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開始,不日放出,謝謝還在坑裏的朋友
的墨跡吹幹了,好看的唇微微彎起說,“早晚要讓你見到的,你要是怕我,可以早些後悔。”
于是果真就見到了。
望月銷魂散發作起來,端木朝華根本就不像個人了,見着什麽撕什麽,他本來內力驚人,便是手腳上的招數也極其粗魯兇狠,若不是提前按他的吩咐将其手腳綁縛,怕這時候阮千千已經是屍體一具。
那是沙場殺敵無數的王爺,手上造下過無數殺孽。
卻在牙齒快要咬進溫軟的皮肉時,驀地停住,齒尖離皮膚只有一紙之隔。阮千千根本阻止不住力大如牛的端木朝華,幹脆不阻止,反而将頸子偏過去一些,脆弱的頸動脈在他面前微微跳動,只需要輕輕咬下去。
就能嘗到血液鮮甜的滋味,眼前的人片刻就會了無生氣。
然而她坦蕩的動作,兩手撐着床沿,白生生的一段脖子就那麽不帶任何遮掩地露在他眼皮底下。她好像根本不怕,半晌他沒有動牙齒,聽到那人鼻子裏甕出的清淺笑聲。
“咬啊,你不是想咬嗎?咬了就舒坦了,我不騙你。”
一雙眼亮着偏頭對端木朝華說,還挪出一只手在他下巴尖上捏了一下。端木朝華厭棄地皺起眉躲開,手也挪開,想離得更遠些。
不料本已經在床邊,就這麽滾下去,阮千千“哎”了一聲,拉他的手沒拉住,落了空。居高臨下地站在跌得有點疼的人面前打量着,對着帳外的人應了句什麽,端木朝華沒聽清。
他本來惱怒于阮千千看他摔了還笑得開懷,後悔剛才難得的機會卻沒有狠狠咬下去,這時候女子身上的淡香湊近了,他幾乎是僵硬着身體不知所措地呆望着她吃力地把自己弄到床上去。
然後就帶着三分天真七分茫然地靜靜凝望,直到阮千千說,“我現在要解開你,不許咬人,也不許撓人,只能呆在帳子裏,不然我就讓人打你。外面有很多吃人的熊,你鬧騰得動靜大了,它們會沖過來把我們倆都撕成碎片吃掉。也許你不怕被撕碎,可是我怕,你必須保護我。”
端木朝華跟阮千千打過預防針,毒發時候的自己六親不認,智商可能就是一三歲小孩,外帶野獸習性。
他聽懂阮千千的話,眨眨眼算是同意,等到手腳的束縛被解開的瞬間,在地上蹦跶幾步,起先差點摔倒,之後手腳的麻痛都褪去,眼光就帶着幾分興奮直往帳門口掃。
縫隙裏透進的微光,似乎隐隐顯示着外面是另外一個更加自由任其徜徉的寬廣世界。
兩腳不安分地向着那個方向挪動一小步,兩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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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阮千千擋在他面前,女子纖瘦的身體,他只要輕輕一掌摔開就可以。這個念頭像是放在眼前散發着誘人香味的糖,智商三歲的安王爺,這時候很難抵抗這樣的誘惑。
手碰上阮千千的胳膊的剎那,他不知道自己使的力氣有幾分,他只是想讓這個人暫且不再妨礙他,等他出去看夠了再回來也是一樣。
誰知卻下重了手,阮千千被他一掌推得摔出去撞在床邊,背脊是結結實實撞在木頭上,疼得實實在在。
端木朝華的手已經撥開簾子,外頭明晃晃的零星燈火,仿佛招着手要他過去,被火光撩撥得心頭都熱了。
身後連痛呼都沒發出,他覺得怪異又有些後怕,不經意那麽一眼掃過去,只是最後一眼,看過他就離開。一眼裏見到阮千千按着腰掙紮着要站起身,卻站不起來,努力幾次就跌倒幾次。
端木朝華不耐煩地走近了,把她一把拎起來,這一下卻不知又碰到了哪裏,被他提着膀子拎起來的阮千千眉頭都擰成麻花,卻憋着一聲不吭。
“你……說話。”冷梆梆的聲音。
“……”咬着牙怒瞪了端木朝華一眼,這一眼讓端木朝華覺得有條涼涼的小蛇鑽進心頭蠕動得他不舒服。
手不由捏得更重,只想要嘴硬的阮千千叫出聲來,她一張臉白了又白,從鼻子裏冷哼出一聲來,再多的話卻沒有。
“說話!”
