而師兄會為他這個師弟捉魚,會親手給師弟洗澡,會把二人的衣服堆在一個盆子裏,拿去河邊洗,讓離琰在一邊玩。
離琰是沒有父母的,他從不知道這世上還有爹娘這種東西。
他只有師兄。
他的世界很單純,單純到比山裏的河水更澄澈,心底有幾粒沙都能一眼看得清清楚楚。
而師兄是什麽?
師兄是一種不能吃也不能喝的東西,但是,師兄是他的全部世界,離琰要是沒有師兄,就會死。因為他的世界裏,只有這一樣,這是僅存的唯一的,不可失去的。
離琰身體底子不好,武功始終不能登峰造極,然而在蠱和毒上造詣極高,但師兄不喜歡。所以離琰把自己藏得好好的,絕不會讓師兄看到他讓小兔子痛得滿地打滾甚至将其四肢卸下來的場景。
在師兄面前,離琰一直是純良無害的。師兄說的話,都是聖旨,比師父的話更重要。
雲年怎麽會知道,自己一直疼愛的師弟,多少次在夜裏只有想着他的臉才能平複身體裏奔湧的各種毒藥,按捺親身試蠱嘗毒的異狀和痛苦。
離琰是壞掉的梨子,他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就壞掉了,從裏面開始,不過皮還是黃澄澄的,看上去沒有半點問題。
直到有一個下雪天,師父從山下帶回來一個渾身是傷凍得嘴唇發紫不省人事的姑娘。姑娘是很難看的,因為不知道在雪地裏呆了多久,臉幾乎都硬了,可以敲下霜來。
師兄親自照看着,親手喂藥,衣不解帶寸步不離。
姑娘還沒好全,離琰也病得很厲害,高燒不退,幾乎燒得半條命都沒有了。雲年分不出神來照顧他,每次醒來看到的都是師父,他日日盼夜夜想,只要師兄像從前那樣,親手喂他喝一次藥,他就不記恨了,他就原諒他對別人的好。
終于師兄還是來了,那時候離琰幾乎已經快要痊愈,但他不介意,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