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開始,不日放出,謝謝還在坑裏的朋友
今日不要落鎖,留個人替他應門。可能是采辦藥材,或是什麽別的,奴才不便打聽這些,只是猜測。”
阮千千點頭,說,“他回來你轉告一聲,說我來過了。”
“好,別的吩咐可還有?”
“沒了,這麽說就可以了。”阮千千看着那侍衛又行過禮退回門前,方才離開。
東門是酒肆盛行之地,阮千千平日少來,她出府的時候本不多,每每有碧珠陪着。
這回也不記得自己身上半個子的酒錢都沒有,随意找一間樓坐着,靠在二樓闌幹上,讓小二治一桌酒菜擺滿,小指勾着酒壺,半只繡鞋吊在闌幹外頭,不一會兒眼微醺,臉頰發紅,醉得有點站不住,于是招呼小二拿墊子來,就地坐了,垂着眼看樓下人來人往,人頭蓋着人頭。
在酒樓裏耗去半日,小二屢次來催,只見一桌子菜幾乎沒動,酒卻空了好幾壺。
晃動着酒壺聽不見聲響,正好小二又來了,阮千千讓他去取酒,半晌掉頭發現小二站着沒動,喝道,“怎麽不去?怕我給不起銀子?”
“不是這麽個意思,不過客官,您這桌菜還沒動過,可是還有客人要來?”
“沒有。”阮千千看那小二一個變成兩個,兩個變成四個,莫名高興,咧嘴一笑,頓時嫣然如花。
看得小二愣了一下神。
“那要不要小的把菜撤下去熱一熱。”小二局促地低頭問。
“不用。”阮千千說完晃着腦袋想想,從腰上随意扯下個玉佩來,不知道碧珠挂的什麽,只見是塊半掌大的玉石,綠色深沉,大抵是翡翠。镂空的花紋大抵是簇團錦繡的牡丹。她遞過去,卻對不準小二的手,紅色絲線松松地挂在小指和拇指上。
“今日出門沒帶錢袋,這塊玉就抵飯錢,但這桌飯也不值這個價,你只管把好酒拿上來,我喝足了自然就走了。”
小二連聲稱是,一雙手早攤着等阮千千把玉佩遞過去,阮千千喝得醉了,哪裏看得清要把玉佩放在哪裏,幾次落空,不免惱了。道,“你站近點拿。”
小二按她所說走近了,自己伸手去拿,不料這時候阮千千拉緊串着玉佩的絲線不放手,小二掙了幾下沒掙脫,灌足力氣要奪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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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那塊碧瑩瑩的玉飛出去,阮千千收力不住,腦袋撞在闌幹上,一聲悶響。
等回過神來,滿面愁容趴在闌幹上看的小二忽而喜上眉梢,叫道,“沒摔碎,樓下有個公子接住了!”
阮千千扶着生疼的右面後腦勺,探出頭去,什麽都沒看清。
只聽那小二還在嚷,“那公子進來了,小的去迎他!”
小二從公子手裏拿回玉佩,自然千恩萬謝,跑下去把玉佩給掌櫃估價,順帶按阮千千的吩咐又置備兩壇子紹興好酒來放在桌上,見阮千千已坐回桌邊,便把墊子收起來,退下去。
“酒好喝麽?”陌生公子道。
阮千千見他似乎對自己讓人買的酒起了“賊心”,酒嗝冒上來只覺腹中已經裝不下幾杯,于是擺擺手,“算了,我也喝不完,你自己嘗嘗不就知道好不好喝了麽。”
對方并不推辭,一柄扇子收起來,放在一旁。原本桌上有一只杯子是給阮千千的,不過她沒用杯子,現在被這公子用了。
舌尖淺嘗一絲酒味,還沒說話,臉色紅潤泛着酒香的女子,驀然一“撲哧”。
“你笑什麽?”
把住他放在一邊的扇子,阮千千展開來遮了半張臉,醉眼朦胧,“現在不是夏天,公子帶一把扇子在身邊,穿的是長毛大氅,不覺得怪麽?”
