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開始,不日放出,謝謝還在坑裏的朋友

妹,你不是愛吃這個麽?”

帶殼的桂圓遞到她面前,手後面是林少庭一張溫和的臉。

幹桂圓,還是帶殼的,是要用手剝的,況且阮千千還沒有一只手能夠把桂圓完整弄出來的高超技術。

左手扭了幾下,右手心握着桂圓。

她嘴不饞此刻,心卻着急得到一點空間喘息。剛擡頭一眼瞪住端木朝華,猛然呼吸一緊。

桌上杯盞滾落在地,碎成一片一片。

端木朝華按住阮千千的腰,将人壓向自己,攫住了她一雙唇,連吸氣的縫隙都不給,來勢洶洶地吻住最想親吻的人。

桂圓在手掌裏裂開了殼。

作者有話要說:

☆、戲園子(下)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這世上有很多事容不得你說不允許。

等阮千千回過神想起要推拒,剛舉起手忽而在心頭笑了,這樣算是半推半就麽?若要抗拒,一開始就應該推開他,她卻沒有。

時間不長,便結束了這個吻。離開她嘴唇的剎那,生冷的空虛重新擠滿了胸膛。落在阮千千眼裏,就是他重新冷漠而生疏起來的面容。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戲自唱他的,失神片刻,手腕被林少庭扣住。扭頭看見師兄臉色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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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中霧氣面上紅雲,讓林少庭腹中仿佛有車輪滾滾傾軋,拉她起來,換過二人的座。

“師兄……”這時才想起要氣惱,已是來不及。

“聽戲吧。”林少庭說,随手拿起一枚桂圓剝去殼,放在她唇間。

幹桂圓特有的甜香未曾傳到舌尖,只是一味的食不知味,連戲唱的什麽也漸漸聽不清了。

等戲散了場,打賞罷戲班,片刻多坐不得,長生打着呵欠,倦眼朦胧地伸手要阮千千抱她,将将一入懷中便賴着睡了。

外頭的雨比來時下得更大,林少庭和戲班老板說完話出門來,就看見端木朝華一手拄杖一手撐傘,天青雨寒裏,那兩個人,就像畫上的一雙,只除了阮千千冷冷的聲音——

“王爺出來見我,可曾知會過您的母妃?安親王妃地位尊崇,我吃罪不起,請王爺先回吧。”

田沖在一旁搓着手,說,“王爺,阮小姐說的是,人你也見到了,您這腿不能在雨中久站,就回去吧。”

端木朝華似乎打定主意不說話,只拿一雙千年積雪萬年冰的眼,緊緊盯着她。

已是低下頭去,阮千千仍覺被人釘住一般不安,聽見腳步聲,對林少庭道,“師兄,你帶長生回去,我和安王爺說幾句話。”

端木朝華吩咐田沖出去等。

戲園子裏,就剩下一叢迎春花和漫天滿地的雨幕。煙雨溟濛,恍然如夢。

傘拿得久了,動動被濕冷的風吹得麻木的手,竟然承載不住紙傘的重量。

接住歪倒下來的傘,阮千千自然而然地撐着為端木朝華遮雨,視線不可避免地落到他臉上。

“你瘦了。”

“你倒長胖了些。”端木朝華取笑道。

阮千千懊惱地掩唇,轉念想這時候才按住該死的嘴巴有什麽用,怪不得人家說禍從口出。

“原本太瘦,胖了好。”說着把傘推回端木朝華手上,一頭紮進密密匝匝的雨裏。

背後是空寂的沒有腳步聲跟上來,是了,那個人的腿腳不方便,必然不能追上來。可為何她自己也越走越慢,闌幹回轉處,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一眼之間,就心痛難耐,停下腳。

