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開始,不日放出,謝謝還在坑裏的朋友

抓回些神智,寶雲想起來問。

“沒什麽不同。”阮千千幹脆利落地回答,眯縫起眼,便如狐貍一般的媚人,“非要說不同的話,只不過去的确實不是你。”

當晚端木朝華從暖閣回到雲華殿時,殿內外的宮女都被屏退,只有寶雲一個人坐在帳內梳頭,帳子上有一襲淡淡的影子。

手上捏着一柄紅漆畫牡丹的桃木梳子,妝容已經洗淨,素顏因沒了脂粉而蒼白。

“怎麽是你?”端木朝華皺起眉,尚未走近便想離開,剛一轉身提步要走,背後傳來寶雲的聲音。

“皇上不是宿慣了雲華殿,今日不留在此處,怕是睡不安穩。”

端木朝華回頭正對上一雙水盈盈的眼,稍覺奇怪,轉身走前一步,一言不發地将她的臉捏起來,側臉下的肌膚細白如雪。

“你……”

寶雲抿着嘴唇笑,繃了半天終于在端木朝華窘迫的表情裏忍不住大笑出來。

“阮千千!”端木朝華頗有幾分氣惱,若不是覺得她說話的語氣過于娴熟安适,不似寶雲平日裏的拘謹,幾乎要被她騙過去。此際見她笑得捧腹滾進帳子裏,方才醒悟,壓上去按住她的肩,本想狠狠“教訓”一下越來越放肆的小女子,偏偏對着這張寶雲的臉,動作遲滞想要欺負也欺負不下去,只能忍了又忍丢開她的肩膀,坐到床邊自生悶氣。

“皇上~”

“……”

熟悉的淺淡香味襲上鼻息間,微涼的手指在他頸間勾弄,勾着勾着勾出一條紅繩來。

見下面吊着的是個護身符,阮千千只覺似曾相識,一時卻想不起是什麽時候見過的。偏端木朝華還惱了,奪過去就塞進領子裏,寶貝得跟什麽似的。

“哪個女人送給你的定情信物?給我看看。”手靈活地探進去又把它扯出來。

“去把你臉上的那些,歪門邪道的東西,洗掉。”知道再搶過來仍是要被她拉出來的,端木朝華索性正襟危坐,也不管她在亂動些什麽。只是懶得回眼看她,這樣和頂着另一張臉的阮千千親昵,讓他如芒刺在背一般的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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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皇上,昨兒個您還說心裏只有臣妾一人,今天就翻臉不認了嗎?不是說皇上說的話是金口玉言嗎?臣妾不依,皇上一定要給臣妾個交代,不然今天只好讓皇上在地上将就一晚了。”

她一口一個皇上,端木朝華的表情越是古怪她玩得越是帶勁,對着他的脖子一口一口吹氣。

忍無可忍之下,端木朝華捏住她的腕子,皮笑肉不笑地湊過去嗅她頸間的香味,說,“愛妃今天興致格外好,朕總不能教你掃興。只怕明日早朝要廢了,到時候滿朝群臣恐要說你是妖妃,朕當怎麽處理才好?”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的事等天亮了再想,皇上憂慮太重可不好。”說着勾住端木朝華的脖子,将人整個帶入芙蓉帳中。

端木朝華頗有些頭痛地俯視着身下一副将要承歡的嬌媚模樣的人,牙癢癢卻又不能真把她正法,況且那眼中哪裏是寶雲,分明是阮千千不怕死的搗蛋。

二人這般大眼瞪小眼了半晌,只等外間的香都燃盡了,簾幕外的水聲也停了,端木朝華的胳膊也酸了,才嘆出一口氣,無奈地低身在她眼皮上親了親。

“你贏了,可以還給我了吧。”

“還給你什麽?”

嘴唇輾轉到了玉白的耳背後,在頸後微紅的肌膚上摩挲片刻,端木朝華說,“藏了我的女人,還想不認賬嗎?”