骨頭發出咯咯的響聲,再這麽捏下去,骨裂甚至骨斷都不是什麽稀罕事。她閉着眼,漆黑的眼睫抖動着不肯張開。
僵持了一會兒,端木朝華像是膩了,他還記着給自己解開那惱人的繩索的是眼前這人,這麽一想就丢開她,眼珠子轉了轉,聲音放低一些,“你……說笑話……我……不出。”
話雖然斷斷續續,但能懂得其中意思。
阮千千似乎這時候才想起要生氣,背轉身去對着牆。端木朝華眼前只剩了冷冰冰的背影,有一種不被理會不被重視的感覺,他現在是孩子脾性,越是不被搭理,越是要上去挑弄。
于是伸指戳戳她的背心。
她雙肩一顫,把被子拉過來不讓背心露在他眼前。
他忘記方才還起興得很想出去玩的想法,只想着把面前這個冷皮冷臉不想搭理自己的女人搞定,兩腿蹭上床榻,手伸出去本想拍拍她的肩膀,但方才被自己擰得手臂快斷的阮千千,大抵不會高興被碰到傷處。手就這麽收回來,幹脆整個人都湊過去,嘴唇觸碰到她的耳珠,對着耳渦的位置輕輕呵氣。
果然她雙肩都顫動起來。
端木朝華來勁了,吹氣也吹得越發賣力,直到連嘴唇都會被她耳朵上的溫度燙到。他想阮千千定然被癢癢鬧得笑個不停,卻怎麽連笑聲都沒有,手伸過去貼住她的臉,把那張臉扳過來的瞬間。
竟然見到的是一臉亮光。
濕漉漉的亮光。
他懵懂無知地湊過去,猶豫再三方才下口,輕輕舔了一點點她臉上的水珠。
鹹澀,微涼。
阮千千懶得看他,一個傻子,有什麽好看的,嘴裏卻低低嘟哝,“當初說有法子給你解去,偏不用,變成這番模樣若是被別人看到,怕威震天下的安王爺只會變成比塵土還不如的傻子,還有誰瞧得起你。”
這時候端木朝華忽然拉起阮千千的手,猛力按在自己的心口處,難受地蹙起眉,短促地吐出一個字來,“痛……”半晌又補充道,“心口痛。”生怕她聽不懂似的,手指戳着自己心髒所在的位置。
阮千千顧不得自己胳膊上還痛着,便湊過去着急道,“怎麽會痛呢?這藥還會讓人痛嗎?”一面在心頭暗罵那皇甫倩沒能在毒發之前趕到軍營,全然忘記最初因為皇甫倩要來還鬧過幾天氣。
端木朝華不答她,兩只手在她臉上無措地摩挲着,倒真越發像個傻子。喉嚨裏打着轉的話,好半天才理順了說出來,“你不哭……不痛。”
阮千千的動作驀地停住,端木朝華抱住她的力氣空前大,她被壓得喘不過氣,卻生受了沒有推開。
因為毒發神志不清的端木朝華在她耳畔理直氣壯地說,“外面……不好玩。留下,陪你。不哭。”
原來這人哪怕是毒發的時候,尚且怕她哭嗎?她說不清一剎那漫延開的是什麽感覺,只知道臉上的濕意越發洶湧,而端木朝華手上的動作并不溫柔,讓臉頰刺刺的痛。
刺痛裏帶着的卻是仿佛蜜糖一般的甜意,索性将嘴唇湊過去壓住他語無倫次的唇,趁着他神志不清占了他便宜,總不能每次都是他占先。
等到端木朝華被欺負得滿臉通紅四肢無力地裹着棉被睡着,阮千千心頭的大石頭方才放下,她以為毒發是多麽可怖的事情,沒想到卻是這樣簡簡單單打發了,只要将人诓得睡着,一切便會随着涼月西沉滑過去。
臂上的疼痛不存在了似的,她的手指在端木朝華堅毅的面部輕輕掃着,下定決心,再見到師父一定要把連心草讨要過來,便是用偷用搶的,也要拿過來。