“好像是有一些,不過我這扇子從不離身,姑娘說在下怎麽把它藏起來好呢?”
“你這話問得怪,你要怎麽收扇子是你的事,我能說什麽?”
“姑娘說得對,但你的玉佩掉了是你的事,在下也幫你撿上來了,如今請你多管一下閑事,方能扯平。”
阮千千醉是醉了,腦子卻不壞,說,“我的玉佩掉了确實是我的事,但我也沒讓你給我撿,你自己撿了,莫非還要問我要債不成?”
公子那張臉,頓時生出一些笑來,“确實不是你讓我撿的,可欠了我的卻是事實。”他上下打量發現阮千千身上穿的衣服雖是上好花緞,但裝束簡潔,再無什麽值價的首飾可以付酒錢,低聲道,“若摔碎那塊玉,恐怕姑娘只有當在這裏做苦力還債了,怎麽說在下确實算幫忙了。”
阮千千眼睑內已有些霧氣,只覺心口一陣緊過一陣的難過,連眼前耍嘴皮子的陌生人都看不清了,話也不想說,站起來要走。卻不想酒喝得太多,腳步虛浮站不住,跌回來,又起身,再跌。
她回頭斜目盯着在一旁默不作聲看笑話的公子,自己這副模樣,怕一個人走是走不回去的,說,“你既然已經幫了我一回,那便送佛送到西,送我回府去。我自然會謝你。”
“在下沒聽錯?這回姑娘可開了口的。”言下之意,不能再說他多管閑事。
阮千千不耐煩地眯起發熱的眼,咬咬嘴皮,“嗯”了一聲。
公子的馬車就在樓下,扶着阮千千下樓,上了他的馬車,要去哪裏,可就是他說了算。
阮千千此時醉得不省人事,馬車內十分寬敞,她腦袋一觸到香軟的枕頭,竟睡了過去。
趕車的年輕女子明快的聲音傳進來,“公子,我們現在去哪兒?送她回尚書府麽?”顯然,女子和她主子都明知阮千千的身份。
拿扇子支着下巴想了想,公子說,“不忙,去京郊別院,另外,把你幾個姐妹也找到別院來,我還有吩咐。”
“是,公子。”
寶蓋馬車裏燃的是一種安神香,那公子一雙秋水剪的明眸卻一點睡意都沒有,想到什麽有趣的事,笑出聲來。
帳子上亮着的是一枚明珠,阮千千印象中好像是自己為數不超過無根手指的那幾次入宮經歷裏看到過的,娘娘們拿來挂在帳中的夜明珠。眼前所見又比不上宮裏那種,只有嬰兒拳頭那麽大,而宮中的大概有成年人的拳頭大小。
阮千千覺得頭疼口幹,剛剛坐起身,就有一股甜香撲面而來,絲絲都沁着蜜一樣的軟膩。
床邊原來侍立着一個丫鬟,阮千千吓了一跳,說,“你是誰,怎麽在我房裏,碧珠呢?”
丫鬟掩嘴笑了,“姑娘以為在自家府上呢?這是我家公子的別院,奴婢‘寶雲’,是公子屋內伺候的,現在姑娘來了,公子讓奴婢來照看姑娘,足見公子待姑娘上心得很。”
阮千千扶額,“你別‘公子’‘姑娘’的,繞得我頭都暈了,我怎麽到這兒來的?”
“奴婢來時姑娘已經在這兒了,醒酒湯早已熬好,熱了好多回,姑娘快喝下吧,省得頭疼。”
留意到寶雲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阮千千緘口悶着腦袋喝了醒酒湯,氣味難聞,又從她端過來的小匣子裏抓兩塊蜜餞含在嘴裏,稍微解去惡心的味道,過一會兒起了別的話頭,又問,“你們家公子是什麽人?我現在已經醒了,你可以去通傳一聲,我想親自道謝。”
寶雲把匣子收起來,裝蜜餞的匣子上還鑲着五六顆不小的各色寶珠。
“我家公子送姑娘來的時候,只說讓姑娘好生住下,缺什麽用什麽跟院子裏的白媽媽說一聲,自會有人送來。”寶雲說着從櫃子裏取出緞面的軟枕,塞在阮千千腰後,扶她坐得舒服一些。
阮千千被說得迷糊,默一會兒又問,“你的意思是,我現在還走不得了?”