阮千千猛地按着耳朵跳起來,“不玩了。”

“怎麽?”

“你咬我!”忿忿不平地瞪着他,耳垂上忽被咬了一口,雖然不重,但耳根子整個都又紅又燙起來。

“既然是我的,難道我咬不得?”端木朝華好笑地看着她,兩只耳朵都紅了,面色卻仍然是白的,于是伸手捧住她的臉,對上那一雙慌亂如同被箭驚了的兔子眼兒一般的眸子,狡猾地笑起來,“還是……只這處咬不得?”

心慌意亂之間,面上忽然一涼,是端木朝華瞅準了她腮下粉紅起來的皮膚與白色的交界處,稍一用力就扯下她面上附着的薄薄一張皮。

阮千千慌忙去搶那面皮,端木朝華也不與她計較,偏她嘴巴上還不饒地念叨,“你小心點,扯壞了就不好辦了。”

“壞了賠給你就是。”

“這是從東夷帶回來的,使再多銀子都買不到,這關頭上還要回去一趟不成。要真扯壞了,我就給師兄寫信,讓師兄帶一個過來。”歡歡喜喜地說着,阮千千翻身下床從格架上取下一個紫檀木盒子,小心地收了,又取出擺在一處的藥瓶,倒出兩滴來和着茶水吞了。清了清嗓子還沒來得及說話,腰上卻忽然一緊,反應過來已經回到了床上,瞪大眼瞧着的,正是端木朝華俯看着她的臉,且面色,似乎不是很善。

“如今守着京城四門的都是暗衛裏見過你師兄的,你可知為何?”

“……”阮千千眨眨眼老實回答,“……不是很明白。”

“因為朕下旨,若見到林少庭到京都,就地拿下送到田沖府上好好款待……”端木朝華放低了聲音,擡臂打落了帳上的金鈎,“他再沒有機會帶你離開了。”

一番笑鬧以後,終于聲漸不聞,聽着端木朝華平靜的鼻息,手指描摹着他的輪廓,好像一池春水漲滿了心湖,将身子蜷起來躲進他懷裏,這一覺,阮千千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日本要趕在端木朝華下朝前趕去洛秀林的別院,計劃是這樣的,寶雲扮作小厮領轎子過去,阮千千扮作寶雲的模樣,拿阮千千手上的白玉鳳牌令出宮門。

不料被個眼生的宮侍在雲華殿前攔住了阮千千,此刻的阮千千已經是寶雲的模樣,宮侍攔她就攔得更是理直氣壯。

“現在阮姑娘已經回來了,我不能再待在宮中,田大人,我的事你也知道一二的,難道讓我安分呆在宮中坐等蠱毒發作嗎?”

“皇上一天不讓寶姑娘出宮,宮裏就一天有寶姑娘的容身之處,再說奴才們一直把寶姑娘當做主子伺候,現在雖沒有冊封,但保不齊某天皇上想通了就有了位分。”青衣宮侍板着臉,忽看見了誰,猛地矮身跪下,“皇上……”

“诶……”掉轉頭,阮千千幹笑對着臉色不是很好的端木朝華說,“今天這朝下得挺早啊……”

“朝上的事都沒有眼前的這件來得重要,所以讓他們退下了。”

“呵呵……”

“你,對,寶姑娘,跟朕來一下,朕有事想問你。”端木朝華留個背影徑直走入門中。

“寶姑娘還不快去,阮姑娘雖回來了,皇上卻也沒忘懷雲主子啊。”宮侍拿胳膊碰了碰“寶姑娘”,見她猶猶豫豫終于跟進去,撇撇嘴道,“傳聞沒準是真的,阮姑娘原是搶了雲主子的地界吧,看來日後也怠慢不得這位……”搖搖頭轉到一叢翠綠的桂樹葉子後頭去了。

☆、聽雨軒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有道是自作孽不可活,一路在轎子裏颠簸着,阮千千想的是這個。面對面坐着的是個小厮打扮的家夥,不細看的話很難分辨這是端木朝華。

