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開始,不日放出,謝謝還在坑裏的朋友

了。西陌并未滅國,兵敗以後歸屬北朔,朝顏歸降,西陌朝廷肯定會分為兩派,一派歸順一派時時尋思恢複成四國并立的局勢。只是将将經歷大戰,暫時沒有那個能力從武力上取勝。”

端木朝華靜靜聽完,說,“你想說,西陌派人混入北朔打算伺機而動?”

阮千千點點頭,“這是一個猜測,長生與王妃娘娘的死是否有關還不清楚,但查清這一行人的動向,對北朔朝廷百利而無一害。我只是奇怪一點,長生身為皇子。西陌風俗與我北朔不同,陰盛而陽衰,怎麽會派一名皇子來做這麽危險的事。”

搭扣在桌面上的手指修長而蒼白,摸上去有一些幹冷,阮千千把手掌心貼上去,暖意傳到端木朝華手上。

他沉默了一會兒,啓開薄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朝廷危亡,身為皇家人,怎麽可能置身事外。”說完之後極認真地看阮千千一眼,她幾乎認為這句話別有深意,但端木朝華多的什麽都沒說。

回府時坐的是安王府的馬車,多日勞累的阮千千靠在馬車內一閉上眼就不覺睡着了。忽然之間,馬車劇烈颠簸。

長街兩旁的人群中爆發出驚叫,只見車前馬夫一腳踩踏住馬背,飛躍上屋脊消失在千瓦後。

拉車的馬瘋了一般往前飛奔,橫沖直撞将兩旁的攤鋪都撞翻,人群四下散亂,一個不注意就被馬蹄踏翻在下。沿着長街一直跑到城門下,路中有杈子阻攔人馬,那瘋馬卻沖着杈子直撞而去。

一路被拉扯着東歪西撞的馬車,這時候終于支撐不住翻倒在地。

半晌,一只手從車內探出,白而細瘦的一只手,手背被劃傷拉出的傷口躺在上面,皮肉開出的溝壑裏,血珠争先恐後地滾出來。

手的主人似乎不知道痛,用手背抵住壓着她的馬車,臉尚未來得及露出來,将将挪出了一半肩膀。

一直等待着的暗箭如流星一般射來。

她擡起眼時箭已迫近眉睫。

這一刻,必死無疑。

剎那間一只溫暖的手遮住她的眼,等眼前黑暗過去,再看清楚時,阮千千嗓中微微啞着,喊了一句,“師兄。”

林少庭将她從馬車裏拉出來,心跳得很快,幾乎要從口中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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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臉白如紙,阮千千急忙說,“我沒事,是一些皮肉傷,好歹我也是習武的人。倒是師兄你……不是走了麽?怎麽會在這兒?”

她雖這麽說,林少庭還是不放心地将手搭在她脈上,确定并未傷及內腑,方覺心又回到了肚子裏,張嘴說話,唇卻細不可見地顫抖着。

“我沒走。”

阮千千驚訝地看他。

林少庭溫潤的聲音裏夾雜了一些沉甸甸的情意,他說,“我一直盤桓在京城,因為……”頓了頓,他拉住阮千千的胳膊,将人帶入懷裏,也不敢太用勁,像懷裏的是易碎珍寶一般,“我許諾過你,若你吹響竹哨我就會出現。我想,也許你一天,兩天都不會再吹響它,但終有一日,萬一有那麽一日,你吹響了,我卻不在。你會不會很難過。”

本來被他抱在懷裏而僵硬了的身體竟軟化下來。

她知道不應該,卻硬不下心腸推開他,只能後退一步,将二人之間過于親密的距離稍微拉開一點。雖只是一點,但也足夠讓林少庭放手。

他避開阮千千的視線,将頭低下去說,“我總還是你師兄吧。”

“是,師兄。”

林少庭低身将手臂橫過阮千千膝蓋,沒有任何預兆地将她打橫抱起來,阮千千驚得眼睛都鼓大了,本能掙紮起來。

極低的一聲痛音跳入阮千千耳朵裏。林少庭的眉毛皺起來,嘴邊裂出一絲苦笑,說,“你身上有傷,我抱你回去,免得扯動到傷處。你不是打小最怕痛麽?”