“這不是奴婢的意思,是公子的意思。”寶雲紅潤的嘴唇間始終噙着一絲不溫不火的笑意。
“不是,我說,你們家公子究竟是什麽人?我認識他麽,留我在這裏住好歹也該先和我家裏說一聲,我上頭有爹爹下頭有小孩的,還是說你家公子并非留客,而是想軟禁我?”阮千千說着豁然開朗,想明白這點越發理直氣壯,撈開被子踩上鞋就往外走。
寶雲也不攔着她,袖手含笑看着。
然而,阮千千一打開門就徹底呆住了。
望眼過去廊庑齊備,蜿蜒而走的曲徑都是對面的事情,雖只是別院一角,但窺得出這間別院不小。
更出人意料的是,她現在住的地方并非是對岸那些雲壓一般的廂房中的一間。阮千千身處的亭臺,位于湖心,靠船只往來。
方圓百丈盡皆被湖水環繞,她那點糊弄人的輕功,根本不足以到達對岸。身後傳來的聲音圓潤如珠玉一般滾落。
“公子現在還有重要的事要辦,不在別院,姑娘的起居住行都吩咐奴婢伺候,若有任何不周之處,姑娘暫且忍耐,等公子回府盡可以對他說。”
“我根本不認識你家公子,跟他說個屁。”本就一頭霧水莫名其妙,此時逼得急了,阮千千怒道,“你家公子不在,你總會傳信吧?我給他三天,三日內他不出來……”
“不出來姑娘打算怎地?”
寶雲的笑意落在阮千千眼裏像嘲諷一般,她确實手頭一點對方的把柄都沒有,她連這個“公子”是誰都不知道。
“不出來我能怎麽?他真不出來,你叫他好生看着,一過三天,自然就知道。”
等寶雲把這句話傳到主子耳朵裏。
一身月白綢子上繡着流雲暗龍紋的男子聽完沒說話,吩咐身邊伺候的丫鬟把屋內爐裏的香點起來,他閉上眼,對寶雲道,“給阮尚書的信紅月送過去了,尚書府暫時不會派人找。別說三天,五天也等得。”
寶雲低頭說,“奴婢想她只是虛張聲勢,鬧不出什麽,公子想和她耍一番也沒什麽,只別耽誤了這番來北朔的正事。”
本來眯着的眼露出一絲縫,給冷冷的目光一掃,寶雲的頭壓得更低,疊聲請罪,“奴婢多言,請公子責罰。”
那絲縫又沉沒下去,閉眼好似睡去,說,“你也跟了我很多年,莊裏規矩你知道,自己去找白媽媽吧。”
“是。”
寶雲退出去,正逢細雨溟濛,粘得她睫毛上全是細小水珠,嘴角的笑終于有點走樣,不知是否被雨水打濕。背脊發冷,猛然一掌抓在粗竹欄杆上,指甲生生斷裂開一寸。
☆、不虞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阮暮秋收到書信時,正在屋內翻箱倒櫃,一件極重要的東西找不到了。
窗格下忽然傳進來的人聲,驚得他手上端着的燭臺滾落在地。
“阮老爺怎麽這麽不小心。”女子說話的聲音含着笑,腳底踩滅燭火,把燭臺撿起來,袖中随身帶着的火折子,這會兒拿出來吹明了。
屋內片刻又亮起黃暈暈的光。
阮暮秋看清,面前說話的,是個渾身裹着黑紗的女子,由是将一張臉襯得分外白。
“你是誰?”