端木朝華這副失态癡傻的模樣,她只願一個人記得,她不記得被擰壞的胳膊,只記得這人失了心智還能為自己留下。
☆、機鋒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風馳電掣趕來的皇甫倩一身風塵下馬奔到軍中時,已經是毒發的第二日,緊趕慢趕還是晚了,心中着急,也不管田沖急吼吼地攔她,硬闖進主帳裏。
腳步定定地僵在門口,把簾子挑上去的手背似乎都熱了,猛然回神一轉身就跑了。
弄得田沖想哭哭不出來,連是不是應該走進帳子請罪都不知道,貼在門口聽了半晌沒聽到半個響動,索性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也掉頭走了。
皇甫倩看到的,本來不是什麽令人臉紅的場景,不過是那二人世風日下豔陽高照的天裏,擁在一張被子底下正睡得香甜。
皇甫倩只在門口看到兩個腦袋并在一處,也沒仔細想,就急着躲開,而床上的兩人還睡着,無知無覺地睡着。
後來是端木朝華先醒來,向來空蕩蕩的身邊躺了一個人,他也沒多驚訝。再對上阮千千的臉,只覺這個早晨已經出現過千萬遍似的,手指頭在她臉上打個轉,似乎被搔得癢了,她皺了皺臉,在被子上蹭了蹭,翻個身又睡得不知身在何處。
在被子外面晾着不過一會兒,手指已經涼下來,就着涼涼的手指,探進熟睡的人捂得嚴嚴實實的頸窩裏。
一聲尖叫伴随着阮千千噌一下坐起來的動作反倒把端木朝華吓了一跳,手指僵在半空中動也不敢動。
“是不是你?”語氣極是惱怒,雖然腦子不大清醒,帳中本就只有兩人,若不是端木朝華,那只能是她自己把自己冰醒了。
本想無辜擺擺手不承認的端木朝華,似乎也覺得這麽做過于無恥,無辜地點頭,點頭的動作微不可見。
阮千千被吓醒當時卡在心口那股子氣,現在才“咝咝”地吐出來,也不說話,撿起床邊鞋襪想穿起來,胳膊上一陣疼,把裏衣袖子挽上去,細白的肌膚上青紫的一圈顏色,難免顯得觸目驚心。
“不是我幹的。”對着阮千千怒瞪的一雙眼,這會兒端木朝華老實了,否認完畢方才在大腦中找到一抹游魂似的記憶,抓了半天方才抓在手上,“好像……昨天是十五。”
她瞅着端木朝華沒說話。
“十一月十五……”若隐若現的回憶漸漸真實,從腦底浮現上來,讓大腦都陣陣發酸。端木朝華的臉色驀地白了,一個大力把兩只腳懸在床邊的阮千千抓回來,側身壓在身下,手指更是毫不避忌地開始解阮千千身上不能再單薄的裏衣。
“端木朝華你想幹嘛……”本來是要惡狠狠吼他一句,昨日方才毒發,今日就起色心,本還想問他一句身體感覺如何,現在看來是好得很。但腰腹被勒的那麽一小下,讓她一口氣沒喘勻淨,怒吼活生生被壓成了一句低吟。
他憋了半晌沒出聲,但阮千千死命扣着衣襟的手背上還有一抹血痕,讓他不敢大力。
這時候她方才覺出來,痛的地方不止胳膊,還有腰。臉色又是青又是白,偏偏端木朝華這個混蛋還想解她的衣服,阮千千氣得話都說不出來,又是拉扯一陣之後,她方才哆嗦着嘴唇道,“你到底想幹嘛?我記得你的毒已經發過了,今天不會還要發瘋一次吧?”