昨日得意忘形,不僅讓寶雲見識了從東夷學來的易容術,還讓端木朝華見識到了,這不,剛一出門就被逮個正着,死活非要跟着來。說什麽保護她安全,阮千千腹诽着,若沒有這保護有九成把握不被看穿,跟的人越多越容易露餡。況且是洛秀林那麽狡猾的人,一旦露餡恐怕更加不安全。

“不用再看了,我是不會回去的,你最好乖乖讓我跟着,否則現在我就帶你回宮去。”雖然閉着眼,但怨氣過分高的視線還是讓端木朝華察覺到。

阮千千哼哼了一聲,撇撇嘴說,“把口脂盒子給我。”

端木朝華茫然地睜開眼,無辜的表情透露的信息是,我不知道那玩意兒是什麽。

“你背後的木頭匣子裏。”

暗紅色的木頭匣子上挂着一把小銅鎖,阮千千從腰上系着的錦囊裏摸出一把鑰匙,十分仔細地打開那把鎖。

說是妝奁的話,尋常妝奁也用不着這麽講究,還拿鎖管得嚴實。裏頭放置的卻又真是女子梳妝打扮的用具,菱花銅鏡,胭脂盒子,染綠了的象牙管,阮千千從中取出象牙管和一只有鸂鶒暗紋的金盒子,拿溫水沾濕手指,從盒子裏蘸取一些紅色的脂膏塗在腮上抹勻,又從象牙管裏旋出寸許朱紅色口脂點在唇間。

一時間香氣滿溢在轎子裏,阮千千對着菱花鏡滿意的勾起唇角,寶雲的容顏本就偏豔麗,這時候雙頰殷紅而唇色潤澤,更有幾分誘人之色。

“啪”的一聲,支起的菱花鏡被端木朝華一巴掌拍回去。

“你幹嘛……”

話聲未絕,就被端木朝華勾過去,唇上香脂被啃個幹淨,肩背上扶着的手才肯放開。阮千千頓時無語,背過身去不想再跟這人說話,頰上發起燙來,将頭探出窗外,吹了陣冷風方見好轉。

端木朝華袖着手,閉目養起神來。

洛秀林的別院與宮中相比也不輸半分,下人在前頭引了一截路,在半彎月洞門前止步,多的話沒說就退下去了。

“往常我來見他,都是送到這兒。”寶雲扮成的丫鬟在阮千千身後低聲道,“穿過這道門往東走過長橋,再過兩道角門往南面,就是少主的院子了,門上寫的是聽雨軒。我只能送你到這兒,之後不便再跟着。”

寶雲低眉退下去,就在月洞門後守着等他們回來。

若照着阮千千的意思,端木朝華也是沒份跟着的,但終究拗不過,一再叮囑他不要露了形跡,出門前特地在他臉上點了幾粒麻子,唇上也貼上小胡子,走路又特地勾着背藏着手。

長橋出乎意料的長,走了有些時候,看見一個轉角。而轉角之後的方向,卻與先前南轅北轍,幾乎讓人疑心再走下去會轉回起點。

這時候一個人聲響起來——

“這會兒了還有人來拜訪洛公子,不怕打擾到主人家午睡嗎?”

循聲看過去,原是從下一段橋頭走過來一位錦衣華服的公子哥。

“公子眼生得很,奴家不曾見過,可未知姓甚名誰?”想着寶雲素來行禮的姿态,阮千千做個福,拿眼偷看他。

是個身形瘦弱的男子,聲音慵懶臉孔稚氣,阮千千覺得眼熟,但一時想不起究竟是在哪裏見過。直至将那人的眼看清楚了,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哦?不曾見過麽?”

雙瞳異色的人走近過來,湊近看看她,伸手剛要碰上她的臉,阮千千腕子上一緊,是被端木朝華拉扯着退後了一步。

“主子小心些,身子還弱着,讓奴才扶着您。”沙啞的聲音說。

“嗯。”阮千千疑惑地眯了眯眼,這樣的眼睛,她只知道一個人。但那人的身形分明還是小孩,怎能一夕之間就長成個少年。

“姑娘說沒見過我,我卻是見過姑娘的。貴人果然多忘事呢,聽說您現在是皇上跟前的紅人,這麽快就把救命恩人忘了嗎?”