“師兄,你受傷了。”

“沒事,不痛。”

忽然間,阮千千把腦袋紮進林少庭胸懷中不敢再說話。這句“沒事”,也不知道聽了多少回。每次替她這個禍頭子挨罰挨打的時候,他總是說“沒事”,有一回被人從背後暗捅了一刀,好幾日下不來床,吓得阮千千跪在他床前哭喪似的又吼又叫。

他本該好好休息的,卻給她講了半日笑話,直到她破泣為笑,才摸着她的腦袋瓜子笑得極清淺,他說,“師兄就是該為師妹挨刀子的,有危險師兄不能擋在前面,還叫什麽師兄呢?你實在不應該這麽擔心,我沒事的,又不痛。”

林少庭走着走着,就覺得胸口那人扯着他的衣服,惡狠狠地将臉在上頭蹭了蹭,他專心看路,不管是她紅了的眼眶還是臉上紅痕,不該看到的,他通通都沒有看到。

只是還是止不住覺得身體某一處微微作痛,也許是傷口這時候才想起來要痛一痛。

☆、不痛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回到府中,林少庭硬把口中說着沒事要請大夫給他看傷的阮千千按在床上躺着,把碧珠找來,吩咐她,“你檢查一下她身上的傷,該清洗該上藥的不要客氣,這是藥。”

林少庭留下的藥自然是極好的,那都是花山公親手調制,治傷的靈藥。

碧珠替她擦洗完畢,上好藥以後坐在床邊沒走,阮千千手上轉着那只碧綠瑩瑩的藥瓶子,若有所思的模樣,竟是在出神。

“小姐,你在想什麽吶?”

阮千千搖搖頭,說,“師父留下的傷藥,只有這一瓶,師兄也受傷了,你把這個給他送過去……”說到這兒又覺不妥,披衣下床剛剛站穩身上便傳來疼痛,在馬車裏的劇烈颠簸,雖被她借着力避開不少,但還是有多處被撞傷,疼得眉心擰巴起來。

“小姐你起身做什麽?”碧珠慌張地将她扶住。

“我給師兄送藥去,你親自去一趟安親王府,稍晚些時候我才過去,不要叫安王爺等得着急了。”

碧珠得了這話退出去,阮千千看看手上那只藥瓶,握得緊一些。

阮千千到林少庭房中時,桌上擺着一個盆,盆中是熱水,林少庭手上拿着一方帕子,吃力地背手自行擦拭傷口。箭傷在上臂,但卻是在背後。

看見阮千千,他難掩驚訝,手一松,帕子就掉在地上。

阮千千走過去将帕子撿起來,藥放在桌上,手按入水中清洗起帕子來,水中淡淡染開的血色讓她的瞳孔一緊,勉強笑笑說,“又不是沒看過,師兄還害羞不成,帕子都吓落了。”

林少庭幹咳一聲。

“你怎麽來了,這點小傷,我應付得來。”他垂下頭,便感覺到傷口上被熱氣一捂,許是痛,齒間冷吸了一口氣,難免發出低微的聲音來。

傷口周圍泛着紅的肉都随之收縮,糊在傷口上的暗色血塊被熱而潮的帕子一擦,融化脫落,難免會拉扯到傷處。

她離得近看得分明,林少庭頸側的血管都随着肌肉的抽動而凸顯出來。

“痛麽?”

“不痛。”

林少庭方才答了,就感覺到傷口被惡狠狠地按住,忍不住低低在喉間啞出來一聲,但終究也算不上是一句痛叫。

血水從傷口汩汩而出,她按的是林少庭的傷口,自己卻連心都揪在了一處。

“還不痛?”

