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開始,不日放出,謝謝還在坑裏的朋友
,怎就沒想起來讓他也去做身新的。阮千千這念頭一起,自取了銀子上街給謝非青裁衣服去。
長生半晌沒聽見動靜,眼珠子在眼皮下頭打轉一會兒,終于一骨碌彈起來,将阮千千和謝非青收在櫃子裏的包袱卷兒拿出來,摸來摸去半個子都沒摸到。
一屁|股往板凳上坐,坐得凳子腳在地上擦出響聲,方才作罷。
茶水喝了半壺,桌上的饅頭也吃去兩個,長生想,只管先跟着這兩人,到哪兒不是流浪,折騰這半晌把肚子都折騰飽了,又爬上床蹬兩腳,卷着被子滾進裏側睡了。不一會兒呼吸聲就細了。
阮千千回來時,滿意地把給師弟裁的新衣堆在桌上,站在床邊看看睡得香甜的長生。
只見白玉般的小臉,睡着還是一副嚴肅神色,也不打鼾。
果真是富貴人家的小公子啊,不知帶回去是不是能讓他爹媽賞幾個銀子。
翌日清晨阮千千起個大早,将頭發利落地挽起,一張臉水洗過便罷。
“二位小爺可起身了?”站在隔壁屋門口敲着門問道。
不一會兒就打開門來,門口站着的是謝非青,屋內床上還躺着一人,長生還沒起。謝非青身上穿着的還是舊衣,阮千千上下打量他,問,“給你裁的新衣服不合身?”
“不是。”
“顏色不合你意?我看你穿的顏色都淺淡,應當穿點好看的,專門找了匹石青色的緞子。”
“顏色……也好看。”
“那麽……料子穿着不舒服?”
“緞子裁的,哪能不舒服。”
“那你別扭個什麽勁?衣服總要穿的,怎麽不換上?你身上這件都穿了五六天了,自己不知道髒,我還嫌棄呢?你是要跟着我上路的,別丢了我的臉,快去換衣服。”阮千千不由分說地把謝非青往門裏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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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在自己眼前合上,謝非青還呆着。他少與人打交道,幾句話說下來竟然臉都有點紅了,一回頭,直端端坐在床上的長生,瞪着一雙異色的眼看他,更把他心頭看得發毛,讪讪道,“你醒了啊?”
長生捂着嘴打個哈欠,“沒,我這還沒醒,你換好衣服我大概就醒了。”然後縮回去拿被子一蒙頭。
謝非青只覺心頭那點不好意思連個小孩都能看穿,就更加不好意思了。不再扭捏,衣服昨晚試過的,穿上正好合身,謝非青拉扯幾下之後,長生也起了,像個小少爺一般,懶洋洋地對謝非青說,“洗臉水在哪兒呢?你能幫我端來一下麽?”
等二人收拾好再開門的時候,阮千千已經提拎着自己的行李站在門外,看見長生一頭烏發束得整齊,漆黑油亮的,問,“看不出來,你頭發倒梳得好。”
長生摸摸發髻,自己也很得意,指指謝非青,“不是我,是他梳的。”
謝非青低着頭,只當做沒聽見這句話,進屋取出行李,帶頭走在前面搶先下了樓,一句話也沒說。
阮千千莫名其妙,“他怎麽了?”