寶雲被長生救回府中那會兒,阮千千在千山之外的東夷邊境,而後也沒有想過會在洛秀林的別院裏遇上,自然是沒有先向寶雲打聽過。

阮千千頗覺得不妙,矮矮地福了身說,“我身子向來弱,記性不好的時候也是有的,今日是來找洛公子的,不便在此多耽擱。”

見她形色匆匆,從袖子裏抽出紫玉骨的扇子在手上打了打,長生睨起了眼,倚在廊下眯起覺來,想着或等她回轉來,再好好敘敘話。那眼兒還真是不像從宮門口接回來的那人,卻肖似了別個,歪頭看看白日,長生迷迷糊糊地想,時辰還早着。

聽雨軒中雨聲不斷,是引水上高檐再潑灑而下,自成的一道水幕罩着,四個檐角上都有小小的銀獅子仰頭嘶嘯,口中一道銀柱。

在前院就有下人迎上來,垂手行個禮卻未說話,引着阮千千同端木朝華進了小書房正門。

這時候洛秀林并未午睡,而是坐在書架子中的桌前寫字,有人來了也并未放下筆起身招呼,甚至頭也懶得擡一擡,只毫不在意地說,“久了沒回來,規矩也不懂了,總不會還想讓我從頭把手教起吧?”

那下人驚慌地拉扯端木朝華的袖子,依依呀呀了幾聲,阮千千與端木朝華對視一眼,二人方才醒覺,下人是個啞巴。

“你退下去,皇上那兒等回去自有我跟他交待,如今你的主子是我。”端着寶雲的身份,阮千千一面對端木朝華使眼色,一面說。

端木朝華在那兒杵了會兒,終于負手快步跨出門去。

“我看你那倔性子的奴才放在身邊是個禍害,他認的主子總不會是你,帶着他來別院,就不怕暴露了身份。”洛秀林溫和地說。

但下一刻,屋內的空氣都變幻了似的。

他手上捏着的狼毫帶着一道墨漬飛投過來,險險擦過阮千千的臉側,留下淺淡墨痕,紮在身後的朱紅木架上,直直挺立。

“不過是晚了月餘沒來,公子就忍不住了?再說,少了我這枚棋子,公子一樣是成大事的人,何必動怒呢。”

握住筆杆,五指緊扣着使了點力,阮千千把那支釘在木架裏的筆拔出來,走近洛秀林,看了他一會兒,又挪開了眼,渾似從未看過他一般漫不經心地淘起筆來。

手被握住的時候,阮千千并未急着抽出手來,由着他去握,順着他的力低了些身子,笑意盈盈不避不躲地擡眼看他。

“我還沒說不用你,你就得為我所用。”洛秀林一字字地說,手翻轉着從掌心扣到手腕子上,按住的是她的脈。

卻不防那腕子上像裹了層油似的,從他手中滑出。

“難得見公子一次,想讓您嘗嘗,我的茶藝有沒有生疏,免得公子說我無用。”

洛秀林不動聲色地看着她走到桌前去,熟稔地從茶奁中取出茶具,一道道擺開來,手指動作雖快,但也沒有瞞過他的眼。

等熱茶到了眼下,洛秀林轉着杯子看了一陣,問她,“你就是這般讓端木朝華喝到毒藥的?手段未免太簡單了些。”他親眼看見,她的手指在茶杯口上塗了什麽。

“這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相信我,不會想到茶杯上有毒。但公子從來不信我,自然會留意到我手上的動作。”說着阮千千喝下自己斟好的茶,放下來時說,“茶裏沒有毒,想必公子也是看清楚了的,兩個茶杯口我都動過手腳。”