“……不痛。”林少庭垂着一雙眼睫,睫毛仿佛蝴蝶一般極輕極淺地顫動,仍舊耐着性子,話語平靜好似真的無知無覺。

他的手搭在素白的單衣下擺上,冰涼的指尖忽而落入阮千千掌中。

她咬着牙恨恨地将帕子丢棄到盆中,血水濺起來在林少庭衣上打出紅色的點,觸目驚心地戳刺在阮千千心口,拔也拔不去。

“那要怎樣才會痛?”女兒家尖尖的手指在突起破開的那一處打轉,她的眉皺得很緊,似乎真遇上了怎麽想也想不明白的事。

血水沾染在她的指甲上。

林少庭的眼睫顫得更厲害,但仍只是淡淡地垂着頭,手臂上道道的筋突出來。

好像尖利的指甲摳着的不是林少庭的箭傷,是在拷問她自己的心,血肉撼入她的指甲縫,溫熱的觸感連帶着他吃痛而時不時跳動着的血肉,都讓她的手指再不敢動。

直到林少庭後頸都被汗水蒙上一層,仍然只是吐出來兩個字。

“不痛。”

漫長的折磨才在靜谧中過去,阮千千像被人按動了開關,動作變得利索,替他清洗幹淨傷口,師父特制的藥,抹上去透明清涼的帶着奇特的異香。

在這涼意裏有兩點溫熱打在肩胛上,林少庭仿佛被灼燒一般,整個肩膀都夾起來,片刻後低下去,說,“手伸出來。”

一直恍恍惚惚好像在夢裏面的阮千千,乖乖伸出手去。

林少庭摸出帕子來,用茶水沾濕了,包裹在她帶着血肉的指尖上,指甲縫裏的紅色,似還帶着讓人忍不住蹙眉的痛意。

将将擦上去,阮千千的手指屈起來縮了一下。

林少庭默默替她擦幹淨,擡起頭掀起眉睫風也平浪也靜地說,“好了。”

阮千千咬着嘴皮,唇色泛出來白,被林少庭擦拭過的指尖好像火燒火燎一般。

“師兄。”

他不急不慢地把衣服帶子系好,因為受傷動作有一些別扭的遲滞,聽見她喚便看着她,問句都來得很溫和,“怎麽了?”

“上回我說過,要你待我就像尋常師兄對師妹,你還記得吧?”

林少庭點點頭。

“我現在不要了,從今而後,你只是叫我一聲師妹,不要再待我像待師妹一般。”

傷口被人扼住也沒有怎麽動容的林少庭,這時候不解地皺起眉峰,遲鈍地問,“為什麽?”他并不十分明白地擡起下巴,眼神就像一觸便會裂成千萬碎片的湖面,“你不就是我師妹麽?你讓我待你如同尋常師兄妹,我做得不夠好不夠順從?”

她也知道自己無理取鬧,但卻硬起心腸,說,“我怎麽說,你怎麽做就是,師兄,我與從前不一樣了。”

林少庭苦笑起來。

“是不一樣。從前我的小師妹,會賴在我肩頭撒嬌,有什麽心事會對我說,遇到麻煩乖乖躲在我身後。現在你長大了,不再需要師兄了麽?”

手指固執地紮在掌心,阮千千咬牙說,“是,師妹長大了,不再需要師兄了。師兄沒必要像從前那樣待我,我的事應該要自己擔當,師兄遠遠看着就好。”

林少庭靜靜看一會兒她,太安靜得阮千千以為他不會再說什麽了,她說的話,林少庭向來照單全收,哪怕把他自己弄得遍體鱗傷也是一樣。

不能忍受這令人難受的寂靜,阮千千端起水背身往門口走去。

一聲金屬聲碰撞在地上,血水和着淺淡腥氣滾了一地。

等回過神來,是林少庭硬将她拉回來鎖在自己懷裏,阮千千動手掙紮就聽見林少庭極低的吃痛聲,顯然是隐忍着。

“師兄!”