女子笑道,“紅月,你可以叫我月姑娘。”
能暢通無阻進入自己的書房而不驚動任何人,阮暮秋已是知道,來者不會簡單,臉上皺紋變得深沉,“月姑娘闖入我府中,有什麽事要告訴老夫麽?”
紅月抿嘴不言,心內卻是佩服的。工部尚書阮暮秋,在任八年,任內無事。從一個文弱書生,到過手銀兩每歷千萬的工部尚書,想必什麽場面都見過,那麽現在的處變不驚也不是裝出來的,而是多年為官的累積。
“尚書大人命下人在京城搜尋千金下落,現在可以把人都召回來了。”
“姑娘知道小女現在何處?”阮暮秋轉身正視紅月,只見紅月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
“大人不請我坐,這待客之道未免過于冷淡。不過我也不是來久坐,奉公子之命給阮尚書的信,已經和阮尚書要找的東西放在一處。”紅月說完,撩起垂在頰邊的發,利落地塞進發髻裏,拱手告辭。
幾乎是立刻,阮尚書的視線落在烏木櫃中唯一還沒翻過的箱子,随着鑰匙轉動,落鎖的瞬間。
箱子裏果然是放着一封信,信封下面,藍皮子的冊子,正是阮暮秋在找的東西。
若方才的女子拿走這賬簿。
阮尚書一背冷汗,遲疑不得,展開信。
信中無非是說阮千千被請去做客一事,然而落款是經手北朔上下工程、築壩架橋、造建宮室的阮暮秋認識的,印章上的字,是“禾木”。倘若他沒記錯,這是四國皇商的印信。
自安親王妃當日發話,阮千千果然沒再來府上騷擾,這讓安親王妃放下心。
田沖第二日辦藥回府,在侍衛處得了話,趕到端木朝華屋裏的時候,與皇甫倩打了照面。
“藥都備齊了?”皇甫倩低着的眉現出謙恭溫馴。
“是,我已經送到藥房去,皇甫姑娘随時可以取用。”皇甫倩不是安親王府的主子,田沖在王府身份極高,也不自稱“奴才”。
“好,我去看看。”皇甫倩剛走了兩步,回頭奇怪道,“田總管不跟上我麽?”
田沖本要去跟端木朝華禀告阮千千的事,見皇甫倩眼帶疑惑,恐被察覺什麽,答道,“就來,姑娘小心些,讓我帶路吧。”
在藥房盤桓了半日,皇甫倩對着藥單子核對,最後目光頓在一堆參須上,撚起一根黃而幹的,放在鼻下深嗅,指尖一掐,參須頓時化為齑粉。
“我寫好的是‘上等人參’,為何帶回來的是這些,這些舊參藥力已失,難以發揮效用,田總管在王府任事多年,莫非不知?”皇甫倩問。
“時下只能弄到這些,姑娘知道人參金貴,有錢也不一定能買到,此次采辦,好幾味珍貴藥材都弄不到,人參算好的,總算還弄到一些參須,雪蓮沒能找到,恐怕還要讓老夫人出面去宮中求賜藥。”說起此事,田沖不掩愁容,若宮裏有,皇帝肯定會賜藥,但雪蓮不是北朔的産物,偶有進貢,現在還有沒有卻說不清。
“那可不好辦,我寫的這些藥都是必須的,照料朝華哥哥是我的事,但購買藥材什麽的,我便不好開口。田總管不如現在就去和姨母說,晚一點便進宮去吧,耽擱的時辰越久,對朝華哥哥的腿越不利。”
迎着皇甫倩端莊淡靜的笑,田沖要說的話只能吞下去,掉頭往老夫人那裏去。
皇甫倩站了會兒,把手上的藥單子在火上點了,看着灰燼消散在空氣裏,緩緩,淡淡地笑了。
人參雪蓮什麽的,端木朝華根本用不上,她不過是要借着這些把田沖支開。