“有毒也無妨,什麽樣的毒我沒有試過,還怕這個?”說罷洛秀林果斷地飲盡杯中物,眼光卻不如之前淩厲,無心一般地望向門口。

“公子當然不會怕這點子毒,但我是怕的。既然已經完成公子所托,想必公子也能如約放我自由吧?大業啊,江山,是我一個女子所不能懂的,我要的不過是将來可以與一個平凡的農夫歸隐田園而已,萬望公子成全。”

“笑話,憑你一面之詞,我怎能斷定端木朝華已經中毒?若你騙了我,到時候我又去哪裏找你?雲兒你心思還真是單純。”

眼見着寶雲低垂下頭,洛秀林隐隐笑了,忽而狀似對待婉約的情人一般摸摸她的鬓發臉頰,自顧自話道,“你跟着我這麽多年,你以為我當真舍得放你走?我不是不知道你存的心思,但我需要時間,只要大局一定,我必定不留戀眼下的一切,帶你遠離這些是非。雲兒,”他頓了頓,低下頭來吻向她的耳背,亟待着要确認的一件事,在見到那耳背後無暇的肌膚時神色一僵,手卻将她抱得更加緊,“我一定不負你真心。”

這番似真又假的剖白倒是讓阮千千愣住了,原本以為洛秀林對寶雲只是純粹的利用,若非如此,忽而又想,若非如此又有何用?何況,哪來的若非如此,寶雲身上的毒沒有發作不過是因為禦醫多番苦心。

只聽那聲音變得凄楚而哀怨。

“公子哪有什麽真心,就不要拿我開玩笑了。”她猛地将洛秀林推開,“端木朝華所中的毒半月後才會發作,公子原先交給我的可是無藥可解的劇毒,一國之主駕崩在朝堂上,公子認為我還有脫身的可能?恐怕帶兵入主北朔後,公子第一個要殺的就是我這弑君之徒。我偷換了毒藥不過是給自己一個求生的機會,也博得再見你一次的機會。如果端木朝華已死,想必公子也不會再見我。”

洛秀林怔了怔,想說什麽,又忽然想起方才見到的,那人耳背後并無一粒黑痣,只想将眼前的人拿下看看清楚,到底是什麽人膽大到敢來龍潭虎穴一闖,于是反而溫和包容地微笑起來,“你過來,我讓你看看我的真心。”

來不及猶豫,洛秀林的手猛然便如利爪一般飛快扣緊她的肩頭,将人整個身子都橫過桌案,貼着她的臉頰,摸着手下的細膩溫滑,笑說,“不過,在這之前,總得先讓我瞧瞧你是誰。”

沒有急着否認,阮千千逮住他的手,勁道也不小,沒趣地撇撇嘴,“這麽快就被看破了,可你要是不告訴我怎麽看破的,我就是死也不會甘心。”

“說來很簡單,你的模樣确實扮得很像,但說話的語氣不像。寶雲對我存着畏懼,說話小心翼翼,通常都自稱‘奴婢’,而你沒有。”

“說不定是如今人家有了地位得了聖寵,不必再對你卑躬屈膝。”

“還有一件事,也不怕讓你知道。”洛秀林微微眯起眼,“她渾身上下就沒有我不熟悉的地方,寶雲耳背後有一粒芝麻大小的黑痣,你沒有。”

“原來是這個……”

洛秀林的手忽然發力,猛地扼住她的咽喉,有了殺心眼中卻是溫和得很,“這般,你就是死也能瞑目了吧?”

☆、施舍

“慢着,公子就不好奇我是誰?”

洛秀林手上的動作稍慢,阮千千立時像泥鳅似的從他掌中滑出,肩頭上一痛,洛秀林只來得及抓住她的肩膀。

阮千千頗無奈地皺眉道,“我沒打算逃,要從你眼皮底下毫發無傷地脫身,恐難了點,洛公子你當真多慮了。”

這話說得不假,洛秀林手上勁道松下來,卻沒有放開,冷着嗓音道,“你和寶雲是什麽關系?扮成她的樣子孤身一人來找我,就不怕有來無回?”