林少庭聽到這笑話,立時笑起來,“你還當我是師兄麽?”涼涼的聲音像夏夜裏的雨,趁着夜色洶湧而來。

她沒辦法應答,将之前的一席話說出來已經耗盡了她的勇氣。

“阮千千。”冰冷的腔調讓阮千千硬生生一個哆嗦。

林少庭故意要教自己痛,受傷的手臂橫在她頸間,傷口裂開的感覺讓他一直平靜的胸懷間這一刻充溢滿刺刺的痛快。

“我知道你一心想嫁給端木朝華,我不會攔着你,這是你的事。等你成親的時候,我還會送你大禮,親自送你上花轎,誰叫我是你師兄呢?”林少庭說着有一股蒼涼的荒謬感如鲠在喉,他又咳了幾聲,低低喘着氣說,“我要跟着你保護你照顧你,這是我的事,你明白麽?”

阮千千呆愣住,好像陷入一張無形的網,緊密裹纏找不到出口,搖搖頭只說得出一句話來,“你不要對我好……”

“你還是不明白。我對你好與不好,只是我的事,與你無關。”林少庭的目光極其柔軟,越是柔軟越是讓人難以抵抗的兵器,他說,“你沒有必要內疚,我想要對你好所以對你好,對我而言這是成全。”

阮千千顫着嘴唇,不知道能說什麽,他已經把能說的都說了,連帶她心裏的內疚都已經說出來,她覺得明知林少庭的心意還放任他留在自己身邊對他是傷害,而他卻說不痛,哪怕要他吞下的是刀尖子,也甘之如饴。

終于她無話可說,不顧一切從他雙臂裏掙紮出來,滿目淚痕只留給林少庭一盞背影。

“好,我成全你,随便你了。”

素衣上氤出一點紅,慢慢暈染開,林少庭覺得從門口吹來的風有些涼,起身将門合上,背靠着門,閉上眼臉上的微笑竟前所未有的寧靜安詳。

到安親王府時已是夜半,下車後站在臺階下看一眼不遠處的牌匾,阮千千緊攏起身上的大氅,臉蹭在毛領中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王爺還沒睡?”

田沖站在一邊答,“還未,等着您呢,連晚膳都還沒用過。”

阮千千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她覺得心頭沉甸甸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一口濁氣壓在胸口,吐不出也壓不下去,焦躁地低頭掩去眼中情緒,“帶路吧。”

走進端木朝華所在的房間,阮千千将大氅解下的時間空隙裏,端木朝華已經吩咐田沖退下去。

她脫下大氅,纖瘦的肩頭在一襲薄衣之下,單薄得讓人心疼。

這時候孝衣被遞到她眼前,阮千千愣了愣,看看素白的孝衣,再順着捧着孝衣的那雙手看上去,端木朝華站得看不出一絲勉強,神色平靜地将衣服披到她肩頭,她伸手着衣,一氣呵成。

端木朝華的手指流連在衣扣上,一顆一顆讓盤扣滑入洞中,皆是做來細致而緩慢。

她胸中那股子情緒這時候越發紛亂起來,連呼吸都是不穩。

手指到了她頸間,阮千千微微揚起下巴,任他把最後一枚扣子扣上,不經意看見端木朝華認真而隐痛的眼神。

他的眼神不避,聲音也極低,問,“傷着了嗎?”

好像被人在心尖上猛撞了一下。

阮千千張張嘴,正要說出白天馬車傾翻的事情,端木朝華忽而伸出手,将她抱在懷中,深呼吸道,“最近發生了太多事,怠慢了你。”

她不動不說話,就聽見他叫自己的名字。

“千千,對不起。”

待到分開,阮千千終于有機會好好看他,他的眼下盤着一圈烏青的陰影,下巴也長出青色胡茬,沉着的眸色穩而不動到令人心疼的地步。還沒察覺到,她已經伸出手去在他的臉上摩挲,這張臉是她決心要耗盡一生去銘記的,她為他付出的一切從來不悔,甚至她從未計較過這個人為她做過些什麽在意她幾分。