三天裏靜悄悄的什麽事都沒發生,不知是那位什麽“公子”把她失蹤的痕跡掩蓋得太好,還是她的失蹤實在引不起任何人注意,所以沒有人尋來。
這些都不重要了。
唯獨重要的是,阮千千已經打定主意讓這“公子”現身。
那天寶雲回來後臉色不大好看,阮千千睡得早,寶雲在外屋值夜,第二日阮千千比她起得早,叫了她幾聲都沒響動,臉色也紅得異常。
原是寶雲發燒,醒來後說不用她多管閑事,一反前一日的熱情,拿冷冰冰的臉對着阮千千。
這一天仍舊半點收獲也無。
到第三天上,寶雲恢複春風得意的笑靥如花,阮千千知道是說話的時候了,用過午膳自己歪在窗下竹榻上曬太陽,裝作不經意和寶雲聊起她家公子。
寶雲臉上沒什麽,心裏卻想,阮千千是想套她話,半虛半實地答了些,說的都是自認為并不重要的事。
這當中就包括,公子是個商人,做的是阮千千都想不到的大生意,貨通四國。
第三天夜裏,寶雲同阮千千一張桌子上用膳,阮千千胃口大開吃了很多,眉梢眼角都染着的喜悅,讓寶雲好奇道,“姑娘今日心情好?”
“你看出來了?好眼力,是挺好的。”阮千千一面說一面示意寶雲再給盛一碗蘆筍湯,“你們這兒的筍特別鮮,你別客氣,多喝幾碗湯,養顏的。”
“蘆筍是特地從南楚運過來的,快馬加鞭,寅時出發,日暮大概就上船了,當然新鮮。姑娘還沒說,是什麽事讓您這麽開心?”寶雲把湯遞過去,問道。
阮千千不着急回答,就着小菜喝兩口熱湯,方才說,“這不第三日了嗎,你家公子還不出來見我,我想明日就能見到他,有一點興奮。”
寶雲掩嘴笑,“姑娘這麽有信心,公子一定會出來見你?”
“當然有。”阮千千喝完湯,惬意地眯着眼,“今晚我要早點睡,明天要幹的是體力活,精神養好是正事。”
寶雲正在收拾碗筷,手停下,問,“到底是什麽法子,竟不能說與我聽聽麽?公子現在遠在千裏外,我也不能傳話給他。”
阮千千盯着她看一陣,說,“也是,就算你告訴你家公子,他也來不及趕回來救。”頓了頓,“這兩天我在這裏轉了轉,我住的這個地方,叫做多寶齋是吧?”
“是。”
“樓上那兩層屋子,有不少你家公子的收藏吧,我好像是見了一匹紅鬃汗血馬的玉像,還有迦南觀音什麽的,我也不全認得。”
“這些都是前頭屋子擺不下的,沒處放所以收在這兒,不是什麽貴重的。”
“那也沒關系,總之我痛快了就行。你家公子不讓我走,明日我放一把火把這多寶齋燒個幹淨。”
寶雲一驚,手上的盤子磕碰出響聲,“姑娘要放火?”
阮千千笑眯眯的,“你覺得我幹不出這事?”
寶雲不答。
“把我拘在這兒三天都不敢露面,我再不做點什麽,心頭的火消不下去,只好放出來點一點。”脫了鞋襪盤腿坐在榻上,拉過翠青的毛氈子搭在自己腿上,阮千千說,“啊,忘記跟你說,我脾氣向來不好,什麽人要把我關起來,我什麽出格事都幹得出來,既然不能出去,搭上命也沒什麽。被關在這裏和死了沒什麽兩樣。”
“姑娘把這事告訴奴婢,不怕奴婢拼命阻止麽?”
“大不了你把我綁起來,我就不能點這屋子了。但明日我不點,後天,大後天,只要我手腳一得空,必定燒了他的多寶齋。”
“……”
“寶雲你會泅水麽?”
“會。”跟在公子身邊,什麽都得會一點。
“屆時就拜托你了。”
“拜托我什麽?”