最狼狽的時刻已經被她看過,端木朝華記不清發狂的時候都做了些什麽,只隐隐約約知道,她身上是受了傷的。
“讓我看看。”冷凝的聲音帶着迫人的威嚴。
偏偏阮千千不怕,鼓着一雙眼瞪他,就是不松手,口上也不放過,“安王爺,我女兒家家的難道是你想看就能看的?去西陌一趟禮義廉恥都丢到天外面去了嗎?”
“松手。”
“我不。”
那張揚起的小臉,分明在說,有膽量你只管用強的,我不怕,更何況,端木朝華,我賭你不敢撕。
饒是讀懂她的表情,端木朝華也只能在肚子裏氣一氣,終是半點脾氣都沒了,頭疼地說,“我是要看你身上的傷,昨晚我都傷到你哪裏了,嚴重不嚴重,讓我看看,又不會少塊肉。”
這一句已經帶着嗔怒,阮千千恍然大悟,頓時臉都臊紅了,竟然是自己的腦子不知道轉到哪裏去了。
“傷得不重,不用給你看。”阮千千沒好氣地堵回去,起身穿戴,動作急促得近乎慌亂。
“反正是要嫁給我,有什麽可不好意思的。”端木朝華這人,就是嘴上必然不落下風,蹭過去從身後環住阮千千,空間頓時變得狹小。他放低了聲音,像哄騙孩子一般,“給我看看。”
她也知道再僵持下去顯得矯情,但傷在腰背上,如何能給他看。
正在這時候,帳門外傳來田沖的聲音,“王爺起了嗎?皇甫姑娘一早就到了,在中帳候着,有一個時辰了……”聲音裏都能聽出田沖繃着頭皮的緊張。
本來搭在衣服上的手指顫動了一下,阮千千将滿把青絲一掬,用簪子別好,多的話一句都沒說,就走出去。
端木朝華無聲地苦笑落在田沖眼裏變成了不明的意味,他見到阮姑娘出去這才敢進來,低着頭不敢開腔。
“愣着做什麽,去中帳跟皇甫倩說一聲,我馬上就過去。”
一封書信将皇甫倩找來,其實并不是為了身上的毒,這毒也中了好些年,端木朝華早已不像當初那樣冒失焦急地想還原。
真正需要動用皇甫倩的事,乃是——
“軍中初現瘟疫,我已讓少數知情将士将這些人隔開,勞煩你千裏迢迢趕來,但也把此事交給你,我才放心。”
一句“放心”讓皇甫倩的嘴唇嗫嚅着,想說什麽,終究在他眼底那點平靜的黑裏安靜下來。拱手道一句,“倩兒定不負朝華哥哥所托,只管安心打仗,瘟疫之事無須費心。”
“嗯,我知道你來我就可以放心了,軍中條件也就是你眼見的這樣,你也不是第一次來,還是和往常一樣,需要用什麽,只管開口便是,保管閉口就送到你面前。”
這一點寵溺,也就是端木朝華能給她的全部了。
皇甫倩心裏清醒着,因着這份清醒,而覺得往外走的腳步下面是踩着冰,碎裂開的冰尖就戳在她的腳心裏。
和端木朝華那點舊事,終究也将要畫上句點。
皇甫倩邊走着邊捏緊了手,帳外的陽光劈頭蓋臉而下,她望着天,暗道,總歸他們還沒有成親。
遠在西陌京城也能知道戰事大大不妙,皇帝不在,離琰奉命監國,暫理西陌朝務。本來以他的尊崇,便是就住在皇宮裏,也沒什麽好惹人非議的。
然而無論在宮中呆得再晚,他也總是要回啓天監,勸都勸不住。