頓時在心頭掠過的是師兄的臉。師兄對她,便是這樣吧。

阮千千突兀地後退了一步。

“怎麽了?”端木朝華微蹙起眉。

只見她收拾好表情扯出微不可見的笑,勉強得很,說,“田沖說你尚未用膳,不如先傳膳吧。”

端木朝華默不作聲。頓了會兒說,“好。夜裏天寒,我讓人燙壺酒來暖暖。”

阮千千點點頭不再言語,也看不見端木朝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

不是在花前月下,在書房裏擺了酒,端木朝華和阮千千都沒有動多少菜,倒是酒喝得多。那雙深邃漆黑的眼,越黑就越是清明。

阮千千卻醉了。

她從不知道自己這麽容易醉。

醉了就笑得肆無忌憚,紅着一張臉将酒杯推翻在桌,整個人都撲在桌上。

他把着輪椅,一步步搖到她身邊,手上薄繭在她溫熱通紅的臉上刮過。見她的眉頭淺淺打起褶子,搖着手拂開他,他不屈不撓再度将手覆在她頰上。

片刻之後,端木朝華癡愣一般發現,掌心濕了一片。他将她的肩膀扶到自己懷中,半抱着阮千千,她牙關緊咬着将嘴唇都啃出血來。

端木朝華沉下了唇角,用手指掰開她的嘴,她抽噎得更兇了,只是不睜眼也未醒,是真真正正醉得不省人事。

他輕不可聞地嘆一口氣,索性将手掌都按入她齒間,代替那片無辜的嘴唇。

起初她極兇猛地咬了一口,牙齒嘗到血腥以後,眉間擰巴得更深,再然後似乎自己也知道咬錯了,漸漸松口。

微麻微痛的手掌上躺着一道牙印,端木朝華并不在意,将她的頭攬在胸懷間,手指撥弄她耳畔細軟的發,低下頭,唇湊過去吻了吻,小心翼翼的動作裏說不出愛憐。無聲的唇形喊的是她的名字,不過這會兒她似乎聽不見。

她的嘴唇動了動,聲音太低又或者根本沒有發出聲音。

端木朝華搖搖頭,揚聲喚田沖進來,自己将她抱在懷裏,讓田沖推着輪椅,只是把她送回房放在床上,就費力得讓他有一些喘。

“王爺,靈堂那邊……”

田沖的話未說完,端木朝華擺手示意他先出去。

屋子裏沒有點燈,他的眼睛适應了黑暗,替床上已經微醺熟睡的人掖好被角。

“師……”

端木朝華貼近一些,突然之間被阮千千抓緊了胳膊,她低低的嗓音極是沙啞,“師兄,我該拿你怎麽辦……”

好像一記悶棍打在腦門上,阮千千已經丢開他的手端木朝華也不自知,半晌才找回手指的感覺,依然習慣性摸了摸她的耳發。

輕如煙霧一般,端木朝華說,“我才是,不知道該拿你怎麽辦。”想起那日在宮中領回的旨意,定睛沉默看着眼前的人,他搖動輪椅,離開這間屋子。

窗外就傳來田沖的聲音——

“王爺今晚還是歇着吧,奴才守着老夫人……”

再然後被人止住,田沖不再說話,輪椅細碎的聲音又響起來。

69、

七日過後,安親王妃下葬,安親王府的冷清卻絲毫沒有過去。府中一小半專門伺候安親王妃的丫鬟被悉數遣散,端木朝華說,他一個人不需要這麽多人伺候。

檐下的銅鈴在微風裏撞出細碎的聲音,阮千千一動不動地坐在窗下盯着看,忽然動了動手肘,轉向身後隐約響起的腳步,随即擰起眉,“是你。”