“我怎麽知道。”
“你招惹他了吧?我這師弟脾氣這麽好,你也能招惹上,真厲害。”阮千千自愧不如地自言自語,也不搭理長生,跟着下樓去。
長生見沒人搭理,扯了扯衣角,鼻子裏哼哼一聲。本少爺自己有腿,不需要你們搭理,下樓的時候把木板樓梯蹬得噠噠噠作響。
就在阮千千一行人耽擱在路上的時候,北朔已經大勝班師回朝,那天的北朔街頭萬人空巷,百姓争相圍觀得勝而歸的安王爺。
然而,戰馬上卻未見得披銀挂帥的端木朝華。
直至天色将暮,迎接軍隊的人群已經散去,才有一輛青色帳幔的馬車搖搖晃晃進了北朔京城,停在安親王府門口。
裏面探出來的是一只細白的手,安親王府大門洞開,門口站着的婦人走下石梯來,和半個身子探出馬車的皇甫倩打了個照面。
“姨母。”
安親王妃神色雖鎮定,但伸出握住皇甫倩的手,分外冰冷,半晌才道,“朝華在裏面?”馬車內黑乎乎的,看不出什麽。
皇甫倩點點頭,說,“睡着了,最近幾日趕路,身上傷口發炎,又發着燒,我沒辦法,給他服了安眠的藥。”
安親王妃點點頭,示意下人将端木朝華接進府,她本就穿着黑衣,等端木朝華被人從馬車上擡下來,免不得面色又白了白,皇甫倩緊扶住她的手肘,道,“姨母不必擔心,我既跟着來了,朝華哥哥就一定沒事。”
安親王妃對上的就是皇甫倩在夜色裏灼灼如炬的眼神,心內安定下一些。
不說皇帝着緊自家侄兒的傷勢,派禦醫來看,只說皇甫倩日日病床前守候,不管端木朝華是醒着還是睡了,寸步不離衣不解帶的苦心,安親王妃都看在眼裏,府中上下的丫鬟小厮也都瞧着。
眼見得半月以內,端木朝華的病情反複,連帶着皇甫倩也消瘦下去,肩背越發削尖了。
每日晨昏定省地拜見安親王妃,之後忙着給端木朝華煎藥紮針,時刻聽他吩咐,便是說起夢話來,她也捉着端木朝華的手在一旁答應。
唯獨苦澀的是,端木朝華口中念着的名字,卻另有其人。
下人門隔了門戶窗子的,遠遠瞧見二人兩手交握,只道是王爺病好以後定然好事也近了,皇甫倩知道王府裏的下人都是眼尖嘴緊的,做派也越發大氣端莊,端木朝華未清醒過來,連同田沖也在她的吩咐之下。
這一日清晨,皇甫倩瞧過端木朝華,他病氣漸褪,此時臉色已經較剛回來的時候滿臉死氣好了許多,皇甫倩就約上安親王妃一同去附近白雲寺為端木朝華祈福,她自己是不信這些的,但安親王妃信,此舉圖的是讓安親王妃放心。
馬車剛離開安親王府不久,端木朝華竟就醒了。
他睜眼覺得口幹舌燥,屋裏空空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吼了一聲,“田沖。”他自以為是吼,出口卻發現聲音嘶啞,比平日裏好好說話的聲氣都不如。
好在田沖本是去端藥,這時候也捧着漆盤進來了,乍一見端木朝華坐在床沿上,吓得差點把藥摔了,好在終于穩住,一面把盤子往桌上放,一面道,“王爺終于醒了,這,可是皇甫姑娘不在,皇上派來的禦醫一早入宮複命去了……”
端木朝華不耐煩地打斷他,“給我倒杯水。”
田沖倒一杯給他,他喝了還不夠,直喝到第五杯上,方才清醒一些,有了力氣擡眼問話,“你說皇甫姑娘,倩兒在府上?”
“是啊,王爺不記得了,戰場上,您腿上中了一箭,又從狂奔的馬上摔下來,腿骨折了,箭上有毒,決戰那幾日,您殺敵拼命,身上的許多傷都沒有處理,這一摔整個外傷內傷全摔了個亂七八糟的。”
“沒讓母妃瞧見吧。”端木朝華扶額道。
“怎能避開娘娘呢,您回來這都半個月了,娘娘今日和皇甫姑娘去白雲寺上香祈福,估計在寺中用過素齋飯,晚上才會回來。”
“半個月……”墜馬之前的記憶模模糊糊地在腦海裏搖曳,端木朝華半晌方才抓住一絲重點,“阮千千呢?”