有一晚趙謙向主子提了一下,或可将奏折都搬到啓天監,免得來回跑得辛苦。
離琰卻正着臉色斥罵他一頓,弄得趙謙接下來三天裏,見到離琰都忍不住要哆嗦。
他何嘗不知趙謙的法子既方便又可行。然而,他本就是借着去宮中批閱奏折的時間透氣,對着雲年不冷不熱的臉已是讓他心裏難受,何況那人還總是尋機會用不溫不火的語調隐約表達去意。
他可以裝一時沒聽見。
卻裝不了一世聽不見。
早晚那人是要走的,他所能做的,不過是把這個時間,押後再押後。
轎子一路颠簸後在啓天監門口停下,趙謙撈起簾子,離琰還眯着眼在睡,他不敢叫醒,往下放的手卻被擡起。
離琰已經醒了。
“到家了啊。”嗓音裏帶着一絲溟濛的睡意。
身體疲乏得發軟,一步步走得有點搖晃,總歸也搖到自家門口。朱紅門“吱呀”一聲從內裏打開,邁過門檻時離琰站得不穩,後腳起時竟被門檻絆住。
眼見着是躲不過要在下人們面前出一次醜,若摔出什麽好歹來,還可以說他是鞠躬盡瘁為國捐軀。
卻不料一雙寬闊的手接住他,等眼前的暈眩散去些,離琰擡起頭來站穩腳步說一句,“多謝。”
“不必客氣。”
這聲音好生熟悉,熟悉到讓離琰只覺心都絞起來,讷讷地道,“師兄……”
“我特意來等門,有話和你說,別站在風口上,我徒弟已經歇下,有些話也不方便讓他聽到,不如到你屋裏去吧。”雲年說完這番話,沒覺得有什麽不妥,離琰的房間他也是找得到的,自在前面走着。
半晌方才發現背後還是空的,離琰站在大門背後,已經被丢下一段距離。
擡起的眉裏都是詢問,“怎麽了?”
“沒……”
“那便走吧。”說着雲年又只管自己地往前走,離琰站在遠處,只覺當初那個背影,也是這樣,越來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
不知是哪裏來的膽氣,竄入胸口便膽大包天。
“師兄,你等一等。”
雲年回過頭看見的就是臉色晦暗不明的離琰,他先是沒有說話,于是他也不說。
隐沒在陰影裏的安全感,讓離琰小心翼翼縮藏的膽子,越發活蹦亂跳,說話的時候幾乎帶着恣意的快感。
“若是師兄要說回去的事情,那就不用提了。”
“……”
離琰走近一些,臉上的堅決越發分明,“你想走,我絕不會攔着,只不過你也休想甩掉我。”
雲年有點懵了,“你現在是西陌監國,怎可棄百姓于不顧……”
“百姓也好,戰事也罷,從不是我想理會的,說丢也就丢下了。當初師兄丢下我不也是這樣嗎?不在意的,丢下也不會有半點不舍可惜。師兄若真的怕生靈塗炭,就暫且留下。等戰事平息再走又何妨?”
只見雲年的眉頭蹙起又勉強展開,留給離琰的只有一襲灰白衣衫的背影。
百姓也好,戰事也罷,與他又何妨。雲年忐忑的只是,那時候怕這個人也會跟着自己,他本已不忍心,卻明知這不忍心是不應該,想着離開興許會好,和這師弟依舊是陌路。若是他一直纏下去,有一日自己真的做回他的好師兄,就算師妹不計較一身武藝,師父的亡靈又怎麽能安?