“不歡迎我來?”坐下的是皇甫倩,鬓邊插着一串白色的珠花,水波盈盈的一雙眼像溫順的翠鳥一般,只不過阮千千知道,她從不像看上去那樣溫軟無力,由是打起幾分精神來。

“你已經來了,我難道還能趕你出去?有什麽事找我的話,就快些說。”阮千千說着沿桌坐下,和皇甫倩對桌而坐,茶水也免了,只管盯着她看。

一溜笑從皇甫倩的唇邊溜過去,主人不動手,她自發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但不喝。

“姨母已經下葬,這邊也沒什麽事,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府去?”皇甫倩拿着熟稔的腔調,笑盈盈地看阮千千,好似二人是關系極好的姐妹。

“你着急了?”阮千千掀起眉睫。

“是有一些,不過是替你着急。”皇甫倩意味深長地說。

阮千千的手搭在茶壺上頓了頓,正色看她,“什麽意思?有話你就明白說。”

偏這時候皇甫倩不着急了,兩根手指捏起茶杯推到唇邊,一面小口嘬一面從杯沿露出眼來打量阮千千。茶水滑過了喉口,她放下杯子,目光從阮千千渾然純素的黑發滑下到規規整整穿着孝衣的肩頭,說,“你還真當和我表哥是一家人,為姨母披麻戴孝的,看得我都有些感動了,只不知我那表哥是怎麽想的。”

好像喉嚨裏被塞了一小塊玉石,寒悠悠地擱在上頭,不上不下。阮千千說,“王妃娘娘對我曾經也多有照拂,為長輩戴孝,不是應該的麽?”

“是應該。就不知道,阮尚書身後會不會有人上墳頭燒兩個紙錢,我朝華哥哥恐怕是不會像你一般。”對着阮千千驟然縮緊的瞳仁,,皇甫倩勾着垂下的發繞圈,唇畔好似開出一朵繁花,“你說,你是不是虧大了?”

茶杯碰到木桌上一聲脆響,茶水滾了一桌。

☆、欺騙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七日過後,安親王妃下葬,安親王府的冷清卻絲毫沒有過去。府中一小半專門伺候安親王妃的丫鬟被悉數遣散,端木朝華說,他一個人不需要這麽多人伺候。

檐下的銅鈴在微風裏撞出細碎的聲音,阮千千一動不動地坐在窗下盯着看,忽然動了動手肘,轉向身後隐約響起的腳步,随即擰起眉,“是你。”

“不歡迎我來?”坐下的是皇甫倩,鬓邊插着一串白色的珠花,水波盈盈的一雙眼像溫順的翠鳥一般,只不過阮千千知道,她從不像看上去那樣溫軟無力,由是打起幾分精神來。

“你已經來了,我難道還能趕你出去?有什麽事找我的話,就快些說。”阮千千說着沿桌坐下,和皇甫倩對桌而坐,茶水也免了,只管盯着她看。

一溜笑從皇甫倩的唇邊溜過去,主人不動手,她自發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但不喝。

“姨母已經下葬,這邊也沒什麽事,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府去?”皇甫倩拿着熟稔的腔調,笑盈盈地看阮千千,好似二人是關系極好的姐妹。

“你着急了?”阮千千掀起眉睫。

“是有一些,不過是替你着急。”皇甫倩意味深長地說。

阮千千的手搭在茶壺上頓了頓,正色看她,“什麽意思?有話你就明白說。”

偏這時候皇甫倩反而不再着急,兩根手指捏起茶杯推到唇邊,一面小口嘬一面從杯沿露出眼來打量阮千千。茶水滑過了喉口,她放下杯子,目光從阮千千渾然純素的黑發滑下到規規整整穿着孝衣的肩頭,說,“你還真當和我表哥是一家人,為姨母披麻戴孝的,看得我都有些感動了,只不知我那表哥是怎麽想的。”

好像喉嚨裏被塞了一小塊玉石,寒悠悠地擱在上頭,不上不下。阮千千說,“王妃娘娘對我曾經也多有照拂,為長輩戴孝,不是應該的麽?”