田沖低着頭,手腳不知往哪兒放,嗫嚅着,“戰事一結束,馬将軍就下令班師回朝,王爺的傷耽擱不得,所以并未滞留……”
“人沒尋到,你們就回來了?”端木朝華一口氣沒提上來,又粗喘兩下,就着田沖遞過來的茶水壓了壓,方才氣順。
“王爺帶人找了那麽久都未能找到,戰場那麽混亂,估計阮姑娘早就……”
“住口。”端木朝華喝止田沖沒能說完的話,手上的茶杯一個沒捏住,在地上摔得粉碎。端木朝華死盯着那茶杯的屍體,似乎要把地面盯個洞出來。
“王爺……”
“本王說過,找不到人就提頭來見,你可把我的話放在心上了?”端木朝華還在病中,話音雖冷,音調卻提不上去。此時覺得一口氣阻滞在胸口,卡咳兩聲,喉嚨口嘗到腥氣,按着胸口靠在床上,一閉眼說不出話來。
大夢方覺,音容笑貌全成泡影,他只覺還不如不醒的好。
這時候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田沖擡眼瞅見安王爺閉眼不動的模樣,退到門口,劈頭蓋臉地斥責奴仆,“敲那麽急做什麽,叫魂啊?!”
“不是……總管……門口來了三個人。”
“什麽人?你不知道直接趕走嗎?咱們王府除了皇上,誰來也可以拒之門外。”
“那……真的就趕走嗎?”
田沖白他一眼,板起的臉意思分明。
奴仆摸摸腦袋,嘀咕一聲,“以前阮姑娘也是王爺府的常客,打完仗回來就生分了麽?”正自往前走,後領子被提住,面前是田沖放大的臉。
“你說誰?”
“……阮……阮姑娘啊。”
田沖丢下奴仆,急得屁|股被火燒了似的奔出去,只那奴仆還在哀悼自家總管也變得和王爺一樣喜怒無常,以後下人的差事更難做了!
☆、伊始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等田沖迎了阮千千三人入府,吩咐下人帶謝非青和長生去安置,謝非青沒多問,拉着長生要走,冷不防被長生咬得慘叫一聲。
跟着田沖想先去看望端木朝華的阮千千,一回頭就看到長生咬着謝非青的手背不松口,血從謝非青手背上滴答下來。
“把他拉開,長生,你撒的什麽瘋?”
長生不松口,瞪大的眼裏盛着詭異的惡毒,阮千千驀然心驚。不過十一歲的孩童,卻帶着深仇大恨一般的眼神,比毒蛇有過之而無不及。
下人們架住長生的胳膊,一個小厮蹲着去掰長生咬合得緊實的牙,長生雙手攥成拳頭,眼睛直盯着阮千千。
“算了,放開他。”阮千千忽然想明白什麽,蹲身下去,手沿着長生下巴,手指掐住他兩邊腮,沒有使多大力氣,說,“謝非青是我師弟,你咬了他,還想跟着我的話可說不過去。”
長生轉轉眼珠,想着有理,便松了口。
謝非青吃痛,卻沒有責罵,只端着手站在一旁看着。
“我現在要去看安王爺,我與安王爺是舊交,帶着你多有不便。你跟着我師弟先去房裏安置,我見過他就會來看你們,如果要離開安親王府,也會帶上你。”
長生咬謝非青那口,咬得自己腮幫子都疼了,牙齒打顫,格格作響,一動不動盯着阮千千,過半會兒說,“安王爺是誰?”