“你這不是舍不得下手嗎?”幹笑一聲,手指摸到下巴處,勾起眉眼笑了,一時間紅唇泛出的弧度,宛如春末夏初将要開敗的花,豔麗妖嬈。

瞳孔收緊,洛秀林驀然眯起眼,他此刻看到的,是寶雲。而下一刻撕開人皮,出現在他面前的卻是另一張全然不同的臉。

分神剎那,一根飛刺過來的筷子戳進皮肉,洛秀林吃痛松手。筷子是從門邊飛來,那個不起眼的小厮。不妙之感剛從心頭掠過,阮千千已經将滴落下來的血珠收入竹筒,退回門邊,笑看小厮一眼,得意洋洋地勾起唇角。

初進來時勾着背的小厮這時候背也不駝了,洛秀林眯縫起眼,阮千千上前一步擋住他的視線,笑盈盈地說,“叨擾公子了,來日還有打擾之處,望公子海涵不要計較。”

洛秀林趕上前,使三成力朝阮千千手臂抓過去的手被一柄紫玉骨扇挑開,再要抓人已是晚了,阮千千同小厮一并跑出門去,眼前的長生沒有讓路的意思。

反而,長生笑得兩眼眯起來,“啧啧”兩聲說,“竟有人能讓洛公子受傷,在下少見多怪了,實在抱歉。”

洛秀林眼色陌生地看看虎口上的血洞,坐回椅中,按住手腕垂下頭,臉藏在陰影裏看不清晰。長生悄無聲息地走近,笑意邪氣得像暗夜裏飄出來一縷氣味嗆人的煙。

“這個人留給我如何?”

洛秀林猛然擡頭,只見長生陰柔瘦削的臉上帶着些模糊不明的陰影。

“如果能把她帶回去,想必皇姐會十分高興。”

雲華殿裏,阮千千小心翼翼地将紅線帶出,幹殼裹覆的小蟲子機靈地爬出來,鼓起一雙黑溜溜的眼睛,在她掌心蜷成一個小半圓,賴皮地癱着不動。

寶雲照她的吩咐拔開指頭大小的綠竹筒的蓋子,蟲子猛地彈起來,一眨眼的功夫就鑽進竹筒中。等了會兒不見動靜,阮千千拿過竹筒口朝下往外倒。

蟲子已經吸滿血,身上的環節一截截鼓漲起來,形成一環環血線,忽大忽小地變幻着。不一會兒紅線擴散開,布滿它全身,蟲子忽然筆直地躺屍不動。

“手來。”阮千千拉過寶雲的手,烤紅的刀刃在寶雲臂上劃出血痕,嗅到血的味道,小蟲靈敏起來,尾巴在皮膚外劇烈抖動幾下就沒入肉中。

寶雲皺起眉,頗覺惡心。

把匕首丢進盆子裏,收拾幹淨寶雲臂上的血,拿紗布包裹整齊,阮千千這才覺得身重體乏,眼前一陣暈眩,靠着桌子坐下片刻後方才緩過神來。

寶雲咬着嘴皮,臉色灰敗難看。

“別看這蟲子惡心,待會兒讓我師弟給你煎一劑安神藥,吃過好好睡一覺,明日天亮,你便自由了。”

寶雲默不作聲地背轉身,半晌方才傳出聲音,“你答應我的事,就休想我再道謝……”

“本就不用你謝,不過,你孤身一人,離開你家公子恐也沒個去處,不如留在我這兒,吃穿用度一切照常。你這身子被蠱蟲寄宿多年,需要好好調養,宮裏什麽好藥沒有,總比你一個人在外方便許多。”

“你在可憐我?”細薄的嘴唇斂起,寶雲垂頭看阮千千,嘲諷地睨起眼睛,“我跟着公子的時間最長,連紅月也是在我入閣中九個月以後才來的,她們有什麽資格取代我。”想起往事來,寶雲紅了眼圈,只背過身假裝什麽都沒發生,聲音裏細微的顫抖卻洩露出情緒不穩。