“是應該。就不知道,阮尚書身後會不會有人上墳頭燒兩個紙錢,我朝華哥哥恐怕是不會像你一般。”對着阮千千驟然縮緊的瞳仁,,皇甫倩勾着垂下的發繞圈,唇畔好似開出一朵繁花,“你說,你是不是虧大了?”

茶杯碰到木桌上一聲脆響,茶水滾了一桌。

皇甫倩好整以暇地打量阮千千眼中那絲夾起來的情緒波動,笑容越發滿意。

“不要拿我爹開玩笑。”阮千千臉上的表情一絲紋路都沒有,但越是一絲不茍的正經,心裏就越是慌亂,只不能叫人看出來。

“好,不開玩笑。”皇甫倩動了動眼眸,“本來我也沒開玩笑,可憐阮尚書一把年紀還要遭罪。”好似真覺得可惜,幽幽嘆了一口氣。像一抹若有似無的煙氣,揮而不散帶着隐隐惆悵。

阮千千一動不動看着皇甫倩,頓着,心內仿佛有把爪子抓撓出滿壁的血痕,将翻倒的茶杯扶正了,從齒間硬生生地擠出話來,“我爹怎麽了?”

“真想知道?”

“你不就是專門來告訴我這個的嗎?”

皇甫倩擡眼看看梁上的紅漆,狡黠地彎起眉眼,“忽然不想說,其實,你要是回家看一眼,不就什麽都知道了嗎?”

阮千千驀然起身,避開皇甫倩越靠越近的臉,美人是美人,但她笑得越是溫婉如水波,阮千千心頭就越是發麻。說起來皇甫倩并沒有做過什麽對不住她的事情,阮千千就是覺得,那一襲白衣下的嬌弱,并不像自己看到的一般。也許只是因為女人奇怪的直覺。

“皇甫姑娘慢走,不送了。”

皇甫倩看着阮千千背過去的身影,意味深長地摸摸微涼的手指尖,笑笑轉身而出。

夜來風也涼,梨花瓣随風而散落,在鮮紅的瑪瑙杯裏漂一瓣白,伴着似醇似烈的酒香,風情說也說不出。

阮千千與端木朝華二人坐在樹下,各懷心事,各自獨酌一杯又是一杯,映襯着紅瑪瑙,入口的像是酒,又像是血,她莫名地就嗅到了腥味,皺着一雙眉從朦胧裏歪着頭看端木朝華端正的側臉。

“別咬。”

探過來的是溫熱的手指,輕而易舉将齒間滲着血的嘴唇解救出來,端木朝華的眼漸漸霧茫茫的一片她看不清了。

咯咯笑出一聲來,阮千千說,“果真有血,我還奇怪為何花雕裏都帶了血氣。”

端木朝華默不作聲。

“王爺,我有一件事問你。”

“你說。”

“你征戰沙場多年,殺伐果斷,死在你手上的人,有多少?”

“我沒有數過。”沒有哪個上戰場的将軍,會數手上的人命,戰場上有的只是敵人,而敵人算不得人命。

只見烏黑的發粘在她恍如花瓣一般晶瑩得一碰即碎的唇上,連帶血色也是動人的豔麗。她是在問端木朝華,但恍惚的神情分明是說,她不在意答案。晃了晃腦袋,半個身子已經撞進端木朝華的胸懷。

他手上的酒杯被撞歪,有一些潑灑在她衣服上,端木朝華一低頭,眼神都迷離起來。

“從小我就沒聽過誰的話,起初我娘讓我來找我爹,我沒按她說的,規規矩矩一路投奔親戚而來。才十歲,就妄想可以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後來我身子不好,拜入師父門下。師父是個頂好的師父,你去江湖中打聽,沒有誰不知道有個花山公。可我從未聽過師父的話,他讓我好好練內功,免得入冬以後手冷腳涼,我偏不。”想起花山公的鶴發童顏,加上不知再見面是何年何月,阮千千擰起了眉頭,身體有一些軟,直往下滑,一把抓住端木朝華的衣服,才算靠穩了身子。