“是北朔朝的王爺,叫做端木朝華。”阮千千一面說,一面留意到長生的小拳頭攥得更緊了,小臉也僵得像石頭一般。
“怎麽了?你認識他?”阮千千問。
長生猛然搖頭,“不認識。我乖乖跟着謝大哥,你看望過他就來找我們,不能說謊。”嗓音僵硬着說完,長生又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去拉謝非青沒有受傷的另一只手,總算乖順下來。
謝非青也不計較,對阮千千說,“師姐快去吧,長生我帶着,不會有事的。”
“這小子人小牙口倒好使,晚膳傳一些骨頭給他啃好了,免得逮着人咬。”阮千千想着說些玩笑話,長生的表情沒什麽變化,自顧自想着心事。
阮千千目送他二人走遠,方才跟着田沖去端木朝華房間,順便問清離開這些時日發生的事情。
到了端木朝華房間門口,田沖敲門以後沒聽到個聲響,自作主張讓阮千千推門進去,想他二人定有許多話要說,自己在門口守着不便入內。
阮千千進到室內,繞過四折花鳥屏風,看到的就是端木朝華閉眼靠坐在床上,不知是醒着還是睡着。
因為屋內沒有人說話,這一幕乍然看到的臉,就像夢裏所見一般鏡花水月的不真實。
輕悄悄地走近了,在床邊坐下,那人仍是閉着眼的。
劍削一般的臉,因在病中,更加消瘦憔悴。黑發淩亂披散着沒有什麽光澤,一雙眼閉着好像眼窩都深重許多,加上緊抿着的唇透露出的嚴肅。
阮千千只覺眼前這人冰冷得很,仿佛已死一般地令人害怕。
下一刻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猛地就将端木朝華摟在懷中,雙臂勒緊着想把他融入骨肉裏。
端木朝華本來昏昏沉沉,方才閉眼不知怎的就眯過去了,這麽大動靜他自然醒了。
被溫暖的懷抱環繞,端木朝華莫名其妙地低喃一句,“夢見你了?也罷,見不到好歹能夢到。”說完又緊緊閉上眼,只做從未醒來。
阮千千聽到他說話迅速将人推開一些,看向他臉時又是一雙緊閉着的眼。
她咬咬牙,甩手兩個耳光把端木朝華打醒過來,下手不重,但也是“啪啪”作響。
端木朝華臉上熱辣辣的,再想裝睡已是不可能,嘴巴抖動,想說的話沒能說出來。
阮千千喜極而泣,罵道,“分別幾日你便不認得我了麽?真不認得我這就走,再也不來你安親王府,徒增煩擾。”作勢起身要走。
端木朝華哪可能就放了她走,之前是未能回神,現在已經清醒。拽着阮千千的手,一把将人拉過來。
阮千千站立不穩,歪倒在端木朝華身上,不知壓到他哪處傷口,見他眉間深蹙,急忙問道,“壓到哪裏了?痛麽?我去叫田沖來。”
端木朝華的手抓得緊,被他抓得痛了,阮千千想坐起身,卻沒地方落手,落下去沒準又按到他哪裏按不得的地方。無奈道,“你真不打算說話了?就這麽不待見我?”
端木朝華緊張得喉嚨口都冒火,舔了舔幹裂發白的嘴唇,道,“多說些。”
“說什麽?”
“随意,”他深黑的眼珠不敢動彈,盯着阮千千,“随便你說什麽,多說些話。”
那眼底的膽怯,阮千千這一刻竟看懂了,他怕還不敢相信她回來了,聽她多說些話,方能确定眼前所見是真的。
這麽一想,阮千千真的開始絮叨起來,自己怎麽流落到南楚,略去差點死在亂箭之下,只說被西陌軍逮住,又逃出去,後來路上淋了雨,醒來就在南楚了,被人撿到,好生将養好身體方才上路回北朔邊境,還沒到邊城就聽說北朔已經得勝,又馬不停蹄趕回京城。
一面說着一面給端木朝華倒水讓他喝着,一杯不夠,連喝三杯方才不渴了。
端木朝華的眼一直跟在自己身上,饒是阮千千臉皮厚,這時候也止不住心熱,說,“我說了這麽多,還不夠麽?還不夠真?怎麽樣才能讓安王爺不再做夢呢?”