阮千千拿書支着腦袋,不經意道,“你那小船不是只能渡一個人麽?到時候火燒起來,小船給我用,你泅水回去吧。水上燒寶樓,一定很好看。”
寶雲從中聽出一把幸災樂禍的語氣,只覺說話的女子已經瘋了似的,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幹淨桌子。
阮千千倚在樓上看着小船穿過湖面的水痕消失。商人重利是本性,要是這樣還不肯現身,她只好點火了。
阮千千嘆一口氣,多寶齋上下三層,要點火還要潑油,是件大工程。三樓的那些漆料,顏色是上好的,想必質量也不錯,只是可惜了。
卻說端木朝華醒後,第一日阮千千來找他,二人閑話窩在床上睡了一會兒,之後就再未見到人影。
田沖前幾日去買藥之後緊跟着陪安親王妃入宮求賜藥,然後又忙了什麽勞什子,說是皇甫倩吩咐下的。原本安親王妃要給端木朝華安排四個丫鬟服侍,端木朝華說田沖服侍習慣了,順口一問,才知道田沖又去給他辦藥材。
終于這天田沖現身,端木朝華看了他一眼有點來氣,憋着一口氣,半晌不說話。
田沖累得眼圈足有平日三個大,滿面憔悴,也是沒說話。
“好。”端木朝華龇出一個字,燙手的茶盞摔過去,砸得田沖的衣袍下擺濕了一片。
忙跪下請罪。
“讓本王恕罪,那你自己說,犯了什麽錯。”
“奴才……奴才不知。”
“不知你認什麽錯!”端木朝華覺得這奴才最近幾日不在跟前,變笨許多。
田沖兩三天未能睡覺,腦袋裏全是漿糊,早不記得三日前本要來和端木朝華禀告的事,現在看着面前的白瓷屍體,想起來一事。
“奴才想起了,三日前奴才本來要禀報給王爺知道,阮小姐來府上沒見到王爺,讓侍衛轉告奴才說她來過。”
“然後呢?”
田沖想了想,說,“沒有然後了啊。”
“再想!”
低沉的聲音仿佛一聲悶雷打在腦袋上,田沖幾乎哭着一張臉,“就沒有然後了,這幾日奴才忙着采辦藥材的事,沒有過問過。但如果阮小姐來了,王爺應該見着,應該是之後三天就沒來過。”
“她和侍衛還說什麽沒有?”端木朝華的臉色十分難看。
田沖仔細想想,說,“沒說什麽,就說王爺病着,不便打擾,所以沒有見着。”
“她說什麽時候再來沒有?”
“這個倒是沒有。”
端木朝華鼻子裏哼哼出一聲冷音,“不便打擾,頭先回來那日怎麽不嫌打擾,病着,好個病着。要是有心,府上還有什麽人能攔着她不成?”
田沖聽他語氣不好,不敢說話,跪着便跪着了。
端木朝華按住床沿,腳一接地,眉頭就深蹙,勉力起身,手指緊扣在床柱上,田沖急忙上前扶住。
咬得嘴唇都白了,端木朝華方能擡出一步,松開床柱以後,僅僅支撐了片刻,這一步還沒能穩穩踩下去,就摔在田沖身上。主仆二人跌在地上,田沖痛都不敢叫一聲,急忙扶起端木朝華,把不遠處的凳子拉過來讓他坐好。
“主子不要心急,皇甫姑娘的醫術您還不信任麽?傷筋動骨需要時日恢複,總能好的。”
端木朝華冷着臉,“你以為瞞得住我麽?”
田沖低頭噤聲。
端木朝華恨鐵不成鋼地看着自己一雙腿,“毒入骨髓,肌肉已現萎縮之态,母妃來看我,幾番欲言又止。不用你們說,本王的身體,自己清楚。”正因為清楚,才對阮千千提及日後可能會成閑散王爺,說得好聽,其實就是廢人一個。
“娘娘是為了王爺好,還特地留下皇甫姑娘……只是,奴才聽說……”
“聽說什麽?”