迎着涼風,一團亂麻的腦子也沒能安定下來,雲年認命地按了按額頭,回房拉過被子把自己裹個嚴嚴實實,一口氣睡過去,巴望着不要醒過來。
☆、失散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對常人仿若洪水猛獸的瘟疫,落到皇甫倩手裏,就不再可怕。阮千千也在軍中幫忙,做的是沒有什麽技術含量的活,燒個水大鍋大鍋煮藥,再分發下去。
偏偏是這樣不需要費腦子的活,更加耗費體力。
每天回到住處時總覺渾身骨頭都酸軟得散架了似的,用被子把自己一卷就昏昏沉沉睡去。
這天晚上睡得正迷糊,嘴上還磕巴磕巴着說模糊的呓語,下巴忽然有癢癢的觸感,她皺皺眉翻過去繼續睡。
端木朝華忍不住低低笑出聲,甕在鼻子裏的聲音帶着難能可貴的柔和,摸着躺在她身邊,搶過一些被子,阮千千起先半點被子給他,終是抵不過熱源的吸引,後來在端木朝華溫暖的懷裏睡得昏天暗地。
早晨醒來時,端木朝華早已離開,阮千千拿捏着泛酸的脖子,只覺這一晚睡得分外香甜,白天忙活起來也有勁。
藥味在狹小的空間裏彌漫,爐火熏得阮千千一張臉通紅了,手上的大勺子未曾停過,皇甫倩說這藥要一直攪拌,方才能讓藥效充分發揮出來。
戰鼓聲傳來時,她的手正酸,一時忘記動作,呆了好一陣,方才聽出這是軍隊集結的鼓點節奏,忙在粗布的圍裙上随手抹抹,順便解下圍裙搭在炤上,背手抹去額頭上的汗,跑出帳門還沒來得及看清來人,已經被扣住手往人群外帶。
密密麻麻的士兵往一個方向聚集,而她卻被帶離人群,在軍營外圍被催着上馬,催她的人是田沖。
阮千千蹬着馬蹄歪在馬上沒有坐穩,雙手緊拽着缰繩不敢亂動,匆忙問道,“這是怎麽回事?往日打仗我在軍營候着就成,現在你讓我去哪裏?”
田沖不答,翻身爬上自己的馬,一鞭子狠狠抽在阮千千座下那匹馬的屁|股上,馬兒吃疼,高高揚起前蹄,阮千千的身體向後仰,趕緊低下上半身死死抱住馬脖子,也來不及再多問,馬已經像流矢般飛馳出去。
等到她勒住缰繩終于讓馬停下來時,已經在兩裏開外的地方,遠遠的其實什麽也看不出,阮千千卻好像看見那處飛揚的黃沙,聽到将士們震天的呼號殺敵聲。
狠狠一眼剜向勒馬駐在一旁的田沖,語氣也不好伺候,“現在總可以說了吧,是什麽事非要現在讓我走?”
“這是王爺的意思。”田沖扶了扶快掉下來的頭盔,“敵方忽然突襲,我軍完全沒有準備,被打得措手不及,王爺不一定有空隙照顧到你,你一個姑娘,呆在軍營裏反而不便。”
“那皇甫倩呢?”
“哈?”
“皇甫倩還呆在軍中,為何我就呆不得?”阮千千盯着田沖,并非無理取鬧,她只是想,同為女子,莫非自己只能作為一個累贅存在。
“皇甫姑娘師承藥王谷,自保的能力還是有的。”女人胡攪蠻纏起來,哪裏是田沖能應對得了的,跟在端木朝華身邊這麽多年,他連小姑娘的小指頭都沒碰到過一下,說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皇甫倩有法子自保,而你沒有,所以王爺讓你走,你就領着這好意乖乖謝恩退下便是,問那麽多幹嘛。
阮千千沒說話。
半晌提拎着缰繩忽然策馬而走,田沖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消失在眼皮子底下。
而且,馬蹄消失的方向,正是回軍營的方向。
等田沖回過神,哪裏還有阮千千的影子,只能煽自己幾個大耳瓜子,醒不過來是哪句話說得不對刺激到姑奶奶。