端木朝華沒做聲。
阮千千把他手上的杯子拿走,放回桌上,再回身來徑直掀了端木朝華的被子,拔下桃木簪子放在端木朝華枕邊。
一雙眼波泛動只如春水流過,她鑽進被窩,将被子拉過來把兩個人都裹住,低身伏面,溫熱滑膩的臉不由分說湊近端木朝華,貼住他的臉。
壓過來的身體沒有什麽脂粉香氣,一路勞累奔波,身上和着稻草塵土味道,加上沐浴用的皂角,不像姑娘家。
端木朝華低聲笑了。
阮千千猛然抽身,瞪眼看他,“還知道笑,不是不說話的麽?”
“你可以坐下去一些。”
阮千千一時臊得滿面通紅,翻身從端木朝華身上下來,側躺在一邊,刻意拿背對着他。
端木朝華自知說錯話,拿手指戳戳她的肩。
肩膀扭動一下,仍是不肯回頭。
“我錯了。”
奇了怪了,安王爺會跟人道歉了,阮千千本只是臊,并不是生氣。壓着聲音說,“我擔心你,你倒好,只顧着拿我開玩笑。”
端木朝華挪出手來,拿住她兩肩,讓她轉過身來面對自己,只見阮千千眼睫低垂着,嘴角又克制不住笑彎了,說,“我對着你總是這樣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說,房間裏的事,又沒人看見,你也不算丢人。”
阮千千的耳朵更紅了,啐道,“誰和你房間裏的事。”掙紮着要起來了,說,“我還帶着個孩子來你這兒,若回去晚了,鬧起來不得了。”
“孩子?多大的孩子?哪裏來的?”端木朝華問。
“十一歲出頭,路上撿來的,等明日我回尚書府見過爹爹再作安排,我推測得不錯的話,可能是西陌的富家子弟,西陌戰敗以後,皇上怎麽說?”
“我前幾日傷得重,昏迷到今日才醒,朝事一概不知。你趕得巧,正好撿今天回來,不然恐怕等不到母妃和倩兒回來,我又得睡死過去。”
“皇甫倩也來了?”
“嗯,她和我家有些親故,喚我母妃一聲‘姨母’。”端木朝華淡淡地說,探手捏住阮千千的耳垂,溫軟玉滑的,問,“這麽久不見,你想我不想?”
“不想。”
“真不想?”
阮千千嘴上說的是不想,耳垂卻燙起來,端木朝華越發笑開了,湊近她耳邊,說,“可是我想你得緊。”
他膩得太近,阮千千推搡兩把,又見他眉頭皺得緊,不敢再推。端木朝華卻得寸進尺地攬住她的腰肢,把人按在自己懷中,容不得她掙紮。
深吸一口氣,聲音沉沉的仿佛經年累月的酒,“我道你遇上什麽危險,帶着人不眠不睡在駐地周圍找了三天三夜,幾乎驚動西陌軍隊。西陌突襲折了不少将士,我就想先了結戰事,再好好搜尋。誰知仗打完的時候被冷箭所傷,一直昏睡着回來。”端木朝華氣也不喘把話說完,阮千千埋頭在他懷裏,默不作聲地聽。
“好在你自己尋回來了,否則……”端木朝華的聲音低下去,否則他的餘生,就剩下四個字——
抱憾終身。
靜默半晌,端木朝華也沒有繼續說下去,阮千千也不計較他話說半截,只從他懷裏掙出腦袋來,湊上去在他唇上輕輕一啄。
因着蜻蜓點水的輕觸,端木朝華的眼又像燃着火要吃人一般,阮千千結巴道,“別這麽看我……”
端木朝華閉上眼認命道,“有時候覺得你什麽都懂,有時候又覺得你什麽都不懂,當真磨人。”
阮千千不明所以地再次将腦袋紮回他懷裏。
迷迷糊糊地睡過去,端木朝華的手在她發頂上反複摩挲,低沉的話語像沉香一樣。
“若我不再是威震天下的将軍,只是個窩在後院的閑散王爺,你又當如何?”