只見端木朝華已經丢了傘,一只手緊緊捏住聊勝于無的手杖,勉力行走,最快的速度,不過是一個正常人緩緩地走。

他分外沉默,不出聲喊給她,甚至不擡眼看,只是用盡全力動用渾身每一處力氣往前走,興許這是在追趕她。

摔倒了。

就爬起來。

再摔。

再爬。

她親眼看見那雙手磨出的血,好像姑娘臉上的胭脂,醉人心神。嘴唇被咬得痛了,她不自覺已經回到他面前。

“端木朝華。”

他好像沒聽見,也沒看見她伸到面前的手,他拄着杖,慢慢爬起來,像完成一項盛大的工程。

覺得自己受到了忽視,阮千千生起氣來,冷眼旁觀端木朝華終于拄杖站穩立在她面前,臉上不止有雨水,還有摔倒在地染上的泥漿。

“你走你的,我會追你回來。”眉目沒有絲毫閃動,端木朝華的語氣平靜,除了有一些因為忽然的劇烈運動帶來的微喘。

“若不是我停下來再走回來,你根本追不到,現在我之所以在你面前,全憑我的意願。”阮千千說。

“不,你走得再遠,我也會追你回來。”端木朝華堅持道。

“我若不想回來,你連我半幅衣服角都碰不到。”阮千千對他毫無根據的狂妄自信嗤之以鼻。

“那麽方才聽戲,由着我也是因為你想由着我,此刻你走了又轉回來,也是因為想在我跟前,對不對?”

未料到端木朝華有此一問,阮千千扭頭不理,卻擔心他腿腳不便,又慌回頭,一臉不情願地走過去扶他。

靠在她肩頭上,端木朝華将一雙唇湊近了,在她耳畔低語,“不走了罷。”

她心中本還有氣,趕她走的是安親王妃沒錯,但他未必就不知道,他雖派田沖日日來訪,但為何就不想想,安親王妃已然明令不讓她進王府的門,她如何能夠沒臉沒皮正大光明入他門楣。

倒是今日在戲園子相遇,成全了她的心事。

一朝撥開雲霧,阮千千默了一會兒,終于做聲,“好重。”

就聽見肩頭有低低的笑意,一條胳膊橫過她的肩頭,更徹底地将重量交付與她。端木朝華有意問,“這樣如何?”

“……更重了。”

端木朝華閉上眼,就像賴皮的孩子一般,低聲道,“這幾日我做了好多夢,像入了畫卷一般,一直在陰沉的天地間行走,走到哪裏都沒有你。總想多走一會兒,興許多一刻多一時,就有了。卻還是沒有……”

被圈住的人沒有吭氣。

半晌,她拉住端木朝華的手腕,擡起的一雙眼又是紅又是潮,熱氣幾乎要噴到端木朝華臉上,怒沖沖地說,“以後你再趕我走看看,我不會一直這麽心軟的。”

端木朝華抿起淡色的唇笑了。

“我知道這裏有十數間廂房,供偶爾醉酒的客人小憩。”話未說完,臉已蹭到阮千千鬓邊,在腮上一擦,怎麽也不夠似的,一口咬下去。

她躲得快,沒能咬到,阮千千瞪他一眼,他竟還好意思擺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樣,二話不再說,徑直入園子找戲班老板去了。

吩咐老板讓長生一行先回去,要了幾個下人過來差遣,等給端木朝華換好衣服,簡單處理過手上傷口,已是到該傳午膳的時候。

知道安王爺在,戲園子的午膳開得很不錯,連日來未曾真的好好吃一餐飯,兩個人都飽食到肚子圓滾滾的,叫人來收拾走桌子,往榻上一躺,手足相抵,只是彼此看着,彷如歲月一時也靜默無聲。

半晌,倦意湧上來,招呼也未打,阮千千眼一閉就睡過去。

兩個時辰說短也不算短,端木朝華卻覺得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窗外雨已住了,他尚未來得及将這個人看夠天色已經露出漸晚的倦态。

醒來覺得口幹,阮千千摸到床畔小桌,倒了冷茶就那麽喝下去,方才微微回過神來。

郊外戲園,端木朝華一雙眼睜着,精神得很,她臉發紅,問他,“你沒睡?”