沙場就是流血的地方。
殘肢屍體遍地,想要留意着不要踩到都是妄念,映得滿目的刀光劍影,以及鼻間揮散不去的血腥氣息,讓阮千千心窩子被揉捏着一般,胃部一陣陣抽搐,想吐卻吐不出,只能拿手把嘴巴捂得緊緊的。
不過是離開片刻,方才還靜靜駐紮的營地已經狼狽不堪。
跌跌撞撞亂轉了片刻,馬兒忽然嘶鳴了一聲。動物比人來得警覺許多,她下意識把身體一低,在慌亂的眼裏匆匆閃過的一道銀光,正中馬腿。
下一刻就是一背的痛,在地上翻滾兩圈,方才停下來。
剛才騎着的馬已經跪倒在地,喉中嗚咽着,濕漉漉的一雙眼瞪着,四肢一陣抽搐,腦袋重重跌壓在地上,絕了生氣。
暈眩感散去,阮千千迅速擡頭,長槍已經指着她的頸動脈。
威風凜凜立于馬上,緊緊握着長槍的人,正是西陌女皇朝顏。
微眯起來的眼透露出的也是肅殺,肅殺裏帶着一絲嘲諷。
“沒想到這次突襲能有這麽大的意外收獲,仇九,把人帶下去,一定要好好‘伺候’,怠慢不得。這下有讓北朔退兵的籌碼了,端木朝華,縱然你有神兵萬騎,怕是抵不過一個女子。”
咬到自己的舌頭,朝顏恨恨唾出一口血氣,指着阮千千的長槍,在領命架起阮千千的将領把人從地上拖起來的時候,破空一般收回。
戰場上的事阮千千不懂,但也知道能讓朝顏這樣得意忘形,對端木朝華必定不利。
下一刻她仿若瘋了一般掉頭狠狠撞向仇九的頭,看上去安順的女子忽然的動作讓仇九猝不及防被撞得後退兩步,阮千千別的功夫不行,輕功卻大有長進。
俯身拾起劍的動作是她早計劃好的,做來一氣呵成,血從馬上将士脖子上噴濺出來時,阮千千滿臉都像浸在胭脂膏裏一般,被紅色彌漫了雙眼,随即那人便再也不能攔路,把死去的将士從馬上推下去時,阮千千覺得渾身都脫了力。
她從未殺過人。
也從不想殺人。
馬頭被缰繩勒着向後調轉,狠命夾住馬肚子,借着馬的高大身形想要突出重圍。
“拿箭。”
朝顏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搭在箭羽上,箭刃的綠光和方才射死阮千千的馬那支箭上的如出一轍,箭上有劇毒,哪怕她射不中這人的要害,也左不過一死。
瞄準阮千千的背影,心中卻驀然湧起說不出的緊張,朝顏的手肘一抖,已是錯過最好的時機,饒是她的箭法精準,百步穿楊不在話下,那人是在馬上,身形晃動不說。
關鍵在于。
她已經失卻一顆讓她必死的心。
“陛下,讓臣來。”
見主子猶豫不決,已經回到朝顏身側的仇九急于想将功折罪,拉弓射箭不過是一瞬間。
卻好像拉着的不是緊繃的弦,而是朝顏的心緒。
“嗡”的一聲細響,飛射出去的箭已經收不回,下一刻猿臂蜂腰的将軍被朝顏一個耳光扇得偏過頭去。
仇九的眼中不僅是不解,更是怒氣上頭連眼睛都紅了。
只見朝顏氣得渾身發抖,怒斥道,“朕讓你放箭了嗎?朕沒有開口你就替朕射殺那個人,有朝一日,你覺得朕不配做這個皇帝,恐怕也會有恃無恐地摘了朕的腦袋。”
仇九惶惑地低下頭,剛要辯解,一旁傳來禀報,稱阮千千已經順利逃脫。
朝顏冷冷不言,半晌方才下令撤退,留下仇九在大軍後頭,醒過味來時只覺帝王心思難測,朝顏再也不是那個帶她出生入死的“少将軍”了。
灰沉沉的天空裏,一絲陽光也無,阮千千驚魂未定,不知将馬趕到了何處,只顧着跑,沒顧上記路。和田沖走散不說,還和軍隊走散,披頭散發的臉撲滿灰塵,就着河水随意洗洗。