他猜當年自己救下阮千千,在她心頭留下的是個英雄形象,而今一切都不會再與從前相同了。
端木朝華強自把心頭泛起的苦澀抛諸腦後,暫且專注于懷裏全心依賴的小女子,低眉閉眼,也睡過去。
☆、隐憂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在端木朝華懷中醒來已是過了晚膳的時候,端木朝華還睡着,她自己摸着下了床,讓田沖帶着去見謝非青。
剛走到門口就被撞個滿懷,長生咬着嘴皮,不說話,只是賴着阮千千。
她把長生拖到屋子裏,仔細關好門,問二人打算,是願意和自己去尚書府,還是暫且在安親王府住着。
“兩家相隔不遠,幾步而已,我每日都會過來。”
謝非青還沒說話,長生搶先道,“我同你一塊兒,謝大哥随意,他住在哪兒都一樣。”
“這麽說你住在哪兒都不一樣了,有什麽不一樣?”阮千千問。
“我要跟着你,是你撿了我,就要對我負責任。”長生大義凜然道,板着一張小臉。
謝非青方才說話,“我也跟師姐一處,王爺府上規矩大,怕行差踏錯影響師姐名聲。”他見阮千千和王爺府總管相熟的模樣,已經隐約猜到,安王爺就是當初阮千千滿口計劃的“成親以後”當中的那個郎君吧。
阮千千想想也是,自家府上确實多不少方便,于是點頭,“今晚我們要歇在安親王府了,明天一早回尚書府。你們都用過飯了吧?”
謝非青說,“尚未,長生不吃。”
長生翻一翻白眼,“那個王爺的東西,我怎麽知道有毒沒毒。”剛出口就自知說錯了話,閉口低頭假裝什麽都沒說。
“那我讓田沖傳膳到屋裏來,吃過早點歇着。”阮千千說完往門外去,眼風回掃裏,隐約覺得,長生似乎很不喜歡端木朝華。
晚膳過後,安親王妃的車馬方才回府,阮千千換了一件青緞撒花的長裙在院子裏梳頭發,剛洗淨的頭發在風裏散發出濕熱的香氣。
巨石的陰影垂下來籠着她,風吹得發頂都涼透,阮千千一個猛子吸進的涼氣,讓她狠狠打了兩個噴嚏。
院子裏沒來得及灑掃的落葉,在腳步之下發出細碎的聲音。
阮千千掉轉頭,一面問,“誰?”
走出來的是謝非青,阮千千讓他坐到石桌旁,等謝非青坐下才又開口,“這麽晚了怎麽不睡?”
“睡不着。”謝非青向來老實。
“想什麽睡不着?”
“有點想家。”
謝非青的目光很純粹,他心裏想什麽,嘴上就說出來,“我從來沒有離開過家,現在踩在北朔地境上,與我家鄉相隔千裏,總覺一個人點燈看書的日子還在昨日,但眼前見到的又分明不是。分不清哪一個是真的,哪一個是假的。”
坐得久了難免有點冷,阮千千雙腳提上去踩着凳子,抱膝坐着,“我小時候也流連過很多地方,起初覺得娘在哪裏,哪裏就是家,後來到爹爹府上,沒住幾天又跟着師父走了。于是覺得師父在哪裏,哪裏就是家。再後來和爹爹親近,爹爹在哪裏,哪裏就是家。你現在分外懷念是因為習慣了住在南楚小山村裏,等你有重視在乎的人以後,這個人在哪裏,哪裏就是你的家。便不會局限于一個小地方了。”
謝非青似懂非懂地盯着阮千千,她長長的頭發從兩頰垂下,更顯得一張臉小得仿佛狐媚一般,加上夜色朦胧,更加有幾分不在人間的味道。
“師姐……”
“嗯?”