端木朝華搖頭,一雙手在她發間勾弄,将支窗的竹竿拉下來,又拉起小屏,十二折的翠山小景屏風便将二人圍在其中。

阮千千頓時覺得吞咽困難,盯着端木朝華道,“天色不早,我要回去了。”

趁着她不注意,端木朝華拔下她發間的簪子,青絲頓時鋪滿華簟,天旋地轉便是被壓倒在身下。他的手指勾纏着她的發,唇上顏色淺淡,索性俯身含住她的嘴唇,一番輾轉之後,淡色的唇也染上一些紅,像烈烈而開的花朵一般。

“端木朝華……”怒斥出口成了綿軟無力的呼喚,端木朝華挪一只手托住她的後腦。

“不走了罷。”

又是這句話,阮千千悶悶地道,“做夢,在這兒歇了一下午已是不該,晚上再不回去爹爹該擔心了。”

按住想起身的她,黑瞳比墨色更深,僅僅是片刻凝望,阮千千只覺一背都燙了,在他懷裏又喘不過氣,鼻息間盡是這個人的氣息,反倒更是羞人。

“我不要你走呢?”

浸染水色的聲音在她頸窩裏,下巴尖被含住,一口啃得她吃痛了,猛地在端木朝華背上一抓,直透過衣服将肉都抓住了,端木朝華還不松口。

“你是屬狗的啊!”阮千千怒。

“你怎麽知道。”端木朝華滿足地放過尖小的下巴。

阮千千擰起眉頭,心想安王爺還真是屬狗的麽?盡是用咬的,她大抵明白他眼裏的異樣是什麽,但也并不十分清楚。于是迷迷糊糊地問了句,“便在這裏麽?”

聲音太迷蒙,端木朝華聽來卻仿佛一道驚雷,渾身汗毛都被炸起來了一般,從鼻子裏哼哼出一句,“嗯。”

意想之中的掙紮沒有到來,端木朝華反倒不知所措了,停下來擡起身盯着阮千千,問,“你真的明白我要做什麽?”

她搖搖頭。

“那你打定主意就由着我了?”端木朝華咬着牙根道。

咬着嘴皮點點頭,連眼眶都泛起紅色,端木朝華的指腹停在她眼周,說,“你要是不願意,我可以等到成親。”

忍不住輕笑起來,阮千千問他,“什麽時候成親?”

端木朝華默不作聲。

她接着問,“一月?兩月?半年?一年?還是很多年?”

兩個人的心都被這句問話揪痛了。

阮千千閉上眼,漆黑的眼睫毛輕微顫抖,沿着他的背脊一路撫摸上去,一塊一塊的脊骨數過去,低聲道,“你的腿什麽時候好?”

學着她的語氣,端木朝華說,“一月,兩月,半年,一年,或者很多年。”

阮千千笑道,“現在你不能打仗了,不能到處跑了,我也不用追着到處跑,多好。”說着摸索到他裹着紗布的手,輕輕捧着親了親。

“端木朝華,我真的想嫁給你,不是為了做安王爺的妻子,不是為了做安親王妃的兒媳,不是為了門當戶對。只是想嫁給端木朝華而已。”

将她抱得更緊些,生怕這個人從跟前逃跑,端木朝華低沉地說,“我知道。很快就可以,很快了。”他閉上眼承諾,只覺懷裏的人又輕又薄又軟,只要一個不小心,就沒了。

她渾身都沒了力氣,手從他背上滑下來。

她果真不動。

端木朝華将她抱在懷裏,緊緊用全部溫度炙烤她,壓在身上的重量讓阮千千喘不過氣。他似乎不知道要怎麽表述,只能笨拙地用唇吻去她的淚珠,用手安撫她的身體,用眼給她安定的力量。