“那時候他還不過是個庶子,在洛府的待遇比起個下人還要不如。從小就沒有娘,公子的娘是被洛老爺的大夫人毒死的,他親眼看着,什麽都不能做。就在他娘那間屋子裏,二夫人耳口都流着血倒下去,公子也沒有哭一聲。夜半三更的又是臘月裏,外頭下着雪,公子坐在院子裏的梅花樹下,滿身滿臉都是雪。我還以為他死了,幾乎吓得驚叫起來。沒想到他歪着頭沖我笑,向我伸出手來。”寶雲咬咬嘴皮,艱難地說,“要是那時候沒有拉住他的手就好了,他問過我,可願意一直陪着他。月光好像落在他眼裏,他吐出的氣都化成白煙在眉眼間打轉,明明在笑。可我卻覺得那笑比哭還要難過,難過得還沒回過神,他已經伸出手來摸着我的臉,淡淡說了句,怎麽哭了呢。”

那個臘月裏,滿樹清風動梅香,寶雲拿身子緊緊抱着個頭與自己差不多的小少爺。

回過身,雪白的臉孔下,被咬了又咬的嘴唇顏色鮮豔,寶雲堅定地說,“既是許了諾,我便要陪他一生一世,便是他十惡不赦也好,便是他心裏沒有我也罷。”忽而苦笑,“他其實,從來也沒有說過,要同我在一起。我對他而言不過是一條狗而已,還是沒什麽用處的,此次派我來殺端木朝華,要讓北朔大亂,如此方可行大計成事。而我竟然……接受你的施舍。”

一直默不作聲聽着的阮千千忽然打斷她的話,“這不是施舍,等價交換而已,若你仍挂着他,只管去便是。不過……”頓了頓她又道,“眼下不是好的時機,說不準你回去還有沒有命回來,你真有心幫他,不如緩一緩。”

茜紗燈下,窗棂泛着黃暈暈的光。推窗映入一簾月,半鈎鋒利,就像要剜割人心。

“蠱蟲已經在你身體裏,它會找到舊蟲吃下,屆時之前的蟲子會釋放劇毒。再吃些清毒的藥劑,就當無事。洛秀林是個沒什麽人氣兒的,你跟着他,今後受的苦只會多不會少。現在不養好身子,恐怕才真的是連條狗都不如。”

狗嗎?

不等寶雲出聲,阮千千已離開屋子,扶着桌子慢慢坐下,唇邊噙着一絲笑。蠱蟲在身體裏厮殺,與她的心脈絲絲牽連,已隐隐有痛意傳來,斜斜一道影打在門上,謝非青的聲音傳來——

“寶姑娘,師姐吩咐的藥已經煎好,在下可以進去嗎?”

燭影隐沒,猛然間一個大力,謝非青的胳膊被掐得生疼,香氣撲面而來,溫熱地燙在頸間。藥碗跌碎在地,粘膩的汁液濕在掌心。

“寶姑娘……”

“別動,否則殺了你。”寶雲狠狠咬住唇,疼痛鑽心裂肺,汗珠滴在謝非青臉上。

他功夫不行,當真不敢動,半晌,二人之間滾燙的空氣漸漸涼下來,謝非青斟酌着方開口,“興許在下有辦法緩解姑娘的痛苦,只需要紮幾針,配合安神貼,熬過今晚就沒事了。”

冷笑聲傳出,五指掐得極緊,陷進謝非青的胳膊裏,月影映出寶雲通紅的眼眶,“不需要,就這樣生受過去,才會記得今後不犯錯,不做不該做的事。”

謝非青一時語塞,他本不是個善言的人,此刻更說不出什麽來,疼雖疼,但必不及她萬一,由是便不出聲。

一夜無聲無息,唯獨一對紅燭陪着煎熬。晨光漏入屋中時,寶雲方才松開緊蹙的秀眉,身子漸輕,似乎前晚錐心挫骨的痛楚都只是幻覺。小青花盤踞在袖口,衣服略有寬大,帶着極淡的藥香。