“聽說阮姑娘來時,見過老夫人,之後就走了。”
端木朝華看看田沖一臉恭謹的模樣,覺得他話裏有話,這時候卻聽見敲門聲。
雖說是敲門,但未等門內的人應答,皇甫倩已經托着藥進門來,見田沖也在,而端木朝華坐在凳上。走近了對端木朝華說,“怎麽下床了?我不是說過你的腿暫時不要移動,當真不想要了麽?”向來柔和的皇甫倩,這話說得嚴厲。
端木朝華默不作聲,皇甫倩把他扶回窗上,拉過被子将他一雙腿蓋上,方才端藥一勺勺喂到嘴邊。
“朝華哥哥要見田總管,跟我說一聲我自然叫他過來,你現在傷了腿,有很多需要注意的事情,田總管剛回府,并不清楚。一個不慎,耽擱了你的腿傷,以後發作起來就難辦了。”
皇甫倩字字在理,田沖無奈又告罪道,“我知道了,稍會兒就和姑娘請教。”
見端木朝華一直盯着自己看,皇甫倩臉熱道,“今日怎麽像沒見過我?”
“皇甫表妹。”
稱呼忽然生分,皇甫倩持勺的手頓了頓,問,“朝華哥哥不高興了?”
“沒有。我現在生病,心情不好,會影響恢複,對不對?”
皇甫倩點頭。
“現在有件事能讓本王高興,所以要吩咐田沖去做,無礙吧?”
端木朝華做事,何須請示任何人,皇甫倩為這請示暗喜起來,說,“能讓朝華哥哥高興的事,若我知道,也會去做的。”
端木朝華端過碗一口喝幹藥汁,說,“那好,田沖,你把阮千千帶到王府來,本王天天都要看到她,一天看不到,一天不高興,一天不高興,一天好不起來。若母妃問起,也是這個說法。”
說完這話,端木朝華自顧自躺下閉眼,半晌聽見皇甫倩的聲音,不比先前春風得意,單薄許多,“朝華哥哥吩咐了,田總管還不去。”
☆、多寶齋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火燒多寶齋這天晚上,阮千千拿漆料把多寶齋上上下下的房室塗得花花綠綠,坐在梁上塗着漆料哼着歌十分歡樂。
這時候多寶齋的大門開了。
涼風竄進來勾起鮮豔的翠羅裙,手上刷子頓住,直到風散去,裙子也垂下去,她方才看清門口進來那人。
醉酒時看得不分明的人,現在和記憶重疊,那個撿了她的玉,說要送她回府的公子。原是一個極其淡雅的人,面色沉靜,但沾滿煙火氣,臉上的笑意仿佛戴着精美面具一般。他緩步而行,并未擡頭。
身邊的侍女反而忍不住,瞪着坐在梁上的阮千千,喝道,“見到公子還不下來叩拜,尚書家的千金,這般失禮麽?”
阮千千将刷子扔進木桶裏,彎着眉眼一副沒聽見的模樣,說,“我活兒還沒做完呢,得趕在晚些起風前把漆料刷滿。”
“混賬!”女子怒目,“多寶齋是公子栖身歇息之地,豈容你放肆,你……你刷的這是什麽!豔俗至極!”
阮千千奇怪道,“我不過是拿漆料随便填滿,竟擔得起‘豔俗’二字麽,多謝誇獎,還得虧了多寶齋樓上放置的漆,而且,這漆不臭反香,應該是極好的吧?”
那公子進門便不說話,另一名侍女拿整張雲狐皮鋪在板凳上,公子客氣地坐了,又有人往桌上鋪好布,擺上果盤酒壺。他便自拿了李子吃,酒卻不曾喝。
“多寶齋樓上放的東西也是你用的?寶雲!”女子的怒氣到了極限,喚寶雲來要斥。
卻聽淬玉一般的聲音——
“染風,你今日話多了些。”
名喚“染風”的侍女正是方才橫眉怒眼話不曾歇的,聽得公子說話,似乎是畏懼一般地袖手退下,一句話也不敢多分辨。
“前些天喝了你的酒,現在請你喝一喝我的酒,如何?”擡起眼來對上阮千千一直未曾挪移的視線。
阮千千臉也不紅,氣也不喘,從梁上躍下,足下沾塵,大大方方坐在他對面,對推到自己面前的酒并不客氣,端起來便喝。
公子笑,“不怕酒中有毒?”