洗過之後臉孔上散發的潮熱氣息裏帶着腥味,她方才注意到,河水不是清澈純淨的質地,又是黃又是紅,顏色雖然淺淡,但仔細還是能分辨出。
于是牽着馬循着河流的方向接近上游,終于在天黑以前看到零星的燈火散落在野地裏。
心頭掠過欣喜,腳步也快了。卻忽然想起被朝顏拿住的事,把馬缰拴在不遠處的樹幹上,身形隐沒在樹叢中,撥開叢生的樹枝,也不顧臉被刮出血痕,只想靠得更近,看清一些。
光線昏暗,火光離得遠,根本照不到腳下。
一心想着再近一點的阮千千,忽然身體一輕,身體一個趔趄,沒有防備地從小坡上滾下去。
草尖被身體壓住的細微聲響,也許還有尖利的石塊劃過臉頰,她什麽都聽不到,耳中嗡嗡作響成一片,身體想被碾壓過去一樣,只來得及下意識閉眼護住頭部。
時間靜止。
停下來的那刻,軍營已經近在眼前,她伸了手出去,卻夠不到,什麽都沒抓着,只有手背上的血溫熱地流。
好像聽見端木朝華的聲音了,又自嘲地搖搖頭,這是幻覺,大抵連軍營都是幻覺。
“她拉着馬跑,你不會追上去嗎……”
“現在帶上你的人馬,跟我去找,找不到人,找不到人你就……”你就什麽再也說不出來,端木朝華也知道現在不是斥責田沖的時候,但怒氣無處發洩,也只能用這樣的方式。
“也許阮姑娘走得不遠,在附近搜尋一番就能找到。”皇甫倩還沒見過端木朝華這樣盛怒的模樣,他掃過來的眼,如猛獸一般,讓皇甫倩沒有膽子再多說。
“馬将軍。”
“在。”
“今晚西陌軍可能還會來,提高警惕布防。”
“王爺這是要親自去找?”馬晉沖忍不住問,“現在形勢緊急……”
端木朝華豎起手上的鞭子,馬晉沖立刻住口,拱手道,“末将聽令。”
這時候微弱得如同熒光的聲音響起,“我也去吧。”
說話的是皇甫倩,柔柔弱弱的眼神像搖擺的一尾蒲草,但傳遞出來的沉靜笑意讓人對她很是放心。
“也好。”冷沉的尾音一落,端木朝華已然策馬奔出。
皇甫倩緩慢地騎着自己來時的小白馬,将不知從哪裏撕下的粗布一塊遞到白馬鼻子下面,低聲輕言:
“嗅仔細了,這一回要看你的,霓虹。”
馬兒重重打出一個響鼻,皇甫倩的掌心落在馬身上,得了指令,霓虹仿佛受着牽引一般直直朝着黑暗中的一個方向而去。
☆、小師弟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陽光從窗格子裏爬到臉上,不停鑽到鼻子裏的藥香,讓阮千千的鼻子皺起來,狠狠打出一個噴嚏。
正是這個噴嚏,讓昏睡着的阮千千醒過來。
這是一間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農舍,主人家不在她屋子裏,桌上放着尚且溫熱的藥湯,氣味就是那濃稠的汁液散發出來的。
好像睡了很久似的,渾身上下都酸軟疼痛,擡起胳膊發現身上的傷都被包紮過了,本應腫得像豬頭的臉,也消瘦着。
屋子裏的布置簡單但不粗陋,盛藥的碗并非粗制的陶碗,而是打磨十分光滑透亮的瓷。手指正在碗底摩挲着,有人推門而入,阮千千擡眼便和此人的眼光對上。
這是澄澈幹淨的一雙眼,來人約略十五六歲,說話的聲音尚且帶着稚嫩,若非身材高大,阮千千幾乎把他當做小孩子。
“你昏迷了五天,粥是現成的,若覺得餓,我去端一些來。”話說着,人就匆忙要出去。
“慢着。”阮千千叫住他,他也立刻停腳轉頭,阮千千問,“我怎麽會在這裏,是你救了我嗎?”一開始回想,腦袋就隐約疼痛,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