一切發生得很快,也很慢。

後來阮千千也憶不起他靈敏的手和移動起來很困難的腿放在了什麽位置,只記得他火燙的身體和無處不在的嘴唇,還有始終擔心她會哭而不時在她眼角眉梢摩挲的指。

☆、花開一夕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醒來正是夜半,呆了一會兒方才回神,腰身有點重,是端木朝華的手,擱在阮千千腰上。看似很輕,但想要坐起時,卻動了動将她扣回去。她推了他一把,那人睡得迷迷糊糊沒有反應。

在夜裏吐出一口氣,莫名安心,手指不安分地在他臉上劃動。突出的眉棱骨下面是沉斂漆黑的眼,這時候閉着,她也能想象出睜開的樣子,還有隆起的遠山是鼻子,以及鋒利的唇線。

手指顫了顫,湊上去就含住了,像吃餃子一般,下面的咬一口,上面的再咬一口,磕巴磕巴唇,她方才放過,意猶未盡地使舌尖在唇縫裏勾了一下,溫溫熱熱的觸感,面前人平靜的眉眼,像一幅等待被打破的沉靜山水。

剛在端木朝華臉上摸了兩把,那人蹙眉,稍許時候睜開眼來,抓住她的手将兩臂都箍起來,壓制住,又閉上眼道,“快睡。”

“睡不着了。”

“我還很困。”濃濃的鼻音無辜地表明他所言非虛。

“那你睡吧,我再玩會兒。”她掙紮着從他手臂裏拔出一只手來,在他下巴上騷動着,玩得心安理得意趣盎然。

下巴上的手完全沒有察覺到危險逼近,直到手被抓住按在身側,端木朝華淩駕在她上方,一雙沉沉的眼定在那兒,懷中之人沒有半點自覺,濕漉漉的眼神像停在梢頭東張西望的翠鳥,眼光在他臉上流連,忽而發出帶着疑惑的自言自語,“好像看不夠似的,明明也不是很好看。”

“我不好看,那麽誰好看?”睨起的眼中含着暧昧的黑光,端木朝華已經睡意全無,把玩起阮千千細瘦的手腕,像一柄合意的玉如意,唯獨不同是帶着人的溫度,令人沉迷的溫度。

阮千千想了想說,“西陌國師啊,還有你娘也好看,”但見端木朝華的眼睛越發眯起來,轉了話鋒說,“至于你,也還……勉勉強強了。”

抿着唇,好似凝固住的水面,端木朝華旋即一笑,坦然道,“這二人确實比我好看,你說得也沒錯。”忽而低下頭,在她頸窩處緩緩吐出一口氣,像捉摸不定的一絲煙,勾起阮千千垂眼看他,眼神有些微搖曳,肌膚相親的熱度讓她忍不住向後挪,又被端木朝華箍得緊,半分也挪不動。

水一般滑的被中,微涼的手臂碰上火熱的胸膛,阮千千将胳膊架在胸前勉強隔開一些距離,透進來的風,窩在二人胸中,卻潑不滅濃稠的欲|望。

“快些睡吧。”

隐約聽見端木朝華嘆了口氣,阮千千說,“怎麽了?”下一刻舌頭被叼走了一般,閉口不言,只裝作沒有問過。分明察覺那人小腹以下,火熱異常的溫度,立時不敢再動。

注定難熬的一晚。

窗外雨聲淅淅瀝瀝,落在水中,葉上,泥裏,彙成一小股一小股的細流,潺潺而動。

等到阮千千好不容易折騰得睡着了,夢裏不知又看到了什麽,像只被人抓住了的貓,在端木朝華懷中扭來動去,壓抑着的本性極易被觸動爆發,終究阮千千迷瞪着眼迷迷糊糊時,只見那人深沉的瞳色裏閃動着的情緒,便如漆黑夜裏起了一場通天亮的火光。

他湊在她耳畔,就着慵懶沙啞的聲音,道了句,“你自己撩撥起來的禍頭,不能放着不管。”