“師父是什麽樣子的?”
“師父啊……”阮千千故意拉長了音調,忽然笑起來,“你見到就知道啦,很快就可以見到的,你快去睡吧,我等頭發幹了也就睡覺去。”
謝非青拍拍腦門,說,“你等一下。”
不一會兒他手上拿着毛巾跑回來,憑着直覺就撈起阮千千的濕發包在毛巾裏擦起來,忽聞阮千千清咳一聲。
她扯過毛巾來,說,“你想得周到,我自己來就可以。”
謝非青局促地後退一步,“我去睡覺。”
等腳步聲走遠一些,阮千千從發上落下手來,臉上浮現起一些隐憂。最近幾日一直有不祥之感在心頭盤桓,卻不能知道是怎麽回事,焦躁一日勝過一日。
翌日回府拜見過阮尚書和二姨娘,免不得又是一番哭哭啼啼,回自己房中收拾幹淨,換了衣服,讓碧珠替自己梳妝打扮過,阮千千再去安親王府時,總算知道心裏的不祥是怎麽一回事。
正和前一日端木朝華說的話有關。
阮千千到時,端木朝華的屋子不讓人進去,安親王妃親自在外面一間房室坐着,見阮千千來,吩咐丫鬟準備茶水,她自己只是目不轉睛地盯着,将阮千千上下裏外都打量了個遍。
等阮千千從盤子裏拿起那盞茶,安親王妃才開口,“你去戰場的事情,本宮聽倩兒說了,這一趟辛苦了。”
“不辛苦,王妃娘娘,我今日來是想和您說一件事,我想留在王府照顧安王爺,不知是不是可以……”
安親王妃捏着杯蓋的手頓了一下,将小蓋鐘放回漆盤中,玉石一般的眼,是阮千千從未見過的嚴肅。她記得從前來安親王府,安親王妃都是溫和可親的,這時候肅穆起來的容顏,帶着說不出的威嚴。
“阮姑娘,本宮有幾句話,到今日不得不說。”
阮千千心裏一膈應,話都說不出,點點頭道,“娘娘請說。”
“戰場上刀劍無眼,你為小兒肯涉險,讓本宮難以不動容。當初西陌太女來欲娶小兒做皇夫,你也挺身而出與太女比試。本宮看得出,你對小兒情深義重。”
這算說的是她的好話吧,阮千千卻無端聽出了冷意。
果然,安親王妃接着說,“但你做事沖動不經思慮,這次朝華若不是擔心你被敵軍擄去一時失察,也不至于傷重至此。”
好像一刀鈍斧劈在腦門心上,阮千千略略張嘴,卻什麽都沒說出來。
“他的一雙腿,恐怕是廢了,确實需要人照顧。但本宮覺得,阮姑娘應懂本朝女子規行矩步的德行,本宮打聽之下,知道你在江湖中長大。本宮少時也曾游歷江湖,懂得江湖男女那點熱血,感情來得快,魯莽沖動是常事,不過——”重按下去的語調好像戳破冰面棹入水中的一柄竹竿,打在阮千千心窩子裏。
“去得也極快。”
安親王妃頓在這裏,絕美的面目在阮千千眼中變得有些許模糊,并非是因為傷心,也并非生氣。只是震驚。原來端木朝華說的要做一個閑散王爺,是因為腿傷,他傷重如此竟然再也不能打仗行軍了麽?何故在自己面前一句也沒有提。
“阮姑娘,懂得本宮的意思吧?”
懂,怎麽不懂。
阮千千無聲咧嘴笑起來,好一會兒才順過氣來,說,“娘娘說的,我都懂了。”
“那麽,翠楓,送阮姑娘出府,坐本宮的轎子,要看着阮姑娘進了尚書府大門,你才準回來。”
話音未落,阮千千已然起身,只拿一雙眼直直盯着安親王妃,別人不知道她要拿出多大的勇氣來面對安親王妃的責備。
“等等,我還有幾句話要說,王妃娘娘不介意我就說這幾句話吧?”