“不會。”
“為何?”
“犯不着。”阮千千說着又自斟一杯,一面磕巴嘴唇,一面道,“味道不錯,都是好東西啊。”
靜靜看她吃喝起來的男人,伸手沾沾她的額頭,指腹擦拭過。
阮千千就看到他手上的綠漆,大大咧咧地說,“剛才不小心粘的,我不善此道,要不是為引你出來也不必耗這麽大勁。你這人不大聰明,既然早晚要出來見我,何必拖着這三日。”
“呵呵……”他用的杯子和阮千千的不同,上面盤踞着龍紋,不比白瓷素胎。現在吊着一雙桃花眼說,“因為有趣啊。”
“你連別人醉酒都沒見過麽?有什麽有趣的,而且,把我扣在這裏三天,得耽誤我多少事,你是生意人,給我算算,三天應該折多少銀子,若肯老實賠給我,我二話不說就走。”
“不肯呢?莫非你還想留下來?”
“不要臉。”雖已壓低了聲音,但還是傳進阮千千耳朵裏。
她不甚在意,腕子向內,看着杯中酒未曾喝,說,“聽到了?你的婢女都這麽說了,我怎麽可能做不要臉的事,若你不肯賠給我也罷,當做你欠我的人情,日後慢慢還也成。”
“你知道我是生意人,和生意人談價錢,這一步恐怕走錯了。”
話中有機括,眼中有刀鋒。
“你只說肯一還是肯二。”
公子撩起袍擺,一只腳勾過另一張凳,鹿皮軟靴踏在上頭,身體前傾,一條臂便勾過阮千千的後頸,将酒喂進自己嘴巴裏,吐息間都是醉人香氣,而他卻心不在焉。
“我都不肯。”
阮千千也惱了,上半身雖被控住,腿卻是自由的,一腳蹬飛他腳下踩的凳子。
華服公子飛掠向後,兩名侍女一左一右扶住他,半點損傷也無,剩下的半杯酒也安然無恙,喝下後半杯,他的扇子從袖中滑出,“刺啦”一聲展開,扇墜子垂下來發着熒熒的光,無暇白玉上浮現着兩個血絲一般的小字。
阮千千沒能看清,就聽他說,“在下洛秀林,請姑娘來別院作客,先前種種失禮,都請姑娘不要計較。”
這幾句說得還像人話,但銀子的事阮千千還沒忘記,說,“既然你肯低頭認錯,我若計較顯得小氣,那銀子折半,我這三天的誤工費,受到的驚吓,耽誤的事。算你五百兩銀子不算貴吧?回頭你差人送到尚書府來就行。”她眼珠子一轉,打了別的主意,“對了,不要別人送,讓寶雲來送。”
此刻寶雲正瑟縮在一群婢女後面,聽到自己的名字方才擡頭,收斂起唇畔的譏嘲,露出楚楚可憐的一雙眼,仿佛什麽也不知曉的天真孩童。
阮千千正看着她,看得寶雲心裏麻麻地爬了一層心虛。
洛秀林細着一雙眼,若有所思,拍合扇子應道,“好,就讓她去。”
吩咐了染風去送阮千千回府,雖然不樂意,但洛秀林的吩咐還是不得不尊。拿黑布條遮了阮千千的眼,一路上幾次想把她往水溝裏一丢完事,終究未敢。
洛秀林在多寶齋坐到大半夜,屋內的寶物都沒少,唯獨是那批漆料,屋內牆上房頂都被阮千千東一塊西一處地塗得亂七八糟,看來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