尚未回過神,就是一陣床搖被翻。折騰了好一陣,屋中聲響漸漸淡下去,本是初嘗人事,将羞紅的面貼在端木朝華布着汗水的胸口,擂鼓一般的心跳,在耳際聽到那人同樣熱烈的心跳聲時。

驟然安寂。

只餘了手指在他胸口有一搭沒一搭地勾弄。

她本知天長地久難以奢求,朝生暮死但求一夕歡愉,卻在這個寧谧瞬間,喃喃出聲細語,“不求朝朝暮暮的,當真傻子。”

端木朝華湊過去聽得模模糊糊,摸着她的發頂,以手箍緊了懷中人,安然而睡。

翌日清早,枕上鴛鴦尚且溫熱,阮千千醒來時,并沒見到端木朝華的人影,自行起身收拾妥當。

照鏡當時,分明看清鏡中雙靥眼下都帶着一股妩媚的懶意,随手拿簪子挽起長發,未嫁女子的發式,乃是将雙鬓附近長發編成小辮挽成雙環盤于腦後,腦後依然留出。這時候阮千千卻突發奇想,将腦後的發一并盤起,盤成髻,因沒了絞發的釵子,一只手按在發上,歪着頭看了會兒鏡中的自己做新婦打扮。

片刻,臉紅耳赤地放下,小心翼翼地梳好,生怕長發上留下半點印痕,梳妝完畢待将妝奁打開了,發現雙頰紅雲不點而朱。笑也笑自己癡,笑也笑自己傻,便匆匆整理了衣裙,趕在阮尚書下朝前入府中沐浴更衣,稱困躲過二娘的詢問,在帷帳中輾轉反複,又睡到晌午傳膳方起。

這日直到傍晚,阮千千還躲在房中不出,林少庭盤桓再三,終究還是敲開師妹的門。

只聽見屋裏窸窸窣窣片刻響動,阮千千應着“等一會兒”,片刻後打開門是一臉嬌俏的紅,一只手撥弄着原本不亂的額發。

林少庭無奈地笑道,“鬼鬼祟祟地在幹嘛啊,別再撥了,更亂了。”說着替她整理額發,誰料将将在那額頭上落下,阮千千便向後猛退一步。

“師兄找我有事麽?”察覺到林少庭眼中詫異,阮千千也覺自己的反應過于激烈了,反倒顯得有什麽。只也不是她刻意要生分起來,便是身體自己選擇的,在那一個瞬間退開。她讓開門,将林少庭迎到屋裏坐下,替他斟茶。

屋裏窩着暖洋洋的墨香,林少庭問,“寫字呢?你不是說自己的字見不得人,誰的見得人讓人寫去麽?現在長進了,字能見人了?拿來給我瞧瞧。”

阮千千的臉驀然紅了一下,字她是寫了,只不過現在嘛。

“沒了。”

林少庭端起的茶停頓下,擡眼看她,“還真寫了?”

“嗯,寫得難看,沒能見人。”身前衣擺處摳弄的手指上還沾着墨,細看之下,臉頰下巴處也有一點。

“怎麽忽然想起來練字了?還這般偷偷摸摸的,我教你。”

“不用。”她立刻拒絕,聲音突兀,自己都擰起了眉頭,說,“用筆師父早有教誨,不過我偷懶練得不多,字難看是當然的,多練練就能好,師兄忙自己的去吧,不用跟我這兒浪費時間。”

林少庭的身體僵了僵,仿佛毫不經意實則心頭擰着,問,“師兄在你跟前呆得久了,惹得你生厭了麽?”

花山公性格怪異,統共收了三個徒弟,勉強算上阮千千替他收的謝非青,那便是四個。江湖的事阮千千并不懂,二師姐紅岑下山後就再未見過,大師兄林少庭也常年行走江湖。往年一旦林少庭入北朔京城,阮千千必定起個大早,在京郊十裏亭等他,遠遠聽見林少庭的馬蹄聲響就再也坐不住,站在亭上遠遠望着那個人影由遠及近,從一個點變成一人一馬。

而今這般說話平添了疏離,阮千千頓覺倉促,拿茶水潤了潤喉嚨,笑笑說,“師兄說哪裏話,我巴不得你留在京城,否則還找得出誰陪着我玩鬧的……”

“你舍不得我,就因為我願意陪着你?”