記憶雖模糊,但她并沒有忘記,那雙在狹窄月影裏樸實沉靜的眼睛。

謝非青,阮千千原來還有個師弟,叫做謝非青。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朝露(1)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入秋以來阮千千胃口不好,總沉沉睡着,眼見着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很多事不得不擱置,比如南苑住的那位,又比如爹爹的仇。她心力不濟,也不想累着腹中胎兒,既然端木朝華說過她的仇人便是他的仇人,那便放手讓他去查好了。

心事一放下,她打定主意要享一陣清福,日日三竿起身,沐浴梳妝就是大半日,偏吃不好是樁大事。

午膳時候端木朝華陪着她用膳,沒動幾次筷子,就憂心忡忡地停箸瞧她。

按捺着胃裏不适,阮千千硬着頭皮喝一口鴿子湯,肉味兒經過喉嚨實在沒忍住,還好侍奉的丫鬟早有準備才沒有吐得端木朝華一身。

擡起煞白的臉,強擠出一個笑,她放低些聲音去拉臉色難看的端木朝華,“這次的廚子已經很好了,飯菜也都可口,不用再換……”

端木朝華眯眼看看她心虛的眼,“這叫很好?”

“比我做的好得多,雖然說我基本不會做……”

看他站起身一個勁踱來踱去,阮千千只覺得眼花,忍不住道,“你別這麽緊張,我二娘說過,生孩子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三回閉着眼睛都能生。懷孕總是這樣的,師弟也說了,孕吐是正常的,吐着吐着就不再吐了……”

半信半疑地瞧她半晌,端木朝華低頭想了會兒,叫人進來吩咐了幾句。

她雖出言阻止,天子當前,宮侍那個勢利眼壓根不聽她的,泥鳅一樣滑溜溜地溜出門。

阮千千拿眼瞪他,“你不是提防師兄得緊麽?這會子想起他來,不覺得內疚?”

端木朝華撇撇嘴,只覺胃口好很多,下筷子也分外果決,将魚肉剔去刺放進她盤中,“做師兄的這種時候一定是想來看你的,只是礙于不好進京而已,我正好遂了他的願。”

秀眉一挑,摸摸凸起的肚子,一過五個月,肚子就見天地長。

“好啊,那就讓師兄也住在雲華殿,我們師兄妹常常說說話什麽的,心情一好,孩子自然心情也好,要是男孩能學得師兄幾分神韻,将來不知道會迷倒京城多少名門閨秀。”好像沒看到端木朝華越來越黑的臉,阮千千繼續道,“若是女孩,學得心靈手巧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将來也好嫁人。”

端木朝華的臉黑了又白,咬着筷子沒說話。那就天長地久地看孩子是像林少庭多還是像自己多,總之是要教那林少庭看得見吃不着才能一消他幾次将阮千千帶走的心頭之恨,縱使是他安排的也一樣。

有時候皇帝吃起醋來不講道理,但做到天子的份上,也只能在這些事上不講道理。

當年花山派的夥食是林少庭經手,多年過去,舊時滋味竟讓阮千千意外地不吐了。見她一日日臉圓起來,端木朝華上朝也上得身心愉悅,借着謝林少庭的意思,中秋前夜,兩個大男人在宮中擺酒。

圓而白的月亮在天上托腮瞧他兩個。

端木朝華的臉越喝越白,林少庭的臉越喝越紅,到二人的舌頭都大起來,端木朝華忽然笑起來,笑聲讓林少庭側眼看他,“我知道我喝酒上臉,你喝酒也不見得好看,師妹從小愛偷酒喝,卻不喜別人飲酒。若是你一身酒氣去她房中,必定被她一門板拍在鼻子上。”

“林少庭,你知道我最讨厭你什麽嗎?”端木朝華拿手指點他。

“我又不喜歡你,你讨厭我與我何幹?”酒意上頭,林少庭越發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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