若連幾句話都介意,未免顯得心虛,安親王妃示意叫“翠楓”的婢女暫且退下。橫目拿帕子沾沾嘴角分明不存在的茶沫,素來保養良好的一雙手,堪比華玉。
“王妃娘娘這麽清楚在戰場上發生的事,不知道是不是也知道,動情的不是我一個人?”
“朝華他還年少,本宮心中已有合适人選,不勞阮姑娘操心。”
“是麽?”阮千千本來以為安親王妃只是因為自己在戰場上成為端木朝華的累贅,連累他受傷,才有這些言語。此刻方才恍然大悟,恐怕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複雜。于是又問,“不知娘娘心裏的人選,又是誰?”
“本宮說了與你無關。”安親王妃隐隐動怒。
“我若沒猜錯,是皇甫姑娘吧?”
“是又如何,他們少時一起長大,也算青梅竹馬。況且本宮看着倩兒長大,品性素來端良,如今出落得落落大方,這半個月安親王府上下無人不服她來做這個當家主母。”安親王妃字字如針尖麥芒,細碎但傷人。言下之意自然是信不過阮千千的品性,她是一個母親,不肯讓兒子的将來冒一點險。
“那安王爺的意思呢?”阮千千覺得每說一句話都很費力,她是一個人,面對自己心愛之人的母親,卻沒辦法得到承認,甚至她察覺不到身後有任何讓她能将背脊挺得更直的助力。
“婚姻大事,容不得他說什麽。”別轉頭不看堂下女子質問的眼神,安親王妃扶額,“本宮身體不适,阮姑娘請回。”
阮千千一雙腿不會動了,僵站片刻,那安親王妃只是閉着眼一動不動,半點和她說話的意思都沒有。
老夫人都發話了,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賴在這裏是做什麽,想瞥一眼內室裏那人究竟如何,卻被一幹下人擋得嚴嚴實實,門內又是帷帳屏風,還真是見不得人。
“王妃娘娘好生休養,您放心,只要安王爺的傷不好,出不來找我,我就不會找上門來。娘娘無須防着我。京城就這麽大,我自己找得到回府的路。”
字字铮铮吐露,阮千千茶也不放過,一口喝得幹幹淨淨,大步走出去,頭也不回。
這時安親王妃洩力一般軟在椅中,口中低聲絮叨,“我是為你們好,不止為他,也是為你……”
師兄的徒弟,她怎可能全不顧念。只不過現在不能說,就讓她做這個惡人。
☆、公子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從安親王府出來,阮千千本就不是坐轎子來的,又拒絕安親王府的人送,出門往東門,不住腳地走。
滿目茫然,來來回回竟然還在王府門口打轉,那門口的侍衛見她轉過來三四回,從階上跑下來行禮問道,“阮小姐可是有什麽難處?田總管今日不在府內,若有事,可等總管回來,奴才幫您轉告。”
阮千千眯着眼看了看侍衛,看得他一背發麻,他在王府當差有些日子,阮千千他見過,故而有此一問,不料阮千千失魂落魄的模樣,鬧得有幾分玄虛,侍衛後悔自己一時多事。腳步倒退。
“你怕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阮千千發笑,擡頭看一眼王府匾額,朱門高柱,玉獅蹲門,侍衛齊備。心裏想這王府确實好氣派,她江湖女子,沒見過世面,竟不曾理會原來門上的獸面是有獠牙的,咬到人也會痛。又看看侍衛,說,“我确實有事找田總管,只剛才入府沒找着,才先行離開。你們王爺病着,不便打擾,我想在這兒門口轉幾回,沒準能遇上。田總管出府做什麽去了?”
“這事奴才怎麽知道,不過應當和王爺此次受傷有關,寅時就出門了,讓小的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