向來性情溫和的林少庭,此刻竟像是執着于她言語間的疏漏,阮千千方才體味出林少庭臉上已是沒了笑,那是一種近乎難過的神情,但情緒并未完全洩露出來,憋着想撕破平靜。

“不是這樣……”

“那是怎樣?”

“因為……因為你待我好,誰待我好,我都舍不得。”一口氣将話說全了,但見林少庭臉上陰晴不定地變化着,終于定在晴的點上。

直到他臉上恢複了和煦,阮千千心頭緩了緩,只這緩還沒落地踩穩實,林少庭又給自己斟了茶,擱在唇邊沒有喝,一句問話輕緩而起。

“你可想過,為何我待你好?”說着從杯前擡起眼掃着她,并未給她回答的機會,林少庭接着又說,“天下這麽多人,我不對碧珠好,也不對紅岑好,師父罰紅岑的時候,我也從未求情,偏偏落在你身上,什麽都有了破例。你道這都是為何?”

喉嚨一時被雞蛋塞住一般,言語不得,阮千千默不作聲,原因并不是想不出,只是不願想,不明不白便可就這般一直享用師兄的好處,半晌從喉嚨裏擠出的生意幹癟而難聽,“你是我師兄……”

“你道世上的師兄都這樣待自家師妹麽?父子尚且有反目,親姐妹也有成仇,無論男女,一旦長成,除了自己別無依靠,若非夫妻,父女,兄妹,我何苦要一路相伴随你出入戰場,何苦要把手相教你的騎射武藝,便是尋常兄妹間,也未能見得像我們這樣。你還要我再說下去麽?你便真就沒有想過,師兄,也未必就是一輩子的師兄。”

琉璃一般的一雙眼,直直看向她,林少庭站起身,不躲不避地捏起阮千千低垂的下巴,扶起她的臉,聽聞自己的聲音。

“不是師兄,我仍在有生之年待你好,你說可好?”

☆、委屈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聽一聲碎響,林少庭的目光追随過去,是茶杯被碰翻,茶水濕漉漉地蜿蜒在地。

好像被響聲驚醒,阮千千矮身去撿,還沒夠到那碎片,胳膊上一緊,被林少庭拎起來,逼視着,便是退無可退,躲無可躲。

是,一非夫妻,二非父女,三非兄妹,她何以能厚顏無恥一如既往享用師兄的好處。方才失卻的力氣,現在從內裏生而出現,扣住林少庭的手,一根一根掰開。

就見她揚起臉,目光不閃躲,卻生出些許歉疚,“若師兄覺得,頂着師兄的名分,便不該待我如此,我不奢求你能從今而後一如之前,師兄覺得,師兄該當如何待師妹,便如何。”

話一說完,林少庭的手也落下去,空蕩蕩的仿佛缺失了什麽。

江湖人并不拘泥繁文缛節,林少庭在意的不是什麽師兄妹的名分,卻偏只能找這個缺口,把感情傾注進去。

誰知,她情願讓茶杯碎裂,讓二人從此生分起來,也不願接受他。

當晚,早春的風比冬日還冷,冷風中夾着細綿的春雨。

林少庭在院中站了一夜,直到東方漸白,腳步踩在碎落的花瓣上,膝蓋以下竟凍得沒有知覺,彈去褲腿上沾着的花莖,悄然而去。

只一扇窗在他離去以後打開,正是阮千千的房間。

碧珠聽見屋裏響動,轉過屏風見阮千千靠在窗前,發上已經沾了雨,念念叨叨地走過去關窗,說,“這才三月天光景,風可還冷得很,何況下雨,小姐你坐起就應當披衣,坐在窗下吹風是為哪般?”