“遇上你的時候,就像遇上了什麽魔障。我嘴上說這個不做,那個不願,但終究都順着你的意。”她手下捏着的,正是端木朝華玄色暗龍紋的衣襟,霧裏看花一般地眯縫着眼,“我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端木朝華溫柔地摸了摸她的發,他很喜歡摸她的發,別樣親昵。

“想不明白什麽?”耳語般輕地話音落下來。

阮千千晃着腦袋,忽然間眸中清明,好似絲毫沒醉趴在端木朝華身上,不答反問,“端木朝華,你有沒有什麽要告訴我的?”

“……”他伸手将她身子攬過來,奪過她手中瑪瑙杯,二人的擺成一對放在桌上,懷中溫軟的身子,讓他一雙黑眸越發深了。

“明日,我要回府。”

端木朝華看不出阮千千這一句理直氣壯又是不是酒後的胡話,什麽都沒說。

“我明日,真的要回府。”阮千千仰着頭,一臉的認真,滿眼的水光泛動,她勾着端木朝華的脖頸,擡着眼又重複一次,“我要回府。”她隐約察覺到端木朝華的身體僵了一下,是很細微,但又分明。這僵硬好像變成一塊石頭,不偏不倚不屈不撓地硌在腰上,灌入背脊的生疼。

終究。

端木朝華垂下眼,迎着她的臉,将唇貼過去。

“好。”

分明是相同的酒味,卻分明又不同。

阮千千流下淚,閉着眼承受來自端木朝華的清冷,口中也是淚也是酒,鹹,澀,苦,辣。她的手指微微彈動了一下,随即擋在身前,将端木朝華推開。

腳步雖然踉跄,卻毫無障礙地站起身,背身立在湖面橋頭,在端木朝華眼中仿佛已經飄遠。他伸了伸手,什麽都沒抓住,一顆心已經沉沉地直入湖底,被一丈湖水壓着,不得翻身。

第二日天還沒亮,阮千千就收拾好行李,她喝過謝非青熬的醒酒湯,半點宿醉的不适都沒有,站在門口回頭看一眼門上牌匾,正要走,忽然從朱門後頭端木朝華搖着輪椅。然後那門縫就漸漸大開,他黑着一雙瞳,遍身還有淡淡酒氣。

“你來了。”阮千千輕聲說。

“嗯。”端木朝華拿起腿上搭着的杖,站起身時腿上搭着的毯子滑落下去。他一雙腿仍然受不得力,走路時卻不能從臉上分辨出一絲為難。

“你有什麽話要對我說麽?”

輕飄飄的一眼,不帶希望。

端木朝華拄杖走近她,空閑的一只手在她腮邊掃了一下,說,“沒有什麽,你去吧。快去快回,我在府中等你。”

那一瞬間,阮千千覺得端木朝華本來要說的不是這個,但她也知道,如果他不想說,問了也沒用。略偏頭離開他的手指,毫不猶豫地走下臺階。

回到尚書府,敲門聲響了老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打開一條縫。

“二娘?怎麽是你來開門……”阮千千的疑問變得很輕。

面前蒼白的女人是她風姿妖嬈的二娘,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連帶破涕而出的那點驚喜,都短促地頓住,将阮千千一把拉入門內,上下左右仔細地打量過,方才開口,“你怎麽回來了?”

“我……”她尚未來得及将話說全,二娘又喋喋不休起來。

“你怎麽就回來了,是安王爺趕你回來的?”她好似想明白了什麽,唇畔止也止不住就滑出嘲諷來,“他果然還是要避嫌的,既然回家了,二娘便是豁出命去,也會護着你。”

只見阮千千一動也不動。

半晌她回過神來,拉住婦人的手,“爹呢?我想爹了。”

忽然之間,婦人臉上垂下兩道淚,話語也變了音,像是被人拿手掌掐着發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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