“我睡不着。”阮千千支着額,盤起腿,拿月華白色的小被把腿腳都嚴實地裹起來,又道,“你去燙一壺熱酒來,我坐着看會兒書,天該亮了。”

“這時辰了也不該吃酒,既然起來了,我去廚房做幾個小菜端點粥來,你先墊着,等不到半個時辰,老爺該起身上朝了,就和老爺一塊兒吃早飯,到時你要還想喝點兒酒,我再給你燙。”碧珠絮絮叨叨說了一大段,阮千千心不在焉地沒聽進去,從小桌上收了一卷書捏在手上,一個字看不進去,只吩咐碧珠去準備。

等丫鬟走出門,她立刻掀被下床,從廊下一陣小跑,随手把屏風上取下的一件披風系上,也不覺得風冷。

直到跑到林少庭門前,深呼了一口氣,方才覺得胸口冷風沉甸甸地壓得慌。

推門而入,屋內被褥齊整便是一夜未動,還有牆上寶劍,櫃裏衣物,都已經不見。

阮千千閉上眼,在屋裏坐下,倒出來的茶是冷了的隔夜茶也不覺得,一杯下去,冷得渾身結結實實打了個顫。

師兄真的是走了,這一走不知在何處栖身。心下難免慌亂,忽而想起,那寶雲說,洛秀林于林少庭有恩,現在洛秀林在北朔京城,想必是投他而去。這一想手指尖也回暖一些,攏緊身上的披風,趕在碧珠之前回到屋裏小榻上坐下。

等碧珠端着一碗粥三碟子小菜回來時,掩門所見便是阮千千在榻上坐着,一動不動地看着手中書卷。

走近了,碧珠忽而笑着抽掉阮千千手上的書,道,“小姐果真是沒睡醒的,書拿到了都不自知。”

阮千千這才仔細一瞧,果真是把書都拿到了,讪讪笑道,“一夜沒睡,有些昏了頭。”

屋外那人在花下樹前站了一夜,她怎麽能睡得着,偏生這時候她什麽都說不得。窗戶紙一捅破,若不能給他想要的回應,阮千千想不出,除了躲得遠遠的,暗自地确保那人安好,還能做什麽。屋外的雨一陣大一陣小的,門邊立着那把傘,是她起先坐不住而準備下的,終究沒有拿出去。便是知道,不該給的希冀,給了反而是禍害。

那是她多年相伴的師兄,他在雨裏淋着受着痛着,她便在屋內念着受着痛着,她也知疼惜那人,卻分明曉得,這不是他想要的那一種。

卻說端木朝華回府,乃是府上來人說安親王妃忽染了風寒,怎麽也壓不下去。原本安親王妃是習武之人,身體不至于羸弱,但武功被廢以後便一直是柔弱的,嬌花一朵正在惹人憐愛的芳華裏,讓常年征戰沙場的安親王見了,從此折戟沉沙願在一方小院裏守天地人倫之樂。

上輩的事,端木朝華也不甚明白,那時候還沒有他呢。

他對安親王妃的愛重,一方面源于父親去世以後,安親王妃全部的寄托都在他這個獨子身上,一方面當然源于母子天性,血緣自不必說。

因而,安親王妃若堅持不首肯他與阮千千的親事,端木朝華真還沒有什麽好法子。

過了花廳前堂,轉過大理石屏風,腿傷的緣故讓端木朝華行走分外緩慢,見到安親王妃已是滿頭大汗。

他堅持不要下人扶,也不肯坐皇甫倩特地請京城一絕木匠做的輪椅,是以步入翠雨軒時兩腿發軟,虧了田沖及時扶住,又挪了兩步,方才于椅中坐好,将烏木的拐杖交給田沖,整理蟒紋下擺時,口中已出聲問,“母妃不是說今日身體不适,怎麽起來了?”

安親王妃一直沒說話,此刻方才開口,“我沒事,只是聽說你昨夜去戲園子未歸,所以找個借口把你喊回來。”

初一進門,端木朝華就已經看到自家娘親面色紅潤并無病态,這一下也是确認安心下來,也是懊惱晨間走得急又見阮千千睡得正好,并未打擾。

見兒子明顯在走神,安親王妃對立于身旁的皇甫倩道,“給朝華炖的藥也該好了,你去看看。”收到安親王妃的一瞥,皇甫倩明了是母子二人有話要說,特地支開她,應了聲是,退出門去。

“倩兒這孩子分外貼心,我看了喜歡得很,就不知道朝華你喜不喜歡?”安親王妃摸了摸溫熱的茶盞外壁,試探地挑眉詢問。

端木朝華沒說話,只是盯着地面。直到田沖低聲提醒,方才回過神來,抱歉道,“方才孩兒走神沒聽清,還請母妃再說一次。”

安親王妃并不計較,笑道,“想什麽這麽出神?”

“沒什麽……”掩飾地咳嗽一聲,他總不能說自己在想姑娘。

“我說覺得皇甫倩不錯,想奏請皇帝陛下,替你二人賜婚。皇甫倩祖上也是官宦人家,雖敗落了,但其品行我是放心的,讓皇上封她個郡主什麽的虛號,便也算得門當戶對。你意下如何?”說着端起茶盞,揭開蓋子淺嘗了一口,唇齒生香。

沉默了一小會兒,端木朝華擡起頭來直視着母妃,道,“不如何。”

生硬的回答讓安親王妃沒能一口咽下茶水,在口中含了會兒,方才咽下,說,“皇甫倩哪裏不好麽?”

端木朝華搖搖頭,“她很好。”

“這不就對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正好現在你們倆都在我跟前現成的,彼此品行各自相配,正是天作之合,莫非為娘的做不得這個主?”安親王妃說着面上浮現起滿意的笑。

“母妃哪裏話。”端木朝華頓了頓,“并非皇甫表妹有何不好,不好的是我。”說着意有所指地看着自己的腿,又道,“我這一雙腿恐怕不能恢複如初,娘何必拖累皇甫表妹陪着我這個廢人?”

安親王妃張開嘴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就被兒子打斷了。

“孩兒知道當娘親的都是為兒子好,但皇甫表妹已經是孤兒,再給她安排這樣一門親事……”言下之意自是說自家娘親這婚事安排得不公。

這時從堂門口傳來一個脆生生的音,“這事不怪姨母,是我自己願意的。”

端木朝華回轉頭,皇甫倩正端藥走進來。她在門口窗下聽了這許久,終是忍不住,走了進來,托着盤子走到端木朝華面前。

驀然——

皇甫倩矮身跪下,将漆盤舉高齊眉,雙手托到端木朝華面前,咬着唇吃力道,“我願與朝華哥哥舉案齊眉,做一對……人人豔羨的如花美眷。”說着擡起頭來,手落低以後露出的那張臉俏生生紅通通好比春日豔花一朵,正是女兒家掩飾不住的羞态,“倩兒不覺委屈。”

端木朝華看一眼自己母妃,是一臉欣慰,又看一眼皇甫倩,是跪在他面前求他。方才她跪他,舉高漆盤,是表明和他結連理案齊眉的決心。分明去取藥的皇甫倩,在門外偷聽他和母妃說話,說不清究竟是母妃授意還是她自己的意思。

不過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如今夾縫裏難以喘息,一邊是他打小敬重的母親,一邊是兒時玩伴多年料理他身體的表妹。端木朝華忍不住苦笑出了聲音,一聲,又是一聲,直笑到第三聲上,方才端着玩世不恭的語氣,支着下巴,吊着一副玩世不恭的嗓音,打量皇甫倩。

說不清端木朝華的眼神是怎樣的,皇甫倩但覺從臉到腳趾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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